《捡到一只白骨天使[西幻]》作者:竭泽而愉【完结】 文案: 阿比盖尔,幽暗国度的第二位圣女,掌管万物轮回。 每一百二十年,她将放下掌控的权柄,轮回成为世间的普通生命, 这一次,她是被光明教会遗弃的收尸人,安娜。 厄琉西斯,神座下的第八位天使王,司掌战争权柄。 遵从神谕追杀堕落邪神,却遭到背叛,被邪神诅咒,不得不放弃肉身,化作一具白骨。 后来,这具骷髅,被一个瘦弱的收尸人捡回了家。 — 安娜捡到一具支离破碎的骷髅。 明明一具白骨,却散发着圣洁的味道。 夜晚,那具白骨突然活了过来。 他说,他叫厄琉西斯,是神的天使。 安娜,是他的救命恩人。 为了报答安娜的恩情,他将满足她的愿望。 厄琉西斯觉得人类在乎的事物无非几样。 可眼前的少女却提出一个令他意外的请求。 “如果我不幸死去,你能为我收敛尸体,选择一处墓地吗?” 他答应了。 人类的一生能有多长? 厄琉西斯允诺安娜将伴随她一生,直到为她举办一场盛大的葬礼。可直到有一天,他突然发现,这个让他悸动的人类女孩,是敌对阵营的轮回圣女——阿比盖尔。 食用须知: *作者私设世界观 *洁党勿入 杠精必怼 内容标签: 异世大陆 西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安娜|厄琉西斯 ┃ 配角:下本《奴役吸血鬼》 ┃ 其它:再下一本《听说》 一句话简介:收尸人×被诅咒的天使 立意:热爱生命尊重生命 第1章 看见灵魂的少女。 安娜匆匆穿过街道,不时回头看看,她板着俏脸,十分严肃。 终于,她忍无可忍,停下脚步,转身低吼。 “你别再跟着我了!” 略显沙哑的吼声引起行人的注意,纷纷转身看向涨红脸的少女。若不是这突兀的喊声,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这个灰头土脸的小姑娘,也自然不会有人跟着她。 安娜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羞愤地低下头。她拉起围巾遮住了半张脸,瘦小的身影很快就隐入人群。 转过街角,安娜与一队装备精良的骑士擦肩而过,她将头垂的更低,余光向后,瞥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小尾巴。 小尾巴比她还要害怕这队来自光明教堂的圣殿骑士,早就躲在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 安娜松了口气,将围巾往更高处拉了拉,趁着小尾巴躲藏起来的功夫,想要快点甩掉这个麻烦鬼。 可她还是太小瞧这个小尾巴了。 匆匆穿过狭窄逼仄的小巷,拐向出城的街道。安娜脚步一顿,看着眼前这个挡住自己去路的小尾巴,暗自咬牙,退后两步,回到小巷子里。 “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安娜看着眼前瘦弱的小男孩——那个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小尾巴,一个虚弱的鬼魂。 飘浮在半空中的小男孩指了指自己空荡荡的双腿,露出一个茫然的表情,好像是在说,为什么我的腿不见了。 安娜太明白这幅表情的意思了,她是天生的阴阳眼,能够看到许多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 这个小鬼魂希望自己帮他找回双腿。 她抿起嘴唇。 若是放在平日里,她或许会“好心”的帮助这个小可怜找到他的双腿,再搜刮干净他身上的遗物当做报酬,可现在不行。 安娜抬起头,看了一眼逐渐阴沉下去的天色。 今天是满月之夜,如果不赶在天黑之前回家,她会有危险。 况且,她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小鬼的穿着,破破烂烂的粗布衣服,比她还窘迫几分,根本没有足够的报酬值得她冒险。 “不行,我赶时间。”安娜拉下脸来,拒绝了小鬼。 小鬼不知道安娜的想法,他又指了指自己空荡荡的双腿,发出“啊啊啊”的声音。 他没法完整的说话。 他没有双腿,如果就这个样子去投胎的话,来世也会是残疾。 安娜叹了口气,小鬼堵住了小巷子的出口,她别无他法。 “你听好了。”她盯着面前的小鬼,声音沙哑,“我现在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在助人为乐上。不过你运气不错,我现在要去领今天的薪水,如果你的好运气能保持下去,说不定能找到你的腿。” 小鬼发出“啊啊啊”的声音,脸上露出茫然的表情。 听不懂?安娜皱起眉头,挥了挥手,示意小鬼跟上。 那轻飘飘的半截身子跟在了安娜身后。 安娜没有回头看他,也没有过多的停留,快步向着城外走去。 她要去的地方在多恩城外五公里,那里曾是一处废弃的酿酒厂,而现在它被光明教会征用,当做一个临时的停尸地。 那里存放着多恩城内每日死去的人们,由专门的人从城内的各个地方收集而来,再由教会的牧师将收集起来的尸体分类,知道名字的和不知道名字的,有亲人的和没有亲人的。 知道名字的和有亲人的死人比较好处理,亲属会为他们举办一场或风光或简陋的葬礼,请牧师为他们进行一场入殓礼。 但能被运送到这里的人,更多的是不知道名字。而这些无名的尸体,会由专门的牧师将这些死人的身份和特征登记好,等待着有人来认领他们,若是没有人将这些死人带走,那么在停放一段时日之后,就会有专门的人将他们运到二十里外的乱坟岗去。 而这些收集尸体搬运的人,就是收尸人。 安娜就是一个收尸人。 “哟。”安娜走进院子,就听到一声不怀好意的戏谑声,她没有理会,径直往前走,那个声音的主人啧了一声,一个滑步,挡在了安娜面前。 他很高,堵住了前路。 安娜抬起头,黑色的眼珠注视着眼前的人。 “让开,你挡住路了。” 破旧的围巾挡住了小半张脸,让她原本严肃的口气听上去底气不足。 挡路的人显然没有想要让开的意思,他伸手向前,安娜要躲,却没躲过,被拽住了围巾。 他揪住安娜的围巾,身上传来的是一阵阵尸臭,“整天带着这个晦气的玩意儿。这东西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吧?” 安娜抬起头,隐藏在围巾下的小半张脸露了出来,女孩的脸上沾着灰尘,却仍然能看出几分姿色。 “泰伦。”她的声音很低,不是故意压低声音,而是一种天生的沙哑质感,仔细听,隐约能听出恶魔的低语,“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怎么被光明教会赶出来的吗?” 这种声音让泰伦赶到了一丝的不适,他隐约想起关于眼前少女的传言。 她的身上有邪神留下的诅咒,而看到那个标记的人都会死。 泰伦的表情在这一瞬间变得铁灰。 传言说,那个收养她的牧师,就是因为看到那个标记才变成了一个怪物。 安娜的手拉住了围巾,顺势就要将它解开。 “等等!”泰伦慌张起来,先前的嚣张消失的一干二净,“别解。” 安娜的动作没有停止,围巾松开。 “别别别——我把今天的收入给你!”泰伦闭上了眼睛,想到安娜对钱币的执着,大喊道,“在我上衣的左边口袋里,一共三个铜币。” 安娜的手停了下来。 “三个?”她又拉住围巾,“只有三个?” “右边还有一个银币。”泰伦咬牙说道,“那是我全部的积蓄了。” 安娜哼了一声,重新将围巾系上,她上前,摸出了泰伦身上的硬币。 一个银币,三个铜币,四个硬币在夕阳下闪着光。 安娜收起钱,视线在院子里转了一圈。 “我问你,今天有没有送来一个没有腿的男孩,大概七、八岁,很瘦。” 泰伦垂着眼睛,回忆了一会儿,手指指向一侧:“上午有一个,堆在那边了。” “他的腿呢?” “我怎么知道?”泰伦说。 安娜笑了一声,又要去摘围巾。 泰伦连忙摆手。 “我去找。”说着,他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冲向堆尸体的角落。 安娜重新将围巾调整好,将灰扑扑的脸重新埋进围巾,转身准备去找管事的领今天的薪水。 她刚走出去一步,袖子就被人拉住。 安娜转身,是先前跟着她来的小鬼,因为靠近身体,他已经有了些许实体,但还是不能说话。 他指了指安娜的围巾。 “怎么,你也想看看?” 小鬼魂摇了摇头。他的手指点在了安娜的围巾上,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个小小的线头出现在安娜的视线中。 围巾太旧了,稍微不注意,毛线的线头就露了出来。 安娜伸手,将那个线头藏了起来。 “再晚就要来不及了。”她微微抿唇,颇为担忧地看着天边的夕阳。 “找到了。”泰伦喊了一句,单肩抗着一具小小的身体走了过来,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一条断掉的腿。 他的脸色很难看,将小小的身体扔在地上,又丢掉那条腿。 他身上沾满了肮脏的泥污和血迹。 “找这破玩意儿做什么?怪恶心的。” 安娜没有理会他,转头对小鬼道:“过去吧。” 小鬼的身体逐渐实质化,他缓缓靠近自己的身体,瘦小的,干枯的,毫无生机的,半截身子。 “啊啊啊。”他的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声音,连完整的话语都组织不出来。 他想要拿起自己断掉的那条腿,却怎么也抓不起实质的物体。 他的神情呆滞起来,像是一只无助的小动物,可怜巴巴的被这个世界抛弃。 安娜看着他,看着这个半截小鬼。 “我记得他,晦气的玩意儿。”泰伦说,“今天上午城里的马车夫送来的,又聋又哑,听不见铃铛声,冲在马路上捡半个面包,被有轨马车扎死了。最新的钢轮,直接被断成了两半。不过死了也好,少受点罪……” 安娜看了泰伦一眼,充满警告的意味的的眼神让少年的声音逐渐变低。 安娜微微抿唇,看着不远处小小的身影,黑色的眼珠里多了几分嘲弄的怜惜。 她突然有些可怜这个小鬼,或者说,可怜她自己。 她也一样,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也许有一天,也会这样死在不知道什么地方,被随意丢在这个院子里,等上三天,浑身发臭之后,再被抛在乱葬岗上。 可怜兮兮的,像是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 独自死去,无声无息。 她走了过去,捡起那条断腿。 “去把另一条找过来。”她说,声音低哑,听上去让人不悦。 泰伦虽然心有不甘,可想起这个女孩隐藏在围巾下的东西,又不得不听从她的命令。 他唾了一声,不情不愿地走向尸体堆。 安娜就地坐在尸体旁,取出随身布包里的针线。 身为一个收尸人,她同样也掌握了入殓师的手艺。 这都是傍身的技术,吃饭的家伙儿。 不过安娜很少免费为人服务,当然,付费的也不多,他们害怕她身上的东西。 今晚注定要晚回家了,安娜穿好针线,望了一眼天空,低下头,看着地上瘦小的孩子。 “希望我死了,也有人像这样替我收尸。”她低语一句,垂头将手中的银针穿入男孩的皮肉。 逐渐地,随着少女手中针线飞舞,小鬼断开的身体被缝合在一起。 那个飘浮着的小男孩逐渐拥有了虚幻的双腿。 安娜收起自己的工具,将男孩瘦小的身体装进了她常用的敛尸袋里,将敛尸袋固定在背上。 ——她要将这个孩子带回家埋起来。 至少,不让他的尸体在荒郊野岭里腐烂发臭。 向管事的领到今天的三个铜币之后,安娜背起装着尸体的袋子,朝外走去。 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黑暗之中,无数的黑影潜伏着,一阵风吹过,树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为静谧的黑暗添上诡异。 安娜身体一僵,寒意沿着脊骨爬上。 有人正盯着她。 不,也许不是人。 第2章 林中惊魂。 还是躲不掉。 安娜面色严肃,一只手攥紧腰间的钱袋。 那是一个洗的发白的小布袋,隐约能看到一个由价值不菲的金线绣成的太阳纹路。 那是牧师的遗物,是她留下的少数几件不多的物品,因为有着光明女神的符号,赋予了它一点点辟邪的能力,只有一点点。 钱袋里面叮叮作响,那是安娜的全部积蓄。 安娜攥紧钱袋,脚步越来越快。 她必须赶快回到那个距离乱葬岗不远的小房子里,点燃那支油灯,只有那样才能平安的度过这个夜晚。 风吹起她的头发,吹散遮蔽月亮的阴云,明亮的圆月挂在如同墨洗的天空之中,本该美丽的景色,此时却被诡异包裹。 远处传来一声尖锐悠长的狼啸,近处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耳边一点点放大,那些不干净的东西,正在蠢蠢欲动。 安娜盯着脚底的土地,强迫自己不去关心周围诡异的变化。 可越是不去看,越是强迫自己不要想,那种挥之不去的恐惧感越是强烈,混乱的呓语带着无法言说的黏腻感向着安娜袭来,尖锐的,虚幻的,诱人的,疯狂的,交织组合在一起,形成一种难以分辨,却吸引人去聆听的低语。 “不要听,不要听,我听不见,我听不到。”安娜步伐更快,甚至小跑起来,可背在身后的敛尸袋却拖住了她。 安娜浑身僵硬,那个小小的孩子根本没有这样的重量。 她敏锐的意识到,此时她背上已经不再是那个孩子,而是其他的,不可想象不可描述不可直视的“东西”。 瘦弱的女孩浑身都在颤抖。 她控制着自己不去想象覆盖在自己背上的“它”的样子,手指颤抖着伸进钱袋之中,取出一枚银币。 安娜将那枚冰冷的钱币攥在手中,直到它染上些许的体温,她才鼓足了勇气,豁出去一样,一咬牙,将散发着微弱光芒钱币拍在自己的肩颈处。 金属掉落在土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银色的光芒被污秽侵染,变得暗淡无光。 滋啦—— 鼻子嗅到烧糊东西的恶臭,伴随着恶臭的是耳边的一声尖啸。 那尖啸似乎有着穿透灵魂的力量,安娜的头剧烈的疼痛起来,像是一根坚硬的钢杵粗暴的插.进.她的大脑,肆意搅拌着她的脑浆。 耳边的呓语更加清晰,也更加疯狂起来。 但安娜挣脱了“它”,那种几乎压断骨头的重量骤然消失,安娜踉跄了几步,她没有回头,一股脑儿地向前跑,同时手指伸进钱袋,又取出一枚银币。 安娜将钱币攥在手心,皮肤摩擦着银币表面的奇异花纹——财富女神维多利亚的人世化身。 她一共有四枚这样的银币,每一枚都有些许魔法波动,这是她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财富。 维多利亚银币是多恩城内广为流通的货币,由财富女神教会发行,拥有牧师加持过的特殊钱币。 实际上在多恩城隶属的加仑帝国内,由皇家银行发行的印刷有加仑王朝历代统治者头像的加仑纸币才是官方承认的货币。 安娜不需要那轻飘飘的无用的纸币,她爱财,除了它们给予的沉甸甸的安全感,更多的,是贪恋这小小金属之中蕴含的点点魔力。 “赞美财富。”安娜在低声呢喃,礼赞的话语激发起银币内少得可怜的魔法能量,小小的银币发出光,昏暗的,随时可以熄灭的光芒。 银可以驱邪,加上财富女神牧师的祝福,使得它们拥有零星非凡的力量。 这是牧师告诉她的。 安娜是被诅咒的孩子,注定无法成为光明教会的见习修女,无法学习光明教会的非凡魔法。 她本该就这样,作为一个普通的收尸人,与无数的尸体混迹在一起,直到有那么一日,也变成它们之中的一员,倒在乱葬岗的某个角落。 可命运如此不公,祂降下诅咒,夺取了安娜学习魔法成为修女的机会,害得她被光明教会丢弃,小小年纪就靠搬运尸体为生,让她被无数的邪灵觊觎,成为它们眼中可口的食物,却不曾怜悯这个可怜的孩子,赐予她些许活下来的可能。 安娜攥着银币,她奔跑着,还有三枚。 穿过这片小树林,再翻过不高的小山坡,她就安全了。 先前不知道躲去哪里的小尾巴突然出现在安娜的眼前,脸上浮现出焦急的表情。 “啊啊啊!!”小男孩发出支支吾吾的声音,似乎想要提醒安娜什么。 “放开,别挡路!”安娜已经没有时间去思考小尾巴那些意义不明的声音,看到这个小鬼,她甚至产生了浓浓的后悔,为什么要因为这个可怜的家伙儿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境地? 她才十六岁,还不想这样独自死去,不想和这个可怜鬼在渡过冥府之河时作伴。 安娜无视了小尾巴的提醒,弱小的小鬼想要去拦住安娜,可黑暗之中,那看不见的震慑力让他恐惧,那是让灵魂都胆寒的存在,不是它这样的刚刚死去的虚弱残破的小鬼能抗衡的存在。 鬼影追了上来,缠住安娜的腿,沉重到无法抗衡的力量让安娜狼狈地摔在地上。安娜不敢回头,她崩着脸,咬紧牙关,将那枚早就握在手中的银币朝着身下丢去。 银币打在某种物体身上,光芒瞬间熄灭,抓着安娜小腿的“它”迟疑了瞬间,这短暂的空隙,给了安娜逃跑的机会,她拉近了背上的敛尸袋,按照记忆里熟悉的方向狂奔着。 钱袋叮咚作响,她还有两枚银币,以及几个没有牧师祝福的铜币,还有那个在钱袋的最底层,安娜特意缝制的夹层里的金币,她唯一的金币。 牧师曾告诉过安娜,每一枚由财富教会铸造的金币,都曾在特殊的仪式上获得过财富女神的祝福。 祂深切的热爱着这些金光闪闪的金属,并愿意毫不吝啬的赐福这些可爱的小家伙儿。 身后的家伙儿显然不会因为一枚小小的钱币就放弃即将到口的美味。 在不为普通人所见的世界里,在“它”的视野里,眼前这个瘦弱的人类女孩身上,蕴藏着一种看不清的力量。 这本不该是它能够僭越的力量,但此刻,这份非凡的力量,似乎进入了某种特殊的状态,获得它需要的代价,趋近于零! 这是多么大的诱惑,“它”不惜驱散了森林中全部的邪物,为的就是独自占有这份力量。 金属破空的声音又一次传来,一个钝物砸在“它”的浑圆油润的头颅上,在接触到油腻皮肤的瞬间,那枚银色的光芒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点不足为道的魔法力量,弱小的惹人发笑。 浑身留着脓水的“它”,是由许多支离破碎的尸体组合而成的憎恶,也不仅是一只普通的憎恶,它曾在机缘巧合之下撕碎过几只的恶灵,拥有了一些非凡能力。 这让它成为了这片小森林,乃至乱葬岗中的强大非凡生物。 可这又算得上什么? 一抹虚幻的白色出现,顷刻之间,那个面目狰狞的高大憎恶,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白雾的速度极快,翻滚之间,已经出现在安娜的身前。 突然出现的白色身影刺痛着安娜的眼睛,好似无数的细小的针尖密密地刺扎在眼球上,生理泪水控制不住的涌了出来。 不能看,看了会死,看了就会死。 理性疯狂的叫嚣着,围巾之下,被遮盖的皮肤滚烫起来,安娜紧紧闭着眼睛,被挤出的泪水沿面颊流下。 安娜从钱袋最深处抠出唯一的金币。 这是她最后的依仗,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她绝不会把这枚金币抛出。 可此时,即使手中握着这枚她最大的依仗,安娜也感不到一丝的安心。 这枚金币根本无法带给她一丝的希望。 白雾逼近,围绕着安娜。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安娜从那虚无的雾气之中,感受到了一种疑惑好奇的情绪。 她感到痛苦,不止因为这种濒死的恐惧,更因为围巾之下,脖颈上那无法言说的灼烧。 不能就这样死掉。 安娜孤注一掷,金色脱手而出。 但这枚寄托着所有希望的金币,并没有起到想象中的作用,那蕴藏着财富女神零星赐福的金属甚至没能撑过一秒钟,就失去了全部的光芒,坠落在地,变成了一块普通的无用的金属。 安娜本以为她能趁机逃走,可她太害怕了,双腿发软,踉跄了几步,还没来得及跑起来,就被一块坚硬的物体绊倒,尖锐的物体划破了她的腿,安娜感受到了鲜血的流逝。 这一次,她清晰的认识到,自己要死了。 命运从未有一刻站在她这一边,不对,祂留给她的,只有数不尽的灾难与厄运。 可她不甘心,好想活着,即使苟延残喘,她也想活着—— 白雾靠近,打量着地上弱小的存在,好奇与不解消失了,此刻留下的,只有无尽的疯狂。 “阿比盖尔……阿比盖尔……” 疯狂的呓语叫嚣着,无尽的绝望与恐惧下,想要活着,变成了一种昂贵的奢望,就像是面包店里,摆着橱窗正中心,那些外表精致香味甜蜜的面包糕点一样,安娜曾用渴望的眼神看着那些夫人小姐品尝这精致的糕点,却还是咽下口水,攒下了一枚小小的银币。 那是一份活下来的希望,口腹之欲远不如求生的本能。 求求您。 眼泪顺着安娜的面颊落下,她是彻头彻尾的无信仰者,此刻甚至不知道该向哪位神明祈祷,安娜胡言乱语着,期望得到神灵的注视。 我想活着,不论是谁,聆听我的祈祷,让我活下去。 求求您。 “救命,救救我。” 第3章 奇怪的白骨。 死亡笼罩的恐惧击碎了安娜小小的坚强,迎面而来的诡谲白雾没有因为安娜此刻的狼狈而放过这个可怜的女孩。 白雾缠绕上安娜的身体,就像是无数黏腻的手指抚摸过她裸露的皮肤,伴随着阴冷的触感,失血的眩晕也阵阵袭来。有什么物体在体内炙热的燃烧,浓烈的像是要焚毁安娜的每一滴鲜血。 她的身体像是被撕扯成了两半,上半身的阴冷与下.半.身的炽热形成了泾渭分明的对比,这是一种语言无法形容的差异感。 一个个光纹亮了起来,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光斑向四周扩散着,像是带起无数水波的银色游鱼。 阴冷的感官消失不见了,被一种冰凉却不刺骨的奇异感受代替。安娜屏住了呼吸,她无法理解这突然发生的变化,不由得睁大眼睛,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不可思议的一幕。 她跌坐在所有光亮的中央,这无数的耀眼光斑像是由她为起点发散,又由她为终点归拢。可安娜知道,她不是它们所聚集的中心。 在这光亮下,黑暗被驱散,安娜这才看清先前将她绊倒的东西——一颗骷髅头。 它悬浮起来,吸引着光斑向它聚集,诡异的白骨,却散发着无法理解的圣洁气息。 安娜终于看清,那些向它聚拢的银白色光泽,它们不是普通的白光,而是一块一块散发着神圣气息的骨骼。 这样的画面太过惊奇,安娜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先前纠缠着她的白雾在这奇怪骨架出现之后便退到了一侧,它在发抖,安娜感受到了它的恐惧。 瘦弱的女孩从地上爬了起来,腿上的伤口仍然在流血,但她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那顷刻之间便将憎恶融化的白雾竟然在恐惧,眼前的这一架白骨绝不是普通的存在。 也许是她的祈祷终于得到了回应,不知名的神明给予了她救赎,可这白骨看起来并不像是什么正常的神灵,安娜不在乎,她得救了,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 在圣洁的光芒的沐浴下,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宁将瘦小的女孩笼罩,她抬着头,看着骨骼重新组合起来。 隐约间,隐秘笼罩的圣洁开始变得肃杀。安娜感觉自己似乎在瞬间远离了多恩城外的小树林,来到了一片陈尸遍野,哀鸣遍地的古战场,鲜血与战火,成了世间唯一的旋律。 一片刺眼的红,是火光,是血色。 那具骷髅果然不是什么正统神灵,安娜的大脑被这个念头笼罩,她还没来得及打量四周,那白色的骷髅就出现在她的眼前。 一切都变成了虚无,只有眼前的身影如此的清晰,如此的迷糊。 祂…… 一袭红色长袍层层叠叠,点缀着战火,流淌着鲜血,就好像祂便是古战场的化身,是战争与死亡的具现化。 安娜后退了一小步,像是被吸引一样,安娜忘记了牧师曾经的告诫,一切的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存在,绝不可用人类的眼睛去亵渎。 她抬起头,看向那红色的身影。 刺疼,比先前更加剧烈的刺痛,可安娜移不开视线,有什么东西正在将自己与眼前的骷髅联系在一起,丝线纠缠着,安娜想要挣脱,越是挣扎,束缚便越紧。 嘭—— 这样的场景并没有维持很久,在线条隐去之后,周围诡异的场景消失不见,连同那具组合的白骨也破碎看来。 大大小小的骨头落在地上,砸在安娜的身上,周围一片寂静,直到最后一瞬,最初的头骨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才打破了树林的静寂。 安娜咽下口水,试探性的伸手戳了一下那白骨,毫无反应,就像是先前的一切都是一场幻梦,可那种感觉如此的真实。 绝不是错觉,四周觊觎她的东西不见了,白雾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得救了。 安娜呼出一口气,但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没人能保证那团雾气或者其他的东西不会卷土重来,她还是要赶快回到小屋,点燃牧师留下的油灯。 女孩捡起自己的敛尸袋,将地上的碎骨头捡起来,与小男孩的尸骨放在一起,她重新将敛尸袋背好,弯腰捡起那个白色的骷髅头,朝着家的方向跑去。 …… 安娜离开后不久,恢复沉寂的小树林之中,几道虚幻的身影慢慢浮现出来。 如果安娜仍在这里,她一定会感到非常的惊讶。 这些虚幻的身影不是别人,而是一支隶属于光明教会的特殊队伍——“审判者”。 他们是光明女神最锋利的刀刃,是光明女神最狂热的信徒,每一位审判者都是极为强大的施法者。 “波动消失了。”一位披着金色铠甲的高大男人开口。 他的身后,一位笼罩在兜帽长袍之中的女性开口:“我们应该汇报给上面的大人物们,这种层次的波动,显然不是我们这种等级的存在可以调查的。” “派人封锁这片树林。”盔甲里的男人开口,“询问一下附近的居民。” …… 安娜推开木屋破旧的门,甚至来不及解开敛尸袋,她急忙从旧橱柜里取出火柴,点燃桌面上的油灯。 瘦弱的收尸人住在距离乱葬岗一英里的地方,一座依靠着山坡而建造的破房子里。房子的后面曾有一座属于光明教会的钟塔,前些年因为事故坍塌了,只留下一片废墟。 昏暗的火光亮起,照亮了狭小的房间,安娜终于松了口气,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心。 桌上这盏造型奇特的油灯,是老牧师留给安娜为数不多的遗物,一件真正的非凡物品。 这盏名叫【卡加墨尔的眼泪】的油灯,能够在它光亮所及之处,制造出一个净化领域,驱散周围的邪恶之物,是出产于光明教会的非凡物品。 她的原主人,也曾是这件破旧木屋的主人,收养安娜的老牧师,曾是光明教会强大的施法者,一位退休的“审判者”。 安娜解开了敛尸袋,将里面男孩的尸体还有奇怪的碎骨都倒在地上,她只看了一眼,便重新男孩的尸体重新装进袋子。 【卡加墨尔的眼泪】在燃烧,小男孩的灵魂无法靠近这座屋子,只能等明天天亮,再想办法处理这具尸骨。 更重要的是,此时此刻,安娜全部的好奇心都被这奇异的白骨吸引。 她捡起一片碎骨,对着光源仔细辨认,可无论怎么观察,这都只是一片普通的骨头,没有一点不对劲的地方。甚至说,先前感受到的那种圣洁的气息也消失的一干二净。 安娜瞥瞥嘴,放下那块骨头。 她站起来,走到桌前,抱起头骨。 身为一个收尸人,安娜熟知每一块骨头对应的位置,她清楚的记得,眼前的这堆白骨是在拼凑出人形后才爆发出奇异力量的。 说不定,只要她将这些骨头重新组合起来,那种力量就会再一次出现,有了那种强大的力量,也许月圆之夜的诅咒就不再是困扰自己的麻烦。 安娜抿起唇,很显然,这样的举动也有很大的可能会为她带来想不到的麻烦。 女孩陷入了纠结,垂下眼睛,手指摩挲着白骨,一下又一下,拿不定主意。 余光瞥见围巾上露出的线头,安娜终于做出了决定,她放下白骨,一圈一圈解开围巾,露出其下遮挡着的古怪印记。 少女的脖颈苍白纤长,却在靠近锁骨的地方,盘旋着一道绕颈的黑色疤痕,就像是被人硬生生地砍去脑袋,又重新固定在脖子上一样的生硬。 安娜一只手抚上黑色的印记,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握紧拳。 不会有比这个丑陋诅咒更可怕的结果了。 想到这个,安娜的目光变得决绝起来,她蹲下身子,将头骨放在地面最中心的地方,从碎骨堆中取出一节脊骨。 脊柱,肋骨,股骨,一点一点,安娜修复着这具怪异的白骨。 这是一个成年男性的骨头,他很高,有安娜的手十拃还多,在他身边,安娜就像是一个小不点。 安娜将全部的骨头都拼好,完整的骷髅平躺在地上。 “没有反应啊。”安娜有些失望,她叹了口气。 嘭嘭嘭—— 略显的急促的拍门声打断了安娜的思绪,女孩眼瞳一缩,快速围上围巾,端起油灯。 这里靠近乱葬岗,晚上根本不会有外人! “谁?!” “我们是光明教会的人。”门外的人声音有些粗暴。 光明教会的人?安娜皱起眉头,也许门外的人是光明教会的审判者,刚刚的奇异事件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她这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回头看了一眼地上恢复完整的尸骨,安娜小心翼翼地走到门边,试探地开口: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吗?” 审判者是教会之中最为特殊的存在,一旦与他们扯上关系,代表的可是无休止的麻烦,涉及到非凡事件的麻烦。 “费什么话,赶紧把门打开。”那道声音不耐烦起来。 安娜皱起眉头,不开门的话,她或许会惹让麻烦,她回头,看一眼地上的白骨,还是毫无反应。 审判者们经常与各种非凡事物打交道,也许他们能够看出白骨上的端倪。 安娜握紧了拳头。 “不好意思,女士。”另一道温和的声音响了起来,“我的队友有些粗鲁,我代替他向你道歉,如果方便的话,能否打开房门呢?”或许是感受到了安娜的犹豫,那声音继续道,“如果不方便的话……” “抱歉。”安娜不敢赌审判者能否发现白骨的特殊,借着这个温柔的声音,安娜拒绝了开门的要求,“现在很晚了,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营造出一种不安,停顿一下,安娜继续道:“我不能给你们开门。如果方便的话,你们可以明天早晨再来吗?” 门外的人似乎理解安娜的担忧。 “明天上午,可以吗?”他问。 “你和她费什么话?” “休斯!只是一位年轻的小姐。”温和的声音朝远的地方喊了一声,又转过来,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明天上午可以吗?小姐。” “没问题。”一个早晨的时间足够她转移白骨,安娜答应下来。 门口的两人又小声交谈了几句,安娜趴着门口,直到听到他们的脚步远去,她才放下心来。 女孩呼出一口气。 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她转身,一边摘掉围巾,一边朝着角落的木床走去,“要赶快睡一觉才行。” 余光瞥见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安娜的心脏骤然停了一拍,她缓慢地回过头,视线里,平放在地上的白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直立起来。 安娜惊恐地睁大眼睛。 她突然意识到,他先前之所以没有反应,只是一个伪装,用来欺骗审判者的伪装。 第4章 神之天使。 白骨咯咯作响。 安娜一边惊讶于它的智慧,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眼前惊奇的一幕,直到白骨完全的站立起来。 它真的很高,快要顶到屋子的天花板。 安娜蹑手蹑脚地爬下床,戒备地看着这具白骨,“你……”她深吸一口气,“您到底是什么?” 站立的白骨动了一下,寻着声源,它那空洞的眼眶落在了安娜的身上。 女孩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面上勉强维持着镇定的表情。 厄琉西斯从一片虚无之中复苏过来,还未完全恢复神智,就听到一个声音怯生生地问: “您到底是什么?” “厄琉西斯。”他下意识地回答,“神的天使。” 天使? 安娜愣神,对于“厄琉西斯”这个名字,她并没有太大的感触,但天使这个单词,还是让她惊讶睁大眼睛。 作为一个曾被光明教会收养,在光明教会长大的孩子来说,她太清楚这个词语意味着什么,可如果真的是那样,也太过匪夷所思了。 “天使……如果是真的话……”她呢喃着,“是哪一位呢?” 安娜生活的世界,是一个诸神并立,圣灵活跃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的顶端,有着数不清的神灵,而光明女神与黑暗女神这对双生姐妹就是其中最为强大的存在。 广为流传的光明教会教义中,有这样一段记载,至高无上的神明之侧有着十二位堪比正神的强大存在,祂们是神的侍从,神之天使。 安娜屏住了呼吸。 “战争。”白骨吐出一个冰凉的单词。 战争天使,神的第八位天使。 安娜感觉自己整个身子都僵住了,然后无规律地小幅度颤抖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是激动还是害怕,只是本能的在颤抖着。 骷髅没有理会这个不起眼的小女孩,他垂头,打量着自己此刻的状态。 浑身白骨,血肉器官全在那场战斗之中被腐蚀了。 他明明被邪神降下诅咒,又为什么能够再一次苏醒? 厄琉西斯放下手臂,他看向屋里除了自己之外唯一的生命体。 “人类。”他开口,是标准的通用语。 安娜眨了眨眼睛,意识到这具白骨是在和她说话。 短暂时间内发生的诸多事情让她有些感到不真实,却还是壮着胆子靠近一步。 “您好。” 厄琉西斯垂下头,空洞的眼眶对上安娜的眼睛。 “是你救了我,人类。” 人类?听上去太古怪了。 安娜皱起眉头,她鼓足了勇气向这个自称是神明天使的骷髅说:“我叫安娜。” 骷髅凝了一瞬,改口:“是你救了我,安娜。” 他的通用语发音非常的标准,但念起“安娜”时,尾音却有点模糊,听起来非常的……亲昵。 安娜低笑了一声,这个骷髅看起来并不像他的模样一般恐怖,气氛不在紧绷,安娜的颤抖也慢慢停止下来。 “是您救了我。”安娜昂着头,纠正厄琉西斯的错误,“如果不是您,我可能已经死掉了。那白雾真的很可怕,可是您一出现,它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骷髅若有所思,他一本正经地摇摇头。 很显然,这个叫做安娜的人类女孩并没有理解他话语之中的含义。 这个女孩无意之间达成了某种条件,解开了邪神的诅咒,但诅咒并没有被完全解除,所以他变成了现在这幅样子。 他不知道这其中涉及多少,但很显然,这不是人类轻易探寻的层面。 厄琉西斯俯下身子,使得自己的头颅与安娜持平。 女孩被吓了一跳,小退了一步。但很快她就意识到,这具骷髅并没有恶意,只是想要他们两者之间的的对话轻松一些。 他太高了,想要和他对话,她需要一直昂着头。 “安娜。”他的骨骼明明没有变化,声音却自然的传入安娜的耳朵,“没有错,你救了我,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所以,我可以在我能力范围内,满足你一个愿望,当做是报答。” 安娜眨了眨眼睛,注视着骷髅空洞的眼眶,那里明明什么都没有,她却感受到一个人认真的视线。 “什么都可以吗?”她小声确认着。 这样的事情太不可思议,以至于她脑袋空空,完全不知道该许一个什么样的愿望。 “是的,只要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厄琉西斯说,“金钱,权利,或者一个温柔体贴的爱人,这些都不是难事。” 安娜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自称是神的天使,即使外表只是个骷髅骨架,可身上圣洁的气息是不会骗人的。 十二天使之一的他,一定能够做到很多人类无法做到的事情。 她微起嘴唇,手指缠绕着围巾下摆:“哪这个呢?”安娜解开了缠绕在脖子上的旧围巾,露出那个与生俱来的黑色印记。 “这是胎记。”安娜捂住那个黑色的纹路,“他们说,这是个诅咒,看到它的人都会发疯,会变成怪物。”安娜垂着头,咬住下唇,“我一直很小心的遮着它,可是我不知道牧师会碰到,我不是故意的……”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变成细细的哽咽声。 抽吸声并没有维持很久,安娜用一只手擦去眼泪,抬起头:“您是神明的天使,一定是非常强大的存在。求求您,帮我破解这个诅咒,好吗?” 厄琉西斯抬起手,他没有去好奇印记背后的故事,按照约定,他只需要帮助她完成心愿。 “让我看看。”厄琉西斯说。 “您不会被它诅咒,对吧?”安娜很害怕像老牧师变成怪物那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不会。”厄琉西斯回答,“我已经是一具白骨了,不会再发生更糟糕的变化了。” 骷髅没有表情,安娜甚至不能知道这位天使是否是在开玩笑。 她盯着他,没有流尽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有点想笑,可鼻子塞塞的,完成表情的转换太过困难,只能退而求其次,扯出一个又像哭又像笑的表情。 “您这是安慰吗?”她问。 “不。”厄琉西斯否定了,“天使不开玩笑,我们只阐述事实。” 一本正经的回答。 安娜努努嘴,有点古怪,但她不敢说。 “那就好。”她放下手,露出那个脖颈上的印记,“就是它。” 随着安娜放手的动作,厄琉西斯终于看清楚了那个她口中的诅咒。 更准确来说,不是用眼睛看,而是感受到了气息。 白骨骷髅的动作有短暂的停滞,安娜感受了一些奇异的情绪。 “怎么了?”她望着厄琉西斯。 “安娜。”模糊的尾音消散在空气之中,安娜注视着眼前的白骨。 “嗯?” “这不是诅咒。”厄琉西斯回答。 安娜很难想象自己此刻的表情,她张了张嘴,最后化成一声疑问:“不是诅咒?” 这个害得她被光明教会抛弃,让周围人惧怕,甚至说,让老牧师变成怪物的存在,居然不是诅咒? 那它是什么?总不可能只是个普通的胎记吧? “是的。”厄琉西斯给予安娜又一次肯定的回复,“它不是诅咒,它更像是某个未知神灵的……”厄琉西斯的声音戛然而止。 “神灵的什么?” 骷髅的声音沉了下来:“安娜,那不是你能知道的东西。” 厄琉西斯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打算。 安娜也恢复了冷静,她已经有了猜测,或许那是不能被普通人类知道的东西,就像是老牧师口中曾提及的凡人无法知晓的存在。 她没有继续好奇下去,知道胎记不是诅咒这个信息,就让她心情难以平复。 “这个愿望,不能实现了,对吗?”她垂下眼睛,声音听不出起伏。 骷髅没有给予答复,他的行为在安娜看来等于是默认。 沉默了片刻,厄琉西斯开口:“这超出了我的能力,安娜。” 眼前的女孩足够战争天使惊讶,现在,厄琉西斯有理由相信,安娜之所以能够破解他身上的邪神诅咒不是因为巧合。 这个女孩背负着某位未知神明的部分力量依然平安的长大,这意味着她绝不会是普通人。 “那我是不是就要背负这个东西一辈子……”安娜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如果它不是诅咒,我是不是就可以学习魔法?” “就是光明教会牧师交给见习修女的那种魔法。” “魔法?”厄琉西斯停顿瞬间,认真思考安娜所说的意思。 身为光明女神的战争天使,他是世界最强大的存在,是少数的洞察世界真理的存在,之所以需要时间思考,不是因为安娜提出的问题太过困难,恰恰因为它太容易了,甚至边缘化到足以让厄琉西斯遗忘。 “是的,就是让人拥有非凡能力的魔法。”安娜补充道。 厄琉西斯明白了她的意思。 “安娜。”他说,“那不是魔法。” “那是仪式。”厄琉西斯解释道,“是让信徒与神明沟通,获得调动神明力量的仪式。” 这是一个全新的概念,安娜没有听说过的概念。 厄琉西斯继续道:“我明白你指的是什么。人类组建教会为神明收集信仰之力,作为回馈,神灵会拿出一部分自己的力量回馈人类,除了女神,十二位天使也会分出自己的力量。” “而连接神灵与人类的渠道,就是这种仪式魔法。” “每一个施法者都有自己的天赋偏向,回应他们的祈祷的,是拥有对应天赋的天使,而回应信徒的祈祷,也是作为神之天使的职责。”厄琉西斯尽可能的避开了一些会造成安娜不适的词语,简单的向她解释了一下神灵与人类信徒之间的关系。 但仅是这一点的知识,也让安娜听的头晕眼花。 “我明白了。”安娜努力的睁着眼睛,“这样说的话,‘审判者’们掌握的非凡力量,就是审判天使掌握的那一部分,对吗?” “可以这么理解。”厄琉西斯颔首。 “这样的话,您是天使,也会信徒掌握您的力量,对吧?” “不,安娜。”厄琉西斯否认了。 “嗯?”安娜不解,“您不是说,这是天使的职责吗?” “没有人会想掌握我的力量。” 第5章 希望我们下一次见面不要来得太早…… 安娜明白了厄琉西斯话语中的意思。 在光明教会的教义之中,对于这位战争天使的记述少得可怜,比起其他的天使,以“战争”为名的他似乎不那么受到人们的欢迎。 就和她自己一样。 “那我可以许愿成为您的信徒吗?”安娜问,“神灵会庇佑祂的信徒,对吗?” “安娜,信仰哪一位神灵是遵从内心的选择,它不能作为一个愿望。”厄琉西斯说,“我想要一件漂亮的新衣服,我想要一座豪华的大庄园,我想要成为这个国家的主人,我想要长生不老。与这些类似的,才能算作的愿望。” 安娜有些失落:“可我不想要这些。”她垂下眼睛,视线落在角落里小男孩孤零零的尸体上,安娜突然觉得很难过,她有一个神明应允的实现愿望的机会,可她想不到一个合适的愿望。 可如果就这样许愿,想要一个橱窗里面美味的面包,似乎又浪费了这个得来不易的机会。 不幸死去的小男孩,没有愿望的小安娜。 都是孤零零的小可怜。 “那这个愿望您一定可以做到。”安娜下定决心,视线从小男孩的尸体上移开。 “假如有一天,我不小心死在某个地方,您可以出现在我身边,为我寻找一片可以安息的土地,举办一场葬礼,可以吗?我不想和他一样,孤单的死在什么地方。” 安娜本想许愿让这位神灵陪伴她到那一天到来,可用一个愿望约束一位神灵,那样太自私了。 她什么都没有,怎么能单凭一个愿望,束缚一位强大的神灵? 所以安娜收起贪心,许愿厄琉西斯在她死去的那一天再次出现。 “安娜,这样的机会来之不易。”厄琉西斯强调,但这已经不能改变安娜的决心。 “我没有那么多想要的东西。”安娜说,“就这样就足够了。” 白骨沉默一瞬:“好。” 破旧的木屋随着厄琉四斯的声音落下而陷入安静。 安娜眨眨眼睛,并没有她想象之中的契约形成,一切就随着厄琉西斯的声音落下而落寞,一点都没有神明实现人类心愿时该有的华丽排场。 “就这样?”她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幼年时候,还未被光明教会抛弃的安娜曾在教会名下的育养院生活,在童年修女们讲的故事之中,神灵赐福于人类是会有相应的神迹发生,再怎么说,眼前的白骨是神的战争天使啊。 厄琉西斯明白安娜在期待什么,可她许下的愿望太过朴素,实在难以引发什么变化。 “安娜。”他开口,“天使的承诺是无法改变的,我不会食言。” “那您要离开了吗?”安娜想,既然愿望已经许下,像厄琉西斯这样的存在,也就没有留下的理由了。 这样也好,在明天审判者到来之前,她就不用想办法隐藏这具神奇的白骨了。 “是的。”战争天使直起身体,骨骼摩擦发出声音,“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安娜重新拿起围巾,准备去送一送这位天使,正当她准备将围巾戴上时,脑袋里突然想起厄琉西斯的话。 它不是诅咒。 “厄琉……”五根指骨覆盖住了安娜的唇。 “安娜,你不能直呼我的名字。”他说,“明白了吗?” 安娜连忙眨眼睛示意自己听懂了。 白骨松开手:“抱歉安娜,冒犯你了。但直呼神灵的名讳,会给你带来伤害。” 安娜连忙点头。 “你想问我什么?”厄琉西斯等待着安娜的问题。 “这个……”安娜指着自己脖颈上的印记,“您说它不是诅咒,那我是不是可以不用遮着它了?” 厄琉西斯没有回答,虽然他早就知道安娜会问出这个问题,也曾设想该如何给予她一个不深入非凡事物,又清晰明了的答案,可真当这个人类女孩开口询问,他却无法回答。 厄琉西斯本可以不用在乎一个人类女孩的死活,于他而言,安娜弱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可片刻对话,天使已经从女孩三言两语之中推测出她的不幸。 强大的神灵根本不在意弱小人类的生死,但厄琉西斯无法拒绝女孩眼底的光亮。 期待落空的感觉可不好受,即使如此,他还是无法欺骗自己,给女孩一个虚假的幻象。 “安娜,你不能摘掉围巾。”他说。 安娜对这个答案已经有了猜测,在厄琉西斯沉默的一瞬间里。 “是这样啊……”安娜小声呢喃,其实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她是有一瞬间期待厄琉西斯能告诉她,她不要再围着这个破旧的围巾了,但这个想法只存在了短短的一瞬间,在他沉默的那一瞬间,安娜就知道了答案,可还是有一点难过,那种心情就像是看着被阳光折射的五彩斑斓肥皂泡破裂一样。 短暂的仙境降临,漫无目的,晃晃悠悠,最后在安娜眼前破裂,落在鼻尖留下一瞬的冰凉。 一个肥皂泡。 安娜暗自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她利落围好围巾,像之前的数百次数前千次一样。 “我可以送送您吗?”安娜问厄琉西斯,她还想和这位天使多待一小会儿,不因为其他,只是觉得,像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在她的生活里的几率太小太小了,错过这一次,就真的要等到死掉了。 厄琉西斯没有拒绝这个小小的请求。 安娜推开木门,先走出屋子。 离开【卡加墨尔的眼泪】光线所及的范围,她又感受到了那些不可言说的注视,安娜缩了一下脖子,好在厄琉西斯立马就跟了出来。 高大骷髅出现的一瞬间,所有的注视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战争天使缓缓迈步,走到屋前的空地上。 “安娜。”神的天使转过身,看着瘦小的女孩,“祝你好运。” 随着话音落下,白骨之上泛起红色的光晕,由内到外,安娜又感受到了那种肃杀的气息。 厄琉西斯被层叠的红色光晕笼罩,安娜昂着头,注视着神迹,她突然有些担心,如果这不同寻常的光晕引来审判者怎么办,可这样的担忧并没有在她的脑海里过久的停驻,厄琉西斯的身影虚幻起来,安娜突然向前迈了一步,用瞬间的疯狂,来纪念不可思议的奇遇。 “谢谢您救了我!” 安娜不会忘记他的出现让白雾消失,救下了她的性命。 “也谢谢您的愿望!” 她更不会忘记这位神灵的侍从,超越凡人想象的强大天使对许下她的承诺。 “我会努力活着的,希望我们下一次见面不要来得太早!” 红光消失。 哗啦啦的,骨头雨落下。 在安娜错愕的眼神之中,厄琉西斯重新化作了一堆骨头。 骨碌碌,骷髅头滚到安娜的脚边。 女孩弯下腰,双手捧起那颗头骨。 他们又见面了。 第6章 权柄大于天使。 安娜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厄琉西斯再一次碎成一堆骨头,现实也没留给她时间理解。 强大的天使破碎的一瞬间,黑暗中的那些东西再一次蠢蠢欲动起来。 安娜没有犹豫,在感受到那些不善目光的瞬间,一溜烟儿地跑回屋子,躲在了油灯光线笼罩的房间内,怀中还抱着厄琉西斯的头骨。 隔着门板,安娜垂下头,打量着这个看似普通的头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其余的骨头放在外面一晚上应该没有什么事情。她这样想着,将头骨放在木桌上,【卡加墨尔的眼泪】的旁边。 安娜解开围巾,忙活了一整天,晚上又是一个惊吓接着一个惊喜,她早就疲惫不堪。 钻进被子,安娜背过身,闭上了眼睛。 屋子里恢复了安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安娜腾地一下从木床上坐了起来,老古董经不起她这样的折腾,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睡不着,只要闭上眼睛脑海里都是刚才高大骷髅轰然倒塌的场景,然后便是地上一小堆的白骨。 安娜转身,看着油灯旁的骷髅,微弱烛火拉长骷髅的影子,黑乎乎的影子与森然白骨形成分明的对比,本应该是恐怖的画面,却因为之前那个认真回答问题的声音显得不那么的惊悚。 “算了。”安娜哼了一声,从床上翻下来,她披上外套,靠近桌子,端起了燃烧的油灯。 “放在外面不安全。”大脑编造着理由,安娜说服了自己,她又一次因为一些事情克服了恐惧,也许她骨子里就是这样具有冒险因子? 安娜想不通,却不妨碍她顺利的进行做好的决定,女孩举着油灯靠近木门,解开从城内铁匠铺买来的加粗锁链。 纯铁打造的链子沉甸甸的,当初花费了安娜不少的积蓄。 想到积蓄,安娜叹了一口气,先前的逃亡,又害得她损失了一大笔钱,不知道明天进城的时候能不能再将钱捡回来。 “一枚金币要存很久的。”安娜嘟囔了一句,拉开门栓。 门被打开的一瞬,铺面而来的,是黑暗的窒息感与压迫感,安娜不敢耽误,连忙举起手中的油灯。 本来微弱的灯火,在接触到那粘稠的黑暗,就像是干柴遇到了烈火,瞬间爆发出不可忽视的强烈光芒。 越是黑暗聚集的地方,卡加墨尔的眼泪所能发挥的功效就越大。 安娜将油灯放在门槛上,光芒刚好能够照亮屋子与屋前不大的空地,这样,那些隐藏在黑暗之中蠢蠢欲动的存在,就不会趁着安娜离开房间的空隙钻入屋子。 毕竟,卡加墨尔的眼泪只能驱散脏东西,并不能净化它们。 安娜实在是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冒险,可愧疚感又折磨着她,让她无法安然入睡。 怪她太心软,若是粗神经一些,她一定可以一觉睡到大天亮。 一定是这样没错。 安娜赞同的点点头,虽然一直想着许多的事情,手上的动作却一点都没慢,厄琉西斯的身体部件逐渐被安娜收起来,直到最后一块指骨也收紧袋子,安娜才站起来。 蹲的时间有些久,女孩的小腿有些酸麻,安娜微微蹙起眉头,将装着厄琉西斯身体的袋子扛在肩上,快步钻进屋子。当然,她没有忘记收起门槛上放着的油灯。 安娜将敛尸袋放在地上。 她又一次倒出里面的骨头,活动一下手脚腕,女孩走到桌边,抱起厄琉西斯的头骨。 有了之前的经验,安娜很快就将这些骨头复位,然后红光一闪,骷髅有了生气。 片刻的恍惚,厄琉西斯的意识恢复了。 “我们又见面了,安娜。”他显然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骨架破碎的那一瞬间,厄琉西斯就失去了全部的意识,又一次陷入之前一样的虚无世界。 安娜又一次救了他。 “为什么会这样?”女孩抬着头,高大的骷髅与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他能够发出声音,却在要离开之时碎裂,变成一块一块的碎骨。 “不知道。”厄琉西斯实话实说,“或许,是因为你救了我。” “安娜,能拜托你仔细回想一下,你在唤醒我之前,都发生了什么吗?”厄琉西斯判断,之所以会发生刚才的情况,与安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我在逃命。”安娜皱着眉头,开始回忆遇见厄琉西斯之前发生的事情,那时候白雾缠了上来,她在生死攸关之际,忍痛丢出了自己唯一一个金币,“我用掉了最后一枚金币,但是那个家伙儿根本没有受到影响,我以为自己要死了。” “然后……”安娜回忆着,那个时候她太害怕了,回忆起来的记忆都是断断续续,在极度的恐惧之中,她好像向着未知的神灵,祈祷了。 也许,就是这声祈祷,引来了厄琉西斯的注意。 “我向神灵祈求了。”安娜说。 “哪一位?”厄琉西斯问道。 女孩摇了摇头:“我没有具体信仰的神灵,所以没有对应的指向,只是求祂救救我。” 没有对应的指向。 厄琉西斯心思一沉,那意味着,任何一位神灵都能听到安娜的祈祷,无论是正神,天使,或者邪神,只要祂们愿意,所有存在都有可能出手。 “您回应了我,不是吗?”安娜想不明白,她抬头看厄琉西斯,但是因为白骨外观的限制,她看不到他的表情,没法判断这位天使此刻到底在想着什么。 神明的意图可不能随意揣测。 脑海里冷不丁响起一个声音,提醒着安娜此时她的僭越。 安娜意识到自己的冒犯,连忙收敛起心绪。 不是自己。 厄琉西斯沉默,因为直面邪神而被诅咒,他当时身陷虚无,根本无力倾听祷告。 “然后呢?” “然后?”安娜继续道,“之后我就见到您了。我想跑,却被绊倒了,还流了很多……”流了很多血。 安娜意识到一直被忽视的点,连忙低头,半长的外套下,女孩两条纤细的小腿露在外面。 可那个流血的伤口不见了,她似乎还记得那种疼痛,可伤口的痕迹却是一点都没剩下。 “奇怪。”安娜掀起衣服,仔细寻找了半天,就是没有发现一点痕迹,“不见了。”她抬起头,“我记得我被绊倒了,划破了腿,流了很多血。” 厄琉西斯明白了安娜的意思。 他蹲下身体,骨头与骨头摩擦发出声响。 “伤口在腿上吗?” “应该在腿上的。”安娜看着厄琉西斯,用手在腿上的位置比划了一下,“大概在这里,挺长挺深的。” 感知之中,安娜口中的伤口并不存在,但厄琉西斯并不怀疑女孩的话语,不仅如此,他已经大概了解的现在的情况。 安娜的祈祷,确实被某位神灵听到了,祂利用自己的力量将被诅咒的厄琉西斯送到了那片无名的小树林中。 而身负奇怪印记安娜凑巧划伤了腿,又那么恰好血液滴落在掌握战火与鲜血权柄的战争天使身上。 一件接着一件,不可思议。 哪有那么多的巧合?一直都是命运暗中推波助澜。 厄琉西斯一时搞不懂,命运分明背弃了他,害得他直面邪神,变成了现在的模样,又为何要帮助他? 其实他知道答案,毫无疑问,因为权柄。 正如身为战争天使的他掌握着战争以及由战争衍生出来的战火与鲜血等权柄,命运天使乌迪亚斯掌握的权柄,则是和命运这个词语有联系的一系列力量。 权柄是大于天使的。 厄琉西斯站起来。 他无法责怪乌迪亚斯,如果命运真的如此安排,定当有它的深意。 而现实也一样,在彻底恢复力量之前,他恐怕离不开安娜了。 而眼前的人类女孩显然没有意识到,因为命运之线,她已经被牵扯进一个凡人不能轻易踏足的非凡世界。 但愿不要平添事端。 厄琉西斯想道。 第7章 六尺之下。 安娜等待着厄琉西斯的回答,可这位白骨化的天使并没有再解释什么,只是伸出只剩下骨节的手,轻轻拍了拍安娜的头。 这也是她不能知道的东西。 安娜从厄琉西斯的举动之中读出这个讯息。 她想,这可能就是非凡世界吸引人的原因。 …… 安娜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一晚上的惊心动魄,她的身体其实很疲倦,只是碍于精神的亢奋没有表现出来。 醒来的时候,她端正地躺在床榻上,被子刚刚好拉到胸口。 而房间的一角,一具骷髅安静地坐着,高大的身体蜷缩着,完全没有一丝神明该有的姿态,感受到安娜的苏醒,他转了转头颅,朝着这个方向看来,而他的脚边,则是一具尸体以及一个灵魂。 是跟着安娜回家的那个小尾巴,被有轨马车扎死的男孩。 安娜答应他,要为他收敛尸体,昨夜太过危险,所以推到了今天早晨。 卡加墨尔的眼泪具有的非凡特性,太阳升起的时候,便回自行熄灭。油灯灭了,灵魂就可以接近房子。 安娜爬起来。 “早安,安娜。”厄琉西斯向安娜问好,他没有动,骨架将角落塞的满满当当。 “早安。”安娜弯腰穿上鞋子,“您为什么要挤在哪里?”这样的画面看上去非常的滑稽。 厄琉西斯动了动头颅。 小男孩飘浮起来。 “这个小家伙儿说想要找你。”他说,“你在休息,我与他聊了一会儿。” 厄琉西斯说得很容易,安娜反应了一会儿,他真的一点身为天使的自觉都没有。 天使不应该是高高在上的吗? 安娜站了起来:“您能听懂他说什么吗?” 小男孩是聋哑人,听不到声音也无法开口说话,只能发出一些意义不明的声音,安娜无法与他沟通,但厄琉西斯似乎不受到这样的限制。 “可以。”厄琉西斯说,“他让我转告你,他在向你道谢。” 小男孩的灵魂似乎听懂了此刻安娜与厄琉西斯的对话,他飘起来,想着安娜鞠躬。 “哼。”安娜嘟囔,唇角却上扬起来,“嘴上说谢谢有什么用?不如拿出点实际行动……” 安娜嘀咕着走到橱柜前,取出半根黑麦面包,她熟练地升起火炉,将铜壶放在炉上烧水。 做完这些后,安娜从水缸里舀水擦脸。 水缸里的水不多了,安娜要踮起脚,探着身子才能舀到。 坚持不到明天了,她想。也许今天该抽出些时间担些水回来。 该死的,差点忘记今天上午还会有审判者到来。他们会问些什么? 肯定与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脱不开关系,审判者都出动了,这件事情会不会和光明教会扯上关系? 安娜略显暴躁地抓了抓头发。很显然,审判者都出动了,光明教会怎么可能不知道? 烦死了。 她擦干净脸上的湿意,小脸沉着,完全看不出心里有着诸多的想法。 此时,炉子上的水壶发出响声,尖锐的声音打断安娜的胡思乱想,她垫着蘸湿水的布子将水壶拿下,为自己沏一杯劣质茶水,就着被蒸汽腾软的黑麦面包一股脑儿塞进嘴巴里。 吃饱喝足,安娜的心情逐渐稳定下来,她转过身,看着角落里的白骨与尸体。 安娜站了起来,她得赶在审判者来之前,将厄琉西斯和这个小鬼安置好。 想到这里,安娜从桌前站了起来,走到门后,取出一把铁锹。 “安娜。”白骨不在蜷缩在角落站了起来。 “有什么事情吗?”安娜立着铁锹,她不知道审判者什么时候会到,只能赶快把小男孩的尸体掩埋起来。 “乔治说他不想转世。”厄琉西斯开口。 “乔治?”安娜皱起眉头,看了一眼飘荡在空中的小鬼,“他。” “是的。” “那就不转世呗。”安娜不以为然,当务之急是将小男孩的尸骨掩埋,至于他到底要不要转世可以等到之后再说。 她想着该把男孩的尸体埋在什么地方,根本没有注意到厄琉西斯话里隐含的意思。 天使看安娜的反应推测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 他索性不再暗示,直接道:“安娜,人的尸骸一但埋入地下六尺,灵魂自然会被拖进冥府之河,那样就算是不想转世也不得不转世。” 六英尺。 安娜听到了熟悉的词语,这个词语她曾几次在负责安魂仪式的牧师嘴里听到过,只是安娜一直不知道那其中的含义。 “六英尺?”安娜转身看向厄琉西斯,“这么说,墓园的那些棺材好像都掩埋在地下六英尺的地方。” 厄琉西斯解释:“地下六英尺是公认的最接近冥府之河的地方。” 安娜似懂非懂,看着地上的尸骸,“那我要把他怎么办?”如果不把尸体处理掉,很快他就会腐烂便臭。 “总不能就放在这里吧?”安娜看着小男孩乔治的灵魂,虚弱的厉害,看起来也没有什么成为恶灵的潜质,也不能就这样丢在乱葬岗,肯定会被那些恶鬼欺负。 安娜转向男孩,问道:“为什么不想转世?” 小乔治茫然地抬起头,望向了厄琉西斯,对于这个能够与他交流的骨头架子,他本能的有着好感,虽然他在靠近这具白骨时,本能的在颤抖,可他并没有伤害他。 厄琉西斯将安娜的话传达给小乔治。 小男孩的回答很简单,因为他无法说话,也听不见声音,转世的话,依然逃不掉这样的命运。 安娜默然。乔治的答案太简单,可这个问题,并不像他失去双腿那样好解决,针和线可以帮助他将扎断的腿重新接回到身体上,那丢掉的听觉与声音…… 安娜看向厄琉西斯,也许这位强大的天使会有什么办法。 “他的听觉与声音,是被夺走的。”厄琉西斯说,之所以和眼前的小男孩的灵魂闲聊了整个晚上,当然不止因为担心他打扰到安娜的休息,拥有神之视野的厄琉西斯很容易的就发现了他身上残留的魔法气息,某种禁忌巫术留下的气息。 “安娜。”厄琉西斯蹲了下来,空洞的眼眶平视安娜的眼睛,“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因为我的原因,你已经被牵扯入非凡世界,而在这个特殊的世界,若没有自保的能力,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我明白您的意思。”安娜点头,“所以,您要帮助我完成仪式吗?” 她还记得厄琉西斯说过的话,每一个施法者都拥有与他们的天赋,而不同的天赋对应着掌握不同能力的天使。 通过仪式,信徒将与神灵连接,成为祂忠诚的侍奉者,追随者。 “安娜。”厄琉西斯的态度,依旧和昨夜一样,“没人会想要与我建立联系,我也不会将自己的力量下放到任何一人手中。” “为什么?我想与您联系在一起的。”安娜不解。 “因为战争会带来死亡,安娜。”厄琉西斯没有隐瞒,“它并不是一种美好的力量。” “那我要怎么完成仪式呢?”安娜咬唇,因为有被光明教会抛弃的经历,她其实是非常抵触与光明女神教会的,若不是因为厄琉西斯救过她的命,她是肯定不愿意和这位光明女神的丛神有这么多的牵扯的。 可她也不认识其他的神灵,那些高高在上的存在,会回应她这个身负奇怪诅咒,啊,不对,厄琉西斯说那不是诅咒,是某个未知神明的东西。 她身上都有一位神灵留下的印记了,怎么可能获得其他神明的青睐?安娜摸了摸围巾,她也不知道这个印记是哪个神灵的,也不能贸然向着祂祈祷啊。 “安娜,你拥有一种特殊的天赋。”厄琉西斯说,“或许,不需要经过那位神灵,就可以独自施展巫术。” “啊?”安娜没明白厄琉西斯的意思,这似乎违背他说过的仪式。 厄琉西斯解释:“你拥有一个神灵的印记,通过这种印记,远比借助仪式搭建桥梁更加的稳定。” 安娜这下明白了厄琉西斯的意思,她根本不需要向这个印记的主人进行祈祷,得到祂的回应,而是可以直接凭借这个印记调动神明的力量。 “可这和偷东西有什么区别?”安娜问,“您不是说,这个印记是某位神灵的东西,既然是别人的东西,不就代表我还得把它还回去……”安娜的声音突然哽住。 怎么还回去?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会死掉? “安娜。”厄琉西斯看到女孩瞬间凝固的表情,明白她已经知晓了真相。 “我要学。”安娜抬起头,黑色的眼睛里满是坚定,“神灵的寿命和人类是不一样的,万一我根本就活不到祂取回印记呢?因为这个家伙儿,我被抛弃,被人欺负,被指指点点。我要报复回来,我要窃取祂的力量,为什么祂要这样欺负我?” “我不服气。” “我不怕死。”安娜的眼睛亮晶晶的,蒙上一层薄薄的雾气。 “人都是要死的。” “我不服气。” 第8章 休斯与伍德。 厄琉西斯赞赏安娜的选择,他刚想说话,感知之中,两道气息侵入。 “这件事情我们稍后再讨论。安娜,有人来了。” “啊?”安娜一愣,“审判者?” 厄琉西斯:“两个刚入门不久的非凡者。”他说着靠近墙角,主动解除了支撑着骨头运动的非凡能量,化作一堆没有生气的白骨。 安娜抹了抹眼睛,指腹有一片湿润,不能让审判者看出异常。 她搬来小板凳坐下,将小男孩乔治的尸体从敛尸袋中搬出来,尸体已经出现尸斑,幸好现在的天气还算不上炎热,并没有刺鼻的异味。 安娜沉着脸,将工具一件件摆出来,乔治的灵魂就飘浮在尸体的旁边,看着她的东西。 安娜打算给小乔治整理一下遗容,不管他是否打算转世,这幅身体不能就这样放着不管。 大概几分钟,木门响了起来,安娜放下手中的工具。 经过了厄琉西斯的提醒,安娜并不意外审判者的到访,她从小板凳上站起来,一边擦手,一边向着门走去。 放下铁链,拉开门栓,安娜深吸了一口气,拉开了木门。 门打开一半,一个小脑袋探了出来。 “什么人?”安娜戒备地看着门口的两个陌生人。 访客是两个高大的青年,两人年岁相仿,一个皮肤稍黑,有一头耀眼的红发,脸上分布着雀斑,浑身上下充斥着野性。另一个有一双蓝色的眼睛,金发整齐的梳在脑后,用发油固定着,一副贵族少爷的做派。 “我是詹姆斯·伍德。”金发青年开口,声音温和,“他是布兰德·休斯。我们是光明教会的公职人员。” 安娜眯起眼睛,她看着金发青年伍德:“光明教会?那你们的证件呢?” 休斯瞥了安娜一眼,没有说话。 伍德微笑,从上衣的口袋里取出证件,双手递上。 “这是我的证件,小姐。” 安娜没有接,她只是斜了一眼牛皮封面上的烫金纹理,就移开了眼睛。 “我叫安娜。”她说。 “原来,你们就是昨天晚上的那两个。”安娜打开了门,颇有怨气地说,“差一点把我的门拍碎的人。” 伍德看了休斯一眼:“我向您道歉。” “不用了。”安娜推开,邀请休斯和伍德进入她的房子,“你们进来吧,光明教会的人找到这里,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 休斯和伍德对视了一眼,他们都感受到了安娜的不善。 “打扰您了。”伍德微微鞠躬,走进安娜的小屋,休斯跟在他身后。 屋子依靠山坡而建,半个房子在山里,是掏出来的屋子,空间不算小,几件家具分散在各个角落,更是显得这具屋子空旷。 在一览房间全貌之后,休斯瞳孔一缩,锁定在空旷地面上摆放的那具尸体上。 “那是我的工作,我是城里的收尸人。”安娜注意到他眼神的变化,声音里没有好气。 她本能的厌恶和光明教会有关的人,除了厄琉西斯。 说完这句,女孩重重地关上门,本着主人的礼仪,为这两个访客倒上了茶水。 “你们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安娜将茶水递给客人,直截了当地开口:“我知道你们是审判者。” 休斯一惊,险些拔出长剑。 而伍德就淡定许多,昨夜他已经特别了解过,靠近乱葬岗的地方,曾居住着一位光明教会的老审判者,那位老牧师,曾收养过一个被抛弃的女孩。 眼前的安娜,很显然就是那个女孩。 “既然这样,我就开门见山了。”伍德收敛起脸上的笑容,“安娜小姐,请问昨天一整天您有发现什么与平日不一样的地方吗?” 安娜抬起眼眸,她刚想将提前编造出的谎言说出口,大脑里,就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安娜,审判者天生对谎言极其敏感,不能说谎。” 是厄琉西斯。 安娜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厄琉西斯的提醒,让她先前准备好的谎言失去了作用。 而她这幅表情,在休斯与伍德的眼中,就是知道些什么的意思。 “安娜小姐?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伍德取出了笔记本,抽出钢笔,“我们很需要你的这份情报。” 安娜吐出一口气。 “昨天是圆月之夜,伍德先生。”她说,“每一个月圆之夜,对我而言都不是什么平凡的日子。” 伍德写字的手停顿了一下,他抬起头,注视着安娜,“这是什么意思?” 站在后面的休斯也移动了视线。 安娜看着他,打量着这位金发青年的表情。 “你们是光明教会的人,难道没有听说过断头者安娜?”说到“断头者”一词时,安娜几乎是牙咬切齿风。 伍德一愣,下意识地回头向休斯看去。 他是今年刚刚通过仪式的九阶审判者,根本没有资格接触深层次的知识,连这座屋子曾有一位退休审判者前辈居住过的事情,都是在与前辈们喝酒的酒桌上打听到的。 而休斯大他一岁,今年已经有资格晋升八阶审判者。 休斯眯起眼睛。 “听说教会的收容所那边曾出过一个身负不详诅咒的女孩。”他开口,毅然就是昨晚那个暴躁的声音,“你就是断头者?” “休斯。”伍德喊了一声。 他总觉得休斯这样的直肠子会在交谈之中给到对方不好的印象,所以特意叮嘱他不要说话,却还是没想到,他一开口,就是直戳对方心窝子的话。 安娜垂下了头。 “是的,是我。” 休斯没有理会伍德,他越过讲究礼仪的贵族少爷,上前一步:“你昨晚,在什么地方?或者说,你看到了什么?” 断头者的传言,他是听说过的。 她会在月圆之夜吸引无数的邪物。以前养在教会时,那些东西惧怕于女神的神威,是不敢靠近的。 后来有审判者前辈庇护,能活着也不奇怪,可老前辈去年时因为未知原因失控,变成了怪物,已经被审判者驱除,那这个会吸引邪灵的女孩,是怎么活下来的? 本能的,休斯觉得她与昨天晚上发生的非凡事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安娜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我真的看到了什么,就不可能在这里和你们说话。” 休斯一愣。 她说得是实话,她还活着,就说明她没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 “休斯。”伍德拉住同伴,“你这样和一位女士说话不礼貌。” 休斯避让开,伍德接替他的位置。 “抱歉。”他向着安娜道歉,“我们可以继续了吗?” 安娜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说给了伍德。不过,她隐瞒了关于厄琉西斯被她带回家的那一部分,只说白雾缠身的时候,她感觉自己快要死掉了,濒死的状态下,胡乱地向着神灵祈祷,殊不知真的得到了神灵的回应。 “神?”伍德的表情凝重起来,他尝试着问:“能描述一下吗?” 其实伍德并不对安娜接下来的讲述抱有希望,在听她讲述昨晚经历的过程中,伍德已经断定,这绝对不是他们这个层次的可以接触的,恐怕只有多恩城内最高级别的审判者主理人才有可能涉及这个层面的东西。 他一边记录,一边感叹。 眼前的少女实在是太幸运了,既然能在这种层次存在的注视之中活下来。 安娜沉默下来,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在试探回忆超过她本身能力的记忆时,头不住的刺痛。 伍德分辨出这种表情:“不需要太勉强。” “肃杀。”安娜吐出一个词语,话音落下,便不住的大口喘气,汗水一滴一滴沿着下颚下低落在围巾上。 “抱歉,我只能想到这个。”她面露痛苦,捂住了头,“我只能想到这个……” 伍德递出手帕。 “没关系,安娜。”他轻松道,“你已经很棒了。”伍德合上笔记本,他继续道:“你说的那几枚钱币确实出现在了城郊的树林之中,现在树林被封锁了。按照规定,涉及到事件的物品,我们不能将它还给你。但安娜,你可以前往教会的对外办事处,申请特殊补助。” 伍德的话吸引了安娜。 丢失的金币对于她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 现在,她马上就要失而复得了。 光明教会的人虽然讨厌,但这种体制化的工作,安娜还是非常喜欢的。 因为可以申请特殊补助。 “真的吗?”安娜有些不敢相信,“他们会相信我说得话吗?” 伍德轻笑:“你直接去的话恐怕不会有什么用。”他从随身携带文件包中取出两张纸,“安娜,我们需要填写一份申请文件。我可以代劳……” “我会写字。”安娜说,“虽然不多。” 伍德礼貌的笑,并没有因为安娜的拒绝而生气,他将纸笔推给安娜。 女孩接过那根价格不菲的钢笔,颤颤巍巍地在纸张上写下她的名字,以及一些基本信息。 审判者离开的时候,已经将近中午。 他们耽搁了不少时间,甚至消耗掉老牧师留下的为数不多可以用来招待客人的茶叶,但看着留在自己手中的附件,安娜觉得值得。 她还未想过,那些丢掉的钱居然还能回来。 . “你相信她说得话吗?”回城里的路上,休斯问伍德。 “没有人能在审判者面前说谎。”伍德看着安填写的文件,女孩的字很秀气,一笔一划,写得很认真。 “她确实没有说谎。”休斯耸肩。 “她只是有所隐瞒。”伍德接道。 第9章 “安娜。” 在确定休斯与伍德远去之后,安娜连忙动作起来,将角落里属于厄琉西斯的白骨一块块组合起来。 高大的白骨重新活了过来。 “我瞒过他们了吗?”安娜询问厄琉西斯,她摸索着手掌,因为紧张渗出的汗水传来黏腻。 厄琉西斯摇摇头,骨骼左右晃动,有些滑稽。 “安娜,他们并未怀疑你的话。”他说,“眼神暴露了你。你总是无意识地看向这边,看向我。” “那怎么办?”安娜不由得担心起来,若是那群审判者因为这个原因再一次上门,厄琉西斯会不会被他们带走? “没关系。”厄琉西斯弯下腰,“他们不会伤害到你。” “可如果审判者要带您离开的话……”安娜抿唇,她也是无力阻止的。 厄琉西斯却平静许多,完全不担心自己会被发现:“安娜,即使如今这般模样,我也是神之天使。” 别说两个刚入门的非凡者,就算是多恩地区的审判者主理人,也根本无法察觉厄琉西斯的存在。 “我怕我会暴露您。”安娜垂下头,她当然不担心厄琉西斯的实力,她害怕的是自己会成为战争天使的突破口。 毕竟,她是如此的弱小,如此不值一提。 “没关系的。”厄琉西斯说,“我与审判皆是女神的侍奉者。” 对啊。 安娜抬起头,她怎么能忘记这么重要的事情?厄琉西斯是神的天使,审判天使也同样是神明的天使,祂们共同侍奉的都是光明女神。 可既然如此,厄琉西斯为什么不离开这里,回到神的国度呢?和他没有给自己解答的疑惑有关吧。那些她不能知道的东西…… 她还是太弱小了,一点关于非凡世界的知识都让自己头晕眼花。这样下去,会不会有一天真的因为知道的太多而死去…… 不行,她要变得强大起来。 “您说我可以借助这个东西施展巫术。”安娜回望向厄琉西斯,略有些紧张地拉开围巾,露出其下黑色的纹路,“那要怎么做?” 厄琉西斯蹲下身来,空洞的眼眶毫无生气,安娜注视着他,仿若被吸入无边际的虚无,即使白骨始终散发着圣洁的气息,那种恐怖却是扎根入灵魂的天性。 她忍不住抖了一下。 厄琉西斯不知道她为何颤抖,只当她是恐惧于借助这个不只归属的印记窃取神明的力量,他安慰道:“别怕。”骨节前点,冰凉的指尖触碰上黑色的环形印记,“让我看看,它的力量到底属于……” 厄琉西斯停顿了下来,收回了手指。 “有什么问题吗?”安娜询问,她已经习惯了厄琉西斯总是讲话讲一半,他没有说出口的,一定就是她不能知道的。 这个白骨天使,在这一方面考虑的相当的周到。 “没什么。”厄琉西斯说,“今晚我们就可以尝试一下,让你借用它的力量成为非凡者。” 安娜暗自激动,询问道:“需要什么准备吗?”以前,老牧师还活着的那段日子,她偶尔会看到这位老非凡者施展一些奇怪的魔法,而在魔法开始之前,她总是会用各种各样的物品来这边祭坛,讨取神灵的欢心。 厄琉西斯摇摇头:“仪式才需要辅助。”不过,他转身,看向角落里的小男孩乔治的尸体与飘浮在空中男孩的灵魂。 “也许,你可以帮助乔治实现他的愿望。” “他的愿望……”安娜重复着这个词语,“您是说不转世吗?” “是的。” 厄琉西斯斟酌片刻,决定向安娜透露一些关于她即将获得的身份的知识。 “安娜,你即将成为非凡者。即使你不是通过传统的方式获得这份超凡力量,许多规则却是通用的。” 安娜认真聆听着,这些对于她来说,都是全新陌生的信息。 “这个印记来源于幽暗国度。”厄琉西斯说,“那是黑暗女神的神国。” 安娜面露惊讶。 黑暗女神,正神中唯一能够与光明女神正面媲美的强悍存在。 两位神灵可以说是不死不休的敌对者。 神国的概念涉及过深,厄琉西斯担心它会引起安娜的不适,几句话带过了这个概念。 他说:“我无法判断这个印记究竟来源于谁。”黑暗女神掌握着太多奇异的权柄,祂统治下的幽暗国度,更是承担着引渡灵魂的职责,除去普通人之外难免有些非凡者。 没人说得清这个世界究竟有多少神灵,也无法判断,到底有多少奇异的权柄。 安娜天生能够看得到灵魂,具备亡灵亲和,这就足够支持她尝试成为尸语者。 厄琉西斯承认,他如此做出选择是有私心的。 身为掌握战争权柄的天使,祂所掌握的力量之中,也涉及到部分关于死亡的力量。 安娜如果选择成为尸语者,他能够提供指导。哪怕有一日,印记的主人苏醒了,要夺回这个印记,他也能借着死亡权柄与祂一争。 而且这个途径,或许能达成一些其他途径做不到的事情。 “尸语者?”安娜听着厄琉西斯口中说出的词语,“与尸体打交道?” “好啊。”她没有片刻的犹豫,“我现在做的工作,不就是与尸体打交道吗?” 收尸人的工作,就是每天在城内搬运尸体啊。 安娜太熟悉尸体了,并没有察觉出厄琉西斯的担忧。 “安娜。”厄琉西斯继续,“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啊?”安娜不解。 “尸语者确实与死者有关。”厄琉西斯说,“他们的力量,是驱使尸体与灵魂为自己而用。” “在普罗大众心中,这种力量毫无疑问是邪恶的。所以,尸语者被几大教会列为了异端。”厄琉西斯说出了自己的担忧,“成为尸语者,意味着很长一段时间内,你要隐瞒身份,东躲西藏的生活。” 安娜沉默下来,尸语者与她想象的确实有点不同。 “我现在不就是在东躲西藏的过日子吗?”她压低声音。 “我知道您在为我考虑。”安娜望着厄琉西斯,“我说了,我不怕死。您是天使,您也许不了解我的处境,也不懂我的心情。” 安娜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机遇,千载难逢的机遇。我把它当做命运对于我这个不幸的人的馈赠。” “我是个收尸人,我每天都在接触死人,这些尸体中有太多人没有名字没有身份,他们怎么样都不会有人在乎的。这样的人,消失了也不会有发现,不是正合适吗?” 无依无靠的收尸人,安娜实在是想不到有谁比她更适合成为一个尸语者。 “安娜。”厄琉西斯感受到安娜的情绪起伏,他呼唤女孩的名字。 “我没事的。”安娜说,“我只是觉得自己太适合了。真的,太适合了。” “安娜。”厄琉西斯站了起来,“成为少数者并不可怕。向善或者向恶,是你自己的选择。” “不要因为不被接受而难过。” 围着围巾的少女抬起头,厄琉西斯明白了她真正难过的原因。 因为这具白骨出现之后,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如此,即使找着各种各样的理由,却还是瞒不过他。 也对,他是神灵。有多少事情能瞒过神灵呢? “您是不是觉得我很蠢?”安娜问厄琉西斯,“总是在乎其他人的看法,想要得到他们的认可……” “你不蠢,安娜。这很正常。”厄琉西斯道,“人类需要得到同类的认可,这是天性。” “您能明白我的感受吗?”安娜询问。厄琉西斯是高高在上的神灵,真的能够明白她此时复杂的心情吗? “神也需要认可。”厄琉西斯回答,“没有信徒,神灵也会感到孤独。” 安娜望着厄琉西斯,他那样的高大,站起来的时候需要她昂着头才看的清面容,可却也和弱小的自己一样,说出会孤独的话。 他比自己勇敢,或许这就是神灵与凡人区别。 他承认自己的孤独。 没有信徒的神明和没有身份的死人有什么不同呢?和躲着这座小房子,在夜晚偷偷哭泣的收尸人有什么不同? 安娜坚定起来,每一次偷偷哭泣后,她都会像这样坚定起来,这种坚定慢慢被消耗,直到又一次哭泣后,再一次坚定起来。 安娜总是在重复这个过程,这是普通的她,在这个残忍世界,生活下去的方式。 这一次也相同,这一次又不同。 她有了无缘由的勇气。 安娜想,有时候勇气这种东西真的来得毫无缘由,也许是她还没发觉,名叫勇气的家伙儿都来自内心的反叛与压抑。 她抱住了面前的白骨。 即使个子小小的她只到厄琉西斯的胸口。 厄琉西斯是什么样的神明呢? 安娜第一次,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第10章 尸语者安娜。 荒野的夜晚诡谲。 枯枝乱颤,夜鸦孤鸣,远处偶尔传来两声狼啸。 安娜提着油灯,背着敛尸袋,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在泥泞的山路上,羊肠小道曲曲弯弯,通向活人的禁地。 城外的乱葬岗。 这是她成为尸语者的第一个考验。 在一处阴煞之地,完成召灵,与灵魂签订契约。 厄琉西斯仔细给安娜讲述了她需要注意的地方,因为特殊的非凡性质限制,这个考验安娜必须独自完成。 但考虑到她天生亡灵亲和,又身负特殊印记吸引恶灵的缘由,厄琉西斯将一节指骨交给了安娜。 神骨具有特殊的力量,如果安娜遇到了什么不可控的危险,厄琉西斯就可以凭借这个小骨头完成神降。 即使白骨化的他失去了绝大多数的力量,也依旧有能力保护一个弱小的人类女孩。 安娜高举油灯,卡加墨尔的眼泪的光芒稳定而柔和,为她驱散着眼前的黑暗。 在灯光扩散之外的黑暗里,一些隐藏的存在已经缓缓苏醒。 安娜握紧手中的小骨头,一步一步向前。 尸语者简直就是为她量身定制的非凡途径,亡灵亲和不必多提,就连完成晋升需要的阴煞之地,都是那么的恰好。 更重要的是,她救的那个小男孩。 乔治。 从普通人晋升九阶尸语者,需要一个沟通幽暗国度的桥梁,这个桥梁就是一个魂灵。 对于其他的人,想要获得一个魂灵,就必须冒着生命危险去召灵。而召灵充满了不确定性。稍微一个不小心,召唤而来的灵魂过于强大就有可能让召灵者当场死掉,召唤来恶灵还有可能引发一场灾难。 尤其是晋升考验必须独自完成。普通人面对强大的灵体,完全没有生还的可能。 而安娜不需要面对这些危险,乔治就是一个天生的魂灵。 他或许不是那么强大,但他缺失两感,受到呓语的污染可能性极小,是极为纯洁的灵体,可塑性极强。 再加上男孩本身就不愿意转世,在于安娜签订契约时,反抗性几乎没有,不会出现契约失败反噬的情况。 安娜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跟着她的灵魂。 厄琉西斯向乔治解释了他们要做的事情,小男孩答应了,因为骨头架子先生说,成为魂灵他就可以不用转世,还会获得一些奇异的力量。 骨头架子先生是乔治对厄琉西斯的称呼,他不太能理解什么是骷髅,也不懂天使的含义是什么,所以就称呼厄琉西斯为骨头架子先生。 厄琉西斯并没有在意乔治称呼的冒犯,在男孩的理解里,先生是一个非常尊敬的称呼,那些坐在马车里,穿着整洁,拥有仆人的贵族们,大多被称呼为先生。 也有被叫做老爷的,但乔治觉得,骨头架子先生应该很年轻,不适合被称呼为老爷。 卡加墨尔的眼泪愈发的明亮。安娜严肃起来,这说明周围的脏东西多了起来。 去往乱葬岗的路安娜走过数千遍。甚至说,此时此刻她脚下这条蜿蜒的小路,都是她和其他的收尸人们一个脚印一个脚印踩出来的。但安娜从没有一次,在深夜前往这处绝地。 夜晚的乱葬岗有多可怕无法用语言形容。那种肉.体腐烂释放出的臭气弥漫在空中,形成一大片一大片的瘴气。 卡加墨尔的眼泪能驱散邪恶,却不能驱散这些有毒的瘴气,安娜围上提前准备好的布巾。 其实在吃过午饭之后,她就已经来过一次这里了,除了提前侦查一下现场的情况,还有就是她需要进行一些前期准备。 因为乔治的关系,安娜的召灵仪式与寻常的召灵有些不同。 她要先将乔治下葬。按照习俗,小男孩的尸体将被掩埋在地下六英尺的地方。 而对于身材瘦小的安娜来说,六英尺非常深的。一晚上的时间,安娜绝对无法挖出一个六英尺的深坑,所以她提前做了准备。 安娜找到白天挖出的坑,将油灯放在地上固定好,小心翼翼地爬进坑里。 拿起先前坑底的铁锹,安娜用自己的身高估摸一下还需要的深度,开始挖土。 月亮到头顶的时候,土坑的边缘已经没过头顶大约一尺。 安娜攀着留下的阶梯爬上坑。 她大口喘着气,垂头看一眼,卡加墨尔的眼泪散发出白昼一样的光亮。 午夜,怨气瘴气最重的时候。 光的边缘,小乔治的灵魂呈现出半透明的状态,如果动作不快些,这个纯洁的灵魂很有可能会被乱葬岗的瘴气所污染。 安娜连忙将乔治的尸体丢进土坑。时间紧迫,她已经顾不上用铁锹挖土,而是拱着身子,将堆积在边缘的土一股脑儿的推下去。 做完这些,安娜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小土人,整个人都灰扑扑的,唯独一双眼睛分外的明亮。 在遗骸埋入地下六英尺之后,尸语者的晋升仪式就正式开始了。 原先只能躲在光晕外圈的乔治被一股神奇的力量拖拽到了安娜眼前,虚无缥缈的双脚像是一下子拥有了实体一样被直直的插.在地上,埋葬着乔治遗体的那小片土地上。 安娜被吓得后退了一步,烛光摇曳,她看到乔治面上的茫然,正在转化成一种说不出感觉的怪异表情。 就像是有人从地下伸出了双手拖拽着他,要将他拉入深不见底的诡谲之处。 安娜深吸一口气,沾着水的蒙面巾上传来土与水混合而成的泥味,她不敢有所懈怠,连忙摘下围巾,露出那个诡异的纹路。 在那黑色纹路暴露的瞬间,原本就非常明亮的卡加墨尔的眼泪瞬间爆发出比太阳更耀眼的光芒。 光晕之外,无数的扭曲人影密密麻麻地堆积着。 安娜不敢回头去看,她回忆着厄琉西斯的话,抬手覆盖上脖颈上的印记。 倒映在地面上的影子,安娜捂着印记的动作,就被扭曲成掐住自己的脖子。 女孩闭上眼睛,鼓足勇气迈出一步,将手递给那个被拖拽的虚弱灵魂,乔治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也探出手去抓安娜的手。 灵魂在这一瞬间放佛拥有了实体,冰凉从指间直入脊髓,安娜的身体颤抖起来。 那些拖拽着乔治的力量似乎感觉到了不寻常的变化,力气陡然巨增,一下子男孩的灵魂被拖入地下一大截,只露出脖颈上露着惊恐的面容。 安娜也被这股巨力拖拽在地,她仍然死死抓着乔治的手。 绝不能松开,她咬牙坚持着。 属于她晋升仪式很简单,就是抓着乔治的手,就只是抓着乔治的手。 可她显然太过小看她正在对抗着的东西。那是一种默认的规则,埋葬在六尺之下的灵魂,注定要堕入冥府之河。 安娜连带着一起被拖入地下六尺。 卡加墨尔的眼泪骤然熄灭,四周陷入一片黑暗。 而此刻,安娜的小屋里,站立着的白骨却松了一口气。 成功了。他那空洞无神的双眼遥遥地望向乱葬岗的方向。下一瞬间,在小指骨遗落的地方,厄琉西斯高大的身影缓缓浮现。 叫嚣的黑暗恢复寂静,天使俯下身子,手指点在那古朴的油灯之上。战争天使的的赐福驱散了非凡物品被污染的特性,卡加墨尔的眼泪再一次发出柔和的光芒。 随着光亮出现,那片新挖的土地上,一个握着小指骨的蒙面女孩安静的躺着,而在她的身边上,坐着一个小小的只有手掌大小的男孩。 尸语者安娜与她的魂灵乔治。 第11章 神奇的力量。 安娜是被粗暴的拍门声吵醒的。 她从木床上爬起来,脑袋还晕乎着,身体凭借本能晃悠到门口,解开锁链,拉开门栓。 站在门口的是泰伦。 停尸房的那个个子高大的少年,安娜的同事。 “你还活着呢?为什么不去……”泰伦语出不善,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安娜,注意到少女苍白如纸的脸色,他的声音停顿了一下,“生病了?” 安娜瞥一下嘴,神智在泰伦的吵嚷之中渐渐恢复过来。头脑清醒之后,她几乎是本能地回头寻找那位存在,视线里厄琉西斯出现在墙角,一动不动,就如同一具真正的白骨。 泰伦越过安娜,挤进屋子里,背着安娜,少年脸上的表情有些许的扭捏,说出的话依旧不客气:“你别多想,我就是怕你一个人住在这里被恶鬼吃了,才来看看你。” “我没有多想。”安娜还想着尸语者晋升仪式是否成功,没有注意到泰伦语调中的不对劲。 “还好,你没被鬼吃了,就是差点病死。”泰伦回头,看着安娜,“你不是抢了我的钱吗?为什么不去城里看医生?” “医生。”安娜呢喃着垂下头,却捕捉到一个本不该存在的东西,一双小巧的脚丫出现在她的胸口,顺着脚丫向上看,此时此刻,一个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小人正坐在她的肩头。 看那幅模样,毅然是一个缩小版的乔治。 安娜惊地喊了一声,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还有外人在这里,立刻闭上了嘴巴。 “喊什么?”泰伦回头,垂眼看着安娜,“你不会要说,你病糊涂了,都不知道要去看医生?” 安娜直勾勾地看着这个缩小版的乔治,木木地回答:“我没事。” 小魂灵对她笑,然后飞起来,落在泰伦的头顶,用迷你的小脚狠狠踩了他两下。 安娜连忙捂住嘴,她差点笑出来。 厄琉西斯对她说,尸语者是一种与尸体、恶灵打交道的非凡途径,异常的凶险,却没说过她可以拥有这样可爱的魂灵。 小乔治替安娜狠狠出气之后,又飘回到少女的肩头落下。 泰伦环视一周安娜的房子,目光在那具白骨上停留了一瞬。安娜一直胆子大,敢一个人住在靠近乱葬岗的地方,收集骷髅可能是她的新爱好吧。 泰伦没说什么,他从怀里取出一个厚油纸包着的袋子,放在桌上,目光飘移不看安娜。 “没事最好,厂里的尸体多得快要放不下了,你要是没事了就赶紧去工作,别一天天的偷懒。”泰伦丢下一句,就准备离开,他刚跨出门槛,又停下了脚步。 “对了,进城的树林封了,要绕远一点,别走错了路被教会的人抓走。” 安娜的注意力已经不在泰伦身上了,小乔治在空中飞舞着,看上去快活极了。 “听见我说话没有?” “噢噢,知道了。”安娜应付着,视线随着小乔治移动,缓缓露出笑容。 高大的少年目光微动,落在安娜弯起的眉眼上,呼吸都有所停滞,喉结上下翕动。猛地,他的思绪一顿,理智意识到这片刻的失态,强行打断了他失控的思想。 “切,就是个小丫头片子而已。” 安娜没注意泰伦是什么时候走的,她伸出双手,看着小乔治落在掌心。 “我们成功了?”她问掌心的魂灵。 男孩点了点头,露出笑容。 角落的骨架也动了起来,骨骼摩擦发出声响,吸引了安娜的注意。 “我成功了。”安娜对厄琉西斯说,“我是非凡者了。” 厄琉西斯骨节前点,房门被神奇的力量关上,他“看着”安娜:“恭喜你,安娜。” “我才该谢谢您。”安娜语调轻快,“我只记得自己被拖入了地下,是您救我出来的吗?” 厄琉西斯的脑袋摇了摇:“你是自己出来的,安娜。” “啊?”安娜脸上露出片刻的茫然,“可是我不记得自己怎么出来的……” 厄琉西斯蹲下了身子:“因为它。”他望着安娜脖颈上的印记,“它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强大,安娜。”他伸出骨骼清晰的手掌,小魂灵乔治落在他的掌心,“因为‘它’的原因,你的魂灵也发生了些许的异变。” 小乔治顺着厄琉西斯的话点点头。 他飞向空中,四下寻找着,小男孩看到了那个泰伦留下的油纸袋子,小手轻点,纸袋就飘浮起来来到乔治的眼前。 袋子打开,一个散发着香味的夹心可颂面包露了出来。小乔治手指指向面包,神奇的一幕发生了,那个还热乎的面包突然快速的转动起来,它变得虚幻,无数个幻影重叠着。安娜看到面粉,看到了黄油和牛奶,甚至那些她看到的东西都具象化出来,幻影不断变化着,那些具象化的东西也变化着。 最后,甚至出现了一小把小麦和一头牛犊。 “这是什么?” 乔治摇了摇头,他指着小麦种子和牛犊,它们又重新变回了那个夹心可颂。 “这就是印记拥有的力量。”厄琉西斯解释,“也是你掌握的力量,安娜。” 第12章 安娜绽放出笑容。 “还挺好的。”她抚上黑色的印记,“这不就说明我窃取到了非常强大的力量吗?我赚了。” 厄琉西斯无奈于安娜的乐观。 安娜将泰伦留下的两个夹心可颂作为了成为非凡者后的小奖励。她没去细想为什么总是凶她的少年的反常举动,只记得那可颂面包里的奶油分外的香甜。 下午的时候,安娜穿戴整齐,准备进城去。 她要去那两个审判者提到的地方去领取她的特殊补助,再用那笔钱采买一些物资。 厄琉西斯说,尸语者初期非常的弱小,他们自身的战斗力接近于无,让尸语者强大起来的是他们掌握的灵。 通过晋升成为尸语者,安娜获得了两种非凡能力,一个叫做“驯”,另一个则叫“驭”。 其实两种力量都非常好理解。“驯”的作用就是驯服灵体,而“驭”则是驾驭这些灵体为她而战。 这种被驯服的灵体,叫做驭灵。通常情况下,驭灵可以是任何已知的灵体,甚至说恶灵。 魂灵则与驭灵有着根本的区别,在灵体的世界里,魂灵往往代表着尸语者本人。驯灵的过程,就是尸语者通过自己的魂灵收服灵体的过程。 这听上去完全不符合“尸语者”这个身份,厄琉西斯解释,这是因为“尸语者”这个途径有着两种不同的流派,“驯”能驯尸,也能驯灵,“驭”亦然。 所以尸语者之中自然而然地分出两个不同的流派,“驭尸”与“驭灵”。 驭尸的一派尸语者能够与尸体对话,让他们为自己而战,这种流派远超于驭灵派,光明教会在拟定这一途径的非凡者时,就采用了尸语者这个名称。 还有一个不正式的理由,因为驭尸派经常会驯化一些僵尸,骨骸,憎恶,看上去更加邪恶,而驭灵则低调许多,不符合光明教会对尸语者邪门歪道的划分。 厄琉西斯在发现安娜的天赋之后,也充分的考虑到这一点,借着乔治这个小惊喜,厄琉西斯为安娜选择了可塑性更强的后者。 骷髅天使无法跟着安娜进城,于是和上一次一样,厄琉西斯将自己的一截指骨交给安娜保存,一方面是为了方便两人联系,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不能离开安娜。 常走的树林被教堂封锁了,安娜只能绕远路,遥遥地看见树林外围装备精良的教廷士兵。安娜知道,这一次的事情绝不会那么轻易的翻篇,虽然她不知道厄琉西斯为什么不愿被光明教会的人发现,但如果这是他希望的,那没有什么不好。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光明教会的那些蠢家伙儿们找不到有用的线索。 …… “不是说给了那个女孩单据吗?” 多恩城内,光明教会对外办事处的办公室里,一个拿着烟斗的中年男人看着沙发端坐的两个青年,“为什么她还没有消息?” 休斯不想接话,伍德沉思片刻后:“应该快了,那女孩的生活十分窘迫,这笔钱对她而言不是小数目。” 光明教会自然不会这样放任一个案发当夜在现场出现过的女孩继续在外。对于安娜先前的那份汇报,审判者始终是抱着怀疑态度。她确实没有说谎,但究竟隐瞒了多少,谁都说不准。 涉及到非凡事件,尤其是这种透露着邪恶气息的诡异事件,审判者向来十分重视。 中年男人是对外办事处的负责人,平日里负责与教会内部的非凡者组织对接。除了驻扎的审判者外,多恩的光明教会还有一位太阳侍者和一位戏命师,他们所侍奉的是女神的太阳天使和命运天使。 比起审判者而言,太阳侍者和戏命师则稀有的多。 “您缺乏一些耐心。”伍德说,“再等等总会有消息的。” “呵。”中年男人笑了一身,“伍德少爷还是太年轻了,这种生活窘迫的人听到有白来的钱拿怎么会这么沉得住气?” 用“特殊补助”这一借口来将涉事者请来光明教会这种手段他们用过很多次了,对于穷苦人来说,屡试不爽。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不是第一时间来领钱的。 中年男人说:“我们的人跟去现场记录情况。反馈说现场留下的钱币有被腐蚀污染的迹象,你们审判者应该很清楚,只有调动了其中的魔法,才会存在被腐蚀的迹象。” “这点我们和财富教会的牧师了解过了。”伍德说,“金币内拥有女神祝福的事情不是什么秘密,而收养安娜的阿诺德牧师曾是教会的七阶审判者。”伍德回答,“调动钱币里祝福并不是什么难事。”说着伍德伸出手,休斯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枚金币递给他。 小小的钱币在青年手中发出光芒。 “您看。”伍德举起那钱币,“这没什么值得探究的地方。” “我们只是想知道她隐瞒的其他东西,那才是事情的关键。”伍德微笑。 “能从这种层次的事件之中存活,你以为那女孩只涉及几个低级的戏法?”中年男人语气有些不善,“伍德少爷,我知道您想借着处理这次事件累计积分晋升,但这远不是你能涉及的层次。那女孩说不定是什么邪神的信徒!” “父亲希望我多学些东西。”伍德保持着礼貌的笑容,“他希望我参与其中,我与休斯。” 中年男人还想说些什么,但他没有继续开口。不是因为别的,眼前的人他招惹不起,光明教会多恩城教堂的副主教,也姓伍德,正是眼前这位伍德少爷的父亲。 敲门声打破了沉默,史蒂文皱起了眉头,他还有客人在,可敲门的声响显得急促,显然不是什么小事。 他深吸一口气,道:“请进。” …… 多恩城的光明教堂位于城区中心的第四大道上。 第四大道是教区。光明女神,财富女神,魔法女神,以及蒸汽教会的教堂都建设在这条街道上。 其中完全由乳白色大理石打造,充斥着圣洁神圣气息的建筑,就是光明女神教会的教堂。 教会对外办事处则在靠近街道的地方,一个不起眼的木门,树立着一块小的提示牌,写着端正刻板的单词。 安娜拿着审判者休斯与伍德留给她的那张凭条,按下了门口的电铃。 机扣转动,发出尖锐的声响。 不多时,门内传来脚步声。 一个穿针织衫的年轻女人帮安娜打开了门:“您好,这里是光明教会……”她的话语来没落下,视线在安娜身上一顿,脸色露出吃惊的神色:“断颈者?” 安娜表情一变,眼前的女人她认识,是一起在教会学校长大的同学,她大安娜三岁,今年已经十九岁了。 教会收养的孤儿们,十五岁时会参加一次神选,若是能够通过神选,就有资格成为非凡者,而没有通过神选的则可以参加考试,成绩优异的会被留在教会内部工作。 没有通过神选成绩也不好的孤儿一般都会自己在城里找活干,他们都接受过教会学校的教育,认得字,找个糊口的工作并不难。 最差的就是安娜这种。她甚至都没有资格参与神选,十二岁生日刚过就被赶出了教会。 若不是老牧师的收留,她早就饿死了。 而在教会时安娜的日子过得也不好,她经常被年纪大的孩子欺负。 眼前这个就是其中之一。 安娜没想到她居然留在教会工作。 “你来这里做什么?”朱诺皱起眉头,“你不该来这里。” 安娜懒得理会她,她从口袋里取出审判者留给她的凭证。 “我来领取我的补助。”安娜回答。 “开什么玩笑,教会什么时候会给你这种人补助?”朱诺并不相信安娜说得话,却无意间瞟见那纸张的不同。 带着太阳纹路的皮纹纸,一种非常昂贵的纸张,一般用来书写非常重要的文件,甚至说,普通的文员都没有资格处理使用这种纸张的文件。 朱诺惊讶,接过那张纸,仔细查看它是不是被仿造的,可在那纸张角落,詹姆斯·伍德的签名是如此的张扬。 这绝不是伪造的! 朱诺认真起来,上下打量安娜,表情逐渐严肃起来:“你跟我进来。” 安娜被朱诺安排在接待室内,办事处的办公室不小,此时只有一位文员正在打字机前工作,安娜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乔安,史蒂文总管在吗?”朱诺问。 “总管有客人。”沉默的文员乔安回答。 朱诺犹豫起来,她摩挲着手里那张皮纹纸,很显然主管有客人她不能随意打扰,可皮纹纸代表着很重要的事情。 乔安抬起头:“什么事情?” 朱诺说:“来了一个女孩,以前教会学校的同学,她拿着这个。”朱诺将纸递给乔安,“我还没有处理过这些事情,该怎么办?” “人呢?”乔安看到皮纹纸的瞬间,眼神微凝,他问。 “我安排在接待室了,你说我该怎么办?”朱诺问他。 乔安道:“你在这里整理资料,我去见总管。”他已经是签过保密协议资深文员,知道这种皮纹纸代表着什么。 阴郁的青年站起来,拐向一侧的走廊,走廊深处就是主管史蒂文的办公室。 乔安敲响了办公室的门,事出紧急,他的动作有些着急。 “进来。” 乔安推门而入,看到沙发上的两位审判者,他点头问好。 伍德礼貌地回应,休斯瞥一下嘴,虽然不满,还是朝着乔安点了点头。 “总管,来了一位客人,她拿着这个。”乔安把皮纹纸递给史蒂文,视线从伍德身上略过,“上面有伍德先生的签名。” “来了。”伍德轻笑,“我说了,不要着急,总会来的。” 史蒂文沉着脸,接过那张纸,扫了一眼,问:“人在什么地方?” “朱诺带去了接待室。”乔安回答。 “嗯。”史蒂文应和着,站了起来,对着伍德开口:“失陪片刻。” 伍德跟着站了起来,看向休斯:“我们也该去看看。” 安娜坐在接待室的沙发上,手边放着一杯热茶,是朱诺送进来的,她似乎想知道些什么,趁着送茶的功夫一直偷偷的瞄自己。 她的动作很小心,若是平时,安娜根本不会注意到,但她现在已经不是普通人,洞察力敏锐了许多。 她能感受到,接近光明教堂,更准确来说,进入第四大道的教区,整个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各种各样的气息交织交错着。 乔治坐在安娜的肩头,表现的很听话。他不敢乱飞,这里有许多强大的气息。若是被他们察觉到异常,安娜的身份就会暴露。 “朱诺,请她来会议室吧。”安娜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她直起身体。 接待室的门被打开,朱诺走了进来,她看着安娜,面色古怪:“请跟我来。” 安娜站起来,跟着高挑的女人往外走,拐进走廊的第二间屋子,就是会议室。 她进入会议室,已经有一个中年人在等着她。 “你好,我是这里的负责人,史蒂文。”中年人和他打招呼。 “你好。”安娜回应,她已经察觉到不对劲,“我是来领取特殊补助的,难道不应该见这里的会计吗?” “呵呵。”史蒂文笑,“你这份补助有些特殊,见会计之前,要先见我。” 安娜沉默下来:“你们将我骗来这里?光明教会在多恩的教堂?” “怎么能说是骗呢?”史蒂文纠正安娜的用词,“你是自愿来的,小姑娘。” “光明教会的人果然都是骗子。”安娜意识到情况不对,起身准备离开,但会议室的门从外面关上了。 “安娜小姐,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史蒂文显得有些不高兴,“你也是在这里长大的,教堂后面的教会学校,对吧?” 安娜知道她无法离开,转身看着史蒂文:“既然你知道我是在教会学校长大的,也应该知道,我被教会赶出去的事情吧?”她伸手,拉住了围巾,“那你肯定知道,我身上有诅咒吧。” “安娜,别紧张。”他看安娜满脸戒备,主动缓和气氛,“我们并不会伤害你,将你请来这里,只是因为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调查清楚,我们会让你离开,补助也会照发。” “那天晚上的事情,我已经告诉那两个审判者了。”安娜说,“我知道教会的规矩,所有的东西我都会烂在肚子里的。” “我是绝不可能骗过审判者的,你知道的。” “是的,你没有说谎,安娜。”史蒂文点头,“可你有把全部的事情说出来吗?安娜,我们都知道你有所隐瞒。” 安娜紧紧攥住手里厄琉西斯的指骨。 “所以呢?你们想做什么?” “安娜,只要你配合我们,绝不会受到伤害。”史蒂文站起来,打开了会议室的门,“你来的很巧,主理人大人今日值守,只要你如实说出隐瞒的东西,我想他不会为难你。” 安娜大惊失色。 审判者在多恩教区的主理人,一位真正的高阶审判者。 第13章 多恩虽然比不过王都,却也是加仑帝国内的大城镇,多恩教区的主理人,至少也是一位四阶的审判者。 安娜一时间有些慌了神,如果一位四阶审判者询问她月圆夜的事情,她是肯定不能说谎的,甚至连隐瞒都做不到。 安娜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她握着手中的小指骨,脑袋飞速旋转,思考着对策。 史蒂文保持着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他已经看穿了安娜,认定她就是一个邪神信徒,而月夜之夜的事情,应当就是邪神信徒们在举行祭祀,却闹出了混乱,那些人都跑了,留下这个小的独自承担。 可怜的小女孩。 史蒂文想,不过,信奉邪神的人不值得怜悯。 “走吧。”他做出绅士的手势,而安娜无法拒绝,明知这是陷阱,她还是一步步朝着陷阱而去。 这就是非凡者世界的规则,她太弱小了。 安娜跟随着史蒂文,他们穿过光明教堂的花园,进入前厅,扑面而来的圣洁气息让魂灵乔治感到了不适,他攥紧了安娜的围巾,用破围巾将自己包裹起来,露出一双眼睛,他微微颤抖,连带着安娜也颤抖起来。 教堂是神灵在人间的驻地,这里的神圣气息浓郁快要将人掩埋,诞生于阴煞之地的魂灵一时间难以适应。 史蒂文看注意到了安娜的小幅度颤抖,邪神教徒总是害怕圣洁的气息。 主理人将地点选在了神选厅的神像下,面对神圣不可侵犯的光明女神与祂的十二位从神,别说只是一个小女孩,就算是邪神本尊降临,恐怕也没法造次。 穿过走廊,进入非凡者的神选厅,十二座高大的石像耸立着,姿态各不相同,每一个都超过十五米。 安娜瞬间就意识到,这是十二位天使的雕像,那不就说明,其中也有属于厄琉西斯的那一座? 安娜走过一座又一座雕像,心中默数。 十二,十一,十,九,八…… 找到了。 安娜定住,这不是白骨,而是有血有肉的厄琉西斯,她昂首向上看,目光凝住。 天使像没有脸,本该是神灵尊容的地方,是一片空白。 人类怎么能擅自构想神灵的样貌呢?他们明明弱小到看到神的样子就会变成傻瓜。 安娜收回视线,不由得有些失望。 史蒂文停下了脚步,神选厅的正前方,一片耀眼的光泽之下,背身站着一位身着教士长袍中年人。 “大人。”史蒂文行礼,“人带来了。” “嗯。”中年人应了一声,回过身来。 安娜抬头看他。 他看上去与史蒂文差不多大,身形却要魁梧几分,抛去那神圣的光明气息,完全不像是光明教会的主教,反倒像是城里杀猪的屠夫非要将健硕的肌肉硬生生塞进教袍里。 史蒂文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安娜与审判者的主理人。 魁梧的中年男人转了过来,他的表情很是轻松,具有一种很强的亲和力,与他粗犷的外表形成了泾渭分明的对比。 “本来应该是丽莎来见你的,可她启程前往了圣堂。”主理人语气十分随和,“来,小姑娘,过来坐。”说着,他径直走到了一侧的长椅上。 他并没有什么恶意,至少安娜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恶意,可她仍然不敢有所放松,厄琉西斯是她最大的秘密,而她无法说谎。 要怎么才能守住这个秘密…… 安娜跟着主理人,在长椅上坐下。 “那一晚上,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情,对吧?” “是。”安娜如实回答。 “但不是全部的事情都不好。”审判者主理人说,“你对詹姆斯只说了前半部分,因为他只问了你是不是发生了恐怖的事情。” 安娜沉默。 “你很清楚审判者的特性。”主理人说,“因为阿诺德。”他突然笑起来,“说起来,我和阿诺德还是同一年通过的神选,那时候,她足足引来了五道圣光,算是天赋极强的孩子了。” 听到老牧师的名字,安娜抬起头:“您和牧师是一起参与神选的?怎么可能?那至少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 “已经五十五年了。”主理人回答道,“我今年已经七十岁了。”可这位审判者主理人看上去最多四十岁,甚至要比那个叫史蒂文的主管还要年轻。 “真是遥远的往事了。”主理人说,“听到你说阿诺德的名字时,我其实很惊讶。” “在我前往圣堂进修的这些年里,她一直留在多恩,我调任回来,她却已经不在了。” 安娜沉默着,老牧师是因为她才死掉的,因为她脖颈上那个奇怪的印记。 “审判者的卷宗上记录着,阿诺德是因为非凡能量反噬变成了怪物。” “我知道你隐藏着秘密,安娜。”主理人说,“五十五年,我作为审判者在这片土地上游历,见过了太多的非凡事件,也见过了太多拥有自己秘密的人。他们其中,不乏毫不知情的普通人,因为听信邪神的蛊惑,走上歧途。” 安娜听明白了主理人的意思,她坚定无比地开口:“我不是邪神信徒,我也没有被邪神蛊惑。被那些奇怪的东西觊觎,只是因为我身上的印记。” “能让我看看吗?”主理人转向安娜,“那个吸引邪物的印记。” 安娜犹豫了瞬间:“阿诺德牧师就是因为它变成怪物的,人们说它是不详的诅咒。”说完这句话安娜抬起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主理人。 她耍了个小心眼,厄琉西斯已经清楚的告诉她,脖颈上的印记不是诅咒,如果她强行说这是诅咒,一定会被审判者主理人发现,所以她借用了其他人之口。 那些不清楚印记真实情况的人,都认为它是诅咒,这可是实话。 “我不怕。”主理人说,“达到我这个层次,已经见识过太多能够让普通人疯狂的东西。” 主理人这样说,安娜已经没有理由继续拒绝,她伸手拉上围巾,将它解了下来。 主理人弯腰看向安娜脖颈上的纹路,只是一眼,他的眼睛就像是被千万根细针刺入一样传来剧烈的疼痛。 他立刻闭上双目:“可以遮住了,安娜。” 安娜闻言戴上围巾:“它很危险。” 主理人缓和一阵:“是的,我小看它了。”这东西恐怕要比邪神信徒更加难以处理,它甚至能够让让一位四阶的审判者感受到久违的疯狂。 新的问题随之暴露出来。 一个能够伤害到四阶审判者的印记,却无法让一个普通的小女孩陷入疯狂?十六年的时间,她总不可能看不到这个印记,为什么女孩毫发无损? “安娜,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它不会伤害你?” 安娜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你在说谎,安娜。”主理人的表情严肃起来,“告诉我,为什么它没有伤害到你。” “我没有。”安娜一时间有些茫然,她确实不知道印记为何不会伤害她,为什么审判者会觉得她说谎了呢? 也许她知道理由,只是她以为自己不知道而已。 那么是哪一个?安娜飞速回想着与印记有关的一切,却找不到一丝半点的线索,她完全不知道答案是什么。 “安娜,告诉我答案。”主理人的声音严肃起来,他终于拿出了一位高阶审判者该有的威严。 安娜被他逼得后退一步,每一根汗毛都竖立起来,那是一种被无数座大山压在身上的感觉,喘不上气,憋涨。乔治在她周围不安地乱飞着,小脸上也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安娜涨红了脸,她想要喘气,可是就是做不到。 “没有谎言能够逃离审判者。” “如果你拒绝认错,将面临审判。” 层层叠叠的声音回响在大厅之中,如同无形的音浪向着安娜袭来,她变成了十恶不赦的罪犯,而眼前之人,则是判处刑罚的法官。 这才是审判者的真正含义。 “我、不、知、道。”安娜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死不悔改,冥顽不灵。”主理人的身影虚幻起来,他身后,一个高大的影子缓慢浮现,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这道影子就是树立在神选殿内的一尊石像——审判天使的石像。 一把金色巨剑从天使手中浮现,同时也出现在主理人手中,他高举巨剑,做出向下劈斩的动作。 “审判——” 安娜惊恐的闭上眼睛,死死攥紧手里的小指骨。 许久,想象中的痛苦并没有出现。安娜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睛。巨剑并没有落下,它悬浮在空中,挡下它的是一抹翻卷的旌旗。 神选殿中,一尊天使像亮了起来,耀眼的红光充斥满整个大殿。 那是九道直入云霄的红色,每一道都透露着肃杀的气息,像是被卷入了无尽的战火,像是漫步在疮痍的土地。 有人哭喊,有人死去,有人冲锋,有人陷落。 火在燃烧,血在流淌,战争在蔓延。 一个女孩的声音在此时响起:“我见到了一位神灵。” “祂说,祂是一位天使,女神的天使。” “祂叫战争。” 第14章 伍德与休斯进入神选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两个高大的天使对峙着,九道如血般鲜红的光柱包围着瘦小的女孩,红色旌旗翻卷,圣洁的大殿之中,一时间弥漫硝烟。 两人默契的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讶。 那光柱是通过神选的象征,光柱越多,代表着与神的力量越发契合,最少一道,最多九道。 伍德当初参加神选时,与审判天使连接的光柱高达七道,甚至引起了圣堂的关注,更别说眼前足足九道红光。 神眷者。 光明教会又出现了一位神眷者,甚至是从未有过信徒的战争天使。 这是足以轰动教会的事情! “哼。”一声深沉的声音遥回荡,伍德和休斯不约而同地捂住了耳朵,痛苦地弯下腰。 红色淡去,金色也消散,那九道光柱旋转着,浮在安娜的头顶。 主理人也从光晕之中跌落,狼狈地翻滚几圈才停住。 安娜张开手,那枚属于厄琉西斯的小指骨散发着微弱的光。 她明白,那九道光晕并不是源自她,而是石像在回应神骨。 与天使联系最深的,不就是天使本身吗?还有比厄琉西斯自己的骨头与他联系更深的东西吗? 她明白了厄琉西斯的意思。 九道光晕在此刻融合起来,连带着厄琉西斯的那一枚指骨,融合成一小团熊熊燃烧的火焰,落在了安娜的眉心。 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厄琉西斯的神像,先前没有生命的石像似乎活了过来,她昂起头,看到那虚幻的身影。 安娜睁大了眼睛,她看到了一双异色的眼瞳,看到了厄琉西斯眉心熊熊燃烧火焰,与那个落在她眉心的一模一样。 她还想再多看一会儿,看清这位白骨天使真正的样子,可她的眼睛很疼,大脑也很疼。 安娜不得不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石像已经恢复了正常。 她伸手,摸了摸眉心的印记,手指碰上那团火焰时,那种硝烟弥漫战火席卷的感觉再一次将她笼罩,安娜连忙松开手。 她平静地环视四周,神选殿又一次恢复了正常。 主理人狼狈地站起来,教袍已经被焚烧了个七七八八,露出布满伤疤的健壮肌肉。 他看到了安娜眉心的印记,神情苦涩:“原来是神眷者。” 主理人叹了口气,视线遥望,看到了神选殿门口的休斯与伍德。 多恩教区,在短短一年之内,出现了三位六道光柱之上的天赋者,其中甚至还有一位神眷者。 这是不是好兆头? 神的意图,难以揣摩,无法揣摩。 神选殿大厅入口,两道身影前后浮现,太阳侍者和戏命师姗姗来迟。 审判者主理人看着他们,没好气道:“结束了,你们错过了一位神眷者的诞生。” “我感受到了战争的气息。”太阳侍者上前,“恐怕又要惊动圣堂了。” “或许圣堂已经知晓了。”一旁的戏命师开口,“九道圣光会出现在每一座教堂的战争天使像上,圣堂也不例外。” 审判主理人上前:“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安娜看向大厅了突然出现的几人,虽然她不明白“神眷者”对于教会的意义是什么,但判断字面意思,神灵眷顾之人的名头不可谓不重。 厄琉西斯给予她的庇佑,已经让她无法回报。不只是现在为她解围,之后的一生,这个存在于她额头上的印记,都会彻彻底底改变自己的生活。 安娜是个非常聪明的女孩,她只是太早的遭遇了许多的不幸,可命运将那些亏欠于她的赠礼一股脑儿归还于她时,却都因为厄琉西斯。 她不能辜负天使的好意。 安娜呼出一口气,上前一步:“现在你们相信我说的话了,对吧?” 审判者的主理人转身,看着这个仅仅到他胸口的女孩,面色复杂,半天都无法组织出一句正常的话语。 替他开口的是先前两位中的一个,他看起来和安娜差不多大小,身着粗麻布的长袍。 少年看向安娜眉心的印记,“神的旨意不会错。”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安娜问,“什么时候能够拿到我的补助?” “离开?”戏命师有些迟疑,他抬起头看审判者,“主理人大人。” 身为目前多恩教区唯一的四阶存在,审判者主理人依旧是发生在多恩所有非凡事件的第一负责人,即使戏命师非常稀有,即使太阳侍者是女神的第一位天使太阳的信徒。 “你不能离开。”审判者开口,“至于补助,现在那不重要。” “为什么?”厄琉西斯的印记给了安娜底气,她昂起头,质问主理人,“光明教会恐怕没有资格软禁我。再说了,又不是给你的补助,你凭什么说不重要?我觉得它很重要。” 她说得过分认真,一时间让审判者主理人失语。 眼前这个女孩完全如同蛮夷一般,她根本意识不到神眷者代表着什么,区区一枚金币,甚至能够给她勇气和一位四阶非凡者大喊大叫。 主理人有些无奈,但让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孩去理解她此刻的举动意味着什么,显然有些为难人。 一位四阶的非凡者,放眼整个大陆都算得上非常稀有的存在了,想到这里,主理人的思路断了。 再稀有也还是存在的,但战争天使的眷者,眼前这个无知无畏的女孩儿确实是头一个。 他的脸色沉下来。 “补助事情不归我管。但你今天没法离开教会,这件事情非常严重,我必须和圣堂请示。” “你的圣堂,关我什么事?”安娜皱起眉头,她可不想住在这里,今天并不是休息日,教会学校还在授课,若是遇到之前的同学一定非常难堪。 她虽然可以做到不去在意他们的评论,可这不代表她要杵上去找骂。 “我不要。”安娜拒绝,她还要回去找厄琉西斯,还要偷偷练习自己的非凡者能力,才不要留在讨厌的光明教会,在这里呼吸都让她非常的不悦,“我要回家,我还要工作。” 主理人皱起眉头,他真不愿意与这个女孩继续胡搅蛮缠下去,此刻他只想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上一件体面的衣服,而不是这样赤膊着在多年的好友和学生面前和一个小女孩拌嘴。 “你要回去也行。”他说,“但你要接受光明教会派遣的护卫保护,一队人,少一个也不行!” “一队人是多少个?”安娜问。 “一个小队的标准是六个人。”主理人说。 听到这个数字,女孩犹豫起来,说是保护,其实也是变相的监视,一个人还好糊弄一些,一下子来六个,她怎么办? “我家住不下这么多人。”安娜开始找理由,她可不能被这些尾巴拖累,今天离开家时,厄琉西斯说晚上要带着她去捕获一只驭灵,可不能因为这些家伙儿被破坏。 “放心,他们不进屋。”主理人哼了一声,转身准备离开,他走出两步,停了下来,转头看向伍德与休斯,“詹姆斯,你去安排这件事。还有,让史蒂文把补助的事情解决了。” 见他准备离开,太阳侍者和戏命师自然没有继续停留下去的理由,也跟随着审判者主理人准备离开,与安娜擦肩而过时,身着粗袍的少年恍惚一瞬,看到了许多密布的丝线从安娜身上延伸,他刚想细看,那些丝线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少年脚步微顿,转身,上下打量安娜一眼,回身时,已经满脸严肃。 …… 安娜如愿拿到了她的补助,但她有些失落。 光明教会下发的补助不是财富女神教会印发的金属硬币,而是加仑帝国官方印制的纸币。 轻飘飘的,一点钱的感觉都没有,更重要的是,没有一点魔法的气息,倒是散发着一股墨水的臭气。 安娜很不喜欢,但它们确实又是钱,真是让她又爱又恨。 烦的时候,看什么都烦,除了那些讨人厌的纸币,身后浩浩荡荡的六个人,也很烦! “你们能不能离我远一点?”安娜停住脚步,转身,看向教会指派给她的护卫队。 六个人一板一眼,还穿着光明教会的制式服装,害得街上的人都在偷偷打量她。 太奇怪了,安娜从未被这么多人注视过,这让她非常的不适应。 领头的明白了她的意思,手一招,小队后退一步,也仅仅只有一步而已。 安娜低头看了看,她与那位领头的之间距离确实拉远了,从一寸的距离拉到了一尺。 她很想生气,但她知道这人也不过是听命令行事,没有什么权利,只好叹了口气,回头继续走自己的路。 看起来神眷者的身份除去带来便利也意味着多了不少的麻烦。 人群中,安娜并未发现的地方,六道身影交错着出现。 跟在安娜身侧的那些人只是幌子,只是教会属下的卫队,真正由审判者派出护卫队隐藏在暗处,伍德与休斯带队,全部都是教堂的资深非凡者。 第15章 安娜不习惯太多的人跟着她,可这也没有办法,该做的事情还是要继续完成。因为厄琉西斯的原因,她这两天都没有去工作,也没有采买,再不去储备一些食物,可就真的要饿肚子了。 离开教堂,安娜朝着经常去的面包店走去,她努力的强迫自己忘记身后的卫队,却还是无法忽视人们的目光。 安娜越走越快,卫队越走越快。 她带着教堂的卫队穿梭在下城区的大街小巷中。 拐过街口,香味混合的臭气涌入鼻腔,耳边是一浪高过一浪的叫卖声,脚下土地泥泞,粘在鞋子上黏黏糊糊的让人生厌。 流动的商贩推着小推车,出售水果蔬菜,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一些散发着香味的小零嘴。 安娜闻着空气中煎鱼的香气,心情明显愉悦起来。她回头,看一眼身后的卫队,显然他们并不习惯下城区商业街这独特的热闹,鱼龙混杂之中,各种各样的人都挤在一起,难免交换体味。 安娜倒不在意,她身材娇小,穿梭在人群之中分外的灵活,她喜欢这里,除去这富有生活气息的味道,更重要的是,这里的人没有嫌弃她。 为了生活,他们已经有各种各样数不清的烦恼,谁又有功夫去关注一个不起眼的小女孩为什么带着围巾,以及她的围巾下到底有什么奇怪的诅咒? 侧身躲过一双不熟练的手,安娜回头莞尔一笑,那人不自然地别过头不敢看安娜的眼睛。 他还有些愧疚之心,还没有完全麻木,安娜想。 这她也无能为力,混迹在人群里的贼数不胜数,不是每一个贼都还有愧疚之心。 一个小小的插曲,安娜终于来到的此行的目的地。 她三步两步跑上台阶,一眼便看到人群中突兀的六个大汉。 “就在这里等我。”她喊,声音被掩盖在商贩的叫嚷之下,但领头的队长还是看懂了她的意思。 他没有完全听安娜的命令,也没有任由自己的队员继续和这些普通百姓挤在一起,而是下令让他们分散,将安娜进入的面包房围了起来。 安娜推开面包房的木门,铃铛滴滴咚咚地响起来,烤面包的香甜瞬间充斥鼻腔,流露出甜甜的幸福的味道。 安娜贪婪地多吸了两口,她抬起头,一个老太太从后面的工作间走了出来,她满头白发,身体却十分的硬朗,一个人经营这家小面包店,还带着一个小外孙。 “萨尔夫人。”安娜热情地同她打招呼。 萨尔夫人微笑:“好久不见,安娜。” 安娜靠近柜台:“发生了一些事情。” “天大的事情都不能不吃饭,我说得没错吧,小安娜?”萨尔夫人笑,照例为安娜挑选面包。 安娜每次都会购入八磅黑麦面包与四个豌豆饼,加起来刚好是1个银币。 安娜与萨尔夫人是熟识,在萨尔夫人的女儿不幸因为难产去世的时候,是安娜背着那个不幸的女人前往了教堂,这才让她拥有了一小片安息的土地。 萨尔夹好面包递给安娜。 安娜抱着还散发着余热的大纸袋,想了想,开口道:“萨尔夫人,我还想要几片面包片,和一小罐果酱。” 萨尔微微惊讶:“有什么好事发生了吗?”这是安娜在过节的时候才会加上的东西,比如老牧师阿诺德的生日,比如独立日,其余的时候,她是万万舍不得的。 “我刚才与您讲过呢。”安娜说,“发生了一些好的事情,我想要庆祝一下。”她的余光瞥见了柜台里放着的夹心可颂,“萨尔夫人,这个要怎么卖啊?” 夫人看了一眼,回答道:“一银币两个。” 好贵! 安娜咂舌,一个银币足够她五天的口粮,泰伦那家伙儿果然还藏着其他的钱,不过这也不是值得深究的问题。 “安娜,三片白面包怎么样?果酱要哪一种呢?蓝莓果酱今天有折扣,只要三个铜硬币。” “好的,萨尔太太。”安娜从钱袋里掏出纸币,“一共是19块,对吧?” 按照金币与纸币的兑换方式,一个铜币是一块钱,一个金币刚好就是一百块。 “对的。”萨尔走出来,将面包放入先前的袋子,又去柜台的另一侧取了果酱,“安娜,这些果酱已经是前天制作的了,你要快些把它们吃掉。” 安娜点头,一般只有临期食品才会打折,她当然知道这些果酱不能继续久放。 “不用担心,今天晚上我就会把它们解决掉。” 与萨尔夫人告别之后,安娜心满意足的抱着食物朝着家的方向走起,门口的护卫队跟在身后,不声不响。 离开城区,这些高大的护卫就不再那么引人注意,反而还给人一种可靠的安全感。 遥远的,安娜看见了被封的小树林,里面黑漆漆地,看不出有什么变化。她停下了脚步,与此同时,一直隐藏在暗处的非凡者们都不约而同的憋住了气。 安娜倒也没有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她看了几眼小树林,转身问身后的领队:“这里什么时候能解封啊?”绕路走还是很耽误事情的,她已经旷工两天了,再不去工作,恐怕连黑麦面包都吃不起了,搬尸体很累,她可不想绕路走。 领头的队长只是普通的卫兵,显然不知道这些教堂内部的事情,他实话实说道:“抱歉,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不是你们审……”安娜表情微变,她意识到一些不对劲,“咳,这不是你们的工作吗?” “各司其职。”领队回答。 安娜好像抓住些什么,她不在继续与领队对话,伸手拍了拍肩头的乔治。小魂灵与安娜心意相通,扑腾着起飞,在四周晃悠。 不多久,他飞了回来,伸出一根指头。 看到了一个陌生人。 安娜明白了他的意思,乔治又接着补充:不止一个,很多个。 安娜想,那应该就是六个。 审判者的主理人说:一个小队六个人。 现在跟着她,恐怕只是普通的护卫,暗处的六个才是非凡者。 这么说来,在为教会工作的普通人也是不知道非凡组织的存在的。 她联系起之前领取补助时候朱诺的表现。显然,她那个讨厌的同学也不知道非凡者的存在,因为领着她进入史蒂文办公室的是另一个年轻的男人。 为教会工作的公职人员,也是分为知情和不知情两派的。 好复杂。 涉及到非凡力量涉及到神明的事情,都是如此的复杂。 不知道为什么,安娜联想到了厄琉西斯每次的戛然而止。教堂在做的恐怕与厄琉西斯做的一样,普通人知道太多的东西,也是会被污染的。 现在就是不知道,暗处的人实力如何。 安娜回到自己的房子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了。 卫队站在院子里,六个大汉,非常的占地方。 “没有多余的地方。”安娜说,“只有一床冬天用的褥子。” 领队表示,他们并不在乎,这样的任务已经非常平常。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上头让他们跟着一个小女孩,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的专业性。 安娜犹豫了片刻,抱着面包回到了房间。 点燃蜡烛,她便看到了坐在桌边的厄琉西斯。 “晚上好,安娜。”骷髅天使与她打招呼,但声音却直接出现在了安娜的脑海,像是从眉心的那个印记发出来的。 “您不怕被发现吗?”安娜压低声音,“有十二个人跟着我。” “我知道。”这些事情显然瞒不过厄琉西斯,“他们感受不到我,但却可以听到这里的声音。” 安娜吓了一跳,连忙捂住嘴,用眼神询问厄琉西斯自己该怎么办。 “不用担心,尝试用灵识触碰眉心的印记,就能完成和我的交流。”厄琉西斯指导安娜。 “想象你的思维是一条线,线从大脑蔓延出来,连接到印记上。” 安娜按照他的指导尝试,真的感受到一条不存在的线从大脑之中连接到印记上,她刚想说话,那线突然断开。 “再试一次。”厄琉西斯平静地鼓励她。 一次成功显然是不可能的。安娜又试了几次,终于完成了连接,她呼出一口气,然后迫不及待地问道:“您不是说,不需要信徒吗?为什么要给我这个……”安娜摸上眉心的那团火焰,肃杀的战吼在耳边响起,那种不详的感觉又一次蔓延上心头。 她似乎能够理解厄琉西斯为什么不愿意把这种力量分给祂的信徒,为什么不愿意被人信仰。这种力量,真的让人从心底里抗拒,让人感到恐惧与害怕。 战争,安娜默念厄琉西斯的称号。 他分明是光明女神的天使,却掌握着让人无法理解的力量。 厄琉西斯似乎早就料到安娜会询问这个问题。 “审判掺和了一脚。”他说,“祂似乎察觉到什么,如果我不阻止他,会很麻烦。” “审判……”安娜惊讶,“审判天使?” “是的。”厄琉西斯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我的兄弟,女神的侍奉者审判天使。” 第16章 天使们的关系是不是也不太好啊? 安娜看着厄琉西斯,有些不理解他所说的“审判知道了会很麻烦”的意思。 厄琉西斯又道:“我还没有完成女神的神谕,暂时还是不要让他们知晓我现在的情况比较好。” “可祂们知道了,不就可以帮您一把吗?”安娜不太理解。 厄琉西斯轻笑:“这是女神给我的任务。” 安娜楞了一下,在那笑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时,是这样的清晰。 这是厄琉西斯第一次笑,至少是她第一次听到他的笑声。 安娜抬起头看着天使的脸,依然是森森的白骨,却似乎与神选殿里那一闪而过的面容重合在了一起。 “我还是第一次见您笑……”安娜喃喃道。 厄琉西斯明显一愣,他伸手摸摸安娜的头:“总有机会见到的。”虽然他自己也不清楚何时才能解开诅咒。 安娜忍笑,她抬起头,伸出一根手指:“约定好了。” 这是非常大胆的举动,安娜觉得她现在一定是透支了胆量,否则绝对做不出这样的举动。幸好,厄琉西斯并没有责怪她的冒犯。 他是自己见过的最温柔的神明,一定会答应小女孩的小小请求。 果不其然,高大的天使也学着安娜的样子,伸出一根手指,与女孩的手指纠缠。 “安娜,这样的小手段,不能对着别的神明乱用。”他提醒道。 不是每一个神明都不介意这样的举动,安娜还是没有见到非凡世界的残酷与恐怖。 “我不想认识其他的神灵。”安娜得到了厄琉西斯的承诺,心里美滋滋的,根本不在意其他,“认识您就足够了。” 厄琉西斯望着她,即使眼眶空洞,却也流露出些许与众不同的情绪。最后,神明轻轻摇头,驱散了这些起伏的情绪。 “安娜,去做晚饭吧。” 安娜看了眼桌子上放着面包的袋子,伸手摸了摸,回来的路途较长,面包已经失去的温热。 “好的。” 安娜跳下椅子,将买回的面包放回橱柜里,只留下当天的晚餐。她还特意多留下一根黑麦面包,她实在是太好奇那一天晚上乔治展现出来的神秘力量了,虽然安娜知道好奇在非凡世界里并不是什么好品质,她还是想要尝试一下。 乔治并不知道安娜的打算,他正落在桌上,眼巴巴地看着蓝莓果酱,变成魂灵之后,他没办法再像以前一样吃东西了,这让小男孩有些难以接受。 幸好,安娜与他联系颇深,安娜能够感受到的情绪,他也一样能够感受到。 快点吧,安娜,快点吃饭吧。 小乔治看着蓝莓果酱,口水都要留下来。 可安娜不知道在做些什么,一直拿着一块硬邦邦的黑麦面包,露着不怀好意的表情。 乔治看着她走了过来,将那个面包递到他怀里。 “乔治,你上次是怎么把面包变成小麦的?再掩饰一次给我看看呗。”她一口气说出一长串话,乔治眨了眨眼睛,明白了安娜的目的。 他坚决地摇摇头。 “不行?为什么不行啊?” “那样很累。”小魂灵抗议道。 他虽然不知道那种力量到底代表着什么,可调动使用那种力量真的非常的累,只是把可颂面包变成小麦和牛犊,再变回面包,他就累得快要死掉。 “这样啊。”安娜撇撇嘴,她拿回了那根面包,放在嘴边狠狠地咬下一块。 小麦的香味混合着烤制特有的焦香味道在口腔里蔓延。一般来说,当天出炉的黑麦面包的味道是最正常的,第二天还可以入口,第三天就需要用水泡软,到了第四天第五天,那就和杀人凶器没有区别。 小乔治看着安娜终于开始吃东西,小心翼翼地挪了两步,指了指桌子上的果酱。 安娜看见了他的东西,也明白他的意思,但她故意没搭理他。乔治急了,他飘浮起来,在安娜眼前乱晃,然后俯冲下去,落在果酱前,手舞足蹈的吸引安娜注意。 安娜噗嗤一笑,取出早就准备好餐刀和只有过节时候才会买的面包片。 “你又吃不到,干嘛这么着急?” 小乔治哼哼唧唧,眼巴巴地看着面包,指了指安娜,又指了指自己。 安娜吃到就等于他吃到。 “哼。”安娜道,“小嘴叭叭叭的倒是挺会说话。” 小乔治楞了一下,他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指了指耳朵,然后疯狂的摇头。 安娜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 还是人类时候的乔治听不见,也不会说话。 安娜动作停下来,她揉揉乔治的头发:“对不起。” 小乔治眨眨眼睛,指了指果酱。 安娜轻轻一笑,用面包沾上果酱放进嘴里,酸甜的蓝莓果酱的口腔里迸发出甜味的一瞬间,乔治的眼睛骤然睁大,流露出幸福的表情。 安娜沉默下来,乔治的快乐来得太过简单,她突然感到很心酸,就算嘴巴里面的甜味也无法缓解的心酸。 联想起厄琉西斯说过的话,乔治的声音和听觉是被夺走的。 是什么人夺走的,这些东西能带来什么? 乔治也感受到了安娜的心情变化,他拉了拉女孩的围巾,又指了指果酱。 甜的东西能够让人心情愉悦。 安娜想让这个小家伙儿开心一点,她又舀出一大勺果酱,涂在面包片上,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 这么做的后果就是她吃撑了,肚子圆滚滚的,吃饱之后人就容易偷懒,安娜赖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 可她没有忘记,今天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厄琉西斯也在等待着她。 安娜调整一下状态,询问厄琉西斯关于捕获驭灵的事情。天使则回答说,他已经为安娜选好了目标,就在不远处的乱葬岗上。 自从多恩城建城以来,乱葬岗上丢弃着数不清的无名尸,阴煞气极重,再加上多数尸体并没有按照传统,掩埋在六尺之下的土地。 无法转世的灵聚集在这里,久而久之就形成了阴煞。阴煞之地育邪灵,灵又回馈土地,相辅相成,形成了一片活人的禁地。 安娜听了之后不免觉得后怕,要知道,她的工作里有一部分就是将无名尸体扔到乱葬岗,这是不是也间接的促使了阴煞之地的形成? 厄琉西斯安慰安娜,尸体只是一部分,很多的地方也有着类似乱葬岗一样的积尸地,之所以没有这里阴险,主要是因为乱葬岗还要再特殊一些。 它曾是一片古战场。 “战场?”安娜惊讶,厄琉西斯是战争天使,若乱葬岗曾是古战场,是不是说明他也在其中贡献了一份力量? 厄琉西斯道:“安娜,这不仅是为你,我也要收回这部分的力量。” 古战场遗迹隐藏的戾气对于人世间的破坏是在超乎想象,厄琉西斯不能继续放任他的力量继续这样带来灾祸。 天使抚上空洞的眼眶。 还有遗落的铁与火的权柄。 “很危险吗?”安娜问。 “对你而言有一点。”厄琉西斯回答,“抽离这部分力量时,可能回引起非凡能量的涌动。” “那是不是会引起审判者们的注意?” “瞒不过他们多久。”厄琉西斯如实回答,“就算我能够用特殊手段让这些审判者忘记今天晚上看的的一切,但乱葬岗的阴煞之气会逐渐散开。” “我可以帮您。”安娜想到了一个好主意,“您不是给予我战争天使神眷者的身份吗?我就可以借着这个身份,说是神灵降下的神谕,让眷者为神明收集祂散落在人间的力量。如果这是真的,审判者根本无法察觉。” 厄琉西斯明白了安娜的意思:“你想跟着我一起前往乱葬岗,而直接由我为你捕获一只驭灵。” 安娜点头。 “不害怕?”厄琉西斯问她。 “有点。”安娜实话实说,“但我总要面对这些,再说了,如果能帮到您,我不觉得这有多么可怕。” 厄琉西斯沉默了片刻。 “我们等到月上中天时出发。”他说。 …… 安娜爬在床上休息一小会儿,趁这个机会养足精神。 临近午夜的时候,小乔治叫醒了她。 安娜起身,揉揉眼睛,定睛一看,房间内满是一种红色的光晕。 厄琉西斯正站在房屋的中心,红色的光晕以他为中心向外扩散,光晕所及之处,一切都归于沉寂。 乔治告诉安娜,屋子外的侍卫和暗处的非凡者都陷入了一种内敛的状态,他们并未沉睡,但对外界的感知能力下降了。 安娜感觉到非常的神奇,她望着厄琉西斯,眼睛里满是痴迷。 红光收敛,骨架又恢复了正常的样子,他转头,望向安娜。 “走吧。” 安娜连忙点头,一把拉过乱飞的乔治按在肩膀上,跟着厄琉西斯走出房门。 院子里,六位侍卫静立着,他们苏醒着,但脸上的表情却给人一种呆滞的感觉。安娜不敢离得太近,害怕打破这种奇怪的状态,小心翼翼地打量片刻,确信他们不会有所反应之后,才跟随着厄琉西斯离开院子,向着乱葬岗的方向而去。 第17章 这不是安娜地一次前往乱葬岗,她甚至数不清自己到底去过那个地方多少次,但从未有一刻如此的心安。 安娜提着油灯,一盏十分普通的油灯,即使如此,那种被注视着的感觉消失了,她身边的厄琉西斯就是最好的护身符。 因为古战场特殊的保护机制,厄琉西斯无法带着安娜直接神降过去。幸好,这段路并不长。 看到幽幽鬼火的时候,安娜停下了脚步。 “就是这里了。”她望着厄琉西斯,“我们要做什么呢?”四周空荡荡的,因为厄琉西斯才存在,那些灵都不敢出来晃悠。 厄琉西斯明白安娜的意思。乱葬岗的灵因为他的到来都藏了起来。同时,他还能感知到一些安娜不知道的东西。 因为战争天使的到来,这片古战场之内,有关于战争的那部分力量正在蠢蠢欲动。 这也是灵体不敢随意走动的原因。 安娜望着厄琉西斯,战争天使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安娜也不着急,她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在厄琉西斯踏上这片土地的一刻,乱葬岗的深处,有某种东西正在苏醒。 小魂灵乔治爬在安娜的肩头,两只小手抓着她的衣领,他也感受到了变化。 这片土地被特殊的力量独立了。 厄琉西斯表现的很平静,苏醒的是属于古战场的那部分力量,是本该他掌握的力量,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压缩在人类的土地上。 天使微微昂起头,看着混沌的天空,阴云遮蔽了月光,沉甸甸的,随时有可能坠落。 这是被神灵抛弃的土地。此刻,属于它的神降临,给予救赎,亦或者,解脱。 战争天使伸出手,森然的五指上抬随着他的动作,一团团红色从土地之中漂浮起来,数量之多,几乎将一人一骨掩埋,无数的嘶吼随着红光的浮现而响起。 安娜起初以为那是燃烧的火焰,是教会学校曾讲过的鬼火,但等她看清红光之中的东西,才发觉自己的天真。 那是一具具红光被包裹的骷髅。 此时此刻,它们扭曲着姿态,发出痛苦的吼叫,每一个都有着各自的苦痛。它们肆无忌惮的抒发着数千年间沉积的怨气,组合而成最直接的尖啸,撕扯着灵魂,活生生地将人淹没。 安娜缩了缩脖子,不自觉地向厄琉西斯的方向挪了挪脚步,同样的白骨,厄琉西斯身上散发着圣洁的气息,而红光包裹的骷髅,只给人一种阴邪的感觉。 安娜很不喜欢那种感觉,她抬起手捂住耳朵,却无法抵挡尖啸,小乔治也一样,也用自己的小手捂着耳朵。这种力量直击灵魂,身为纯洁灵体的他受到的伤害比安娜更严重。 即使他的力量来自死亡,也本能的厌恶这种感觉。 “都是在战场上死去的人。”厄琉西斯解释道,“被束缚在这片土地上数千年,已经被腐化,无法转世了。” “那该怎么办?”安娜大喊,在混乱尖啸的背景音下,她不确定厄琉西斯能否听到她的声音,“您要驱逐它们吗?” 厄琉西斯摇摇头,白骨状的手轻招一下,那些被红光包裹的骷髅都向着这边飘浮而来,一个接着一个,汇聚红色的海。 隔着光,安娜感受到了它们的疯狂叫嚣,那种声音层层叠叠。 即使知道有厄琉西斯在这里,这些家伙儿无法伤害到自己分毫,可隔着红光看到那里面各种表情时,安娜还是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安娜。”厄琉西斯说,“我会为他们净化掉身上的肃杀之气,你让魂灵打开前往六尺之下的入口。” “您要送它们去转世?”安娜惊讶,声音再度拔高,“不是说这些家伙儿已经被腐蚀,无法转世了吗?” 厄琉西斯摇摇头,没有解释。 “照做吧,安娜。” 天使迈出一步闪耀着的红色光晕将他包围。隐约之间,安娜看到了一卷旌旗,就是在神选殿内看到的那一面,旗子被风卷起,披在厄琉西斯的肩头,如同故事里英勇将军的红披风一般。 那些红色的光似乎得到了天使的召唤,从叫嚣的狰狞的骷髅上被剥离,一个个的光斑,脱离挣扎的灵魂,向着身披旌旗的白骨涌来。 圣洁的白骨被红光簇拥,逐渐的,连那神圣的气息都被淹没在这红色的波涛之中,巨浪席卷,站在中央的存在却始终未曾移动半分。 安娜感受到一股炙热从眉心的印记上扩散全身,属于厄琉西斯的那一段指骨正在回应本体。 安娜突然意识到,他在将那些阴邪之气吸收在自己身上。 “您——”安娜高喊,她想喊厄琉西斯的名字,可她不敢。 “天使!” 厄琉西斯回首。 他依旧没有表情,是个光秃秃的骷髅,可安娜却看到了安慰的眼神,他在让自己宽心。 吸收那么多诡谲的力量,甚至掩盖了他身上的神圣气息。 安娜咬了咬牙:“乔治!” 小魂灵与主人心意相通,狂风之中,他颤颤巍巍地飞起,双手合十放在胸口。 一个与安娜脖子上一模一样奇怪印记出现在他的面前。地面上,一个裂口出现,刚刚好六英尺深。 洞口散发出黑色的幽光,红晕之中,洁白的骨骼一指,那些被剥离诅咒的骨头向着黑洞飞去,一个接着一个,飞向他们早该前往的安宁。 沉甸甸云更加深沉,雨滴落了下来,滴在安娜的鼻尖。 安娜望被海洋一般红光包围的存在,她知道,厄琉西斯正在帮助这些古战场中的灵转世。 他剥离的那些红色光晕,就是厚重的枷锁,将这些灵魂牢牢地锁在这片被诅咒的土地之上,数千年以来一同接受着相同的折磨。 可即便如此,怎么能就这样粗暴的吸收掉那些诅咒呢?那些脏东西正在破坏天使的圣洁,将他拉入肮脏的泥沼。 红光逐渐沉寂,中央的天使缓步而出。 他沾满阴邪之气,空洞的眼瞳之中跳跃着火焰。 “安娜,我不会被伤害。”他解释,“这些,是我力量的本源。因为战争的存在,我只会越来越强大。” 安娜不能理解,她又什么都做不了。 “没关系。”厄琉西斯安慰她,他指着那些缓慢移动向空洞的白骨,“他们是因为你才能转世的。” “你和乔治打开了通往幽暗国度的通道。” 漆黑的通道还存在着,亡灵挪移着,一个个跳下黑洞。 安娜张了张口,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眼神落在那些白骨上。 厄琉西斯直起身子,递出一只手给安娜:“走吧,我们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啊?”安娜转身,看到她面前的那只大手,犹豫了一瞬,牵住了他,小乔治飘浮回来,坐在安娜的肩膀上。 “我们不管这个入口了吗?”安娜问厄琉西斯。 天使回答:“到时候它会自动关上的。” “我以为我们的活已经做完了。”安娜说,先前的场景已经十分震撼,安娜不知道厄琉西斯还打算做什么。 “你忘记了吗?”天使说,“我们是来为你捕获驭灵的。” “可灵都藏起来了。”因为厄琉西斯。 “还有一个。”天使回答,“这片土地的灵。” “它还在。” 就像是回应他的话一样,随着天使话语落下,地面突然剧烈的上下颤抖起来。 “地震了?” “不,它来了。” 第18章 它? 地面晃动不停,安娜牵着厄琉西斯,才勉强站稳,脚下的土地像是活了过来,皲裂出一条条狰狞的沟壑。 裂缝之中,一个黑色的身影逐渐凝聚,随着它的出现,前往六尺之下的骷髅们都停下了脚步,它们茫然地回头,无数空洞的眼眶直勾勾地聚集。 黑影悬浮在空中,身边萦绕着血色的不明软体。 红与黑。 安娜不自主地看向厄琉西斯,那是她在天神石像上看到的颜色,厄琉西斯的异色双瞳,就是左为红右为黑,如同眼前这个黑色的身影一样。 “战争。”黑影口吐人言,“战生者。” 厄琉西斯抬头,眼眶之中的火焰安稳跳动者,声音深沉:“古战场的守护灵。” 古战场之灵歪了歪头,像是听到了十分好笑的事情:“守护灵?你是说我吗?”那影子突然大笑起来,语气癫狂:“我怎么不知道我是什么守护灵?战争,你来这里做什么?这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不是很清楚吗?假惺惺的样子,怪不得大家都厌恶你。”它似乎遭受了某种刺激,又像是一股脑儿地要将数千年来积攒的怨气一并发作。 若不是黑影的形态独特,安娜甚至会觉得这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在对父母发泄怨气。 厄琉西斯也确实像沉默无言的父母一样,安静地听着它的每一句话。 安娜记得,他说,这是自己遗失的一部分力量,想来于他而言就像是孩子一样的存在吧。 她尽可能的压缩着自己的存在感,努力的当一个旁观者不去干扰两者之间的冲突。 “我来回收这里的权柄。”厄琉西斯回答了守护灵的问题,比起疯狂的灵,他要冷静的多。 “ 凭什么?你已经将这片土地抛弃,你凭什么?” “你一个丢失的权柄的天使,你凭什么!”守护灵尖啸起来。 安娜连忙捂住耳朵,可声音之尖锐根本不是一双手就可以阻挡的。 虚幻的光芒突然爆发,一双双眼睛从守护灵的黑色身躯上睁开,一张张无法形容不可名状的脸冒出,密布在它身上的每一寸黑色之上。 陡然,即将转世的骷髅都剧烈的颤抖起来,空气里,红色的光点又浓郁起来,它们快速聚集,附着在那些白骨之上,扭曲成无法形容的恐怖画面。 凸显的虚幻脸孔从黑影的身上飘散,在无数的尸骨之中寻找,附着在自己曾经的骨骼之上,形成密密麻麻的红色丝线,包裹着白骨。 那是怨气,是死气,是多更加邪恶的东西交织而成的网,将这些曾经战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拴上锁链,将那些无名的后来者绑上枷锁。 厄琉西斯微偏身形,白色的骨骼挡在安娜的面前。神灵的姿态无可撼动。那些蔓延着的丝线悬停在天使面前一米的地方,然后就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退缩回到黑影的身边。 “我终会收回属于我的权柄。”厄琉西斯抬头,“这只是时间的问题。” “这些东西都是我的,你已经把他们抛弃了,抛弃了三千年!”黑影伸出双手,丝线缠绕满它的每一根手指,形成了像脚蹼一样的褐红色透明软体。 “兵器与销烟,战火与鲜血,都是我的,全是我的!” “既然天使只是权柄的容器,那么这个容器为什么不能是我?” 厄琉西斯没有说话,他一直在安静的等待一个机会,等待着灵释放出全部的怨念。 在那些骷髅停下脚步的瞬间,厄琉西斯就已经明白,光释放躯壳上的污染是远远不够的。若不能解放灵魂,这些人在转世之后,也只会是傻子,或者天生好战的疯子。 而想要解脱灵魂,则必须释放守护灵身上的部分权柄。 它确实成为了权柄的容器,只可惜,容器也有好坏与标准。 天使为权柄之天使,是容纳权柄最好的容器,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安娜没有看清厄琉西斯是如何动手的,她的眼睛被蒙住了,红色遮挡了她的视线,柔软又有些顺滑。 是那卷旌旗。 旗帜消失时,厄琉西斯出现在安娜的面前,周围的红色光点在这一瞬间凝固,下一秒钟,又突然聚集,向着白骨化的天使而来。 它们从天神空洞的眼眶涌入,与先前两团跳动的火焰交融。 安娜很懵,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许也是她这个层次不能知道的事情。 跟着厄琉西斯,多数时间她都是这样,傻愣愣地看着,然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切就结束了。 红光的回收维持了很久,直到这片土地的煞气渐渐散去,它以及被瘴气笼罩,但安娜知道,失去了最根本的存在,迟早有一天,这里会变成和山坡、和耕地、和树林一样的存在。 这多亏了厄琉西斯。 僵住的骷髅们逐渐恢复了正常,那些缠绕着骨骼与灵魂的暗红色丝线断开,也化作点点光晕向着厄琉西斯而去,贴在头颅上的扭曲的透明面孔也逐渐露出安详的表情。 安娜听到有人在唱歌,由远及近,是久远年代之前的歌谣,磅礴大气之下隐藏着战争胜利即将归家的喜悦。 从军的士兵之中,也许曾有吟游诗人。歌手感染了士兵,那些裸露的白骨,那些安详的面容,似乎都歌唱起来,千人千情,组成一曲喜悦又哀转的曲调。 安娜有些难过,因为曲调,因为这些白骨,他们也曾是活生生的人,是未婚少女的情郎,是新婚妇人的丈夫,是年幼儿童的父亲,是老迈父母的儿子。 但时间不可逆转,生老病死不可逆转,世代轮回不可逆转。 少女被无声的力量吸引,缓缓踏出一步,虚无的力量托举着她,在无数的红色之中,硬生生切割出一片纯洁的洁白,小魂灵乔治被拽了出来,飞到了安娜的面前,他睁大眼睛,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安娜的黑发散开,脖子上的围巾脱落,露出黑色的印记。 逐渐,那模糊的印记清晰起来,不再是一片黑乎乎的存在,花纹,鳞片,一丝一点,镌刻在印记之中的能量苏醒着。 小乔治睁大了眼睛,他看到了一条复苏的黑色细蛇,有着纯洁的银色鳞片,以一种诡异的姿态咬着自己的尾巴,缓缓的旋转。 等到他还想要看清更多的时候,那蛇纹突然隐去,又变成了一片漆黑的印记,就像是先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幻觉而已。 小家伙儿揉了揉眼睛,黑色的印记还是黑色的印记,就像从未有过变化。 眼睛花了? 他有些疑惑,但很快就不再记得这种疑惑感,也不再记得刚刚所发生的一切。 银色的光芒隐去,消失在浩瀚的红色宇宙之中,就好像从未出现。 安娜,晋升了。 直到东方露出天光,厄琉西斯才回收完那些遗留的战乱与肃杀之气。 这些都是组成他权柄的一部分,但现在他们并没有能够回归的地方,只能暂时寄居在厄琉西斯的眼眶之中,在空洞的眼眶中形成两团类似火焰的存在。 天使并没有动,他的身上散发着一种邪气,甚至要比邪神更加邪恶的气息。 几次呼吸之间,气息隐去,厄琉西斯向前,骨骼组成的大手掌开,一个透明的白色光点出现在它的掌心。 在新生的日光下,隐约流转出光的纹路。 安娜意识恢复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天使朝她招了招手,眼眶之中的两团火焰温柔的跳动着,示意她靠过去。 少女迷惘地揉了揉眼睛,朝着高大的天使迈步而去。 尸骨大队又开始挪动起来,缓慢的朝着六尺之下的入口而去,通往新生。 逆行于其中的安娜,向着死气归一的地方,一步坚定胜过一步,直到跑动起来,裙摆割裂阳光。 她停在厄琉西斯眼前。 “天使!” 战争缓缓弯下腰,双手仍然捧着那个白色的光球,一个诞生于广袤大地的灵,它沉睡在被侵染的黑影之中,权柄离去,污染散去,逐渐展露出最真实最本初的样子。 “看。”厄琉西斯垂着头,眼眶中的火焰跳动着,若忽略他白骨的外貌,忽略天使的身份,此刻的他,像是一个献宝的少年郎。 “安娜,这是你的灵。” 女孩伸出了手,双手小心翼翼地举起,那白色的光点从厄琉西斯的手心飘出,落在安娜的掌心。 安娜虚握着手,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破坏这个小小的家伙儿。 “我的驭灵?” “嗯。”厄琉西斯道,“最为罕见的土地守护灵。” 他没有告诉安娜,这个不起眼的小家伙儿来头不小,脱离了战争的污染,它与女神的大地天使有着千丝万缕的连载。 “给他起个名字吧。”厄琉西斯说,“名字,是驭灵与你之间的联系,呼唤它的名字,驭灵便为你而战。” “名字。”安娜看着手中的小光点,朝阳下,光晕流转,七彩斑斓。 她捧起那个光斑。 “叫它破晓,怎么样?” 破晓,新生。 这片土地,迎来的全新开始。 厄琉西斯点头:“可以把它交给乔治了,魂灵会代你保管破晓。” 安娜点点头,捧着那小光点到乔治面前。 谁曾想到,这个乱飞的小家伙儿一点都不客气,用小手拿起破晓,直接塞进肚子里。 吃了—— 吃了! 第19章 安娜满脸错愕地盯着乔治。 但小魂灵显然没有察觉到主人的惊愕,甚至还心满意足的打了一个饱嗝,看样子是不可能把驭灵吐出来了。 安娜无措地看着厄琉西斯。 白骨天使也有些许的惊讶,他看着漂浮的魂灵,端详了片刻,沉吟开口:“没事,一种共存的方式,只是看起来有些奇怪。” 安娜似懂非懂,她转身,问乔治:“你能不能把它再弄出来?” 乔治看了她一眼,点头,张嘴把土地守护灵吐了出来。 安娜:“……算了你收回去吧。” 乔治不满地嘟了嘟嘴,又把灵体吞了回去。 安娜叹了口气,问厄琉西斯:“天使,是所有的魂灵都是这样来储存驭灵的吗?还是说,只有小乔治特殊……” 厄琉西斯也有些许的无奈:“或许只有他是这样,灵体都有一些自己的执念,这些执念会在某些瞬间展露出来。” 听了厄琉西斯的解释,安娜若有所思,小乔治对食物有一种特别的情感,他满怀期待的等着自己吃掉蓝莓果酱,收起驭灵的方式也是把灵吃进肚子,甚至上一次,他展示那种特殊的力量也是用食物。 她想起泰伦的话,眼前这个小家伙儿是为了捡半个面包才被有轨马车扎到死掉的。 安娜沉默着,看着魂灵在空中飞来飞去,她招招手,小乔治受到召唤,乖乖地飞回来,坐在安娜的肩膀,还慢吞吞地打了一个饱嗝。 “以后会让你吃饱的。”安娜小声嘟囔,又想到灵体形态的小乔治并不能吃人类的食物,只能感受她感受到的东西,她补充道:“我替你吃。” 厄琉西斯听到了她的小声嘟囔,眼中的火焰微微一凝,继而恢复了温柔的律动。 “走吧,安娜。”他开口。 天已经亮了,厄琉西斯并不能保证他的戏法还能维持多久。 ——骷髅形态的他,许多力量并不稳定。 “嗯。”安娜也知道他们耽搁的时间过久了,再不回去,可能会被审判者们发现异常。 幸好,直到安娜回到家躺在床上,厄琉西斯的魔法仍未失效。 她小睡了片刻,便精神满满地睁开了眼睛,明明一晚上没有合眼,但安娜感觉自己精力充沛,全身上下像是有用不完的力气。 她该去工作了,无故旷工两日,要是再不去报道,她这收尸人的工作可就保不住了。 不过,她还有一件事有点苦恼,净化掉了乱葬岗,之后那些无名的尸体要怎么办?还是挖个坑埋掉,让他们去转世吧。 想到这里,安娜更加活力满满,用过早餐,便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背着敛尸袋准备去工作。 打开门,六个教会侍卫已经从厄琉西斯的魔法中苏醒过来,列队整齐地看着安娜。 女孩楞了一下:“我要去工作,你们不用跟着我的。” “安娜小姐,这也是我们的工作。”领队回答道。 安娜叹了口气:“那你们稍微离我远一点,这样很奇怪。” 为了双方都能顺利的工作,这一次领队没有继续贴身保护,他带着人跟在安娜背后大概十米的地方,虽然还是十分的显眼,却比紧跟在身后压力小了不少。 安娜前往废弃的工厂报道,今天值班的是厄尔,一个瘦黑的贼眉鼠眼的老头,说话时总喜欢用“不是我说你啊”开头,老是絮絮叨叨个没完没了,非常难缠。 安娜皱起眉头,她也太不幸运了,居然遇到这个家伙儿值班。她垂下头,将脸埋进围巾,悄悄的沿着墙走进院子。 “安娜。”眼尖的老头还是看见了悄咪咪溜进院子的安娜。 安娜脚步停顿,心中暗骂两句,面上还是保持着笑容,转过身。 “早上好,厄尔叔叔。”她不情不愿的和老头打招呼。 “不是我说你啊安娜,现在都快要上午了。”厄尔的小眼睛上下打量着安娜,“就算你生病了,请了病假,那也是昨天和前天的事情,今天也不能迟到的,听见了没有?” “请假?”安娜敏锐地捕捉到一个词语,她抬起头,看向厄尔,余光却瞥到一个高大的身影若有若无地看向这边。 安娜似乎明白了什么,顺着厄尔的话道:“今天早晨还是有些不太舒服,不过已经不影响了,可以正常工作的。厄尔叔叔,您看,我也没有迟很久……” “哼。”老头斜了她一眼,“不是我说你啊安娜,不舒服就不要勉强,你要是晕倒在路上可怎么办啊?老头我可没法扛你回去。” 你就是吝啬那几个铜钱,安娜暗道。 安娜呵呵干笑。 “愣着做什么啊?”老头瞪眼,“干活去。” 安娜没继续停留,蹑手蹑脚地挪到一旁,开始今天的工作。 她两日没来,手脚还是一样的麻溜儿,沿着墙根,将那些看起来值钱的东西都摸索到敛尸袋里。 安娜弯着腰摸一个尸体的口袋,突然,身后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影子遮蔽了阳光,吓了她一跳。 安娜回头:“做什么?” 一只手递了过来,有一只耳坠安静地躺在大掌的掌心。 “捡的。”泰伦没好气,“我不要这些娘们唧唧的东西。” 安娜垂眼,看到他手心里的一只耳坠,耳坠上面有一小块绿色的宝石,看起来十分昂贵。 居然把这么贵的东西给她? 安娜盯着泰伦的脸,目光炯炯有神,似乎要透过他毫无表情的面孔看穿他肚子里的坏心思。 “不是偷的。”泰伦懒得过多解释,他把耳坠塞到安娜手里,“比你捡的那些破玩意儿值钱。” 安娜看了看自己的敛尸袋,撇了撇嘴,她举起那枚耳坠,阳光下,绿色的翡翠折射的光芒,十分的好看。 这么漂亮的东西,不像是院子里的人会有的。 泰伦知道安娜的疑惑,多嘴解释了一句,“我跟着师傅敛尸的时候主人家不要的东西。” 安娜点了点头,泰伦的师傅是那个专门帮人进行入殓礼的老牧师,跟着他确实能赚一些外快。 怪不得这家伙儿有钱买一银币两个的面包。 这是肥差啊。 安娜收起那耳坠:“可惜了,只有一只。” “知足吧,要是有一对,你看主人家还要不要。”泰伦转身,边走边说,“去城里找个地方卖了,买一身衣服吧,谁会穿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衣服啊,好好拾掇拾掇你自己吧,丑八怪。” “要你管啊。”安娜咧嘴,利索的站起身,她就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这边的动静吸引了老厄尔的注意,老头从棚子里钻出来,“不是我说你啊安娜,你怎么还留在这里偷懒,还不去城里。昨天晚上警察署的人来过一趟,说他们的小牢房里有人快不行了。” “泰伦也在啊。”安娜弯腰拿起敛尸袋,不过就算老头不赶她,她也没打算继续在这里留着。 走出院子,等在大门口的侍卫就跟了上来,因为安娜没让他们进院子,而这两天太过匪夷所思,是老厄尔和泰伦一辈子都无法理解的事情,就不要继续刺激他们了。 安娜背起敛尸袋,朝着城里走去。 “您要去教会吗?”领队跟上来,询问安娜。 “不去。”安娜回答,“我要去把这些东西卖掉。”下街的市场里有专门回收这些乱七八糟东西的黑作坊。当然,还有那只耳坠,那是翡翠,能买大价钱。 “可我们离开前得到命令,说您每天都要去教会报道。”领队提起。 安娜脚步停顿:“谁说的?”她根本就不知道。 “史蒂文先生。” 史蒂文?安娜皱起眉头,回忆这个名字,好像是那个领补助的中年男人。 “我不知道啊。”安娜如实说道,说实话,她可一点都不想去光明教会的教堂。 “史蒂文先生说,如果您不去就要强制将您留在教会。” 这听起来像是那个审判者说的,史蒂文不过就是个传话筒。 安娜沉默。 “我先把这些东西卖掉再去。”虽然每天去报道麻烦了点,但肯定比住在教堂好。她背着袋子朝着下街走去,穿过热闹的香味与臭味混合的街区。 安娜在小巷子口停住,身后的小队也停了下来,安娜给他们打个手势示意他们就停在这里等自己。 领队打手势让人散开。 “队长。”一位队员有些发怵,“咱们这样算消极怠工吧……” “没关系,看好四周的出入口。”领队沉声下令,视线在看到人群中的一道影子后停顿,他是唯一以后知道暗处的人才是保卫任务的真正执行者。 下街的巷子七弯八拐,一个拐角处,不起眼的木门虚掩着,这是安娜常来的地方,有人在这里设置了摊点,收购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安娜正要敲门,木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个装着工装的男人走了出去,他戴着一顶黑色的毡帽,低着头,行色匆匆,还差点撞到了门口的安娜。 安娜下意识的护住了钱袋,身子一侧,躲过了男人,男人不着痕迹的看了她一眼,匆匆离去。 是个小偷。 安娜撇撇嘴,转身进门。 昏暗的房间里点了一盏油灯,一个壮汉坐在桌子后面,清点着桌上的零钱,听到有人进来,他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东西放那边,估价。” 安娜不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一切都轻车熟路,她放下敛尸袋,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儿倒出来。 小的零件,齿轮,工具,以及一些金属废物,甚至一个破的锅。 壮汉抬起头。 “又是你,收尸人。这次怎么样?” 安娜耸耸肩。 “你知道的,扔在我们那的人可用不起像样的金属。” “积少成多。”壮汉说,他从桌子下搬出一台旧称,称上放着木箱,箱子里是砝码。 “金属涨价了。”他说,“一磅多给2块。” “全部?”安娜问,“还是铁?” “全部。”壮汉说,“你也弄不来其他,光废铁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了。收尸人,你这生意可没有本金。” 安娜当然知道这全是利润,她也不贪。 “称重……”话语还未落下,一声尖锐的叫喊从屋外传来。 “啊啊啊啊——” “不好了,死人了!” 第20章 听到呼喊的瞬间,收废弃金属的壮汉脸色一变,他从桌子后面走出来,快步走到门口,屏息倾听。 巷子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哭喊声,显然是刚才的声响已经被巷子外街道上的人注意到了。 虽然在下街死人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但既然引起了骚动只能说明这人死得有蹊跷。 壮汉对这事没什么兴趣,但如果有人死得蹊跷,说不定会引来警察,他们这生意可不是上的了台面的生意。 他快步走到破烂木桌前,开始收拾东西:“收尸人,带着你的东西先回去吧,今天这生意做不成了。” 安娜连忙站起来,成为尸语者之后,她的五感灵敏了不少,刚才外面的声音自然也都尽收耳底,“我已经来了,耽搁一会儿……” 壮汉打断她:“要是你还想挣这个钱,就别继续浪费时间。”说话之间,他已经将东西一股脑儿地塞进随身的编织袋里,“学的聪明点,从后门走。”说完,就不在理会安娜,盖灭油灯,带着东西从后门离开。 这里本来也就是一个临时的落脚点,此时,壮汉一走,就只剩下安娜和一张破烂桌子。 “什么嘛。”安娜被晾在空荡荡地屋里,恼火地踢了一脚破木桌的桌腿,木头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晃晃悠悠,摆在桌子上的金属零件落了下来,跌在地上。 她静了静,也知道这里不宜久留,连忙拿起敛尸袋,将金属破烂都塞了进去。 将袋子背好,安娜却没有听从壮汉的话从后门走,光明教会派遣来的那六个人还在外面等她,再说了,她是个收尸人,怎么可能避着尸体走? 安娜原路返回,临近巷子口的时候停下了脚步,原先狭窄的巷子口挤满了人,身着光明教会制式衣服的护卫们尤其的显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人们聚集在一起。 若是平时,他们可不会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死人而驻足,但今天不同,尸体旁边站着光明教会的人。 安娜皱起眉头,缓步靠近,周围小声的议论传入她的耳朵。 “又是断了手。” “看见凶手了吗?” “不知道啊,我听到惨叫就过来了,结果看见……”那人的视线在光明守卫上转过,“是不是……啊?” “嘘,不怕被听见吗?” “这人我见过,手脚不干净的,肯定是不长眼偷到了光明守卫身上,才会被砍了手。” “怎么可能?光明教堂不可能随便杀人的。不是说最近有砍手党吗?专门砍人的手。你听说没,南十字街上的裁缝家那位,就被砍了手,现在不知道死活呢。” 聚集着看热闹的人群如同铜墙铁壁一般,将娇小的安娜严严实实的堵在人群之外,她跳起来向里看,什么都看不见。 安娜板下脸,大喊道:“让一让,收尸人!” 女孩刺耳的声音短暂的打断了议论的声音。安娜前面的人回过头看,看了眼这个娇小的,背着收尸人标志性敛尸袋的声音,蹙着眉头给她让出了一条路。 安娜钻了进去,穿过人群,走到了尸体旁。 那人仰面朝天,脸庞扭曲着,眼瞳完全扩散,致命伤在手部,准确来说在腕部,因为眼前的家伙儿已经没有手了。 她认识这个倒霉蛋,有过一面之缘,就是刚才那个想要掏她钱袋的家伙儿。 刚刚还是活生生的人,怎么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就变成了尸体? 安娜蹲了下来想要细看,因为工作原因经常接触到尸体,她略微懂一些里面的门道,地上的鲜血是溅射形的。 四周环视一圈却没发现什么异常,死者的双手自手腕处被截断,截面异常的平整,一般的武器根本无法造成这样的伤口。 她刚想抓起尸体的手腕细看,就被领队的抓住了手。 安娜抬头看他:“做什么?” 领头的面色阴沉,“别动。” 安娜抽出自己的手,说着就要继续查看:“这是我的工作。” “我已经让人报警了,警察等会儿就会到。”领队不顾安娜的反对,又一次拽住她的胳膊,“这不是什么街边的无名尸体,这是凶杀案。” 大白天发生在闹市街头的凶杀案。 “警察不会管的。”安娜站了起来,高声问周围的目击者,“你们谁认识他?” 或许是因为怕事,又或者是死者真的没有什么认识的人,周围的人纷纷摇头,一个个后退。 这种事情安娜早就习以为常了。 她刚才都听见了,这人是个手脚不干净的小偷,没人会替一个小偷出面。 她看着四周围观的人群,这是常态,并不能怪他们冷血。 “你看……”突然,她的视线一凝,落在人群之中的一道身影之上,连带表情也变了几分。 她看见的不是别人,正是此刻,躺在地上的这个男人,这个因为断手失血过多而死的人。 安娜调整了一下呼吸,这两日和厄琉西斯待在一起,那些不干净的东西无法接近,她都快要忘记自己曾经的狼狈时候,以及那种天生的不详的能力。 --阴阳眼。 安娜低下头,躲避那东西的视线,生怕他察觉自己可以看到他,然后缠上她,但随着她低头,一双小脚丫闯进了她的视线。 乔治不在空中乱飞的时候,总喜欢坐在她的右侧肩膀上,垂下的双腿刚刚好在肩膀靠下一点的位置。 她是尸语者了,不需要害怕那些不干净的东西了。 安娜松了口气,但她还是不想继续掺和这件事,她看向领队,他还在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没什么。”安娜说,“你说报警了?” 领队点头,道:“寻常人报警,案发现场在下街,警察说不定只会找个收尸人把尸体背走。” 安娜点点头,这也是她工作的一部分,发生在这里的命案很少被立案调查,所以她才想直接把尸体背走,省得有人通知她之后,再麻烦的跑一趟。 “我是让小队的队员去报的警。”领队说,“拿着我的证件。” 安娜恍然大悟。 领队来自光明教会,是光明教堂编下的人员,拿着他的证件去报警,警察署的人可不敢偷懒,说不定在看到证件的时候,还会吓得屁滚尿流,想着到底是有什么疏忽的地方,才会让光明教堂的编制人员赶来报案。 “那我们可以走了吧。”安娜站起来。 领队却摇摇头:“还不行。” 安娜疑惑地看着他。 领队俯下身体,附在安娜的耳边。 “这恐怕不是什么普通事件。”他说,“我是目击者。” 安娜惊讶地捂住了嘴,压低声音:“你看到了凶手?” 提起凶手两个字,领队的脸色变得灰白,他摇了摇头:“没有凶手,至少我只看见了他一个人从巷子里出来。” 安娜脸色瞬间煞白。 双手总不可能是自行脱落的,若不是人干的,那么只能是那些不干净的东西。 那个年轻男人一定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所以才会露出惊恐的表情,而砍去他双手的,毫无疑问就是那不寻常的东西。 是什么? 安娜偷偷瞄了一眼混迹在人群之中显得有些呆滞的死者的灵魂。 要不要过去问问? 她又不能直接走过去。 肩膀上的小家伙儿或许可以,安娜侧头,看向小魂灵,向着他使眼色。 魂灵与主人心意相通,小乔治瞬间就明白了安娜的意思,他看向人群之中的那个灵魂,露出了不情愿的表情。 不想去? 自从有了魂灵之后,乔治还没表现出这种违背她命令的情绪。 安娜有些拿不定主意,她下意识地摸了摸眉心的火焰标志,肃杀之气顺着她的手掌传遍全身,安娜连忙松手。 没有危险,这是厄琉西斯传递给她的讯息。 安娜抿了抿唇,低头看了一眼肩膀上的小魂灵,一个想法在脑海里形成。 今天晚上吃烤鱼。 小乔治一个机灵,看了她一眼,从肩膀上站了起来,朝着那个茫然的灵魂飞去。 看着魂灵飘向死者的灵魂,安娜不禁为他担心,虽然厄琉西斯说那个灵魂没有危险,但这毕竟是小乔治第一次做这种事情。 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险些让安娜绷不住脸上的表情。 巴掌大的魂灵飞到灵魂面前,停驻了片刻,然后张开嘴,居然就这么把那个灵魂吞了,又吞了! 安娜短促地惊呼了一声,引起了领队的注意,他是小队之中唯一一个知道眼前女孩不平凡的人。 “怎么了?”领队连忙询问,一边在别人注意不到的地方,用加密的手势给暗中跟随的审判者打信号。 临街的二楼,一处廉租房的房间里,伍德手持金属望远镜,看到了领队发来的代表事情有变的信号。 他回头看了一眼休斯。 “警察怎么还没到?” 休斯正在换衣服,他低着头,一枚一枚系好扣子,他在穿的是棕褐色的制服,亦然是多恩警察署的衣服。 “他们动作慢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休斯没好气的回答,“为什么要接受这个麻烦的任务?” 伍德看着他:“那女孩是战争眷者。” 休斯沉着脸,整理好衣服:“就是因为她是战争眷者,才应该避开她。” “你应该知道,教会甚至不知道战争眷者拥有的能力是什么,我们甚至不知道战争信徒的代称。” 第21章 “让一让,让一让,警察。”一道显得刺耳的声音响起,听到名号,围观的人群散出一条缝隙。 四个身穿棕褐色制服的男人走了进来,为首的长得一副张牙舞爪的模样,非常惹眼。 是警督马特,负责这片街区的警察。一个贪婪吝啬又喜欢耀武扬威的家伙儿,喜欢挥舞着警棍打人,动不动就掏出枪来。 装子弹的枪,货真价实的火器,只有体制内的警察才会配置的武器。 安娜见过他拔.枪的样子,那时候她被叫去警察署的小牢房搬尸体,就看到马特用枪指着牢里的人。 严格来说,小牢房里的人不是犯人,下街经常会发生各种各样的事情,很多时候根本等不及走流程审判,那些滋事挑衅的人就会被关在小牢房里,只要给马特塞上几个钱,当天就能释放。如果没有,那不好意思,就要待在那里面整整三天。 没吃没喝,加上小牢房的环境不好,有些人本来就身体不好,一个不注意死在那里也是非常正常的。 按道理说这样的事情根本就无法隐瞒,可马特一直留在警察署,甚至当上了警督,而且越发的嚣张,越来越肆无忌惮。 安娜沉下表情,她可不指望这个家伙儿能解决这个案子。瘦弱的收尸人低头,摸了摸小乔治的头,继而隐藏自己眼底的厌恶。 小家伙儿突然伸出手,指向了马特身后的人,安娜顺着他的动作看去,果然在马特的身后看到了两个熟人。 伍德与休斯,那两个审判者。 他们穿着警察的制服,跟在马特的身后。 安娜眯起了眼睛,伍德也看到了她,朝着她微笑点头。 果然。安娜心下了然,这件事情涉及到超凡事件,以至于审判者们也要插一脚。 她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身边的领队,他沉着表情,一副严肃的表情,看不出太多的情绪波动。 但直觉告诉安娜,伍德与休斯就是暗中的那些审判者,至少是他们之中的两个。 马特谄媚的笑着,根本不去看地上那具尸体,他转身,对着金发的伍德开口:“您看,就是这里了,伍德先生,这里的环境实在是太糟糕了,不如我们把尸体搬回去……”说着,小眼睛一蔑,看到了背着敛尸袋的安娜,表情瞬间变得嚣张起来,“那边的搬尸体的的家伙儿,把这玩意儿弄回警察署去。” “警察署里有凉茶,最近天气也热了,咱们可以一边喝茶,一边讨论案子的事情。”马特恢复了谄媚的笑容,他这变脸的速度,就连城外树林里的变色龙都比不上。 “不用了。”伍德接过休斯递过来的白手套,一边带手套,一边说:“案发现场才是警察了解凶手最直接的地方,这里有很多的线索,是我们在警察署喝茶聊到结案都不会发现的东西。” 伍德绕过他,朝着尸体走,休斯跟在他的身后,一同往前走的还有四人之中最瘦的最不起眼的那个。 他提着一个箱子,率先在尸体边上蹲下。 伍德则没有第一时间靠近尸体,而是向着安娜走来:“上午好,安娜小姐。” 安娜点头回应。 “这可不是什么见面的好地方。”伍德看着尸体,试探的询问:“你发现了些什么?” 对于战争的眷者的能力,别说是他,教会内部的每一个人恐怕都十分的好奇,但谁都不敢最先开这个口。 九道光柱,说明这女孩的无可限量,若是得罪了她,说不定会被记仇。 “凶手不是普通人。”安娜扫了他一眼。 这回答像是废话,伍德当然知道凶手不是普通人,若只是普通的凶杀案,根本不需要他们出面,警察署内部回自己处理。 “不是普通人,是什么人呢?”伍德还是不死心,他想知道,安娜是否能察觉到一些他不知道的东西,就像她说过的一样,被各种超凡事件围绕长大却没有被污染的女孩,一定具有某种特殊的能力。 安娜回头看向他:“如果我说出那个词,这里所有的人可都能听到。” 伍德一顿。 周围的人确实都看向这个方向,一个身穿警察制服,有着金色头发蓝色眼睛,一看就出身不菲的年轻男人,正在以一种非常尊敬的姿态与一个提着敛尸袋,穿着破旧的收尸人说话,还一副非常熟稔风样子,这本身就不是什么普通事情。 “你现在还要继续站在我身边吗?”安娜看伍德的眼神似乎是在看白痴,而且因为这个白痴,她也成为了人群的讨论目标。 伍德笑了笑,他明白安娜的意思,却一点都不觉得尴尬:“你要学着习惯,这将是你以后生活的常态。” 安娜不说话,她静静地看着休斯与那个瘦高男人的动作。 那男人应该是验尸官之类的职业,他查看了尸体的基本情况,尤其是断裂的双手,还从随身携带的箱子里取出巨大的相机,对着断手处拍照。 安娜一直看着他的动作,因为她的职业,她一直对于验尸方面的技能有些兴趣,这还是安娜第一次见系统的验尸。 她想了想,靠前去,在尸体旁蹲下。 “断口十分平整,没有一丝的停顿,是一刀斩断的。” 瘦高男人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看向安娜,没有疑惑这个女孩为什么突然凑上前来,他想了想,道:“你说得对。” “是凶手的力气大呢?还是武器特殊?”安娜看着瘦高男人,“这应该很关键吧?” 瘦高男人沉思:“这还需要和证人取证一下。”按照专业的角度,他更倾向于后者,但身为为教会工作的验尸官同样也很清楚,很多事情无法用科学而系统的知识解答。 “那我可以把他背回去了吗?”安娜说,“我觉得你查看的差不多了。”照片留样之后,很多的调查就无法在现场继续了,毕竟这不是普通的凶杀案,而是涉及到超凡世界的特殊案件。 “你是收尸人?”瘦高男人看了眼安娜,“很有见解。” “比较感兴趣而已。”安娜取出她的敛尸袋。袋子里还有其他的金属,可能会对尸体表面造成伤害影响之后的判断。虽然于心不忍,安娜还是站起来,将袋子里的破铜烂铁倒在了靠墙的垃圾堆里。 伍德看到了她的动作,他看向那堆在垃圾堆上废弃金属,超凡者的特殊直觉让他感受到了一丝不对劲,男人走了过去,弯腰捡起一枚生锈的螺帽。 她捡这些废弃金属做什么? 伍德突然想到,战争天使对应的力量之中,似乎就有金属,制造武器的金属。 想到这里,青年便收起了那枚螺帽,将它装进了口袋。 “帮我把他装进来。”安娜对瘦高的验尸官说,验尸官搭手,将那失去双手的尸体装进袋子里。 安娜弯腰拿起固定用的长带子准备把敛尸袋绑在身上。伍德走了过来,一把拽过。 非凡者的力量在这一瞬间展现出来,虽然那死者不算强壮,可毕竟是个正常的男人。一只手提起他需要极大的力气,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伍德却能一只手将他提起,甚至很轻松,一点都不显得费力。 安娜愣了愣,看向他。 伍德将敛尸袋递给马特:“背回去。” 警督满脸不可置信:“我?”他指向安娜,“看着做什么,还不滚过来,把这东西背到警察署去。” 安娜一动不动。 “聋了吗?” 伍德侧身,堵住了马特看向安娜的视线。 “聋的是你吧,先生。”他压低声音,“就算是再没有脑子,也应该能看出我认识这位小姐,而且她很不一般吧?”他把敛尸袋交给马特,“警察署的事情与教会无关,我也不想多管闲事,但你今天真的让我很不爽。” 马特脸色铁青,他确是看见了伍德与那个收尸人说话,这小丫头经常去警察署背尸体,不起眼极了,怎么会和詹姆斯·伍德扯上关系? 而且还有这些圣殿守卫,马特的视线移动,落在了人群之中的六个守卫之上,他们在自己出现之前就在这里了,而且报案的人也是光明教会的人。 他的脸色阴沉下来。能如此张扬却步步高升,马特显然不是什么没有脑子的傻瓜,他有点想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出言不逊的习惯只会惹麻烦。该死的,他明明非常清楚,就是怎么也改不掉。 马特背起了那个袋子,鲜血的腥味扑鼻而来,他不住地皱起眉头。 看着那圣殿守卫列队跟在安娜身后,马特露出思索的表情。 那小女孩到底什么来头? “你下次骂回去就行了。”伍德走到安娜身边,“这种人,不需要给他留情面。” 安娜抬起头看着他。 伍德的金发梳理的一丝不苟,虽然穿着统一的警察制服,可那种贵气是无法掩盖,他处在肮脏混乱的下街,可身上还是有淡淡的香气,是香薰的那种淡淡气味。 “你又不懂。”她收回视线,“只有你这样的贵族少爷才可以随着自己的心意做事,我又不可以。” 第22章 伍德显然不懂这其中的差距,安娜也懒得和他细说,对于他那样的贵族少爷,这些话显然没什么用,他也用不着。 这时,常常沉默的休斯开口了。 “你可以。”青年直视着前方,“神眷者的身份给予你的东西远比你想象之中多得多,只是那样,会让你不习惯而已。” 安娜侧头去看休斯,青年双手抱胸,似乎是无意的提及,这一句之后,又恢复了沉默。 这家伙儿也是有故事的家伙儿,安娜想。 哪个人没有自己的故事呢?她看向肩膀上端坐的乔治,只是很多人的故事在他人那里不值得一提而已。 她摸了摸小乔治的脑袋,小家伙儿明白了她的意思,传递信息给安娜。 那个死去的小偷已经被他存放起来了,和安娜的驭灵一起,在他的肚子里,非常的安全。只是他似乎受到了惊吓,暂时还没办法正常地沟通。 乔治告诉安娜,她的那个土地守护灵正在帮忙开导小偷的灵魂,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问出一些信息了。 安娜放心下来。 走出下街,休斯招手,一辆公共马车停了下来。 安娜跟着他们上了马车,这还是她一次乘坐这种马车。这是一辆四轮单匹马的马车,除了拉车的马车夫外,荷载四人,车子不大,可是费用却不低,起步价两公里就要四个铜币,每多一公里要再加两个铜币。 伍德和休斯坐在一侧,安娜和验尸官一侧,刚刚好四个人,一辆马车。 随着马鞭扬起又落下,马车动起来,这奇异的感觉让安娜一惊,但在外人的面前,她不想表现的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努力的克制着自己的好奇心,不去看窗子外面的景色。 休斯抬手,拉开了深色的帘子,刚好的阳光从窗外透进车厢。 安娜抬头看了他一眼,青年已经恢复了环胸的动作,姿态随意地闭上了眼睛。 比起他的随意,伍德的坐姿就要端正许多。 他收敛起习惯一样的礼貌,眉宇之间多了几分沉重:“这已经是这个月第四起了。” 安娜想起刚才在下街听到的议论,“有一个裁缝也失去了双手?” 伍德看了她一眼,语气和先前无异:“一个裁缝,一个农夫,一个铁匠。”抬手抚摸过嘴唇,像是在思考这几个受害者之间的联系,“加上现在这个,一个小偷,一共是四个。除了都是被无名的力量砍去了双手,还没有其他的共同点。那个裁缝比较幸运,被及时送到了医院,剩下的三个都死于过度失血。” “说实话,这一点非常的蹊跷。”验尸官接过话茬,“被砍断双手的失血量并不会让人当场毙命。如果是铁匠和农夫都是因为案发现场没有其他的目击者,但这个小偷不一样,他死在了闹市街头,甚至没能发出求救的声音。” “我们有一个目击证人。”伍德看向安娜,“不是吗?” 安娜心想,又不是我看到的,你用那种眼神看我又什么用?不过她自然是不会直接把心底想的东西说出来,她深吸一口气:“可领队说他并没有看到凶手,具体是什么情况还不清楚,那现场是什么情况你也看到了,涉及到超凡事件,根本没法仔细说明。” “目击者的证词回到警察署会有专人负责的。”伍德看向安娜,“说实话,你的冷静超乎我的想象,安娜小姐。在我认识的人里,很少有见到如此血腥的场景而不晕倒的小姐。” “那是你见到的人太少了。”安娜瞥嘴,“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我见过更危险的东西。死人又不会突然复活,我为什么要害怕死人?” 那些本该死去却没有死去的才更可怕,安娜不由地想到了那团诡异的白雾,和那些缠着各种密密麻麻丝线的骷髅,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的想法凝了一瞬,丝线给到了她一些启发。安娜抬头看向伍德:“你说得四个受害者,小偷,农夫,铁匠,还有裁缝?” “是的。”伍德回答,“裁缝是唯一的幸存者。” “他们都失去了双手?”安娜眨了眨眼睛,她好像发现了一些线索。 伍德注意到她表情的瞬间变化,意识到安娜可能是想到了一些什么,也没有在意她询问的都是已经提过的线索,反而非常细致地又说了一次。 “我们还不知道他们之间的联系。”他重复了现在的难题,然后紧紧注视着安娜。 休斯也睁开了眼睛,等待着安娜的回答。 “裁缝,农夫,铁匠,以及小偷。”安娜试着说出了自己的见解,“他们都是通过双手劳动来生活的。”安娜举起自己的双手,“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 伍德下意识地看向休斯,休斯直起身子:“说得有道理。没有双手,他们无法生活。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凶手选择的对象是靠双手劳动获得报酬的?这样的存在在这座城里有多少,不用我告诉你吧?” “你们应该比我更了解非凡世界的事情。”安娜看向他,“你这样质问我是没有意义的,我又不能推断出下一个受害者是……”她停了下来,抬起头,“我想知道,每一次案件发生的时间,它们之间有规律吗?” 伍德摇摇头:“暂时没有发现。不过安娜,你真的有很天赋,至少你提出的问题,都是非常关键的问题,不如考虑一下,不要再做收尸人的工作,来光明教会和我们一起工作?” 在听到伍德邀请的那一瞬间,安娜的大脑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要在光明教会工作?她疯了? 她张开嘴,刚想要拒绝,就听到另一个声音响起。 “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休斯抬头,“别着急着拒绝。在教会的工作,就算是最普通文职人员,一周也有一百八十元的薪酬。我们还有完善的休假制度,上六休一。如果轮值夜班的话,还有夜班补贴。” 安娜瞬间了愣住了,拒绝的话到了唇边又硬生生咽下。 她的脑袋飞速运转着,将在教会学校里学到的为数不多的数学知识全部拿来算工资。 一周一百八十元,工作六天,就是一天三十元。 三十元就是三枚银币,三十枚铜币,是她现在工作的整整十倍! 要知道她做搬运尸体的活,从早到晚一整天,才能挣来三个铜币,整天背着敛尸袋在城里跑,非常辛苦的。 “我连教会学校都没有念完。”安娜抬起头,打量着休斯,“这样也可以当文职人员?” “你应该是做不了文职的。”休斯说。 那之前的话说了和没说又什么区别!安娜想骂他,但又因为休斯接下来的话,再一次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如果是非凡者的话,这个数字应该还会再高一些。”休斯转向伍德,“我们上个月的薪水是多少来着?”很显然像伍德这样的贵族少爷肯定是不在乎这些不起眼的数字的,休斯只是为了做出一些真实感,他自问自答道:“一周二百八,还有外勤补助,差不多有三百块吧?” 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安娜甚至觉得自己眼睛里面全是金灿灿的金币。一周就是三金币,一个月就是十二个,一年就是一百四十四个。 这足够她在城内租下一个不错的房子,甚至能带一个小院子。 到那时候她还用担心吃东西的问题吗? 光明教会这群狗东西也太有钱了吧! 伍德看着安娜呆滞的表情,微微一笑,他侧头看向休斯,眼睛里流露出夸赞。 他与休斯从小一起长大,虽然说他是贵族人家的少爷,而休斯只是园丁的儿子,但他们亲如兄弟,伍德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休斯的意思。 多发一个人的工资对于教会来说确实不是什么难事。总重要的是,能把战争眷者留在光明教会。再说了,给安娜发的这一笔工资,根本就比不上给六个圣殿守卫和六个审判者队员发外勤补助。 严格算下来还是省下了一笔不小的费用。 当然,这些事情并不能让安娜知道。 “你可以考虑一下,不用那么着急的给我答案。”伍德说,“想要完成入职手续倒不是很难,只要你考虑好了,到教堂的办事处,随时都可以完成入职。” 考虑什么啊。安娜在听到工资之后,就基本忽视了她有点讨厌光明教会的事情。 “我今天就可以。”她说,“正好我要去光明教会报道,不如一起解决吧。” 伍德低笑,“也好,不过我们现在要去警察署,要稍微晚一些才会回到教堂。” 警察署。 安娜听到这个词语,激动的心情逐渐平复下来,表情逐渐严肃下来,断手的凶杀案还没有线索。 他们甚至不知道会不会有下一个受害者,什么时候回出现下一个受害者。 要赶快把那个凶手抓住,安娜心生出一些正义感,如果这是她接下来的工资,就算是不提什么为了多恩的和平,只为了那些金光闪闪的钱币,她也要抓住这个隐藏在暗处的家伙儿。 第23章 马车在警察署的门口停下。 车夫放下供客人们上下车的阶梯,打开车厢门。 靠近门一边的休斯率先跳了下去,然后是背着箱子的验尸官,伍德整理了一下衣服,第三个走下车,他富有绅士品格的向仍在车上的女士伸出一只手。 安娜看了一眼,实在不习惯被这样对待,自己沿着楼梯走了下来。 伍德笑了笑,良好的家教并没有让他在被拒绝之后表现出一丝的尴尬,微笑地收回手。 安娜回头看,领队和他的队员一直跟在马车后。马车的速度并不快,对于这些训练有素的士兵来说,跟上它并不难。 但背着尸体的警督马特却没有踪影。 伍德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上前解释:“不用担心,有人盯着他。” 安娜点点头,她知道伍德口中的人,应该就是那本应该跟着自己的非凡者。 进入警察署,休斯与伍德领着安娜进入设立在这里却隶属于光明教会的办公室,伍德解释说,在每一座设立教堂的城市的警察署里,都有这样的机构组成的特殊行动部门。 多恩城内的特殊行动部由光明女神教会,魔法女神教会,财富女神教会和蒸汽教会共同组成,其中因为光明女神教会驻扎在此地的非凡者最多也最强,是主要的行动部门,财富女神教会提供行动资金,蒸汽教会提供科技和武器方面的支持。而魔法女神教会不参与一般的行动,只有在发生重大事件的时候,他们的非凡者才会加入到特殊行动部的活动中来。 “魔法女神的信徒,他们掌握的能力太绚丽了。”伍德解释说,“你该知道,我们的任务是在暗中进行的,是有严格的保密协议的,但只要有魔法女神的信徒参与,就根本无法做到保密。” 安娜点头。 “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厉害?”伍德摇头,“实际上,同等水平的魔法信徒根本比不上同阶级的审判者,他们的低阶太弱小了,只能施展一些可有可无的戏法,这些家伙儿贸然参加到战斗中是很危险的。” 安娜明白了,低阶的没用,高阶的又容易暴露,这才是魔法女神教会不参加活动的原因。 “财富女神教会呢?”安娜问出了她最感兴趣的教会,“他们的信徒也不参加吗?” “他们没有直接的战斗能力。”这一次回答安娜问题的是休斯,“只能提供资金上的援助。” “财富的信徒多是商人,祂能给予非凡者的能力,只是让他们挣更多的钱,不能给他们自保的能力。” 这么说来,整个特殊行动部只有光明教会的人就能够解释了,再加上在多恩,除了审判者也没有几个其他天使的非凡者。 不过当财富女神的信徒也太好了吧。 “怪不得这里空荡荡的。”安娜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件事,她环视一圈位于警察署的办公室,“不过正常情况下,你们也不待在这里对吧?” “很显然,现在就是非正常情况。” 敲门声打断了几人的交谈,门外的人开口:“尸体搬回来了。” 验尸官听闻,向着伍德和休斯打过招呼,开门走了出去。 门关上,话题继续。 “行动部在教会的神选殿之下。”伍德解释,“反正多数时候其他教会只是驻扎两个文职在这里,所以我们干脆回到了自己的地盘。” “你们不去看看?”安娜问,“尸体搬回来了。” “我们已经把剩下的两具尸体研究透彻了。”伍德说,“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发现,再说了,我们没有格瑞斯专业,去了也是添乱。” 从他的话语之中,安娜察觉到其实审判者在解决案件方面的能力还是非常有限的,她知道审判者可以识别谎言,见识过主理人的审判之剑,但在其他的方面似乎并不是那么强。 “我们更擅长战斗。”伍德似乎也察觉到安娜的疑惑,“尤其是对心有邪念者,只要赋予合适的罪名,审判者的力量才可以发挥到最大。也就是天使的名号的解释,审判。” 这局限性可真大。 “你呢?”经过漫长时间的铺垫,伍德终于将话题从自己身上转移到了安娜的身上,“我已经将关于审判者的事情告诉了你,接下来该你了,安娜小姐,战争天使的非凡者应该叫做什么呢?身为神之眷者,你又掌握了什么样的力量?” 原来如此。安娜就知道这天下没有白来的午餐,伍德之所以耐着性子和她解释了这么多,甚至抛出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工作邀请,最后的目的也只是为了诱导她说出关于“战争天使”给她带来的力量。 可他们的算盘打错了。 安娜根本就不知道战争的非凡者该称呼为什么,她的力量来自于魂灵,来自于脖子上的奇怪印记,厄琉西斯给予她的只有额头上那个火焰形态的印记,而就连这个印记都只是他本身的一截指骨和九道神光组成的。 安娜沉默下来,这表现在伍德看来就是抗拒。 他并不意外,其实多数非凡者很少愿意将自己具有的特殊能力说出来,因为在能力暴露的时候,他们自保的能力就会下降。 安娜并不了解这些,她才刚刚觉醒属于自己的力量,对于非凡世界的规则,她知道的还不多,也正是这样的条件给了伍德机会。 反正,安娜曾被审判者收养,审判者的能力根本无法隐瞒,他就挑几个大家都知道的说出去,来换安娜那些没人知晓的能力。 在非凡世界,学识可是一种特殊的能力。有的时候见识的差距是无法弥补的。在一场同等水平的非凡者较量之中,拥有更多知识的那一方往往更容易获胜。 你想想,如果你的压箱底技能早就被对方知晓,那它还有什么威胁? 当然,如果你手持一把强力的武器,这种情况除外。 没法撒谎。 安娜闭上眼睛,胡言乱语会被发现。 她抬起头:“我不知道。” 她的眼神真挚,完全不惧怕与伍德对视。 “怎么可能?”这一瞬间的震撼是无法形容的,就连休斯的视线也落在了安娜的身上。 她本来就是个不起眼的小女孩,就算是觉醒成为了战争的眷者,到现在为止也没有展现出一点特殊的能力。 可审判者的特殊能力又非常清楚的告诉伍德与休斯,安娜没有说谎,她是真的不知道战争眷者的能力。 “非凡者的能力会在觉醒的时候出现在大脑里,是刻在灵魂上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的东西,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伍德不敢相信,这实在太奇怪了,光明女神教会不是没有出现过神眷者。 他们的教皇,女神在人间的化身,就是一位神眷者,光明女神的神眷者,圣堂的几位主教之中,也有神眷者的存在。 不对。 伍德突然冷静下来,没人能证明那些上位存在没有说谎,他们也没有义务将自己的能力全部公之于众。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眼前的女孩在说谎,是他看不穿她的谎言,可她根本对非凡世界知之甚少,怎么会明白知识的重要性? 伍德闭上眼睛。贵族的教育之中对于情绪的控制是一门非常重要的课程,即使如此,他还是险些无法控制情绪。 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睛。 “你有没有感觉到自己发生了一些变化?”他问安娜。 “有。”安娜如实回答,“感知变得灵敏了。” 觉醒之后五感会有一定的提升。这很正常,也说明了眼前的女孩确实觉醒了。 可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能力?尤其是她还是神眷者。 “詹姆斯。”休斯打断了伍德的思绪,他比这位喜欢刨根问底的伍德少爷看得开一点,如果这不是他们这个层次该知道的东西,那还是不知道好一些。 好奇太多,可不是什么好事。 伍德明白了休斯的意思,沉默了下来。 “没事了吧?”察觉了他的别有用心,安娜的眼神冷了下来,她看向伍德,眼神里多了几分嘲弄。 这其实很正常,只是让人很不爽。 休斯替他开口:“没有了,冒犯到你了,很抱歉。” “道歉就不用了。”安娜说,“我可以出去吗?出去透透气。” “请便。” 安娜离开特殊行动部的办公室,靠在走廊的墙壁上,她呼出一口气。 每一个非凡者都不容小觑,和他们打交道一定要万分的小心。 缓和一下情绪,安娜向警察署的工作人员询问了验尸房的位置,按照常理来说,工作人员有必要保密,但这个女孩是跟随着詹姆斯·伍德一起进来的,被他们自动规划到了特殊行动部门。 一位工作人员带领着安娜来到验尸房,先前见过的验尸官正在工作,从伍德的口中安娜已经知道他叫做格瑞斯。 因为安娜突然进入,格瑞斯显得有些惊讶。 “我打扰到你了?”安娜关上门,“我只是比较好奇验尸的过程。” 格瑞斯摇头:“已经差不多都结束了。” 尸体还完整的放在验尸床上。 “不剖开吗?”安娜询问。 “暂时没这个必要。”格瑞斯摇头,他又补充了一句,“剖开不易保存。” “保存?”安娜有些好奇,天气逐渐炎热,怎么保存尸体确实是一个麻烦的问题,“要怎么保存?” “魔法女神教会有专门的冰霜法师。”他说。 安娜眨眨眼睛:“不是说他们的能力容易暴露吗?” “呵呵。”格瑞斯轻笑,“尸体保存在地下,在光明教会的地下,在那里施展能力并不会被发现。” “尸体保存在地下,不会被拖入六尺之下吗?”听到地下这个词之后,安娜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话音落下,她察觉到了一丝不妥。 格瑞斯拉上存尸袋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转头看向安娜:“你知道冥府之河?” 地下六尺是距离冥府之河最近的存在,也是幽暗国度的入口。 安娜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但考虑到自己的职业,知道这个也许并不奇怪,她沉着气,道:“墓地的尸体不都埋在地下六尺吗?墓园的老牧师和我们收尸体的前辈们都知道这个,说是死者的遗骸要埋在地下六尺才不会作怪。冥府之河是什么?” “不要在其他人面前提起这个。”格瑞斯告诫安娜,“在光明女神教会,六尺之下代表的就是黑暗女神。”光明女神与黑暗女神可是不死不休的仇敌,在光明女神教会的记录中,但凡和黑暗女神有关的东西,全部都打上邪神教徒的标签。 “冥府之河是幽暗国度里一条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的河流。准确来说,祂只是具象化为一条河流。”格瑞斯拉好存尸袋的拉链,金属小物件发出声音。 “尸体被掩埋在六尺之下,其实便等同于回到了黑暗女神的神国,在那里它们会完成转世,获得新生。” 黑暗女神的神国,幽暗国度。 安娜听到这个词语,心里蔓延出一种奇异的熟悉感。 接着,她听到格瑞斯低声的呢喃:“拥有这样的力量,怎么会是邪神呢?” 安娜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你——” “嘘——”格瑞斯制止了她将要脱口的话。 第24章 片刻的惊讶之后, 安娜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她立即戒备起来,小魂灵乔治也飘浮起来, 一脸严肃地看向前方。 “为什么告诉我?”安娜抬头看着格瑞斯。 这里是光明女神教会的地盘, 在光明女神的信徒眼中,黑暗女神的信徒可都是异教徒。这可是会出人命的信息, 为什么能如此轻易的说出口? “你在谋划些什么?”安娜盯着他,眉心的战火燃烧。 她可算是知道了,和这些家伙儿们打交道谨慎一些总没错的。 格瑞斯显然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把这样重要的事情随意的暗示出来, 而面前的安娜有这么大的反应, 但却不是因为他的身份。 他冷静了一瞬,去思考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眼前这个女孩子身上的气息太过亲切,他就像是被蛊惑一样, 轻而易举地说出了自己隐藏最深的秘密。 但事已至此,格瑞斯深吸一口气。 “你不用这样防备我。”他道, “现在是你掌握着可以要我这条命的信息。”他看向安娜, 灰色的眼眸已经完全冷静下来, “我已经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你是战争眷者。严格说,只要你想要我死,我是不是‘异教徒’都没有关系,只要你说我是,那我就是了。” 安娜沉下心,格瑞斯说得没错, 可他仍然没有说出自己的目的。 如果他是黑暗女神的信徒,那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答案不言而喻。 “我不是间谍。” 安娜的表情根本隐藏不住她的想法, 其实这样的想法太正常不过了。 “你说你不是,你就不是了吗?”安娜不信他,她的直觉告诉她格瑞斯没有什么恶意,但这确实是非常危险的事情,她必须要确保自己的安全,毕竟她这个战争眷者可是假冒的。 “我又不是审判者,我怎么能确定你不是在说谎。” “那你可以现在就把消息捅出去。”格瑞斯说,“说不定这样光明教会就不需要费力地找连环谋杀案的凶手了。” 安娜愣了一下,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只要现在格瑞斯的身份暴露,那么这个案件说不定就可以直接结案了,如果凶手案就这样停止,甚至不需要审判,异教徒就是凶手,但如果没有结束,那么他就是凶手的同伙。 “既然不是间谍,为什么要在这里工作?”安娜看着他,“甚至混到了特殊行动部门。你应该和那些签署了保密协议的文员一样,是为特殊行动部工作的工作人员,不是非凡者。” “小姐,和你一样,这里工资高啊。”格瑞斯有些无奈地笑,“异教徒也是要吃饭的。” 好吧,这个理由安娜无法反驳。 她沉默下来。 “你是非凡者吗?”安娜抬起头,“如果单纯地为了钱,你也可以选择成为非凡者,反正你也知道了这个世界的秘密,既然没有选择成为光明女神的非凡者,恐怕是因为……” “你真的很聪明。”格瑞斯笑了,“至少这一点,你猜得很对。” “我是个通灵者。”他说。 通灵者? 安娜下意识地重复,厄琉西斯的声音在她的脑海里响起:“冥府摆渡人的信徒,能够连通幽暗国度,与死者的灵魂沟通。安娜,他能够看到灵。” 在听到后面一句时,安娜瞬间就明白了事情的关键。 “你看到了其他两个的死者的灵魂?” “是的。”格瑞斯并不隐瞒,对于安娜为什么知道通灵者的能力,他并不好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虽然他不小心透露了自己的,但这并不妨碍安娜保守她的秘密。 “我还看到了你面前的这个。”格瑞斯说。 魂灵乔治! “一个非常纯洁的灵。”他笑,“这是战争眷者的能力吗?看起来不太符合光明教会的教义。” 安娜松了口气,还好他先入为主地认为乔治是战争眷者的能力,而不是更深入地思考到她是不是虚假的眷者,是不是其他的非凡者。 其实,安娜的担心有些多余,因为她额头上的印记是不能伪造的,那是大陆每一个教堂都会显现出来的九道圣光,除了战争天使,其他的任何人,甚至是神都无法做到。 “但我没有看到这具尸体的灵魂。”格瑞斯说,“这很奇怪,不过我的直觉告诉我,安娜小姐应该能够告诉我答案。” “你只是为了调查案件?”安娜看着格瑞斯,魂灵乔治飞回到她的肩膀上。 “这是工作。”格瑞斯挥手,两个灵魂随着他的动作出现在验尸房内。 一瞬间,本就阴冷的房间温度更低几分。 “铁匠和农夫。”格瑞斯说,“我不知道安娜小姐知不知道,失去了双手,他们就算可以转世,也是残疾。” “刚出生时或许还有双手,但用不了多久,肯定会因为各种各样的意外而截肢。这是灵魂缺失导致的结果,无法改变。” 安娜知道这个,乔治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愿意去转世的。 她点了点头:“听人说起过。” “人死后变成了灵魂,他们会知道许多关于死亡,关于幽暗国度的事情。”格瑞斯说,“这就像是非凡者觉醒之后,相应途径的能力会出现在大脑里一样。算是幽暗国度送给它新访客的见面礼。” “我与很多的灵打过交道,最后觉醒成为了一位通灵者。”他看向那两个灵,他们悬浮在空中,一个身材高大,肌肉结实,对比之下,另一个瘦弱些,相同的是,两个人都没有双手。 “小偷的灵魂在我这里。”安娜没有隐瞒,她看向格瑞斯,“也许我们可以交换情报……” 格瑞斯打量她,轻笑道:“不需要交换,我会把我知道的东西都告诉你,这些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很难想象你一个黑暗女神的信徒,为什么要这么认真地查这种凶杀案。”安娜靠近,“不过这里好像不是什么适合谈论这些的地方。” 警察署的验尸房可是随时有可能有人进来的地方。 “这是我的工作。”格瑞斯状似无奈地回答,“我得提前说明一点,黑暗女神的信徒也不完全都是疯子。”他沉眼看着安娜,一字一句道: “真正的疯子是无信仰的。” 他说得有道理,安娜不得不承认。 格瑞斯观察着安娜的表情,看到她黑色眼睛里露出的思索,他断定自己暂时安全了。但谁也不能保证能安全多久,他还需要多加小心。 “也许我们该出去了。”格瑞斯转移话题,他袖子一挥,那两个灵魂不知道被收到了什么地方,“交换情报的事情,可能需要我们之后再找时间。” 安娜默许了他的提议。 走出验尸房,周围的温度瞬间提高不少。 “在这里等我一下。”格瑞斯对安娜说,然后他快步走到警察署的办公区,对相应的文员说:“初步尸检已经完成了,可以联系人带走尸体了。” 安娜听到了那文员的应答,和格瑞斯走回来的脚步声,高瘦的男人停在她身后:“我需要洗个手,我想你也一样。” 警察署的公共盥洗室修建得非常的豪华,至少安娜从未见过这么豪华的盥洗室,就连水龙头上方的装饰镜框采用的都是华丽的浮雕工艺。 “这值不少钱吧。”她忍不住提了一嘴。 用随时携带的消毒皂仔细搓洗双手的格瑞斯动作没停,回答道:“对马特来说不是什么大钱。” “他这么贪污真的没人管吗?”安娜甩了甩手上的水,“他受贿的事情,应该不是秘密吧?” “特殊行动部门的手伸不了那么长。”格瑞斯回答,“毕竟,我们只是教会联合组成的一个编外部门,本质上是属于教派的,而警察署是国家机构,属于加仑帝国。”说道这里,他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其实也有人可以处理,但这么多年马特依然嚣张,其实就可以看出来上面的态度。” “上面的态度。”安娜重复着他的话,若有所思。 “好了,安娜小姐。”格瑞斯冲掉手上的泡沫,用随身携带的干净白帕子擦手,“这些事情显然与我们的工作无关。”他收起自带的消毒皂和帕子。 “我们走吧。” 回到特殊行动组的专属办公室时,伍德和休斯正在问询目击证人,也就是安娜守卫队的队长。 格瑞斯和安娜并没有打扰两人工作,他们坐在了一旁的沙发上,直到伍德和休斯的工作完成,守卫队长离开了房间。 “有什么有用的信息吗?”伍德整理好口供,询问格瑞斯。 “和之前一样。”格瑞斯无奈地耸耸肩,“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你们呢?” 伍德摇摇头:“目击证人说,手是自行脱离的。你想一想,自行脱离,这怎么可能?” “涉及到非凡世界,没什么不可能的。”休斯打断两人的对话,“我们该和上级请示,至少要从其他地区的教堂派遣来一位通识者。” “通识者?”安娜适时提问,“这是哪一位天使的信徒?” “神座下的第十位天使智慧。”伍德回答。 他似乎不太赞同休斯的提议:“你别忘记了,老师刚刚才向圣堂打过报告,请求圣堂派遣一位负责人来处理……”他的视线在安娜身上移过。 战争神眷者的事情还没有结束,就要接着给圣堂打报告,这样只会显得多恩教堂很无能,什么事情都无法处理。 如果只是小一些的教堂,这或许不是什么大事,但多恩是附近教区的分教堂,在周围的城镇里具有一定的影响力,这里的主事者,是一名四阶审判者。 请示圣堂,请求圣堂支援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只会让人觉得多恩的主理人是个废物。 而他正是伍德的老师。 如果圣堂派来的是一位通识者就好了,伍德暗自祈祷。 休斯不是很赞同他的想法,连环凶手案与发现神眷者本就不是同一性质的事情。 “附近的教堂,有拥有通识者的吗?”休斯转身,询问伍德。 “这……”青年一时间语塞,“教堂应该有记录。” “我们立刻回教堂。”休斯站起来,“如果有一位通识者的帮助,肯定比我们这样无头苍蝇一样瞎想有用。” 伍德很少见到休斯这幅模样,知道他是动了真格。他认真思考了理由,很快就注意到,休斯是在安娜提出被砍掉双手的人都是靠双手劳动获得报酬之后才变得激动的。 他的想法凝滞了一瞬。 休斯的父亲是伍德家族的园丁,也是一位用双手劳动换取报酬的人,她的母亲也在伍德府邸做工,也是用双手换取财富的人。 无论这座城里到底有多少用双手劳动的人,但其中有休斯的父母,他不敢赌。 “这小子……”伍德看着休斯离开的背影,“明明最能气休斯叔叔的就是他自己。” 门外的人脚步顿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大步向外走去。 伍德从位置上站了起来,看向看戏状态的安娜与格瑞斯:“我们回教堂,完成接下来的工作,以及安娜小姐的入职手续。” 话虽如此,安娜却没能办理她的入职手续。 抵达教堂,她才发现想要成为光明教会特殊行动部的成员是一件非常复杂的事情,她需要填许多的信息登记表,而这些表中,几乎每一张都有一个栏目,询问她属于哪位天使的信徒,以及该途径的名称。 安娜不知道战争途径的非凡者被称为什么。 她本想询问厄琉西斯,可总觉得就这样开口非常的奇怪。 再加上她是一位神眷者,还要通过神堂派遣来的特遣人员的认定。 总之,安娜的入职手续搁浅了。 “不要担心。”看着明显有些失落的安娜,格瑞斯宽慰她,“这份工作跑不了的,最多是多等几天。” “少一天就少几十块钱。”安娜小声嘟囔。 男人听到后,大笑了几声:“很缺钱?” “我本来就挣不了多少。”安娜回答。 “收尸人吗?那确实辛苦又钱少。”格瑞斯陷入一阵回忆。 回忆结束,他转身,对安娜说:“你可以趁着这几天把工作辞掉,在城里租一处房子,买一些新的衣服,鞋子什么的。”他上下打量着安娜灰扑扑又打着补丁的衣物。 这足以证明她生活的窘迫。 “如果你没有钱的话,我可以暂时借给你,等你入职发薪水后再还给我。”格瑞斯建议道。 安娜狐疑地抬头看他。 “放心,我不会收你利息的。”男人压低声音,“毕竟你掌握着我的命。” 怪不得献殷勤。 安娜收回视线。 “我有钱。”她还有特殊补助的一百二十元,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铜币,虽然这次没能卖掉废铁,这些钱还是足够她生活很长一段时间的。 “唔。”格瑞斯思考了一下,“那你应该先在城内租个房子,离教堂和警察署都不能太远,方便你以后上下班,毕竟咱们这个工作是需要两头跑的。还有要离市场近一些,总不能辛苦一天之后还要跑到非常远的地方采购,那样也太累了。还得交通便利,毕竟咱们是需要出外勤的,最最重要的是,租金不能太高,薪水的三分之一左右,再多就无法保证生活质量了。” 他嘀嘀咕咕说了一大堆,安娜也没听出个重点来,直到格瑞斯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这种地方我倒是知道一个,就在我居住的那条街,多恩城里还不错的住宅街。” 安娜抬起头:“你去租房中介公司上班,绝对要比在这里挣得多……” 看到格瑞斯脸上的笑容,安娜的声音停顿了下来,话音一转,问:“……这么好啊,那是哪条街,租金多少呢?” 格瑞斯知道安娜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暗示,继续道:“在圣枪十二街,就在第四大道前面的路口左拐,非常近的。带小院子的独栋别墅,一周的租金只有八十元,一个月租金加上家具使用费,也绝对超不过三百五十元。安娜,只需要你一个星期多一点的工资。” 三百五!怎么不去抢? 在听到这个数字的瞬间安娜脑袋里就只有这一个念头。 但她随即一想,一个月三百五,一周八十多不到九十块,能在城中心租下一个小别墅,还是带院子的那种,哪里有这种便宜? “哈哈哈。”格瑞斯看安娜的表情,就知道她的心路变化,男人又补充了一句,“房子不大,只是做成了独栋的小别墅。拿我家举例,一楼是会客厅、厨房和餐厅加一间当做客房的小卧室和盥洗室,二楼是一间主卧和小书房,一间盥洗室和小阳台,再加上加上院子。其实使用面积比不了同等价位的联排别墅,但胜在私密性更强,一个人住足够了。”他的重音落在了私密性一词上。 安娜几乎是瞬间就理解了格瑞斯的意思,考虑到建筑材料和墙体共用,联排房屋的隔音效果怎么样是一个不确定数。 像格瑞斯这样的通灵者,是需要与灵对话的。试想一下,一个男人,明明是独居,却经常发出一些类似对话的声音,平日的通勤又是一个人,你会怎么想? 喜欢自言自语的家伙儿,神经病,变态,或者想象力丰富一些,他是不是偷偷囚禁着什么人? 总之,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独栋当然是极佳的选择。 “太贵了。”安娜还是犹豫,她现在的工作没有着落,就租这么贵的房子,思来想去还是不合适。 “你们在聊什么?”这时,伍德拿着一摞文件从办公室走出,“我还没出门,就听到了你的笑声。” 安娜抬头看去,伍德戴上了一副金丝边眼睛,垂落的金属链条搭在耳边,更加添上几分贵气。 “在和安娜讨论租房子的事情。”格瑞斯回答,“毕竟一个女孩子独自住在城外还是非常危险的。” 伍德点点头:“也是,毕竟是城郊,离乱葬岗太近了。需要我介绍吗?我认识的朋友也有要出租房屋的。” “伍德,铁十字街区的房租不是我和安娜的工资水平能够承担得起的。” 伍德的朋友,肯定也是多恩的富人阶级。 伍德笑了笑:“是我疏忽了。不过,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这么熟络了?居然坐在一起谈论租房子的事情。” 安娜和格瑞斯今天才刚刚认识,他们一个是二十八岁的男验尸官,一个是十六岁的年轻小女孩,实在是不像有什么共同话题,能够聊天到哈哈大笑的程度。 审判者的洞察力果然不容小觑。 安娜看向伍德,组织语言道:“办事处的工作人员说暂时没法给我办理入职手续,要等圣堂的人来之后。我也不知道做些什么,就在这里等着。正好格瑞斯也在,伍德先生,你应该知道,我们的工作都与尸体有关,聊几句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我确实也很想和他学习一些验尸方面的知识。”她说得可都是实话,伍德不会察觉到问题。 “詹姆斯,好了吗?我申请了马车。”此时休斯大步从外走进来。 伍德摘下眼镜:“资料申请好了,马上出发。”临行前,他转向安娜:“安娜小姐,入职申请的事情我事先不知道有这么麻烦,这是我的疏忽,向您道歉。希望你能找到心满意足的新房子。那么,再见。” “再见。”安娜摆摆手,看着伍德和休斯匆匆离去。 她转身,问格瑞斯:“特殊行动中心只有他们两个吗?为什么我感觉什么事情都是休斯和伍德在推进?” “怎么可能?”格瑞斯似乎是被安娜的问题逗笑了,轻笑一声后,回答道:“詹姆斯·伍德在神选之中获得了七道神光,在去年也曾轰动一时,他身边的布兰德·休斯虽然稍弱一些,也获得了六道神光,都是天赋者,而伍德已经在九阶的位置整整一年了,休斯也已经在八阶停留了很久,他们应该都到了晋升的边缘,他们正在努力的积攒功勋,获得晋升的机会。” “哦。”安娜明白了,正是因为如此,才要努力的工作。 她思考了一会儿,转头看向格瑞斯,“你呢?” 格瑞斯的瞳孔放大,压低声音:“小祖宗,你知不知道这是光明女神教会的教堂?” “你不还领教会的工资吗?”安娜撇嘴,“这里又没人。”她的感知一清二楚的向她传递着这个讯息,现在这里没有其他的非凡者,而文职人员听不到他们的对话。 “那也没有你这样的。”格瑞斯无可奈何,但他最大的秘密在安娜手中,只能认命似得比了个手势,“我也快了。” 安娜看了一眼,微微挑眉。 七阶通灵者,而且即将晋升为六阶。 “好了,我们可以接着讨论房子的事情了。”安娜得到了想要的回答,迅速转移话题。 “你不是说太贵了吗?” …… 安娜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她还顺路去了一趟工厂,辞去了做了很长时间的工作。 格瑞斯建议安娜早些辞职,趁着这段时间找房子,搬家,以及采购一些需要的东西。 虽然安娜有些舍不得她收入微薄的工作,但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的事情她也绝对不会去做。 “天使!”安娜兴高采烈地推开门,想要把今天的经历讲给厄琉西斯,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却将她推开。 “别进来。”厄琉西斯的声音从房间内传出,安娜惊讶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站在院子中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庭院里胡乱生长的杂草已经全部枯萎,整个小山坡都被死气笼罩着,而这些死气全部都来源于她的小房子,来源于小房子里的那具白骨。 安娜疑惑地抬起头,抚摸上眉心的火焰。 那肃杀的气息不见了,代替它的是浓郁的死气和邪气。 只是轻轻接触了一下,安娜就被深入骨髓的诡异冰凉刺伤,她的手指染上黑色,刺入皮肤,又疼又痒。 小魂灵乔治连忙飞了下来,抱起安娜的手指又吹又抚摸。 “没事的乔治。”安娜安慰他,眼睛里却满是担心。 她看向紧紧闭起的房门,不由得为里面的厄琉西斯揪心。 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 地面的花草枯萎死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天使……”安娜靠在门板上,想要听清里面的动静。 “没事的。”厄琉西斯的声音自眉心传来,听上去异常的虚弱,“稍等我一会儿,很快就没有事情了。” 安娜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放下担忧,一位强大的天使既居然会虚弱成这幅样子,仅仅是听声音,就足够安娜想象他此刻的样子…… 幸好她在回来之前申请解除了保护,否则这一幕要是被审判者看到…… 不,人类怎么能伤害到神灵呢?别胡思乱想了安娜。 厄琉西斯不会有事情的,他是神,是强大的神明啊。 安娜,他轻轻松松就赶走了白雾,毫不费力的就解决掉了积尸地的阴煞气,那可是存在了很多年的乱葬岗。 没事的。 安娜不停的告诫自己厄琉西斯不会有事,但这样的暗示似乎并没有起到多少作用,对于这位帮助了她的神灵,安娜始终是不希望他出事的。 诡谲的气息不知维持了多久。 破旧的房子里,厄琉西斯用一只白骨森然的手掌捂住双眼,另一只手,握着一卷缩小版的旌旗,指向屋子里乱窜的怨气。 随着他的动作溢出的怨气被收回到眼眶之中,可下一瞬,又顺着骨头的缝隙溢出。这个过程不断重复,厄琉西斯尽可能的将这些外溢的怨气控制在一个他能掌控的范围内。 丢失了权柄,即使身为天使,他能对这些由战争而生的怨气所能做的也很有限。 厄琉西斯心一横,手中旌旗放大,旗面翻卷,笼罩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 怨气挣扎着,却不得不被神器压制。 将怨气重新收回眼底,厄琉西斯身上的阴邪之气慢慢散开,旌旗翻卷,消失不见。 神器常年与权柄一起滋养在天使的体内,已经沾染上权柄的部分力量,能够暂时用它压制怨气,可这不是长久之计,如果无法找回丢失的权柄,这些怨气迟早有一日会再次反噬。 它们对神造不成严重的伤害,但却会破坏神灵极力维持的平衡。真正威胁神明与天使的,从来都是这世界的无序与隐藏在那背后不可言说的混乱。 神亦会被污染。 邪神就是这样诞生的存在。 厄琉西斯安静的等待,屋子里全部的阴邪散去之后,他推开了破烂的木门,弯下腰,抱起了靠在门边睡着的人类女孩。 她的眉心有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这是他给予的印记。 厄琉西斯抚摸过那个印记,他的小指骨回应着本体的呼唤。 “留在这里保护好她。”天使对指骨说,“我很快就回来。” 将安娜放在床榻上,为她盖好被子。 厄琉西斯消失在了床边。 给女孩留下战争天使的印记绝不仅仅是为了在审判面前保护她,厄琉西斯有着自己的打算。 他必须找回遗失的权柄,那东西流落在外,没有合适的容器,究竟会造成什么样的灾祸,这是全然未知的。 但未完全解开的诅咒让他无法离开安娜太远,而脆弱的人类女孩绝对无法承受他将要面对的东西,厄琉西斯不能带着安娜冒险,只能留下一截小指骨维持自己的形态。 只有找到遗失的权柄,他才有机会解开诅咒,而想要找到权柄,就必须找到那个邪神,女神让他处理的邪神。 神降在瞬间完成。 夹在人类生活的世界与神之国度之中的缝隙,冥府之河无法流经的地界,被抛弃与遗忘之地。 神明称呼这里为彼端。 彼端,是无尽的阴影,是邪恶与罪恶的根源,这里孕育比黑暗更加肮脏的东西,是邪神的大本营。 散发着神圣气息的白骨在出现的瞬间就暴露在彼端生活着的存在的感知之中。 厄琉西斯就像是一束突兀的光,降临在这被抛弃的大地之上,迎接他的不是万物复苏,而是被吞噬被同化的命运。 “这是什么……是光吗?” “我没有看错吧,居然是光。” “光明的天使,对吧?” “战争天使厄琉西斯,祂不是已经离开了,怎么又回到这里来了?” “祂怎么变成这样了……骨头架……哈哈哈。” “祂现在看上去比我都丑……骷髅头……祂的眼睛不见了!” “祂的权柄呢?战争的权柄不见了。” 层层叠叠的疯狂呓语压迫而来。若是寻常的非凡者一定会在这充满恶意与好奇的言语涌入大脑的瞬间爆体死掉,或者变成彻头彻尾的疯子。 但厄琉西斯不会,他微微侧头,仔细聆听这些阴影中的呓语。 彼端是低阶非凡者的禁地,是中阶非凡者的噩梦,只有高阶的非凡者才能踏入这片土地,即使如此,他们也需要处处小心。 彼端代表着机遇,代表着危险,稍有不注意,疯掉与死掉是最好的结局。 即使是神灵,长时间逗留也会被污染。 厄琉西斯抬起手,驱散了缠绕上指尖的无名注视者的恶意。他往前走了一步,红色撕裂虚无,翻卷的旌旗出现在白骨之后,划出一片无法被侵染的区域。 “堕落之母呢?”厄琉西斯的声音传了出来,传进每一个阴影中生物的大脑。 “告诉本座祂的下落,否则……”旌旗翻卷,尝试窥探神灵的家伙儿被旌旗挑起,暴露在圣洁的红色光晕之下,瞬间就被刺眼的光融化成一滩散发着恶臭的脓水。 “它就是下场。” 周围的呓语短暂的停了下来。 一瞬间,彼端陷入沉寂,就好像先前听到一切都不过是出现在精神恍惚者脑海里的幻觉。 厄琉西斯平视前方,他的视线内是一片虚无。 那些躲躲藏藏的家伙,又缩回了它们的壳之中,只敢用丝线一般的感知窥探着此刻的战争天使。 旌旗横扫,一片光辉撒下。光本该是神明的赐福,而在污垢堆积肮脏不堪的彼端,却像是烈焰降临在臻冰之上。 脓水四散。 终于,层层叠叠的声音响了起来。 “祂消失了。” “是的,在您与祂的那场战斗之后,祂就消失了。” “这里没有祂的气息。” “您如果不相信,可以去彼端的深处,去询问那里的家伙儿们,祂们知道的更多。” “堕落之母不是我们可以接触的存在。” 厄琉西斯望向无尽虚无的深处,有几道不善的目光迎了上来,在双方视线接触的瞬间,又交错开来。 堕落之母不在这里了。 深处的家伙儿这样告诉他。 那些家伙儿们也是好不容易才拥有了称呼为神的资格,祂们并不愿掺和到光明女神与堕落之母的战斗之中,便毫不留情的出卖了同为邪神的堕落之母。 能够称为神灵的存在,无一例外的都拥有着超乎常人的智慧,无论邪神还是正神,都是如此。 厄琉西斯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在这里,他感受不到战争权柄的存在,它们被遗落在了人世间。 他退出了彼端。 没有权柄只依靠着神器,厄琉西斯很难在那里停留太久,尤其是他以一具白骨的形态与隐藏在彼端深处的那些存在们有了短暂的对视。 如果不及时离开那里,万一祂们反悔,说不定就永远无法离开。 邪神的心思是难以琢磨的,只有诡谲而多变的神灵,才能在无尽虚无的彼端拥有属于自己的名号。 厄琉西斯回到了人世,他静立在庭院之中,眼眶之内跳动着,他在扩散感知,寻找自己的权柄,可却是徒劳。 “权柄被藏起来了。” 天边逐渐亮起,太阳缓缓升起,庭院里的白骨平静地看着那燃烧的存在跃出地平线。 他回到安娜的小房子,床榻上的女孩还在沉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逐渐热了起来,她将被子踢开,遗留一点点搭在肚皮上。 厄琉西斯指尖轻动,被子重新将安娜露出的皮肤遮住。 安娜是在半个小时之后醒来的,这也是她平日里的生物钟,她要早些起床去厂里上班。 但今天不用上班了,脑袋迷迷糊糊,但这个念头如此的清晰,可以多休息一会儿。 不对。 安娜猛地睁开眼睛,起身。 “厄琉西斯——” 她下意识地回头寻找天使的身影,全然没有意识到在恍惚之中,她念出了神灵的名讳。 安娜看到了房间中央站着的白骨,他依旧散发着圣洁的气息,昨晚发生的一切似乎只是错觉。 安娜松了口气,她从床上跳下来。 “太好了。” “太好了,我以为您……”安娜拍拍胸口,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您没事真的太好了。” 厄琉西斯弯下身子,平视着安娜,她看上去毫无变化,事实上也毫无变化。 不知道为什么,天使觉得自己松了一口气。 “安娜——”他看着女孩,“你喊了我的名字。” 随着话语出口,厄琉西斯看到了安娜渐渐散开的瞳孔,失而复得喜悦让她忘记了谨慎,在喜悦之中喊出了不能触及的禁忌。 安娜后退了一步,脸色煞白,眼泪险些涌出眼眶。 “我是不是要死了……” 厄琉西斯摇摇头,眼眶之中的火焰温柔地跳动。 “不。”他回答。 喊出神灵的名讳本来是禁忌,是不可饶恕的冒犯。冒犯者念出神之名讳的瞬间就回爆体而亡,而安娜没有,她好好的,一点事情都没有。 安娜眨了眨眼睛,先前的泪水顺着面颊流下,她仍然能看清面前的白骨,是救过她的白骨天使。 “我没事。”她后知后觉地呢喃,短暂的呆滞之后露出了笑容,“那我以后是不是就可以称呼您的名字了?” “是这样的,没错吧?” 注视着女孩充满期待的样子,神的天使微微点头。 “对,安娜。你喊吧,已经很久没有人喊过这个名字了。”不,准确来说,从未有一个人喊过这个名字。 “厄琉西斯。”安娜笑起来,“厄琉西斯。” “嗯。”天使回应。 “那我们该重新认识一下。”安娜伸出手,“至少要互换名字,我们才能算作朋友。” “你好,厄琉西斯,我叫安娜。” “安娜。”厄琉西斯重复一遍,又是那种亲昵的尾音,他用五根骨节分明的手握住了安娜。 “战争天使,厄琉西斯。” 第25章 “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安娜本来不打算询问厄琉西斯, 可她实在太好奇了,忍了一会儿没忍住,还是开口询问了厄琉西斯。 天使想了想, 回答道:“或许是因为这个。” 他看向安娜额头上的印记, “小指骨属于我,也许正是因为它的存在误导了规则。”这也只是一种猜测, 其实天使也无法准确地说出安娜为什么能够直呼他的名字。 不过这并不是一件坏事。 安娜似懂非懂,大概又是一些她不能理解的东西。经过今天的事情,安娜更加确认了知识对于一个非凡者的重要性。 她要快些强大起来, 也要把曾经落下的功课捡起来。安娜在教会学校时候学习成绩还是很不错的, 只是她一直被人排挤,被人忽视,没人注意过她的天赋。 “新工作。”安娜一想到薪水丰厚的新工作就绽露笑颜, “厄琉西斯,我找到了新的工作, 把收尸的工作辞掉了。”她向天使分享自己的经历, “现在还没办法入职。” 厄琉西斯认真听着安娜的话, 在她停顿的间隙, 问道:“不是说不喜欢光明女神教会吗?为什么突然要去教会工作?” “这个……”安娜笑起来,“薪水真的很丰厚嘛……有了这份薪水,我就可以搬到城里住了,格瑞斯说的那种小别墅。格瑞斯是我新认识的朋友,之后就是同事了。听说城里的房子里面有瓦斯灯,只要把硬币投进去就可以照明, 还有自来水,打开水龙头就会有水不停地流出来。” 天使沉思了一会儿:“蒸汽教会的造物。” 安娜连连点头:“蒸汽教会真的很厉害,它们的发明真的很神奇。听说只要在蒸汽车站花20块钱, 就可以换一张车票,12个小时就可以到王都。” 王都距离多恩有足足900多公里,要是乘坐马车至少需要一个星期,这还是尽可能压缩休息的时间,要是考虑人和马儿的休息时间,时间只会更长。 “这其中也有智慧的功劳。”厄琉西斯想起发生在太阳神国里的事情,“蒸汽之神原本是通识者途径的圣者,因为机缘巧合掌握了蒸汽与创造的权柄,成为了正神。” “圣者?”安娜觉得脑壳晕乎乎的,但还是询问了厄琉西斯什么是圣者。 “圣者是一种特殊的状态。”厄琉西斯回答道,“非凡者分为九阶,越靠近神灵,数字越小,圣者是一阶之上的状态,是介于一与零之间的存在。” 安雅眨眨眼睛,艰难地消化掉厄琉西斯说得话。 天使打量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安娜,你已经是八阶的尸语者了。” “啊?”安娜惊讶了一下,“我吗?可我不是刚刚成为尸语者不到一周吗?” 天使也很惊讶安娜的变化,他更惊讶自己竟然没能第一时间发现安娜的晋升,而是观察她是否能承受相关知识时候才发觉这样的变化。 “我确定。”厄琉西斯重新直起身子。 “是这个印记的原因吗?”安娜移了移破旧的围巾。 夏天要到了,带着这个围巾很热,一会儿不注意,就会出汗,粗糙的料子吸收了汗水之后,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非常的不舒服。 “也许。”厄琉西斯也说不清。 光明女神厌恶黑暗,讨厌一切与黑暗有关的东西,幽暗国度自然也包括在内。在光明的神国之中,与黑暗有关的一切都是被禁止提及的。 厄琉西斯对于幽暗国度的了解,都来源于彼岸的家伙儿们,但毕竟那些家伙儿也只是道听途说。 “它的主人一定非常的强大。”天使对安娜说。 安娜隔着围巾抚摸印记,如果说印记的主人异常强大,那么她想要活下来的可能就很渺茫。 这是一把双刃剑,祂强大,安娜能够撬动的力量就越多。 嗯,安娜又一次坚定的自己的信念。 总是要尝试一下的。 现在,她要开始工作了,为了变得强大,直觉告诉安娜,她在光明教会的特殊行动组会收获许多,这都是她的积累。 厄琉西斯在看眼前的少女表情变了又变,最后露出一副奋发向上的努力模样,心情也随之被她感染。 一定要尽快找到权柄。 安娜让小魂灵乔治吐出小偷的灵魂,那个可怜的家伙儿悬浮在空中,满脸的茫然。 驭灵也飘了出来,在安娜的面前,叽叽咕咕个不停。 因为尸语者与灵之间的特殊联系,安娜听懂了驭灵的意思,它说这个灵魂被吓到了,那是一种极其霸道的力量,差点摧毁了灵魂的全部神智,只留下一小部分的理智。 驭灵曾被战场的肃杀之气与死气污染,但还是保留了属于原本土地守护灵的部分思绪,它把这个方式教给了小偷的灵魂,但因为他的灵魂受损严重,生前也从未接触过非凡者的世界,他接受起来有些慢。 半个白天加一个晚上的时间,他恢复的程度不算好,不过回答安娜的几个问题应该还是可以的。 安娜围绕着小偷的灵魂转了一圈,他直勾勾地看向前方,双臂垂落着,本该是双手的地方空落落的。 比起格瑞斯见到的铁匠和农夫的灵魂,直觉告诉安娜,他一定是看到了什么。 她尝试触碰小偷的灵魂,手穿过他虚无缥缈的身体,没有任何的反应。 小乔治飞了过来,他指了指自己,指指安娜,又指向小偷的灵魂。 安娜明白了他的意思,点点头,把自己的手递给乔治。 魂灵牵住她的一根手指,然后拉住了小偷的灵魂。 嗡嗡嗡—— 大脑里响起阵阵杂音,细碎的低语从远到近,杂乱而无序,安娜下意识地去分辨这些声音究竟在说着什么,小魂灵乔治拉住了她的手指。 安娜一顿,意识恢复,忍着那些不知重复着什么的嘈杂声音,她沉下心来,观察着眼前变化的场景。 她明明在郊外的家中,可眼前的场景分明是热闹的下街。 安娜似乎闻到了下街特有的香味与臭味的混合,听到了附近摊贩的叫卖声。 她现在位于下街。 安娜低头去看,她已经不再是她了,而是一副工人打扮,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伸手向上摸,果不其然摸到一顶帽子。 工装与黑色毡帽,这正是昨天安娜在下街遇到这个男人时他的打扮。 现在是自己变成了他? 小乔治在此刻出现,他落在了顶着小偷样子的安娜肩膀上。 “你的意思是,这是我晋升之后获得的新能力?” 小魂灵点点头。 “可是因为这个灵魂太虚弱了,并不能一直维持现在的样子?” 乔治指了指街道入口处,安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身后跟随着六个大汉的自己正向这个方向赶来,肩上还背着那个敛尸袋。 小小的女孩,背着一个沉甸甸的袋子,从别人眼中看到的自己有些滑稽。 安娜想起,她遇到这个家伙儿是在临时的废铁收购点,想到这里,她立刻动身,向着记忆里的位置走去。 在这个过程之中,安娜逐渐发现,并不是她的思维在控制这具身体,她只占很小一部分,主导权仍然属于这个身体原先的主人。 因为他一直在不受控制地四处乱看,视线范围始终不离人的钱包,钱袋,口袋之类的地方。 安娜察觉到他的视线在一个身上停驻,意识到这个小偷已经选定了下一个目标,接着他的步伐放缓,双手插.进口袋,食指和中指捏住一个锋利的小物件。 刀片。 他的手十分的灵巧。 一个错身之间,安娜甚至还没能反应过来他具体的动作,左手就已经多出一个沉甸甸的皮包。 钱包很重,鼓鼓囊囊的。这是在下街很少有的收获,小偷暗自偷笑,拐进了小巷。 正是收废铁的那个巷子。 小偷打开钱包,脸色突然变得非常难看,那个看起来做工不菲的皮质钱包里并没有配得上它重量的满满现金,反而塞满了一枚一枚的铜硬币,只有零星的一两张纸钞夹在夹层之中。 “打肿脸充胖子的穷酸货。”小偷唾骂一句,“这么好的皮包,就装这么些破烂玩意儿。”虽然这么骂着,他还是把所有的铜币都倒了出来,装进口袋,又抽出那两张纸币,放进缝在衣服内侧的夹层里。 小偷看着手中价值不菲的钱包,抬头看了一眼,径直走进了巷子深处。 推开虚掩的门,小偷将那个皮包丢在桌子上。 “这个值多钱?”他问。 桌子后的壮汉看了他一眼:“现在不收这东西了。” 小偷皱眉:“你看清楚,这可是手工制作的皮包。” “不收。”大汉扫了他一眼,“上头说了,现在只收铁,铜,铝,各种金属。” “要金属?”小偷皱眉。“什么价?” “高价。”壮汉说,“弄得到?” 小偷没直接回答,只说:“找机会吧。” 壮汉没再看他,拿起桌面上的钱包丢了回去,“以后销赃别来我这儿。不过要是能弄来金属有多少收多少。” 小偷揣起钱包,朝外走去,推开木门,就与背着敛尸袋的安娜擦身而过,下意识地伸手,却被眼前的女孩察觉,躲了过去。 他回头瞪了一眼,瞥瞥嘴,快步离开。 男人走到巷子口的位置,突然眼前一黑。 安娜睁大了眼睛。隐约之间,黑色与红色交错出现,小偷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似乎看到了什么非常恐怖的东西,像是受到什么东西召唤一样,他入魔一般地伸出双手。 接着,诡异的一幕出现了,那双手就那样直接从手腕上脱离,剧痛唤醒了小偷的神智,他想要反抗,身体却被钉在原地,层层叠叠的低语声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呓语让脆弱的人类瞬间疯狂。 一片黑色之中,那属于鲜血的红异常的刺眼。 一双手从黑暗之中伸出,越过那鲜血的红,朝着安娜抓了过来,小偷的灵魂根本承受不住这充满恶意的举动,开始寸寸崩塌。 安娜想要逃离,却也被这不知名的力量束缚在原地,只能呆呆地睁大眼睛,看着那苍白的手朝着她抓来。小魂灵乔治飞到了安娜面前,想要堵住那双手,可他与那苍白的手之间的察觉太大了,顷刻之间,洁白的身体就被染上一层浓重的黑色。 厄琉西斯察觉到一丝诡谲,伸手按在了安娜的肩膀,四根手指下压。眉心的小指骨感受到本体,红光一闪,白骨出现在了安娜所在的幻境之中,指尖前点,那苍白的手动作僵住,掌心处裸.露出一个黑色的空洞,肮脏的脓水留了出来。 面对无法匹敌的存在,苍白的鬼手没有片刻的迟疑,迅速退去,钳制着安娜的无名力量逐渐消散。 厄琉西斯驱散了这通过小偷灵魂侵入的东西。 那个可怜的灵魂彻底的破碎了。 天使一只手扶住安娜,另一只手提起因为被污染而摇摇欲坠的魂灵,神识微动,刚想要帮助小乔治驱散污染,那纯洁的魂灵竟然自己飘浮到空中,被污染的身体逐渐恢复透明。 厄琉西斯回头,神之视野之中,安娜脖颈上的黑色印记缓缓移动着,驱散了脏东西。 天使静静观察着,等待着来历神秘的权柄接下来的反应,可那权柄似乎是知道有人正注视着它,只是驱散了侵染便没有其他的反应,又恢复成原先的样子。 厄琉西斯越发无法确定,这权柄到底属于哪一派的神灵…… 安娜醒了过来,揉揉隐隐刺痛的脑袋,她转头看向陷入思考的天使:“厄琉西斯……您又救了我?” 天使摇摇头。 “没什么。” 因为晋升的原因,安娜对于非凡世界诡异能量的承受度高了不少,她缓和了一瞬,发现原本在屋子中央的小偷灵魂消失不见。 “那个灵魂呢?”话语刚落,脑海里画面闪回,是刚才那只苍白诡异的手朝她伸来时,破碎的灵魂因为无法承受混乱与恶意寸寸皲裂的画面。 “消失了……”安娜呆呆地呢喃。 “普通人被超凡力量侵染,这是正常的结局。”厄琉西斯说,“污染他的东西并不是最强体,否则他根本不可能还存在。” “厄琉西斯知道它是什么吗?” “一双手。”厄琉西斯说,因为那东西留在小偷灵魂上的气息过于的稀薄又十分的混乱,即使是战争天使,想要分辨它的身份也是非常困难的。 “一个充满死气的家伙儿,感觉异常破碎,像是被拼贴出来的。” “手……”安娜回应着刚才发生的一幕,她记得,厄琉西斯伤到了那只手,“被拼贴出来的……” 安娜灵光一闪:“是不是有四道气息?” 厄琉西斯一凝:“是。它受伤了,至少损失两股气息。” 安娜恍然大悟,那双手就是由四个受害者的手组成的。 她将整个事情的经过讲给了厄琉西斯,战争天使沉吟片刻,“如果想要恢复,就必须立刻补上缺失的气息。” 也就是说第五个受害者马上就会出现。 安娜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也顾不上休息的事情。感谢了厄琉西斯之后,她立刻向多恩城跑去,进入城门,为了赶时间,安娜甚至非常奢侈的雇佣了一辆公共马车。 嘭嘭嘭—— 光明教会对外办事处的门被敲的砰砰直响,甚至连玻璃都在颤动。朱诺皱着眉头,推开了大门:“谁啊?砸坏了怎么办?” 看到了站在门口还气喘不止的安娜,她不住地皱起眉头,“你怎么又来了?”昨天朱诺轮休,并不知道安娜即将入职光明教会的事情。 “我找伍德和休斯,詹姆斯·伍德与布兰德·休斯。” 朱诺看着她的样子,不耐烦地双手环胸:“找他们做什么?安娜,你也知道,光明教会不欢迎你……” 正在打字的资深文员乔安听到安娜这个名字,立刻站了起来,走到门口,对朱诺说:“她的事情我来处理就行。” “组长?”朱诺不解,但乔安并没有过多的解释,他带着安娜进入教堂的对外办事处,“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找伍德和休斯?” 安娜看着他,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有说。 乔安回头:“我知道断手案件的事情。伍德和休斯昨天申请了马车出外勤,现在还没有回来。” 安娜回想起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也是面前这个人带的路,她猜到了面前的人也知道关于非凡者的事情。 “有其他能处理这件事情的人在吗?”她问得比较含蓄,但乔安听懂了安娜的意思。 “这个案件是有伍德和休斯负责的,但如果事出紧急,特殊行动组的其他人也代为效劳。今天值班的是欧维先生。” 安娜连连点头,她记不住那么多复杂的人名,现在也只想赶紧把自己发现的事情汇报到教会,这样就可以请他们派遣出人员阻止即将发生的恶性.事件。 乔安停滞了一瞬,察觉到安娜对于这个名字并没有反应后,他补充了一句:“欧维先生,是命运天使的非凡者。” 安娜脚步一顿:“戏命师?” “是的。”乔安带着安娜走下楼梯,深入教堂地下的光明教会非凡者驻扎地。 “进来吧。” 还未等他敲响值班室的门,一个年轻的声音已经传了出来。 “欧维先生在等你。”乔安转身。 安娜深吸了口气,推开了值班室的门。 上次见过的少年坐在桌子后,他沏好一杯茶水,轻轻前推。 “比我预想的稍微早一些,是乘坐马车来的吗?”少年的声音非常的清澈,听起来异常的舒服。 “您怎么知道?”安娜被这种声音蛊惑,顺着他的意图坐了下来,端起那杯温度刚好的茶水。 “这是我的能力,安娜小姐。”他微笑,“有甜点,蓝莓蛋糕,要来一块吗?” 安娜本想拒绝,她是来办正事的,可她看着坐在对面的戏命师欧维,竟然鬼使神差地答应下来。 少年从位置上起身,从旁取出提前准备好的甜点盘,端给安娜。 安娜接过道谢,将盘子放在一侧,空气中的香薰味道让她昏昏欲睡,但安娜还没有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 “欧维先生,我是来……” “尝一尝吧。”欧维打断她。 安娜的脑子空了一拍,逐渐忘记了自己还未说出口的话,她端起那个蓝莓蛋糕,用附赠的小勺子浅浅挖了一些,送进嘴里。 戏命师看起来非常的年轻,十三、四岁的模样,可做起事情来面面俱到,这种超越年龄的成熟让安娜感到一丝的不适。 可甜腻的蓝莓味道驱散了这种感觉,随着酸甜的味道在口腔之中散开,安娜逐渐忘记了自己匆匆感到这里的原因,她放下碟子,看着欧维。 “安娜小姐。”戏命师微笑,“圣堂的使者已经在今天早晨到达了多恩。” “圣堂的使者……”安娜重复,她的脑袋昏昏沉沉的,思绪逐渐滞涩,像是年久失修的钟表,每一次转动都像是最后的谢幕。 “是的。”欧维端起茶杯,轻轻抿上一口微苦的红茶,“是来证实神眷者诞生的使者,好像是一位通识者。”他轻笑一声,“有些家伙儿可真是幸运,轻而易举的就得到了命运的馈赠。” “通识者?” 安娜眨眨眼睛,她似乎在哪里听到过这个词语,可现在她什么都记不起来。 “智慧天使的非凡者。”欧维没有吝啬,点明了安娜的疑惑,“通常情况下,他们都富有极致的智慧,通晓世界的真理。” “通晓世界的真理?” “全知全能。”欧维放下茶杯,“在超凡世界之中,知道的越多,越容易疯掉,而通识者就是其中最容易疯掉的存在。” 安娜不明白他想要说什么,她感受到了极致的宁静,甚至已经无法思考。 “不闲聊了。”欧维收敛起表情,“命运留给我的时间并不多。安娜小姐,我知道你为什么而来,但我的神给予我的指示,是将你暂时留在这里。” 安娜完全没有察觉到欧维这句话之中的意思,只是呆呆地看着前方。 “战争途径的非凡者,应该叫做什么呢?”为按照神谕问出了神灵给出的问题。 他本人其实非常惊讶,以神灵的见识,居然也不知道战争途径的名称。 要知道,命运天使在十二天使之中位列第六,压战争两级。 安娜想回到他自己并不知道,但眉心红光微闪,她到嘴边的答案变成了一个陌生的词汇。 “止、戈——” 第26章 欧维眼中绿光褪去, 少年后退几步,“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安娜瞬间惊醒, 从之前那种奇特的状态脱离出来, 她缓了一瞬,看到吐血的欧维。 “欧维先生!”安娜诧异于眼前发生的一幕, 不由得惊呼出声。 少年外貌的戏命师却摇了摇头,单手扶着桌子,取出随身携带的白色方帕擦拭嘴角。 “窥探命运的走向总要付出一些代价。”他勉强地微笑, 扶着桌子坐下。 “坐吧, 安娜。” “来不及了,欧维先生。”安娜楞了一下,觉得现在发生的一幕有些眼熟, 就好像刚刚曾发生过一次一样,不过她来不及思索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古怪。 “第五个受害者今天就会出现。”安娜对欧维说, “您能不能派遣非凡者在城里巡逻?” 因为符合条件的人实在太多, 安娜并不能肯定这样做是否有用, 不过就算是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能够碰到下一个受害者, 她都觉得应该去尝试一下。 欧维变了变神色:“你是怎么知道的?” “现在这不是关键。”安娜看着他,神情焦急,“总之,请您相信我,下一个受害者马上就会出现。” 欧维收敛起笑容:“我立刻让轮值的非凡者出勤。”他的表情逐渐严肃,“但安娜, 按照伍德汇报上来的情况,这个范围实在太大了……”他的话语突然停住,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 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 “怎么了?” “神灵给予了指示。”戏命师抬起头。因为顺利的完成了神谕,命运天使给予了他启发。 “线索已经出现了。”欧维试图理解着神的意思,“就在这个房间里。” “房间里?”安娜下意识地回头,环视整个房间。 这是一个长方形的房间,放着两张桌子和几把椅子,一层墙壁做了书柜,另一侧墙上挂着几幅装饰的风景画,正中央是一幅精美的女王像。 十年前,加仑帝国现任君主玛丽一世继位。这位女王确认光明女神教会为国教,之后,王国境内的教会都会悬挂她的画像。 除此之外,就是一些书籍文件,邻桌上的一台打字机。以及,仍然散发着热气的红茶以及一个挖掉一点的蓝莓蛋糕。 小魂灵飞了起来,落在距离蓝莓蛋糕不远的地方,歪头思考着什么。 突然,他眼睛一亮,指着那块蓝莓蛋糕。 安娜与他心意相通,瞬间就明白了乔治的意思,抬起头,看向欧维:“先生,这块蛋糕是哪里来的?” 欧维一愣,回忆起蛋糕的来历。 今天早晨上班前,直觉告诉他今天会有访客拜访,他需要准备一些招待客人用的食品。其实这本该是教会的史蒂文主管分管的事情,但欧维这一次却自己亲自去采买。而且,专程去了下街的一家面包房。 这实在太奇怪了。 “下街的萨尔面包房。”欧维发现了问题所在。对于一个非凡者来说,灵性给予的启示,任何一点都不容小觑,他却忽视了这么重要的点。 安娜的脑海里出现了萨尔夫人的样子,她连忙端起那个蛋糕,舀一口放进嘴里。 蓝莓的酸甜化开,是记忆里的味道没错。 她才刚买过一瓶临期的蓝莓果酱,花了三个铜币,是一模一样的味道。 安娜放下蛋糕,来不及思索其他,转身准备离开。 “我和你一起去。”欧维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一边吃惊于神灵的启示,另一边越发认定眼前女孩的特殊。 纠缠的命运之线从她身上延伸,绕城一圈又一圈的螺纹,看不见起点也看不见终点。 这是欧维从未见过的情况。 安娜冲出教会的办事处,脑海里就只剩下一个念头。 面包师傅是用双手来制作面包的,萨尔太太用双手揉面,融化黄油,制作面包,烤制面包,每一个步骤都离不开她的双手。 土地,火焰,小麦,灵巧。 她一个人几乎包裹了其余四人身上的全部特点,她的双手会成为那个鬼手的目标。 “马车马车,这里!”安娜追着公共马车,现在她已经顾不上思考从这里到下街到底需要付出多少钱的车费,只希望萨尔夫人暂时不要出事。 欧维跟在安娜身后,她虽然瘦小,可常年在城里背着重物东奔西走的身体素质极好。欧维有些跟不上,他大喊安娜的名字。 “安娜,稍等一会儿,就等两分钟。” 准备上马车的安娜脚步一顿:“等什么?不能等。” “可以的。”欧维加快脚步,“休斯和伍德快要回来了,我看到了他们的命运之线在波动,已经靠近这边了。” 安娜楞了一下。 “我们需要休斯和伍德。”欧维向安娜使眼色。 安娜停下了动作。 “喂,还走不走了?”马车车夫回头喊。 安娜收回手:“不走了。” “神经病吧。”车夫骂了一句,扬起马鞭驾着马车走了。 安娜走向欧维。 “我们需要擅长战斗的角色。”少年样貌的戏命师说道,“不需要等很久的。”他看向街头。 果不其然,一辆带着光明女神教会徽章的马车正朝着这边行驶而来。 安娜远远望去,架着马车的是休斯,红发青年也看到了她与欧维,拉着缰绳的手微收,马车停在了不远的地方。 “出什么事了?”休斯的目光在欧维身上停留。 通常情况下,不擅长正面战斗的戏命师并不会出外勤,只有发生了特殊情况,这位掌握了诡谲力量的存在才会露面。 “第五个受害者要出现了。”安娜对休斯说,“我们推测出了她的身份。” “怎么做到的……”安娜的三言两语,让休斯感到了深深的震撼。 多恩城加上附近的村落加起来一共有近四十万人口,其中依靠双手劳动换取金钱的最少也有三十五万。 “事情有些复杂。”欧维开口将具体的情况盖过,“我们需要赶过去。” 伍德打开车窗,他听到了先前的对话,现在在街上很多东西不能说破,他们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欧维先生,我先把客人带进去。”就准备下车,“是我们请来的客人。” “我可以一起。”一个细弱的女声响起,安娜这才发现,在车窗背光的那一面,坐着一个年轻的女性。 “我可以帮忙。”女孩叫奥雅,是伍德和休斯前往邻近小镇教堂请回来的牧师,一位九阶的通识者。 欧维没有拒绝,和安娜一起登上马车。 “去下街的萨尔面包房。”安娜对休斯说,“尽量快一些。” 曾暗中保护安娜的休斯在听到这个店铺名字的时候表情微变,他深深看了一眼安娜,拉紧缰绳,调转马头。 马儿跑得飞快。 安娜忍不住担心,萨尔夫人是老牧师离开之后对她最好的人,她总是笑呵呵地提醒安娜不要忘记吃饭,每次都替她挑选刚刚出炉的热气腾腾的面包。 萨尔夫人千万不要有事。安娜仍不住双手交握,默默祈祷。 车厢内的沉默被打破,开口的是那个伍德带回来的女孩,她带着一副圆框眼镜,穿着光明教会的教师袍。 “我叫奥雅,卡里镇教会小学的历史教师,同时也是教堂的牧师,九阶通识者。”她自我介绍道。 “欧维,八阶戏命师。”欧维笑着回答,然后看向安娜。 感受到欧维的目光,安娜知道自己没法推脱,她开口:“我是安娜。嗯……光明教会还未入职的职员。” 她的自我介绍引起伍德的轻笑,他补充道:“未来的同事,战争天使的非凡者。” 奥雅眼中闪过惊讶,身为通识者,她是同阶非凡者内所掌握知识最多的存在,联系到几天前教堂的异变,她立刻明白眼前的女孩非常的特殊,她不仅仅是第一次出现的战争非凡者,而且还是引起九道圣光的战争眷者。 “很高兴认识你,安娜。”奥雅伸出手,向安娜示好。 安娜轻轻回握了一下,松开。 “我们应该汇总一下现在有的信息。”松手之后,没有片刻的耽误,奥雅立刻开始分析现在的情况,“刚才安娜说,第五个受害者即将出现,没错吧?” 安娜点点头。 得到她的回应之后,奥雅微笑点头,继续道:“在赶来这里的路上,我和伍德先生简单的了解了一下目前的情况,从第一个受害者农夫,到第二个受害者铁匠,再到第三个受害者裁缝,以及最近的第四个小偷,其实凶手在选择目标时随机性还是非常强的。除去你们发现的他们的职业或者说所从事的工作的都与双手有关之外,并没有其他更为直接的联系。尤其是案发时间非常的随机,几乎没有规律可言,当然也不排除是我们没能发现其中隐藏的规律。那么安娜小姐,我想知道你是如何知道第五个受害者即将出现,又是怎么确认她身份的呢?” 安娜噎了一下,没想到这个通识者一上来就直击关键,她看向欧维,这个命运天使的非凡者显然不打算率先开口。 安娜看向奥雅,斟酌着用词。既要给出让通识者满意的答案,又得不能引起审判者的怀疑,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需要经过认真的考量:“回家后,我通过自己的能力,尝试复原了案发现场,而这个过程中,有一双鬼手试图袭击我。”她露出后怕的表情,伸手摸了摸眉心的印记,“战争天使的力量击伤了那双鬼手,如果它想要复原,必须立刻找到替代品。” “所以我知道第五个受害者即将出现,至于她的身份……”安娜看向欧维,“是欧维先生解答了命运天使的启示。” 现在这个烫手山芋交到了欧维手上。安娜暗自观察着奥雅和伍德的表情,她说得并不是特别详细,但透露出的信息已经足够了。 涉及到战争天使,低阶的非凡者并不能过度深入。 至于她口中的能力,究竟是来源于战争或者其他,碍于战争眷者的身份,他们不会多想。 奥雅并没有发觉安娜话中的玄机,在她的认知之中,安娜只是个刚刚步入非凡世界几天的女孩,她能把情况复述出来已经非常的不容易。 她和伍德的视线都落在了欧维身上。 “命运的小把戏。”戏命师说得随意,他的能力一向古怪,这是公知的事情,奥雅没有深究。 马车逐渐减速,耳边又响起下街特有的叫卖声,休斯的声音从外传来。 “这里的路况不太好,马车进不去。” “我们下车。”欧维当机立断。 休斯将马车停在一旁,将拴绳固定在街口的公共邮箱上。 一行人跟着安娜走入下街。 安娜的脚步略快,朝着记忆里的面包房快步走去。 欧维皱着眉头,惊讶于下街环境的恶劣,他早晨居然在这样的地方购买了一块蛋糕而毫无察觉,灵性有时候真叫人后怕。 安那看到了萨尔太太的面包房,她快步跑了过去,却看见了门口挂着的“歇业中”的提示牌。 她透过玻璃玻璃门朝里看,黑乎乎的一片,隐约能看到柜橱的影子。 “怎么回事?”安娜一愣,她想到萨尔夫人就住在面包店里,开始用力的敲门。 “萨尔夫人,我是安娜,您在吗?”安娜喊着,把耳朵贴在玻璃门上,祈祷能听见脚步声。 “开下门吧,萨尔夫人,我是安娜。” 可无论她怎么敲门,面包店里都没有一点的声响。 “让开——”随后赶来的休斯拉过安娜,“和伍德他们站到一起去。” 安娜后退。 休斯也朝后退了几步,然后快步向前,抬腿踢在门把手处。 随着嘭地一声巨响,门锁掉落下来,这一举动引起了周围路人的停驻,伍德轻车熟路地从口袋里取出证件。 “警察——” 周围人议论纷纷,可安娜顾不得停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立刻跑进店里,她翻过柜台,掀开帘子走到后厨,穿过萨尔太太的厨房,右手边的小房间就是她居住的地方。 安娜曾在这个地方背起萨尔太太难产死去的女儿,她记得这里的路。 “萨尔夫人——” 安娜推开起居室的门,老夫人正扶着扶手准备穿鞋,看到安娜,她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安娜?你怎么——”话音在这一瞬间停住,老人的瞳孔不自主地放大,像是看到什么恐怖的东西。 乔治从安娜肩膀飞起,驭灵放出,白色的光点迅速膨胀变成了一个散发着圣洁光芒的白胖子。 白胖子往前一抓,白墙之上,一个黑色的隐约浮现出来,正是一双手的形状。 安娜眼瞳一缩,立刻抱起木床上萨尔夫人的外孙,半梦半醒的小女孩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想要睁眼,却被一双手死死捂住了眼睛。 “是我,安娜姐姐。”安娜附在她的耳边,“嘘,我们现在要玩躲猫猫的游戏,不可以说话,也不能睁开眼睛哦。” “躲猫猫。”女孩笑,“我会玩,先要闭上眼睛数到一百!” “对,那时候我们再来找外婆,不许偷看哦。” “好!我开始数了。”她自己捂住眼睛。 “一、二——” 伍德等人跟了进来。 “三。”安娜朝他们使眼色,自己抱着小女孩走向门外。 “四、五——”她将孩子安置在门口,拜托店门口摆摊卖蔬菜的阿姨帮忙看着孩子。 卖菜阿姨认识萨尔夫人的外孙女,平日里也有受到萨尔的照顾,虽然她也很疑惑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是答应帮忙照应女孩。 “六、七——” 安娜放下孩子后离开回到面包房,关上了玻璃门,将歇业的牌子摆正。 后厨,土地守护灵化身出的白胖子将苍白鬼手抓住,墙壁上倒映出的影子,鬼手疯狂挣扎,随着它的扭动,白胖子的手臂沾染上了黑色。 安娜的脑袋阵阵眩晕,隐约听到了层叠的呓语。 魂灵乔治当机立断,下令守护灵松开鬼手,展现它最本初的能力,封闭了这块土地。 安娜的驭灵与大地天使有着颇深的渊源,在它施展了自身的能力后,鬼手被困在了后厨无法逃离。 休斯抽出了背后的长剑,警惕地注视着前方, 伍德眯起眼睛,解下腰间的佩剑,他挡在了安娜三人面前。 不同的非凡者擅长的方向不同,在场的几人之中,除了能力尚不确定的安娜,通识者和戏命师并不擅长直接对敌。 即使如此,通识者奥雅还是取出自己的武器,藏在教袍之下的左轮.手.枪。 欧维身边,扭曲的丝线放佛割裂空间。 魂灵飞回安娜身边,小巧的脸上满是严肃。 这是安娜和乔治第一次遇到需要战斗的场景。 “驭灵无法分心来帮助安娜战斗。”乔治传递给安娜这样一个念头。 安娜楞了一下,她现在只有这一个驭灵,它无法战斗,那么她几乎没有战斗能力。 鬼手已经反应过来,如果无法击败眼前的几人,它根本无法离开,而驭灵的主人成为了它的第一目标。 比起杀掉这里全部的人,逃出去才是关键。 它的动作极快,墙上一道影子掠过,鬼手的攻击冲着安娜的面中而来。 一柄细长的剑挡在安娜与鬼影之间。 “往后退。”休斯闪身,挡住了鬼手的攻击。 因为先前厄琉西斯的一指破掉了鬼手的两重气息,它现在并没有之前那样强悍可以悄无声息的断去人的双手。 休斯的长剑散发着银色的光泽,这是一柄属于审判者的特殊武器,在面对阴邪之物时,它的攻击带着破邪的能力。 “它现在的能力大抵接近人类七阶非凡者。”欧维的声音响起,命运的丝线连接着他的双手,戏命师窥探出其中的寓意,“但它仍然具有污染同化的特性。” 休斯且战且退,长剑在空中剜出花来,鬼手的攻势相当的凌厉,因为污染的特性存在,休斯的长剑上很快就染上黑色。 等级压制,即使鬼手受伤,也拥有不弱于七阶的战斗力。 砰—— 手持左轮手.枪的通识者扣动扳机,银色的猎魔子弹发射,在空出带出一道轨迹。 子弹嵌入墙体,并未对鬼手造成伤害。 “只有近战武器能够接触以及伤害到这个东西。”通识者立刻喊出自己的判断,她即刻取出随时携带的一本古书,陈旧的书皮上隐约可见《加仑帝国实录》几个字。 老旧的历史书籍飘浮起来,书页快速翻动,通知的眼睛变得深邃起来,仿若连接历史长河,她手指向前一点,落在历史书上。 “初生时代,诸神诞生!” 书页快速翻动,直到最前面的一章,密密麻麻的文字从书页之中涌出,在空中汇集成一排文字,正是奥雅喊出了那句话。 知识的具象化作攻击,朝着鬼手而去,苍白的鬼爪抖动起来,五根指头用力一握,空中的文字随着凝结。 九阶的通识者并不能调动知识里的全部力量,若是一位高阶的通识者,仅凭借这一句话的力量,就足矣营造出历史降临,诸神并立的威压。 她制造出来的威压只存在了一瞬,但对于休斯来说,这依旧足够了,年轻的审判者再次提剑而上。与此同时,一直蓄力念诵什么的伍德长剑前指,瞬间,他与休斯的佩剑之上加持上浓郁的金色光泽。 圣光驱散了被污染的剑尖,加强了净化的力量。 这是擅长近战格斗与剑术的审判者拥有的为数不多纯施法能力,是一种可以帮同伴的辅助能力,是一种对付污秽存在很有用的能力,唯一的缺点就是它需要不短时间的吟唱。 休斯与伍德从小一起长大,培养了远超他人的默契,几乎在休斯提剑迎敌的瞬间,他就开始吟唱祝福魔法。 此刻,书页翻动的响声仍在继续。 通识者奥雅念出第二句话:“诸神之战,动荡之年。” 动荡年代是紧跟初生年代之后的纪元,在这个时代,发生了牵扯诸多的诸神之战,光明女神与黑暗女神的撕破脸之战。 奥雅的下一句:“生命陨落,战争诞生,” 安娜敏锐地捕捉到战争一词,她抬起头看向奥雅。 突然,一种奇异的力量将她推举而起,通识者的话语调动了些许历史知识里的力量,而这被撬动的力量中有很少一部分指向战争权柄。安娜感受到眉心的印记滚烫起来,厄琉西斯的指骨在回应这种力量。 “这是……”安娜与魂灵乔治被红色的光晕包围起来,隐约看到了翻卷的旌旗,一段知识突兀地出现在她的大脑。 初生纪元1609年11月,战争之神公开站队黑暗女神。由此,历时261年的第一次诸神之战开始,也就是后人口中的动荡年代。 后来,神战以生命女神与战争之神同归于尽为终,诸神之战告一段落。 战神陨落,祂所掌控的权柄需要一个容器,继而战争天使厄琉西斯诞生。 直到今日,经历过那场战争的古神,仍将战争天使称之为“战生者”。 安娜想起收服被污染的土地灵时,它对厄琉西斯的称呼就是战生者。 她的心情不免有些复杂。 “安娜。”熟悉的呼唤声响起,“你们不是这个家伙儿的对手。”厄琉西斯的声音通过眉心的印记传到安娜的脑海里。 放佛是要印证他的话一样,伍德与休斯的身体突然僵直,有过一次相似经历的安娜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她看到两人的手有了要断裂的迹象。 鲜血瞬间涌出,一直没有动作的欧维抬起双臂,无数的银色丝线从他的手指缠绕上休斯与伍德的身体,猛地向后一拽。 脱离既定的命运! 这是戏命师的非凡能力,休斯与武德被巨大的脱力拽的连连后退,可两人手腕上仍然出现了狰狞的伤口。 欧维呕出一口鲜血,奥雅连忙将他扶住。 三句古代历史脱口,撬动古老神明的力量,奥雅已经隐约听到呓语,她已经不能继续使用能力,身为一个九阶通识者,她已经尽到了最大的努力。 关于战争之神的那一句,是她思考之后特意挑选的,年轻的女孩抬头向上看,战争眷者安娜正处于奇妙的红色光晕之中,看起来她的猜测是正确的。 休斯右手鲜血涌出,已经无法提剑,他心下一横,左手握剑。 可鬼手根本不理会他,直接向着昏迷在地的萨尔夫人而去,夺走她的双手,之前失去的力量就会被重新补足。 “安娜,仔细感受。”厄琉西斯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接着,安娜感觉自己的身体动起来,她随手提起一侧橱柜上萨尔太太用来切割面包的长刀。 为了方便切割面包,长刀的刀刃上有着粗糙的锯齿,没有一点锋利的感觉。 可安娜的感觉确实完全不同的,金属长刀握在手中,诞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她有把握用这把粗糙的刀断开一切,即使自己从未学过格斗,也完全不会用长刀之类的武器。 “战争天使是十二位天使之中最擅长战斗的存在。”厄琉西斯说道,“我的力量来源于金属与鲜血。” 安娜落地,她手持那把面包刀,靠近休斯,在青年满是诧异的眼神之中,用刀刃沾上他的鲜血。 不可思议地一幕出现了。 安娜的身影虚幻起来,红色的重影出现在她的身后。鬼手想要挣脱,它距离萨尔太太只有一步之遥顿住,鲜血锁定了它。 她举起刀,随意的一划,挡住了鬼手的攻击。 安娜从未觉得身体如初的轻盈,她的脑袋里在瞬间被灌入满满的战斗技巧,面包刀在她的手中舞动出凌历的攻击。 休斯紧盯着缠斗在一起的身影,安娜分明不会半点武技,却能与那个不弱于七阶的鬼手缠斗在一起不落下风,甚至隐约有压制它的趋势。 “休斯。”伍德喊了一身同伴,两人心意相通,同时握住长剑,复杂的吟诵声响了起来。 “我没事,去把那个老夫人带过来。”欧维擦掉唇角溢出的鲜血。 每一次逆转命运都要付出代价,身为戏命师他早已经习惯这样的交换。 奥雅点头,趁着安娜与鬼手缠斗的机会,靠近晕倒在床边的萨尔夫人。 鬼手意识到情况不对劲,想要飞过去,却被一柄面包刀挡的严严实实。 它被激怒了。 五根手指一缩一放,安娜手腕处传来疼痛,鲜血涌出。 随着鲜血的涌现,更多的东西在脑海复苏,安娜将面包刀换到左手,右手横伸,本该滴落的鲜血都漂浮起来,在空中组合成火焰的形状。 血魔法,由战争天使鲜血权柄所衍生出来的特殊能力。金属萃血为的就是达成这样的能力,显然休斯的鲜血并没有身负战争天使尾指骨与九道神光的安娜的鲜血的更加直接有效。 面包刀被附加的血魔法染红,流露出战场的肃杀之气。与此同时,休斯与伍德的祝福术也施展完成,金色镀上面包刀。 “止戈,终结。” 面包刀举起,不容抗拒的力量锁定了灰白的鬼手,并不锋利的刀切割开灰色的血肉,流出散发着污秽气息的液体。 安娜听到了尖叫声,四重混响之中夹杂着一个沙哑的女声。但只存在了一瞬间,那女声消失,只留下四重声音,毫无疑问,这声音来源于先前的四位受害者。 土地守护灵突然出现,笼罩着面包房的屏障消失。 那个主导着一切的家伙儿逃掉了,它瞬间爆发能量的层次超过了土地守护灵的层次,强行留下那东西可能会反噬到主人,乔治果断控制着灵收回自己的能力。 沾染着鲜血的面包刀落在地上,安娜脱力地跪坐在地上,脑海里的知识如同潮水一般褪去,她抬起手,发现伤口已经愈合,而自己的心脏一直乱跳个不停,汗水渗出,沿着鬓角滴落,在深色的围巾上留下一小朵一小朵的水花。 那就是战争非凡者的能力吗?刚才发生的一切还历历在目,却多了几分第三视角回忆的陌生感。安娜低头,看向自己曾握住面包刀的手,惊讶竟然是自己驱散了鬼手。 “厄琉西斯……”她在心底呼唤天使的名字,却没有得到回应。 安娜眨了眨眼睛,看向附近,伍德和休用剑支撑着身体起身,两人的右手都受了伤,无力的垂落者。 欧维在逆转了伍德与休斯被断手的命运之后显得有些颓废,他取出随时携带的药剂倒入口中。 “该让警察署的那群饭桶来处理一下现场。”休斯强撑着身体,“这里围观的平民太多了。” 伍德应和他的话:“是时候在这里开展一次教会活动了。” 安娜没听懂他们话中的隐喻,她只感觉到眼皮异常的沉重,厄琉西斯只是短暂地将战争非凡者止戈的能力借用给她,但这毕竟是直接来源于天使的能力,对于精神的消耗远远超过安娜使用自己的力量。 “好了。”欧维消化了一管药剂,状态恢复几分,“联系办事处,让他们来处理现场,至于教会活动的事情,我会亲自与太阳侍者说明情况。” …… 安娜是在教堂下光明教会办事处的休息室内醒来的。 她躺在一张单人床上,盖着一床温暖的被子。地下的温度比地面要低一些,被子并不会让人感觉太热。 太舒服了。 安娜忍不住伸了个懒腰,她的动作一凝,下意识摸向脖颈,围巾不见了! 这个认知让她瞬间清晰起来。 “放心,闭着眼睛摘的。”一个声音传了过来安娜连忙起身,还不忘用被子遮住印记。 休斯斜靠在另一张床上,右手被吊在胸口。 “我听说关于你的传言。”休斯满不在乎,“我可不相信什么诅咒。” “你不是不敢看吗?”安娜嘟囔。 “这是什么神灵的印记吧。”休斯突然开口,“我曾在见过类似的记载,能让不稳定的非凡者疯狂的印记。” 安娜眼睛一亮:“什么地方?”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安娜沉默。 这幅样子无疑是告诉了休斯答案,他轻笑了一声,长腿一迈,从床榻上翻下:“没什么大不了的。” 安娜抬头看他。 “每一个非凡者都有自己的秘密。”休斯单手整理一下衣服,“我是在一份旧报纸上看到的,具体是什么时候的已经记不清了,好像是说一个著名的芭蕾舞演员,她的脚踝上就有类似的印记。” 休斯左手抓起佩剑:“既然你醒了,就准备一下吧。圣堂的特派员已经到了,一位高阶通识者。虽然他不具备审判者判别谎言的能力,但没人知道通识者到底知道多少辛秘。” 安娜沉默,他抬头看着休斯,显然不能理解这个家伙儿为什么突然告诉自己这些。 休斯瞥唇:“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毕竟我们才是你未来的同事,圣堂的非凡者,是圣堂的。你明白吧?” 安娜明白,连着点头。 她想了想,问:“萨尔夫人有没有事情?还有那个小女孩。” “不用担心。”休斯回答,“善后的事情有专人处理,那个老太太和小女孩已经被送到了医院,费用由财富女神教会承担。等你见完圣堂的访客,就可以去看望她们。” 安娜点头,她摸到床头的围巾,躲在被子里遮住自己脖颈上的印记:“那我现在就去见他。” 休斯打开门:“他在值班室里,你自己过去吧。” 安娜点头。 值班室她已经去过一次,按照记忆,安娜找到那个房间。 敲门之前,安娜又在心底喊了一声厄琉西斯的名字,依旧没有回应。 她伸手摸了摸额头上的印记,手指接触到火焰时,那种属于的肃杀感袭来,可厄琉西斯始终没有回应。 安娜不免有些担心,厄琉西斯是在借给自己力量之后就不在有回应,但这种想法浮现的时候,她又觉得很好笑,厄琉西斯是天使,是这个世界最强大的存在之一,又怎么轮得到她一个普通的小女孩担心呢? 即使如此,她还是忍不住为那位强大的存在揪心。 “进来吧。”门里的人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犹豫,没等安娜敲门,就率先打破了这种僵持,没给她逃开的机会。 安娜心思一沉,按下门把手。 值班室里坐着不少人,除了安娜认识欧维之外,还有之前见过一面的太阳侍者,椅子上坐着一位穿着衬衫的年轻女人,她身边是一个一袭正装的男人。 安娜没有想到有这么多人,不免有些慌张。 欧维发觉了她的紧张,他还未完全恢复过来,脸色有些许的苍白:“别紧张,安娜。”他看向屋子里安娜不认识的两个人,介绍道:“这位是丽莎·格林,是多恩地区的副理事,前几天她前往了圣堂,至于这位,就是这次考核的负责人,切尔西先生,一位高阶通识者。” 安娜听过丽莎的名字,她点头向那位女性非凡者问好,温柔的女士回以微笑,接着她转身看向那位通识者,与那男人对上视线的瞬间,安娜的心颤动了一下。 男人的眼睛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与街上的路人差不多,可安娜的视线与他相接的瞬间,就感觉喘不上气。 他的眼睛明明普通至极,可又深邃无比,放佛承载着世界上所有的知识,承载着这个世界上全部的道理,与他对视,就像是在窥探世界的真理,那种感觉非常的不好受,就像是被人死死掐住的喉咙,无法呼吸,无法呼救。 安娜终于明白为什么欧维说通识者是最容易疯狂的非凡者了,全知全能本该是属于神明的特权,怎么可能让区区人类掌握? 眼前的男人能够掌握诸多知识而不陷入疯狂,一定有他的狠绝之处。 安娜连忙移开视线,眉心火焰闪烁,平复着她的心绪。 多亏了神灵指骨的存在,几次呼吸之间,那种被压迫的感觉就逐渐散去,安娜又可以顺畅的呼吸了 安娜再次抬起头,这一次她学聪明了,特意避开了切尔西的双目。 “您好,切尔西先生。” 第27章 “我听说了你的英勇事迹。”切尔西笑, “很让人震撼,你拯救了小队,安娜小姐。” 安娜知道他说的是刚才发生的事情, 实际上, 没有厄琉西斯的解答,安娜也不清楚到底为什么会那样, 她只能微笑着将这件事情搪塞过去。 “我只是发挥了自己的能力。”安娜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发,她几乎没有被人这样夸奖过,她垂下头, “我没那么厉害。” “不, 你很勇敢。”切尔西微笑,“这是你第一次面临这样的战斗,对吧?” 安娜点点头, 严格意义上讲,确实是的。 屋内的几人间安娜与切尔西的聊天如此自然地展开, 索性也就不在久留, 找着各种各样的理由离开。 没一会儿, 值班室里只剩下了安娜和切尔西。 通识者露出和气的笑容:“不用紧张, 我们只是聊聊天,顺便完成你的考核。” 安娜随口应着,还是坐得端正,她不敢去看切尔西的眼睛,因为他那种可怕的无力感,也因为她确实很紧张。 切尔西的姿态则随意的多, 不过即变如此,他的姿态看上去依然十分的优雅,像是受到过良好教育的高阶精英。 “我在感到教堂之前, 曾趁着天气不错,在多恩附近转了转。”他的第一句话开始的有些突兀,安娜一时间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开场。 “城西郊的树林,高阶非凡事件第一次发生的地方。”他停顿了一下,“因为靠近乱葬岗那附近几乎没有什么人家,除了……” 安娜的表情僵住,除了阿诺德老牧师留下的房子,现在那里住着的是她。 “我顺道前往了乱葬岗,在我的见解之中,这种多年的积尸地,尤其是这曾是古代战场的土地,都盘踞着一些难缠的灵体。” “您想要问什么……”安娜见识到了通识者的可怕,他已经知道乱葬岗发生的时间,或者说,他已经发现了端倪,所以才会这样说。 厄琉西斯说过,因为古战场遗留气息被回收,乱葬岗的气息会逐渐发生一些变化,安娜本以为这种变化暂时不会被察觉,等到她入职之后,搬到城里,就算是以后有人发现了乱葬岗的变化,也不会有人怀疑她这个普普通通的收尸人。 但变故来得如此之快。 “那里发生了一些变化。”通识者依旧平静,“那片土地失去了灵魂。在你来之前,我了解了你们与鬼手的战斗。恰巧,那位贵族小少爷提起,战场被奇异的力量分割了,这使得无辜的民众们并没有直接面对超凡事件,我想,这就是土地灵的能力,你说我说得对吗?” 安娜闭上了眼睛,平复一下呼吸,她问道:“这于您的工作有关吗?”切尔西是来确认多恩是否真的有神眷者出现而来的,但他现在的问题,显然与他的工作无关。 “也许呢?”切尔西没有直接给出是或者否的答案,“你就将它当作是我个人好奇的几个问题,通识者无时无刻都应该保持着求知的信念。” 安娜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切尔西掌握着她能否顺利入职的命脉。 切尔西并不着急,耐心地等待安娜开口,他并不担心女孩会选择沉默,也不担心她会说谎。 虽然他没有审判者那样直接分辨谎言的能力,但掌握这个世界多数真理的他,可以凭借自己的知识分辨谎言。 “与战争天使有关,对吗?”切尔西给出了一点提示。 安娜默认,厄琉西斯没有回应,她只能尽可能保守住天使的秘密。 “是神灵的神谕。”安娜垂下眼睛,“那一晚上,在城郊的树林,我见证了神降。” “神降?”通识者微凝,“据我所知,战争天使已经失踪了许久,祂并不在女神的神国。” “我不知道为什么。”安娜说,“这不是我能知道的东西,祂救了我,我要尽可能帮助祂,只是这样。” “即使祂是神灵?” “是的。”安娜抬起头,“这和祂是不是神灵没有关系,我当然知道对于神灵来说,我的帮助无关紧要……” “不,安娜,你错了。”通识者已经明白了事情的经过,通过一些特殊的途径,他知道战争天使被诅咒而失踪的事情,所以当圣堂的战争天使像出现九道神光之时,他才会接下这个任务,一探究竟。 “你帮了大忙,我想,这就是祂给予你神眷者的原因。毕竟,教会之内一直都有战争不详的传言,而战争天使也从未给予任何一个普通人类祂的力量。”切尔西捂住了眼睛,知识在涌动,他触及了撬动神灵的知识,疯狂难以压抑,但这是获得知识的代价。 天才与疯子本就一线之隔,在他身上安娜第一次见识到这句话的含义。 切尔西捂住眼睛的手上涌出许多密密麻麻的肉刺,仔细观察,会发现那是一个个的字母与数字,还夹杂着各种各样的符号。 安娜好像看到了许多的知识具象化,它们被禁锢在切尔西的脑袋里,非常非常多,几乎撑爆他的头颅,一瞬间切尔西的脑袋鼓胀到常人的四五个脑袋那么大,五官都被撑到变形。 男人岣嵝起腰背,双手护住头颅,他似乎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应对起来有一种可悲的从容。 “安娜,按住他的肩膀。”厄琉西斯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他要失控了。” 失控。 这是安娜第一次听到这个词语,但本能的她感觉这不是什么好词,连忙按照厄琉西斯的指示,伸手搭在切尔西的肩膀上。 知识在瞬间涌入她的大脑,以至于安娜脸上出现片刻的茫然,眉心的印记闪烁,战争天使的神力点点渗出,他控制着那些知识,缓缓地将它们重新注入到切尔西的身上。 有着神灵从中干预,切尔西逐渐平静下来,溢出的知识重新回到他的大脑,失控的迹象控制下来。 “他涉及到了太多不该知晓的东西。”厄琉西斯说。 切尔西一定经常出入彼端。短暂的时间内,厄琉西斯已经读取了切尔西的知识储备,其中甚至有他与堕落之母之间的那场战斗,而且这个男人还推测出战争天使的失踪与堕落之母有关。 堕落之母可是真正的邪神。也多亏了他是智慧的非凡者,在探索非凡知识的同时也学习到许多古代隐秘,能够起到一定保护自己的作用。否则,早就被这样的知识容量撑到脑袋爆炸了。 “不要再试图了解超越阶级的知识了。”厄琉西斯叹息,“即使是智慧,现在都不敢太过深入了解关于邪神的知识。” 安娜听懂了厄琉西斯的话,不过比起这个,她更感兴趣的是厄琉西斯之前去了什么地方。 “您刚刚为什么不回应我啊?”她小心翼翼地询问,“我叫了您好几声。” 厄琉西斯收敛心神,解释道:“发现了一些端倪,那不是你能接触的层次,安娜。” 他刚才确实离开了城郊的房子,去寻找那个隐藏在鬼手之中的意识,神灵的直觉让厄琉西斯察觉到那逃离的东西身上有堕落之母的气息,但那气息太弱了,他寻着气息搜索那东西,却也只能将范围定在多恩城内。 有什么东西在帮祂掩盖气息,混淆了战争天使的判断,可厄琉西斯一时无法解答到底那到底是什么。 智慧的非凡者给了他启发,或许此刻他无法回到太阳神域,但请教智慧天使这个问题的答案还是没有问题的。 上次在神选殿与审判,刚才在值班室与命运的联系也都是通过祂们的信徒,联系智慧同样也可以。只是很不凑巧,他出现的时机不合适,眼前这个智慧天使的信徒险些失控,他暂时无法通过切尔西来联系智慧天使。 切尔西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他撑着头,看向安娜。 “你让人吃惊,刚刚那是……” “切尔西先生,如果是与您这次的工作无关的消息,我希望您不要再继续问了。”安娜劝说他。 但这显然不能阻止一个通识者的求知欲,若他们知道收敛,就不会是全部非凡者之中最容易疯狂的存在了。 “战争天使?对吧?刚刚那是神之天使的力量。”他可不相信一个只有九阶的止戈能够拥有将人从失控边缘拉回来的力量,那分明是远超过他数百倍的力量。 “你知道失踪的战争天使的下落,那么……”他的声音哽住,像是有人强行让他闭上嘴一样。 切尔西虽然说不出话,但他的眼神激烈地波动起来。 “净化古战场是神谕。是我替我的神灵做的。”安娜按照厄琉西斯的指示,适当地透露些许信息,“至于我的神现在在何处……这个我无法解答,我只是神谕的执行者。” “切尔西先生,你是通识者,是所有非凡途径之中掌握知识最多的存在。您难道不知道神的意图是无法揣测的吗?我不知道您到底知道多少东西,不知道其中究竟涉及了多少隐秘。但您应该清楚,全知全能是神灵的特权,绝不是人类可以觊觎的存在。”安娜不知道自己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一口气将这一番话说完。 她只觉得自己真的是无知无畏,居然敢在一位高阶的通识者面前大言不惭,她低垂着头,十根指头不安地搅动在一起,骨节用力到有些许发白。 厄琉西斯安慰她,这并不是指责,而是一种劝告。 神之天使是她底气的来源。 切尔西有些说不出话来,他沉默下来,到了他这个阶段,许多东西并不是安娜想象的那样简单,无法停止,必须要不断地学习知识。 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件事情,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记住你了,安娜。”他站了起来,“我想,我们的谈话应该到此为止了。恭喜你,你通过了审核,接下里将作为一名正式的非凡者参与到多恩教会的工作之中。但是安娜,你拥有九道神光,这是战争天使给予你的认可。七阶之后,你会和其他的高天赋者一起前往圣堂,这是无法改变规则,你明白吗?” 安娜点了点头,在她的认知之中,这还是之后的事情,毕竟像伍德那样的高天赋者也停留在九阶整整一年,在教堂的非凡组织认知中,她仍然是一名九阶的止戈。 “我记住了。”她点头。 切尔西笑,充满智慧的眼眸落在安娜身上:“不过在那之前,无论你遇到什么样的危险,都可以给我写信,邮寄地点是王国十字街6号的帝国玫瑰书店,收信人是学徒切尔西。这个就当做对你忠告的感谢。” 安娜记下了那个地址。 她站起来,握住切尔西伸出的手。 “谢谢您。” “也谢谢你,安娜。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强大的存在。” 切尔西离开了多恩的教堂。他是少有的高阶通识者,自然不可能在这样的小地方久留。离开之前,他签字了安娜的入职申请,即使上面还没有录入信息,只是一张空白的表格。 知道了战争天使非凡者对应的名字,安娜很快就填满了那些申请表格,入职手续办理得飞快。很快,她就领到了一张属于自己工作证,以及一张崭新的工资本。 “领取工资之后让财务的会计在上面盖章就行了。”负责给安娜办理手续的文员乔安说道,“圣堂的先生离开之前特意嘱咐,为你预支两个月的工资。”乔安上下打量安娜,她仍然穿着灰扑扑的裙子,带着不合时宜的破旧围巾。 “欧维先生还嘱咐,给你三天带薪假期,我想找房子,搬家,这些都需要浪费不少的功夫。”乔安办事非常的利索,“你拿着这个去会计那里预支就可以了。” 安娜一一应下,然后小心翼翼的双手接过她的工资本。 这是安娜从未见过的东西,它是由软牛皮做封面,内页上是硬卡纸,一页上四个有带一道横线的方框,领取工资时,由会计计算对应的数字填在横线上,然后在下面盖上财务专用的章。 每一个月都有一个合计栏,每十二页会有一个大的总计。 “拿好了,这东西丢失之后并不好补办。”乔提醒道。 安娜连连点头,将工资本收到了贴身的口袋里。 “收起来做什么?”乔安看着她,“去领你预支的工资吧,具体情况会计和你解释的。” “哦哦哦。”安娜应着又把工资本取了出来,双手捧着她朝走廊走去。 “走错了,是另一边的走廊。”乔安提醒。 安娜原地打转,回头朝着相反方向走去。 负责财务的工作人员告诉安娜,预支两个月的工资并不符合规定,即使是圣堂的先生也无权越权管理,不过欧维先生许诺的三天带薪假期可以兑现给安娜,还有这一次任务的外勤费用以及医疗补助。 从财务室出来时,安娜身上装着一笔巨款,一共是720元。 七张等同于一枚金币价值的百元纸钞和两张等同于一枚银币的10元纸钞。 财务处的规定,只能一次性预提两周的薪水。 安娜一周的周薪是280元,两周就是540元,加上带薪休假三天的薪水就是660元,最后是60元的外勤与医药补贴,一共是720元整。 安娜从未见过这么多钱,她整个人都僵在原地,快要不会走路了。 明明是纸币,却要比金币给人的感觉还要沉重。 “安娜?安娜?” 因为太过吃惊她甚至都没有注意到格瑞斯在喊她,直到验尸官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安娜猛地一惊,她长长呼出一口气。 “吓死到了。格瑞斯,下午好。” 高挑的男人上下打量她:“我听说你们解决了那个鬼手案件,刚才看到了马车离开,圣堂的使者走了?” 安娜点了点头:“嗯。” 格瑞斯挑眉,扫了一眼旁边财务室的门牌,心下了然:“你这是发工资了?一次性发了多少?让我猜猜,500块?” 安娜瞬间警惕起来:“干嘛?” “哈哈,不用这样。”格瑞斯嘲笑她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你要习惯安娜,进入这里,你只会涨工资。怎么样,我说的话你考虑好了吗?” “什么?”安娜现在满脑子都是自己发财了这件事,其他的早就被抛之脑后。 “你这小财迷,发了工资就什么都忘记了?”格瑞斯露出惊讶的表情,“亏我还费了那么多口舌给你介绍。” 安娜一愣:“租房子的事情?” “嗯。”格瑞斯点头,“我帮你打听了,我家隔壁的正好是一间空房,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联系房东,这样还可以省下一笔中介费。” 安娜摸了摸口袋里的钱,深吸一口气。 “什么时候可以看房子?”她问格瑞斯,“我不懂这些东西。” “放心,我带着你看。”验尸官俯身,“放心我不会坑你的,毕竟安娜你还掌握着我最大的秘密,不是吗?” 安娜不习惯格瑞斯的突然靠近,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嗯,欧维先生给了我三天带薪假期,这三天我都有时间。”安娜对格瑞斯说,“不过还是尽快安定下来比较好,也许还需要采买些什么东西,还要搬家。” “带薪假期?这也太好了。”格瑞斯咬牙,“明天吧,明天下午,我要回去联系房东,尽快给你消息。” 安娜点头。 她可以趁着上午的时间收拾东西,或者采买一些衣物。 安娜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棉布裙子,这还是几年前和阿诺德牧师一起在二手商店买的,只花了两个铜币。 牧师离开后,安娜没有钱,只能靠着收尸的工作勉强糊口,营养跟不上,她的个子一直都小小的。 没关系,都会好起来的。 安娜,你已经是有一笔巨款的小富婆了,接下来还会有更多的钱,好好工作,努力升职,你也可以顿顿吃上夹心的白面包。 想到面包,安娜的表情慢慢沉下来。 “格瑞斯。”她问身侧站着的男人,“你知道伤员会被送到哪个医院吗?” “非凡者伤员?”格瑞斯皱眉,他知道休斯和伍德都在这次的任务之中受伤,但他们都在教会接受治疗。 “不是,是被波及的普通市民。”安娜想起萨尔夫人和她的小外孙,她因为和鬼手的战斗脱力。最后都没能接那个小女孩,她们约定好一起玩游戏的,不知道数到一百之后,她会怎么样。 想到这些,领到工资的喜悦都被冲淡许多。 “这个啊。”格瑞斯想了想,“应该和之前的受害者在一家医院,教会官方合作的医院是哪家来着……对了,是教会援助的一家爱心医院,就在距离不远的街道上。” “需不需要我带你过去?”格瑞斯说,“正好我现在没有事情。” 安娜本想拒绝,但考虑到她身负一笔巨款,有一个人和她一起显然更加安全一些。她点点头,没有拒绝格瑞斯的好意。 “好,我去叫马车。” “不是说不远吗?还是走着去吧。”安娜怯生生地提起。 “安娜,你难道想把时间浪费在路上吗?”格瑞斯不赞同她的提议,“凭你这两条小短腿,走着过去需要将近20分钟,马车要快许多。” “你这样很不礼貌!”安娜跺跺脚,她确实有些矮,这都是因为之前营养跟不上,现在她有钱了,只要吃得好一些,再订上牛奶,她一定也能长高的。 “抱歉。”格瑞斯哈哈大笑,“你会长大的,我相信你,安娜。”他的笑没什么恶意,只是朋友间的玩笑。安娜又不能真的追着捶打他,只是不服气地嘟唇,像个刚烤好的小面包。 她还是被格瑞斯说服,坐上了公共马车,马车很舒服,有遮阳的车厢,又比走路快上许多。 没多久,车子就停了下来,格瑞斯从口袋摸出零钱交给车夫。 “我真的很不喜欢来医院。”他看着面前的建筑,下意识地蹙起眉头。 “为什么?”安娜沿着台阶下车,不解地看着格瑞斯。 瘦高的男人抬抬下巴,示意安娜往医院的方向看。 女孩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下午明媚的阳光刚刚好撒在医院的窗户上,营造出暖洋洋的氛围,来玩的家属步伐也放缓,仿佛也在欣赏着刚好的景色。 可这是外人眼中的景色,在安娜眼中,面前三层高的楼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除了医护和病人之外,容易被人忽视的角落还隐藏着许多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安娜缩了缩脖子。 因为通灵者的特性,格瑞斯也能看到这些游离的灵魂。 “走吧。”瘦高的男人开口,“探望病人不是需要采买一些慰问品?难道你准备空手进去?” 安娜收回视线,医院比起乱葬岗,灵魂数量还是要少很多的,视觉上也不是那么具有冲击性,她看了一会儿就习惯了这幅场景。 病房在二楼,安娜在医院旁的商店里买了一篮子新鲜的橘子。 这个季节本不该有橘子上市,但听说王都最近正在推行一种新型的种植技术,能够种植出反季节的水果,安娜觉得稀奇,就在格瑞斯的怂恿之下买了一篮。 作为提前享受美味水果的代价,这一篮橘子要比平常贵上一倍! 她有那么一瞬间感受到了花钱的罪恶,但想到萨尔夫人,安娜觉得还是值得的。 提着水果,安娜敲响了病房门。 “谁啊?”萨尔夫人的声音从门里响起。 安娜清清嗓子:“是我,萨尔夫人,我是安娜。” “安娜?快进来。”得到允许,安娜推门进入,格瑞斯没有进来,等候在门外。 “萨尔夫人。”安娜看着老妇人熟悉的脸,轻唤出声,“您怎么样了?” 老夫人靠在床头,在她旁边的病床上,小外孙正在玩一副儿童积木。 “好多了。”萨尔夫人笑,“安娜,你怎么知道我病了?” 安娜僵了一下,想到可能是特殊办事处的人用什么方法模糊了萨尔夫人的记忆。 “我是听街坊们说的。”安娜开口,“我去面包房买面包,发现店铺关门了,询问了门口的邻居才知道您生病了。” “上次买的面包这么快就吃完了吗?”老妇人还记得安娜刚采买过面包不久。 安娜僵了一下,她险些忘记了这回事,她笑一下,连忙递出橘子转移萨尔夫人的注意力。 “萨尔夫人您尝尝,这是我给你买的橘子,听说是通过王国的新技术种植的反季节水果。” 萨尔被她一连串的话说得晕头转向,接过那篮橘子,已经忘记了安娜买面包的事情。 她看着饱满的橘子,笑呵呵地开口:“诱人的小家伙儿,我可以用它们做橘子果酱,到时候安娜你可要来店里拿。” “好。”安娜笑。 “我可真是老了,居然忘记打开窗户通风。”萨尔夫人叹了口气,“医生说只是轻微的烟气中毒,多亏了发现得及时,要不然可要出大事了。” 安娜明白,特殊行动部的非凡者是用烟气中毒掩盖了非凡事件的发生。 “没事就好了。” “没事了。”萨尔夫人笑,“医生说我很快就可以出院了,一定要来拿橘子果酱啊。” “我知道了。”安娜笑着回答,“对了,萨尔夫人,我把工作辞了。” 萨尔愣了一下:“辞了?辞了好。女孩子还是不要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多可怕啊。” 其实尸体并不可怕,死人又不会突然跳起来。 不过安娜还是顺着萨尔夫人的意思:“我在教会找到了新的工作,一个星期工资高很多呢,计划要搬到城里了。” “好,挺好的。”萨尔夫人笑得眼睛的皱纹都聚起来,“房子找好了吗?” “还没有,同事说会帮我留意。”安娜搬出了格瑞斯,“应该很快了。” 萨尔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不停地重复着好好好。 离开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安娜和格瑞斯分别,揣着巨款回到家。 厄琉西斯站在门口,像是在迎接安娜回家。 “厄琉西斯。”安娜笑起来,眼角弯弯,“我回来啦。” 天使应答:“嗯。” “我发工资了。”安娜说,“我们可能要搬家了。” “这是好事,安娜。”天使说,“你选好房子了吗?” 安娜摇摇头,向厄琉西斯分享她的计划:“格瑞斯答应我明天和我一起去看房子,是他推荐的小户独栋别墅,带院子的那种。” “你现在要收拾东西了吗?”厄琉西斯问她。 “嗯,我没什么好带的。牧师留下的油灯,一些旧衣服,其他的……”安娜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要带的东西。” 厄琉西斯点头,安娜的家里没有什么贵重的物品。对于她来说,重要的只有老牧师阿诺德留下的遗物,那盏驱邪的油灯和她随身携带的钱袋。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了。 “那位来自圣堂的切尔西先生建议我买几件体面的衣服。”安娜把自己的经历都分享给厄琉西斯,天使或许不在乎这些小事情,可对于安娜来说,这些事情都是生活里切实的改变。 “我也觉得也是这样,我总不能穿的破破烂烂去上班吧?还有就是格瑞斯嘲笑我个子矮,我其实也不矮吧……厄琉西斯,我有一米五二呢。我今年才十六岁,只要营养跟上,我还能长个子的,长到一米六……”安娜昂起头看向天使。 厄琉西斯好高啊,一米六都不到他的肩膀,“不,我要长到一米七,这些都是有可能的。” “是的。”厄琉西斯说,“只要你好好吃饭,合理的运动,当然可以长高。” “嗯。”安娜重重点头,“我听说城里可以送牛奶,搬家之后我要给自己订牛奶,这样才能快点长高。” 天使揉揉安娜的头发。 “好了安娜,去忙吧,看看要带走什么,搬家可是大事。” …… 圣枪十二街21号,独栋小别墅的门口。 格瑞斯看着腕表,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两分钟,他耳朵微动,抬头向街口处看去,一个小小的身影匆匆而来。 “安娜,你差点迟到。”格瑞斯看着急匆匆地安娜,“是不是没舍得坐马车,自己走路过来的? 安娜笑了笑:“我今天休假,有时间的。”其实她是心疼路费,从城门到这里,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格瑞斯无奈地笑笑,消费观念没那么容易改正,安娜还需要一段适应她已经是个小富婆的事实,他像个绅士一样推开21号别墅的栅栏门。 希望这个精致的小别墅能给安娜全新的身份认知。 “房东在里面。”格瑞斯说,“幸好你没有迟到,她可是为非常严谨的夫人。” 安娜点点头,伸手擦了擦头上的汗水。 “那我们走吧。” 格瑞斯的眼光当真是没得说,这套房子完美地出乎安娜的想象,简直是童话里公主居住的地方。 二楼的起居室里,柔软的床垫能够轻松的陷入一半身子,那种触感实在是太棒了,完全配得上它的价格。 安娜与房东太太签订了合同,因为她的钱有限,并不能一次性支付太长时间的房租,所以只缴纳了一个月的租金,还另支付了一周的租金作为押金。 一共是420元。 她的巨款瞬间少了一大半。 安娜摸了摸口袋,将还没捂热的钱递给了房东太太。 “太不可思议了。”安娜有些不可置信地站在客厅之中,“这么漂亮的房子,是我的了。” “你租的。”格瑞斯送走房东,就听到安娜的感叹,“严格意义上讲,它还是房东的,只是暂时租给你而已。” 安娜瞥嘴,不想理他。 她绕着客厅,观察着客厅的灯具,那就是富有人家才有瓦斯灯,投钱进去就会亮。 “真没出息啊。”格瑞斯见她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环胸感叹,“你投个硬币进去看看不就行了。” “天还没黑呢。”安娜可不想浪费硬币。 “你怕不是忘记了正事。”格瑞斯笑了一声,大步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拉上帘子。 房间瞬间黑了下来。 安娜转头看他:“做什么?” 敛尸官什么都没有说,他的表情严肃下来。 身边却多出了两个灵魂,是铁匠与农夫。 “安娜,你不会真的以为,鬼手案件已经结束了吧?” 第28章 “什么意思?” 那个鬼手已经被除掉了, 萨尔夫人也没有事情,这事顺利的结束了。 格瑞斯看向了铁匠的灵魂。 “可他告诉我,那东西还存在, 就在多恩。” “那东西?”安娜有些不明白, 她分明已经借助着厄琉西斯的力量除掉了那个鬼手,铁匠口中的那东西是什么? 格瑞斯摇摇头。 “不知道, 或许是什么很恐怖的东西。” “你的意思是它还会卷土重来?” “我不知道。”格瑞斯说,“我又不是鬼手,我只是把听到的东西说了出来, 他们是受害者, 他俩才是最直接接触鬼手的家伙儿。如果鬼手死了,或者消失了,他们的手应该会回来吧?” 安娜看着农夫和铁匠光秃秃的手腕。 “那怎么办?告诉光明教会?” “然后呢?”格瑞斯看着她, “等着他们新一轮的审问,直到暴露能看见灵魂的事情?” “你说怎么办?” 格瑞斯沉默了片刻, 慢慢转向农夫和铁匠。 “只能让知道这件事的人闭嘴了。” 安娜瞬间警惕, 释放驭灵的命令就在嘴边。 她知道了格瑞斯最大的秘密, 他想要杀了她恐怕再正常不过了。 瘦高的男人看了她一眼, 唇角勾起。 接着,打他伸出一只手,食指中指拇指三指一捏,一个清脆的响指。 苍白的火焰腾地燃烧起来,席卷了那两个灵魂,虚幻的灵魂扭曲起来, 很快就被火焰烧了个一干二净。 安娜没想到这就是他口中的让知道这件事情的人消失,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保持警惕,满脸错愕地看着格瑞斯。 “你杀了他们!你疯了!” “不是我杀了他们。”格瑞斯纠正, “他们已经死了,不能算作我杀的。”他耸耸肩,“总不能因为两个被诅咒的灵魂暴露自己,谁知道有没有其他能看到灵魂的人。” 安娜惊魂未定,她无法理解格瑞斯的做法,或许那两个人已经死掉了,但他们的灵魂存在,就可以继续转世,重新开始。 但格瑞斯烧掉了它们的灵魂,意味着铁匠和农夫,将没有以后! 这个认知让安娜很不舒服,她的心脏因为两个不相关的人揪紧,呼吸也有些不顺畅。安娜拽了拽围巾,好让它缠得不是那么紧。这样的动作却让她发现那个覆盖脖子上印记正在散发热度,超过一般皮肤的热度。 多数时候它是冰凉的。 “出去。”安娜抬头看向格瑞斯,“现在!” “安娜,保全自己才是……”格瑞斯想说些什么,却被安娜坚定的打断,她甚至用上了威胁。 “出去!不然我就告诉光明教会你是异教徒。” 格瑞斯无奈,离开之前,他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安娜,无声地叹了口气。 格瑞斯一离开安娜的新房子,她就等不及的摘下围巾,跑到盥洗室的大镜子前仔细观察。 印记并没有明显的变化,但那两个灵魂燃烧的时候,安娜确实出现了一种类似心痛的情绪。 并不是因为他们的死亡,因为收尸人的工作经历,安娜或多或少是有一些漠视死亡的。她不认为目睹两个灵魂的死亡能够给她带来这样大的冲击力。 之所以产生这样的变化,是因为这个印记的主人。 祂厌恶这种死亡,这种不给人留任何退路的彻底消失。 安娜想起了休斯的话,旧报纸上出现过的芭蕾舞者。那个舞者的脚腕上也有这类似的印记。 可她知道的信息太少了,除了知道是在报纸上看到的,没有其他更有用的信息。 多恩的国立图书馆内应该有报纸的信息,安娜可以趁着三天假期去寻找。 现在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从新家里出来,安娜郑重地拿着钥匙将门锁好。 她要回城郊的房子把收拾好的东西带回来,还有就是要把厄琉西斯也带来。 安娜已经想好的了,她准备把楼上的大房间给天使用。厄琉西斯长得高,即使现在只有一副骨架,也非常的高大,之前他为了不打扰自己休息,每天缩在角落里,能把那个角落塞得满满当当。 她把大房间给厄琉西斯,这样天使就不用总是缩在角落里,一副很委屈的样子。 自己住楼下的小房间,那原本是用作招待客人的房间,就算它只是客房,床垫也非常的柔软,还有一个大的木制衣柜,有小小的桌子,比起自己之前的房子不知道有多好。 安娜非常满意。 她走到圣枪十二街的街口,回头看向自己的新房子,21号小别墅的前院里有一颗非常大的梧桐树。 春末初夏,梧桐树刚刚好的绿,让人心旷神怡。 安娜满意地笑起来,她的新家非常非常棒。她转身,走过街口,要赶快把厄琉西斯接过来,让他也看看他们的新家。 东西已经全部收拾好了,加上之前的不到一个小箱子。 破旧的棉被和破烂的衣服安娜都留下了,她在仅有的几件衣服里挑挑拣拣,只找出一件没有补丁的粗布格子裙和一双没有破洞的黑色连裤袜。 安娜把他们收了起来,和油灯放在一起,准备带去新家。 要怎么把厄琉西斯带过去才是真正的麻烦。 安娜看着高大的天使,他就看着自己做最后的结尾,就那么看着,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安娜早就收拾好了一切,之所以还要继续装作挑挑拣拣则是因为完全不知道怎么开口和他说带他过去的事情。 再磨蹭下去,就没法赶在晚上之前回到新家了。 安娜还想为自己小小庆祝一下呢。 她站了起来,转身看向厄琉西斯。 “厄琉西斯,我收拾好了。”她看着天使,昂起头,眼神真挚。 神之天使怎么可能不理解安娜的意思,他垂头。 “我可以神降到你的新家,安娜。” 安娜呆了一瞬,她这么把这回事给忘记了?因为额头上的印记融合了厄琉西斯的一节指骨,他可以借助这根骨头的力量完成神降。 她还傻傻的想着要把厄琉西斯带过去呢,还愁着怎么和他说才能让天使解除魔法,恢复成白骨的样子。 “这样啊。”安娜有些失落,她低下头,“那我先过去,厄琉西斯等等再神降过去好了。” 天使眼眶之中的火焰温柔的跳动,轻轻呼唤道:“安娜。” 然后魔法解除,高大的骨架瞬间坍塌,化作骨头雨落下。 安娜听到他的声音再次抬起头,看到的就是骨头雨落下的一幕。她呆滞了瞬间,立刻蹲下身子开始收集厄琉西斯的骨头,唇角不自觉地弯起弧度。 厄琉西斯呐,心软的天使。 将厄琉西斯的骨骼都收进敛尸袋,安娜抱着箱子退出居住了四年的小木屋。 她还是有些不舍的,这个房子虽然破破烂烂,但安娜在这里居住了四年,在这里有着她与老牧师的许多回忆。 回忆里的那个不苟言笑的老太太虽然有些凶,但她从来没有因为安娜的印记而嫌弃她,甚至会在月圆之夜保护安娜。 “阿诺德牧师。”安娜对着漆黑的房间低声开口,“我要搬家了。您放心,我是要去过好日子的,我会好好生活的。一定会好好生活的。” 木门关上,发出陈旧的响声。安娜把回来路上买的新锁头换上,锁住她的老房子的木门与她的回忆。 然后弯腰将放在地上的木箱子抱了起来,她要快些赶到新家,让厄琉西斯看看他们的新房子。 “你要去哪里?”一个声音打断了安娜的想法,她抱着箱子,朝着声音响起的地方看了过去。 小院子木栅栏外,泰伦的影子被阳光拉得很长。 “为什么辞职了?”他有几天没看到安娜,以为她又生病了,一问管理员工的负责人才知道安娜已经辞职了,匆匆赶到安娜的房子,却看到她脚边放着箱子,给大门换上了牢固的新锁。 “这又是要干嘛去?”泰伦感觉不太妙,几步跑到安娜面前。 他身材高大,跑起来带着风,风吹向安娜的面颊,带着一些泰伦身上的气味。他混迹在尸堆之中,难免染上的气息,安娜身上也有这样的味道,但很快就不会再有了。 “我要搬家了。”缓和了一下,安娜回答了他的问题。 “搬去哪里?”泰伦追问,语气有些凶。 安娜皱起眉头:“这是我的事情。”说着就要越过泰伦离开院子。 少年握住了拳头,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转身对着即将要离开的安娜大喊道: “我很喜欢你,安娜,一直都很喜欢。” 安娜的脚步停顿了下来,她眨了眨眼睛,消化掉了泰伦的意思,但她没有第一瞬间回头,只是停在了原地。 直到感觉如风一样的步伐朝着这边而来,她才转过了身。 “真的安娜,我没有说谎。”泰伦说道。 回应他的是沉默,安娜抱着箱子,低着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安娜,你别低头。”泰伦说,“真的,别低着头。” “喜欢我,就可以欺负我了吗?”安娜抬起头,眼睛向上看,质问他。 “不是欺负……”泰伦想起以前发生的事情,一时间变得支支吾吾,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件事情。 安娜总是低着头看着脚下的路,从来都不肯抬起头,只有对她坏一些的时候,她才会抬头看两眼发生了什么。 “那是什么?”安娜反问,她其实很清楚泰伦的想法。因为总是被忽视,她站在旁观者的视角看到了许许多多别人不曾注意的事情,“想要引起我的注意?” “对。”泰伦赶紧回答,“就是这样。” “可对我来说,那就是欺负。”安娜和他的想法完全不同,“无论你的目的是什么。结果,就是欺负。我不觉得自己受到了注意,只觉得自己被人瞧不起,我不喜欢这样。” “所以,也不喜欢你。”安娜拒绝的果断,“我承认,我有时候拒绝不了一些小恩小惠,给了你错觉,这是我的错。”说着,安娜单手抱着箱子,从口袋里取出了那一枚翡翠耳坠。 上一次她想要把这个东西卖掉,可却发生了断手事件,没来得及将它卖掉。 “这个还给你,我已经不需要了。”她递出耳坠,“我有新的工作了,也要搬到城里去了,新工作待遇很好,不需要拾破烂换钱了。” 泰伦垂下头,少年个头高,他的影子足以盖过安娜。 看着站在阴影之中小小的身影,他无力地握住拳。 “愣着做什么,拿回去。”安娜向前伸手。 翡翠耳坠躺在她小小的手心,闪着光亮。 “这东西能卖不少钱,你拿着把它卖掉吧。”安娜说,“这样你就有钱交学费了,不是想和墓园的老牧师学入殓技术吗?” 泰伦看她,安娜原来知道这么多事情。 他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拿回那个耳坠。 “好了,我要走了。”安娜重新抱好箱子,“再晚就没有公共马车了。” 她还要快些去新家,给厄琉西斯看他们的新房子呢。 安娜和泰伦告别,转身准备离开。 “安娜!”身后的人大声喊,“换了新工作不要再低着头了!我觉得你很好看,真的。多眼皮很好看,层层叠叠的,显得眼睛很深邃,像天上的星星!” 这话激怒了安娜,女孩停下脚步,泰伦真讨厌。在她这张脸上,安娜最不喜欢的就是三眼皮,偶尔睡不好的时候它们会变成双眼皮,有时候还会是四眼皮,甚至五眼皮。 很奇怪的! “闭嘴,我讨厌多眼皮。”安娜回头制止泰伦,“烦死了。” 安娜一路快走朝着多恩城门而去,她甚至不敢回头,生怕那个少年跟上来。 这实在是太尴尬了。 失去了刚刚的勇气,留下的就只有奇怪的尴尬,但是安娜并不后悔,她怀里抱着箱子,是她全部的家当。 她正在搬家,马上现在要开始全新的生活。 这是好事,要多想想这些好的事情。 终于看到了城门的影子,有几辆公共马车就等候在多恩城门口,安娜这一次终于没有再省钱,她招手唤来一辆马车,抱着箱子坐了上去。 “小姐去哪里?”马车车夫询问她。 “圣枪十二街21号。” 安娜回答了马车夫的提问,又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个地址,这是她的新家。 因为东西很少,所以搬家后安娜并没有收拾很久。她将油灯摆在了一楼客房里的书桌上,将旧衣服塞进衣柜。 然后拿起敛尸袋跑上二楼,一股脑儿将敛尸袋子里厄琉西斯的骨头都倒在地上。 安娜迅速将它们恢复成完整的骨架形状,红光闪过,平铺着的骨头迅速膨胀起来,空洞眼眶之中,灵魂的火焰缓缓形成。 厄琉西斯再次恢复了神智。 “到了吗?安娜。” 安娜连连点头:“对,厄琉西斯,这就是我们的新家了,这是你的房间,我住楼下。” 厄琉西斯环视一周,这个房间很大,显然是这栋不大的别墅的主卧,家居多是木制的,一个大床,一个大衣柜,一个带着镜子的复古梳妆台,还有床前的一个小装饰沙发。 再往外是一个露台,露台上摆放着金属制的小茶桌和两把同样材质的椅子。 显然是给主人家享受下午茶的地方。 夏初的阳光刚刚好撒落下来,庭院里有着梧桐树,温润的日光自婆娑的树影穿过,在露台的表面,点缀出斑驳的阳光。 这个房间很美,这个阳台也很棒,更适合年龄正好的小女孩,而不是一副森然白骨。 厄琉西斯回头,安娜满眼期待着看着他,天使知道她是在等待自己的回答,自己赞赏的回答。 厄琉西斯蹲下身子。 “安娜,这个房间很棒。”他夸赞一句,然后话锋一转,“可它有一个阳台,临街的阳台。” “嗯,我觉得这个露台很棒。”在刚刚看房子的时候安娜就发现了这一点,她很喜欢这个露台。 厄琉西斯又道:“安娜,这个阳台能看到外面,外面也能看到里面。难道你就不怕别人看到骷髅架子来回走动吗?” 安娜楞了一下,她没有想到这一点。 “您可以把窗帘拉上。”安娜说,“拉上他们就看不见了。” “可这样这个漂亮的阳台不就没有它的作用吗?”厄琉西斯说,“安娜,我不需要这个房间,它很好,所以你要珍惜它。”天使指着露天上的风景,“如果没有人欣赏,那它的存在就没有价值。” 厄琉西斯意念微动,那些被放在一楼房间内属于安娜的东西都漂浮上来。 衣服被塞进了衣柜,油灯也在合适的位置落下。 “好了,安娜。”天使笑,“这是你的房间,你是这栋别墅的主人,你应该住在主卧。” 这下安娜无法拒绝了。 收拾好新家后,安娜要为自己的搬家小小的庆祝一下。 因为暂时家里还缺少必要的锅具,厨房里的碳火炉子没法使用。 在厄琉西斯的建议下,安娜准备出去在餐馆吃。 说出来不怕人笑话,安娜还从来没有在餐馆吃过饭。 临走前,她将钱袋里的钱全部拿出来重数了一遍。 安娜还有5张100元的纸币和2张10元纸币,除此之外,还有三枚银币和一把二十六个铜硬币。 其中的两枚银币和部分铜硬币是安娜之前攒下来的,剩下的那些是她辞职之后补发的工资。 清点完毕之后,安娜将五张一百块都藏到了柔软的床垫下,将零钱装进了自己的钱袋。 就在她转身做其他事情的功夫,一张纸币被红光包裹着,从床垫下飘了出来,钻进了安娜的钱袋。 出门时已经六点十分,时间是在客厅的摆钟上看到的,那个钟表,里面藏着一只布谷小鸟。每到整点的时候,小鸟就会吐出来报时,安娜第一次听到的时候还被吓了一跳。 吃饭的餐厅选在了下街,安娜发誓这一次不是为了省钱,而是因为这家餐厅是她一直想要去的餐厅。 它就开在就在下街的入口处,每到饭点,就会飘出香飘飘的诱人气息。安娜每次要去面包房,或者说在工作的时候总是能闻到这股诱人的味道。 隔着玻璃,能够看到客人们将烹调好的料理送进口中。 那种感觉,想想都要流口水。 安娜发过誓,等她有钱了,一定要去体验一下这每次都让她流口水的餐厅。 这下她有钱了,是时候兑现诺言。 推开店铺的门,一股诱人的香味扑面而来。 安娜深深吸了一口这些香味,是记忆里的味道。 服务员迎了上来。 店铺不大,是家庭餐馆,父亲负责后厨,母亲管理收银,唯一的女儿是店里的服务员。 “一位?”她的嗓门很大,有些刺耳。 安娜点了点头。 “一位坐那边吧。”因为店铺开在下街,这里的人多比较质朴,没有太多的服务意识,服务员指了指角落的位置,“一个人的话就用小桌吧。” 她指了指桌子:“桌上有菜单。” 安娜点了点,按照她指着的位置坐下,拿起菜单。 每一个菜品都有着对应的价格。 安娜没见过菜单,浏览速度有些慢,看完正面的内容,她翻过背面。 其他桌的客人正催促着点菜,因为恰巧是饭店,此时店里的客人还挺多的。 “看好了吗?”服务员显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她微微催促。 安娜点头:“要一份香煎肋排套餐。” “主食要什么,吐司片还是羊角面包?”服务员问。 “羊角面包。”安娜没吃过这个,想要尝一尝它的味道。 “对了,这个香味是什么?”安娜问服务员,空气里的特殊香味非常的诱人。 说到这股香味,服务员脸上露出自豪的表情:“这是我们家的特制香肠,用祖传秘方制作的,就是那些昂贵的大餐厅,也做不出这样的味道。” 安娜点头。 “还要一份这种香肠。” “九元的猪肋排加四元的香肠,面包是随套装赠送的,一共是十三元,请问是硬币?还是……” “硬币。”安娜回答,然后从钱袋里取出相应数量的钱币。 “稍等。”服务员接过钱币,朝着后厨大喊道,“肋排一份,香肠一份。” 上菜还需要一段时间,安娜端坐在位置上。 角落的位置并不临窗,她看不到窗外的样子,但这个位置能看到整个餐厅的全貌。 这个餐厅不算大,摆着七八张桌子,有一个小的收银台,收银台之后有一个窗户,看服务员刚才的动作,那窗户后面就是厨房。 安娜焦急的等待着自己的餐食,其他的座位上那些比她早来的人已经开始用餐,稍晚一些的,正在点菜就和她刚才做的一样。 原来这就是下馆子呀,安娜内心感叹,这种感觉真好。 不过就是这价钱,抵得上她以前五六天的饭钱了,还是稍微有些奢侈的。 没过多久,服务员端着还散发着热气的铁盘子朝着安娜走来。 “猪肋排套餐。”她将盘子端下,放下了一个小的面包篮,“这是羊角面包。” 最后是一个小碟子,放着一根香肠。 “特制香肠。” 安娜的眼睛盯着那块猪肋排,无法移动,唾液腺变得活跃起来,口水不住的分泌。 为了看起来不显得特别的没出息,安娜强忍着食欲,向服务员道谢。 “谢谢。” 不过服务员一转身,她就立刻拿起刀叉,朝着那块猪肋排下手。 千算万算,安娜偏偏忘记了,肋排就是猪排骨。它不像整块的牛肉一样,是完全的肉肉,而是带骨头的。 刀子碰到骨头的一瞬间,安娜楞了一下,随即对应到肋排在人体的位置。 她沉默了一下,顾不得那么多了,拿起骨头,咬了一小口。 油香在口腔迸裂的一瞬间,安娜险些流出眼泪。 肉真好吃,她以后要天天吃肉,这样的念头在大脑里形成。 面包也很好吃,特制的香肠也是,香喷喷的。 可惜厄琉西斯不能吃人类的食物,不然她一定要打包一份回去给他尝尝。 心满意足的离开餐厅,天色已经昏沉,安娜朝着商业街的位置走。 她摸了摸圆滚滚地肚皮,回忆着刚才的美味,没坐马车,当做是消食。 路灯已经亮了起来,散发出昏暗的光线。 这些路灯是加仑帝国民生政策的产物,在女王玛丽一世是颁布了《王国基础民生工程完善法规》之后,由王国的财政部拨款,交给多恩政府修建的。 在多恩的大小街道上,每隔十到十五米,就会有这样的路灯,它们和安娜房间里的瓦斯灯一样,都是通过燃烧来实现照明的。但好像是因为工艺的不同,这些灯要节能许多。 安娜不懂这些,这是她从旁人口中听到的东西。 此时她走在有照明的街道上,看着自己的影子因为光源位置的变化而变长变短,想象着自己长高后的样子。 只要到厄琉西斯的肩膀,安娜心想,对于女孩子来说,那样就刚刚好。 多恩城内有几条有名的商业街,其中在城东的那一条最出名,它靠近铁十字街区,那是多恩城内富人的聚集地。 安娜曾在伍德口中听到过这个地名,她也知道,伍德就住在那里。 那里太贵了,安娜要去的是另一条,距离她新家位置不远,平均价格更加亲民的街区。 她需要几件符合身份的衣服,毕竟她即将代表光明教会。 “不知道钱够不够。”安娜摸着钱袋,“实在不行先买一身。” 夜晚的商业街人影稀疏,安娜到达的时候,已经有几家店铺准备关门了。 她走进一家卖女装的店铺,柜台里,老板昏昏欲睡,再过几分钟,就要关门了。 灯光昏暗,安娜打量着店铺里的衣服。 她看到了和朱诺身上一模一样的针织衫。 “先生。”安娜喊,“这个多少钱?” 老板睨了一眼:“别用手碰。” 安娜连忙收回手:“好。” “那件要20元。”他说,“那是羊毛织的。” 安娜点点头,暗自感叹好贵。 她又看了看其他,裤子,鞋子,以及打底的衬衫,和适合的外套,还有连衣裙。 她也不说买那一件,只是不停的询问价格。 老板本身就有些困倦,又被她问来问去问个不停。 “选好要哪个了吗?”他压着愠气,“不早了,我们要关门了。”态度实在非常不好,安娜察觉到了他的心绪,抱歉地笑笑,离开了店铺。 往前走,耽搁了一会儿时间,更多的店铺要关门了。 街中央,一家灯火通明的铺子在这些休业店铺里格外的显眼。 真的是灯火通明,店铺的主人用环形的灯管围绕着橱窗,营造出梦幻的氛围将展示台模特身上的衣服突显的非常漂亮。 安娜靠近,昂起头看,那个模特突然朝她笑了一下,吓得安娜一个哆嗦,竟然是被雇佣的真人模特。 为了让衣服更加的贴合身形,店铺的主人专门身材极佳的女性来充当人体模特。 安娜捂住了嘴巴。 热情的招待将她往店里请,比起之前那家冷淡的态度,这家店铺的服务热情得快要飞上天。 她不敢进去,因为这家店铺从里到外都透露着一个字。 贵! 照明橱窗,人体模特,漂亮的招待姐姐,和她们身上精致的衣服,都在向安娜透露着一个信息,这家店并不是她能消费得起的。 “不用了,不用了。”她摆手拒绝,比起这样热情周到的服务,安娜还是更喜欢刚才那个老板那种冷淡的态度,至少那不会让她觉得很难受。 如果这样的服务,她不消费的话,心理一定会很不舒服,可这店铺很显然是她消费不起的。 但安娜无法拒绝导购人员的热情。 “您看这件衣服看的很长时间呢,没关系,可以进店试一试,我们有优惠活动呢。” 安娜不知道是怎么进的店铺,反正糊里糊涂的就站在这里。 和华丽的外表一样,这家店铺内,也是异常的精致,甚至还为顾客设置了专门的休息间和换衣室。 安娜甚至觉得这家店铺应该在铁十字街附近的商业街,而不是这里。 她想要逃出去,来掩饰自己的窘迫,正当她准备转身的时候,一抹红色吸引了安娜的目光。 她的动作停了下来。 在一个模特身上,一条漂亮的红色丝巾夺去了她的注意力。 是明媚到如同火焰一般的颜色,点缀在模特身上,异常的漂亮。 安娜看呆了。 “您喜欢这个吗?”导购走了过来,“这条丝巾是纯丝绸的,价格比较贵,但是它质地轻薄,不磨皮肤,夏天戴也不会很热。”说着,她看向安娜脖子里的旧围巾,视线只停顿了一瞬间就离开。 “我觉得它很适合您。”她由衷地开口。 “要多少钱?”安娜听到导购小姐说这条丝巾很贵,她小心翼翼的问。 “35元。” 安娜松了口气,比她想象之中要便宜些,但这个价格确实不亲民。如果是以前还在搬尸体的她是绝对不可能对这样的丝巾有想法的,想都不敢想。 但现在不是这样了。 她呼出一口气,“那么她身上的衣服呢?” “衬衫15元,修身裤子12元,皮鞋20元。”导购熟练的报价,“这身搭配是推荐给城内的文员小姐们工作时穿的,丝巾算是一点巧妙的搭配,可以中和严肃刻板的印象,日常生活里也可以带。” “如果您想看裙装的话,可以跟我到这边来。” 她呼出一口气,装修精致的店铺并没有她想象中价格那么贵,反而和先前进入了那家店铺,价格差不多。 这些衣服的价格在她的接受范围内,但她现在并没有带那么多钱。 “不用了。”安娜拒绝了导购小姐的好意,“谢谢你的介绍,我现在没有那么多……” 她的声音停顿了下来,不是因为其他,而是因为脑海里想起了另一个声音。 厄琉西斯。 他打断了安娜的回答。 “安娜,喜欢的话,就买下来吧。”天使说,“我帮你放了一百块钱在钱袋里,我觉得你会需要它。” 安娜眨了眨眼睛。 她转头,看向导购小姐,“您说,店铺有优惠,那是什么优惠呢?” “衬衫第二件半价,消费满80元,我们可以赠送您小礼品。”导购热情地说。 安娜迅速算账。 “那我看看裙子吧。” “您跟我这边来。” …… “一共是一百零七点五元,给您抹个零头,一百零七。”导购小姐熟练地将安娜选购的衣服包装起来。 两件衬衫,一条长裤,一双皮鞋,以及一条价值18元的棉裙子,还有那个有些许昂贵的红色丝巾。 因为金额满80元,安娜还获得了一个精致的小手包。 安娜忍痛付钱,但心里又有一些花钱的暗爽。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罪恶了,从店铺里走出来提着满满当当的东西,她的脑袋里只有这一个想法。 顾不得其他,安娜招手唤来一辆马车,朝着圣枪十二街26号而去。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试试她刚刚买的新衣服。 尤其是那条丝巾,是和厄琉西斯一样颜色的丝巾。 就是不知道红色适不适合她。 第29章 “厄琉西斯, 我回来了。” 安娜打开房门,迫不及待地想要和厄琉西斯分享她的喜悦,却发现客厅黑漆漆的, 厄琉西斯根本不在这里。 她愣神片刻, 推测天使在二楼,于是沿着楼梯上楼, 找了一整圈,还是没有厄琉西斯的身影。 “厄琉西斯,天使?”她小心翼翼地喊着厄琉西斯的名字, 却没有回应。 难道出去了? 安娜不禁推测, 上次也是这样的情况,那时候厄琉西斯解释说,他是出去办事情了。 可天使能去什么地方呢? “安娜。”熟悉的呼唤声, 打断了安娜的想法,“到院子里来, 我在梧桐树下。” 是厄琉西斯的声音, 熟悉的亲昵尾音落下时, 安娜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她非常害怕天使不告而别。 安娜将手里提着的东西放在二楼卧室, 连忙下楼,院子里,厄琉西斯披着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来的褐色粗布,像是穿着斗篷一样。 粗布遮住了他的骨头身躯,上方的布如同兜帽一般,远远看上去, 完全就是一个穿着斗篷的高大男人,没人能发现这是一具骨架。 褐色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安娜先前进屋时太兴奋, 想着要与厄琉西斯分享她的喜悦,完全没能注意到这个本不该出现在院子里的奇怪存在。 “过来。”厄琉西斯朝着安娜招手,褐色粗布下露出一截白骨,安娜僵了一下,回头观察四周,相邻的街道上并没有多少人,也不会有人看到眼前的一幕,她呼出口气,走了过去。 “厄琉西斯,是发生了什么吗?”安娜不解地询问。 “嗯。”厄琉西斯应道,“安娜,来看看这棵树。” 安娜顺着他的指引,看向院子里的那颗梧桐树。 这棵树可真大啊,安娜双手环抱都无法环绕树的外围。 “至少二百年了。”厄琉西斯说,“比这屋子的屋龄长太久了。” 安娜昂首,夜晚的光源暗淡,树叶层叠,显得森然。 “是很老的树了。”安娜点头附和。 “没发现其他吗?”厄琉西斯又问。 “其他?”是还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吗?安娜继续观察着梧桐树,可无论她怎么看,这都是一棵普通的树。 小魂灵乔治也跟随着安娜的动作观察着这棵大树,他仰着头,突然从安娜的肩膀上飞起,向上,直到触碰到一片树叶,将它摘了下来。 树晃动起来,有什么声音响起。 安娜被吓了一跳,连忙看向一侧的厄琉西斯,她似乎知道天使让她看什么了。 “这树有灵?”安娜惊讶,“是吗?” “走吧。”厄琉西斯示意乔治收好那片树叶,“我们回去说。” 回到屋子,安娜从口袋里摸出硬币塞进一楼的收款装置,听到一声机括闭合的声音,她按下了照明灯的开关。 温暖而柔和的光线照亮了客厅不大的区域,安娜连忙走到落地窗前,将窗帘拉上。 厄琉西斯接过乔治摘下的那片树叶,轻轻地向前推,树叶飘浮在空中。 “我们找到了你的第二个驭灵,安娜。”厄琉西斯示意安娜过去,“拉它出来。” 有过第一次的经验,安娜很快就明白了厄琉西斯的意思,她伸手握住了魂灵乔治的一只小手。 乔治飘浮起来,用另一只手按住了飘浮在空中的树叶。 绿色的光晕闪过,安娜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抵抗力,是那个未知的灵体。她用力拽住乔治的小手臂,脸上的表情因为用力过度而显得狰狞。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力气太小了,那片树叶虽然一直散发着绿色的光晕,却始终没有下一步的变化。 厄琉西斯单手按住安娜的肩膀,空洞的瞳孔望向那飘浮的树叶,眼眶中温柔跳动着的灵魂之火一缩,流露出警告的意味。 安娜突然感觉反抗的力气一松,因为惯性后退几步,却被厄琉西斯的手稳稳扶住。 一个绿色的身影被拖拽出来,跌在地上。 安娜低头看了一眼,立刻转身捂住了眼睛。 厄琉西斯侧身挡住了她,手一挥,梧桐树叶自窗外飞进屋子,组合成一套绿色的衣服给眼前的灵体套上。 梧桐树灵不情不愿地穿上,嘴里嘟囔着:“遮什么遮,人家也是女孩子。”说着,原本男性的外表突然发生变化,棱角分明的面庞变得柔和,胸前的第二性征也凸显出来。 毅然是从一个男人变成了女人。 安娜听到声音,慢慢放下手,原本赤.裸的男人不见了,反而是变成一个穿着绿色外套的女人。 她可真绿啊。 眼睛是绿色的,头发是绿色的,衣服也是绿色的。 不过这种绿色并不讨人厌,反而散发着一种生机盎然的味道。 “她怎么变成女人了?”安娜实在是不理解,她扭头看着厄琉西斯期待着天使给予她回答。 战争天使正准备开口,就被那个浑身散发着绿色气息的女人抢了先:“小妹妹,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我们梧桐树是雌雄同株,由梧桐树孕育的树灵,自然就是可男可女了。” 其实她灵体是更喜欢用男性外表的,那样比较符合梧桐本体挺拔的身高和壮硕的身材,可眼前这个不知道来头的骷髅架子实在是太恐怖了,被他瞪了一眼,就感觉身上的每一个组织都不太好,只能赶紧变成女人。 说真的,她本来只是看着房子里没人想要出来溜达溜达,怎么就碰上了这么一个奇怪的存在,躲进树里还要被硬生生拽出来。 这年头当树灵好难。 “安娜,她就是你的第二个驭灵了。”厄琉西斯不理会梧桐树灵那幽怨的表情,转头对安娜说,“给她起个名字吧。” “起名字?”树灵瞬间警惕起来,绿色的长发无风自动,“做什么?” 但她带起的那些气息瞬间就被一闪而过的红压制的死死的,动弹不得。 妈的,树灵暗自骂人,果然这红与绿自古以来就是死敌。 “去吧。”厄琉西斯对着安娜说。 “真的没问题吗?”安娜有些担心,她感觉到了来自树灵的抗拒。 天使点头。 安娜相信厄琉西斯,几乎是盲目的相信他。 她上前,魂灵乔治飘浮跟上。 “既然是梧桐树灵,就叫梧桐吧。”通过魂灵,安娜给予眼前的绿色女人名字,柔和的光晕绽放而出,安娜的眼瞳染上绿色,小魂灵乔治也被染成了绿色。 种子萌发在荒芜的土地上,顶出一点小芽,长大,抽条,长出第一片叶子,逐渐长成一颗小树。 荒芜的土地开始有人聚集,他们形成了村落,乡镇,逐渐变成城市。 树根越扎越深,树冠越来越大,叶落叶生,枯荣不断。 直到一群人围聚在它面前,他们的声音逐渐清晰。 “砍掉吧,它长在宅基地上,你看,刚好在图纸的这个位置。”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周围的人也纷纷应和。 “长这么大不容易啊。”那人说,“改一下图纸绕过去这棵树,把它错位到院子里去。” “这树至少也占掉院子的一半。这房子怎么能卖得出去?” “这套留给我。”那人说。 安娜眼中的绿色光晕逐渐收敛,她也知道了,在一片绿色中看到的景象是这棵梧桐树经历过的事情,而那个救下它的人类,就是房东太太已经过世的丈夫,出资建造这条住宅街的地产商。 名字的契约已经签订,绿色的女人不满地站了起来。 “这下行了吧?我的小主人!”她似乎非常的不满,看向安娜的眼神里有愤恨,可那具骨架的视线移过来,她又什么话都不敢说。 “不会害你。”厄琉西斯靠了过来。 “不会害我?”梧桐瞪他一眼,又讪讪地移开视线,“这是幽暗国度的能力吧?驭灵?” 梧桐树根扎在六尺之下的土地,在漫长的岁月之中,她也知晓了关于六尺之下的传说。 她抬头:“你恐怕是什么古代邪物吧?会说话的骷髅?” “你乱讲什么!”安娜见不得有人将厄琉西斯说做邪物,他明明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天使,“这是我的天使,什么古代邪物。” “天使?”梧桐一楞,回想起刚才压制自己的诡谲气息,哪有天使会拥有这样的力量? “可别是借着天使名头诈骗的邪神信徒。”她有些不相信,“幽暗国度的十二位圣灵,可都是女士。” “偏向黑暗一派的大地灵体。”厄琉西斯笑了,他的笑声通过安娜眉心的印记回荡在女孩的脑海,让人忍不住也跟着他一起露出微笑。 “如果让戈瑞德知道,祂一定会很伤心的。” 大地天使戈瑞德! 在听到这个她不能说出口的名字后,树灵脸上满是惊讶:“你居然可以直呼神灵的姓名……”现在她真正相信眼前这句骷髅架子就是一位神灵。 怪不得那样的气息让灵如此窒息。 “现在你还有什么疑问吗?”厄琉西斯问道。 就算有也不敢说出口了,梧桐树沉默下来。 “回你的本体去吧。”天使驱逐树灵,顺便拦住了想要把树灵吞进肚子的乔治,“你的任务就是保护家宅。我想,作为这个家的一份子,这点事情你应该可以做到吧?” 树灵整理了一下耳畔的碎发:“不用你说我也会做。”是这个家曾经的主人救下了她,这点她可不会忘记。 说罢,一道绿色的光闪过,梧桐消失在原地。 客厅又恢复了正常。 安娜看着厄琉西斯,问:“您是怎么发现这个灵体的?” 天使转身:“你离开家后,她感应到周围没人,跑出来晒太阳,就在二楼的露台上,然后就被我发现了。” 安娜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安娜。”厄琉西斯解释,“像梧桐这样的灵体,都拥有一些奇异的力量。它扎根在六尺之下的土地。对你来说,有非常多的好处,这样的灵可遇不可求,所以我才会强迫她成为你的驭灵。” 他是在解释刚才的事情,刚才她感觉到了树灵的抗拒,而厄琉西斯却坚持说没有问题。 “纯洁的灵体是极易被污染存在,幽暗国度拥有着太多不可控的诱惑,如果她拥有了主人,便等同于拥有了一盏明灯,这样的存在,不容易被隐藏在暗处的家伙儿诱惑。”厄琉西斯说道,“其实,这就像是信徒信仰他们的神灵一样,神灵是引路标。” 安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厄琉西斯明白,这已经超过了她的理解范围,便不再多说。 “我帮你热好了水。”天使摸了摸安娜的头,“去泡个热水澡,然后上床睡觉吧。” 安娜稀里糊涂地泡了澡,稀里糊涂地爬上床睡觉,厄琉西斯的话像是有魔法一样,她根本无法反抗。 甚至于安娜感觉自己似乎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情,但她还没想起来忘记了什么,就已经睡着了。 白骨天使察觉到了安娜的沉睡,他从属于自己的房间站了起来,用缺少一根指骨的手在空中画出一个诡异的符号。 阴暗的气息从那个符号中涌出将厄琉西斯包裹,下一秒便消失在原地,不知踪影。 彼端总是如此的阴暗。 厄琉西斯披着褐色粗布,遮住了属于骷髅的大半样貌,耳边是层层叠叠的呓语,忽近忽远,忽高忽低。 他独自朝彼端的深处前进。 厄琉西斯要去他与堕落之母战斗的地方。天使的直觉告诉他,在那里他能找到与权柄有关的线索。 但是彼端太大了,没有尽头,只是一片阴暗,长时间停驻在这里会逐渐忘记自己的目标,会迷失在这片永不消散的迷雾之中。 厄琉西斯按照记忆里的方向走着,他不确定自己能否抵达目的地。 失去了天使原本的肉身,失去了所掌控的权柄,现在的他距离巅峰全盛时期相差甚远。 但女神的神谕必须完成,女神交由他掌握的权柄,也必须完好无损。 就像厄琉西斯同安娜说的那样,神灵是信徒的引路标,每一位为服侍女神而存在的天使,都是光明女神最忠诚的信徒。 厄琉西斯亦是如此。 身为神之天使,这是厄琉西斯的使命,也是厄琉西斯存在的意义。 天使停下了脚步,彼端没有时间的概念,他想要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久,就必须不断的默数数字,就在刚才他已经数到了自己心中的数字。 这个数字意味着在人类的世界天已经快要亮了,厄琉西斯必须离开这里,否则安娜会为他担心。 在脚下的土地画出一个符号,下一次他再使用相同的符号进入彼端时就会直接出现在这里。 厄琉西斯没有丝毫的留恋,果断的退出彼端,回到了安娜为他准备的房间。 巨大的骷髅从空中坠落,跌在柔软的床垫之上,厄琉西斯眼中的火焰温柔的跳动着,驱散着身上沾染的彼端恶意。 直到灰蒙蒙的白骨又恢复了圣洁的气息,他才站了起来,招手呼唤来梧桐树的树灵。 将从安娜钱袋里取出的零钱交给树灵,厄琉西斯从容不迫地说出了他需要的东西。 “一磅的白面包,一瓶果酱,一块熏肉,一小把青菜,几枚鸡蛋,以及……”厄琉西斯想到安娜说着想要长高的样子,眼眶中的火焰跳动的越发温柔,“一小瓶牛奶,要新鲜的。对了,还要烹饪用品和调味品,盐,油,胡椒。明白了吗?” 满身绿色的树灵拿着钞票,记下厄琉西斯需要的东西,不情不愿地离开了院子。 她本来是一个自由自在的树灵,好不容易等到房子迎来了新的主人,谁知道突然就变成了佣人。 虽然怨气颇深,梧桐还是按照厄琉西斯的嘱咐,买来了他需要的东西。 鬼知道她出门有多难堪,那些奇怪的人类一直在打量她,他们叽叽咕咕地评头论足着,嘲笑着她绿色的头发。 无趣。 树灵想,在他们树的眼中,人类也长得很丑。 天使看着堆积在客厅树灵采购回来的东西,意念微动,带着它们来到厨房。 人类的工具虽然奇妙,但学起来并不是特别的困难。厄琉西斯在炉火上放好木炭,一个响指,火焰便燃烧起来。 他将自己的灵识自然放出,观察着附近几户人家起床做早餐的母亲,学着她们的动作,厄琉西斯用平底锅热油,放上切片的熏肉火腿,打上鸡蛋,颠锅翻面。对于掌握着金属与火焰权柄的天使来说,金属的锅具和烹饪的灶火在他眼中非常亲切,即使是第一次尝试制作人类的食物,在金属和火焰的帮助下,天使也完成的有模有样。 他将煎制好的食物从灶台上取下,也准备学着隔壁房子女主人的样子将它们盛放在盘子里,却发现树灵根本没有买一套像样的餐具。 厄琉西斯沉默,感知之中,心灵手巧的女主人将食物放在素色的餐盘之中,还精致的用红色的圣女果摆盘。 隔壁的女主人还将焯水的蔬菜拌在一起,做好了一份蔬菜沙拉,并将它们存放在造型可爱的沙拉碗中。 一份精致的早餐,在女主人的忙碌中诞生。 厄琉西斯看了看手中的锅具,沉默片刻,他的注意力聚集在了女主人装着餐具的橱柜里,眼眶中跳动的火焰微微一缩。 …… 格瑞斯起床后,按照往日的习惯走出露台,正伸着懒腰,猛地看见一个白色的餐盘和一个沙拉碗从街对面的房子里迅速飞出,用非常快的速度飞进了隔壁房子的厨房。 他猛地清醒过来,先前的睡意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是安娜的房子。 这是什么情况? 安娜系上昨天晚上购买的丝巾,在盥洗室的镜子满意地转圈,新衣服非常的合身,她穿上它们,感觉自己漂亮了许多。 靠近镜子,安娜观察着现在的样子,昨天晚上休息的很好,她层叠的眼皮没有做出什么奇怪的新造型,保持着最正常的样子。仔细盯着镜子,安娜发现它们确实不是那么的难看,好像确实像泰伦口中说的那样,显得眼睛异常深邃。 很好,安娜很满意,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新丝巾。 因为是第一次学着系,她总觉得自己弄的不太好需要不断地调整,或者干脆解开重新系一次。 这么想着,安娜动作利索,将丝巾解开,又重新系了一次。 好像是比之前好了一些,安娜满意地笑着,推开了卧室的门。 “厄琉西斯……”鼻子捕捉到了香气,安娜朝着楼下看去,高大的骷髅端着一个盘子,放在了餐桌上。 “安娜,吃早饭。”天使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 安娜眨眨眼睛,是厄琉西斯为她做的吗? 她高兴的差点跳起来,不过安娜没有那样做,她要保持一下仪态,毕竟现在她可是有正式工作的人了,不能总是疯疯癫癫的。 安娜沿着楼梯下楼,视线定在食物上,看起来真的很不错。 微微焦褐的熏肉与煎蛋,配上白面包和香甜的果酱,最重要的是,还有牛奶。 “不是想要快点长高吗?”厄琉西斯拉开椅子,“快点吃饭。” 安娜连连点头,即将坐下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对着厄琉西斯说,“厄琉西斯,你有没有觉得今天我有一点不一样?” 她换上了新买来的裙子,带上了那条漂亮的红色丝巾。 厄琉西斯的头颅上下动了动,像是在认真思考安娜的问题。 可他迟迟没有回答。 安娜觉得自己一定是打扮的很失败,天使都没有发觉她的变化,表情不由得失落起来。 厄琉西斯伸出手,揉揉安娜的头发:“红色很适合你,安娜。不过现在先吃饭好不好?” 得到了厄琉西斯的赞赏,安娜心满意足,她几乎是跳上椅子,开始享用天使准备的早餐。 今天是带薪假期的最后一天,她要去多恩的图书馆,去看看有关旧报纸的消息 安娜很在意脖子上的奇怪印记,能有关于它的消息,她真的非常高兴,如果能知道更多一些关于这个奇怪印记的信息,当然就更好了。 吃完早餐,安娜在盥洗室漱了口后,她走到客厅,随口问道:“厄琉西斯,这些锅具是你买的吗?” “嗯。”天使说,“我从床垫底下拿了钱,让梧桐跑腿帮忙买的。” 这样的行为让安娜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情,那时候也是厄琉西斯提前将钱放进了自己的口袋,她才能买下一身衣服。 安娜默了一会儿,说:“厄琉西斯,你下次要用钱的时候要和我先说一声,自己直接拿并不好。”也许天使并不知道在人类的世界中不问自取,便是偷。 即使他是为了自己,但这样的行为确实不太好。 厄琉西斯应下来。 “好的,安娜。” “嗯,这样就对了。我要出门了。”她说,“今天要去图书馆看看,如果还有时间的话,我再去采买一些家里需要的东西。” 新房子真的需要很多的东西,不过她还需要精打细算一些,这些钱可是要坚持到下一次发工资的。 多恩的图书馆距离安娜的新家还有一定的距离,她在查询了路线图后,准备乘坐专门的有轨马车去,这是多恩城内的公共交通系统。在安娜居住的圣枪十二街的街口,就有一个停靠点,通过那里的有轨马车可以直达多恩图书馆。 但小乔治不太乐意,安娜抵达有轨马车停靠点后,他就一直在安娜面前乱飞着,显得非常的不安,不时地用小手拽安娜的丝巾。 安娜明白了他的意思,小乔治是因为冲进了有轨马车的轨道,被马车的钢轮扎掉死掉的,他不想乘坐有轨马车是有缘故的。 安娜想了想,放弃了这个更加便捷的想法,还是找来了一辆公共马车,虽然这样会比有轨马车贵一些,但至少小乔治并没有那么反感。 在感受到马车的好处之后,安娜已经不愿意继续走路了,她甚至产生了想要购买一辆马车的想法。 她在途中与驾车的车夫搭话,得知购买一辆马车至少需要3000元时,安娜选择了放弃。 想都不敢想的价格,她得升职到主理人那个层次才有可能买得起吧? 那距离现在也太遥远了。 安娜懂得知足常乐,她不能太贪心,要一步一步慢慢来。 马车在图书馆的门口停下,这是多恩城内的地标建筑,有五十个年头了。 多恩建城后不久,它就出现在这里了。 安娜进入图书馆,利用自己的居民证件办理了借阅证,缴纳20元的押金后,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进入了旧报纸的收藏区。 她用2块钱买到一副一次性橡胶手套,因为报纸比较薄,收藏的年限又久,非常容易破碎。 这是场馆的工作人员叮嘱数次的,安娜十分小心。 她完全没有线索,不知道休斯口中的旧报纸到底是哪一份报纸,是哪一年哪一月的期刊,因为知道的信息太少,就只能一份一份的找。 安娜先排除了近五年的报纸,因为休斯说,是旧报纸。 因为图书馆保存报纸的环境比较好,最近五年的报纸看上去与陈旧这个词关联并不大。 在参观过多恩图书馆的藏书量后,安娜断定这是一件非常费时费事的工作,她也不期待第一天就能找到,之后她还会有休假,也可以趁着假期慢慢来找。 反正,总会找到的。 一整个上午,安娜都呆在借阅室里,报纸不同于一般的图书,是不能被借离图书馆的。 逐渐地,安娜找到了一些乐趣,她原本只是为了找到和芭蕾舞女演员有关的报道,但在寻找的过程之中,报纸上刊登的一些旧文,依旧一些其他的讯息,也引起了安娜的关注。 比如说,在《加仑帝国周报》的第四版面,一般会有连载刊登的小说,小说写得很好,非常有趣,一些桥段非常感动,引的安娜差点落泪,还有一些桥段又非常的好笑,常常让她想要捧腹大笑,但考虑到这里是图书馆,安娜只能把这些笑硬生生的憋住,非常辛苦。 除了连载小说,还有科普报道,社会新闻,人物专访。 在《多恩日报》五年前的一份版面上,安娜甚至看到了阿诺德牧师的照片,那是教会学校唱诗班参加歌谣比赛的报道,阿诺德牧师站在最角落,她的视线并没有看向镜头,而是看向了镜头外。 安娜记得那一次比赛,她私下认真准备了很久,却因为没有办法穿露脖子的白色裙子而被刷了下来,在角落里偷偷哭。 安娜轻轻抚摸过照片上老牧师的样子,原来在那个时候她就注意到自己了,所以才会在自己被教会学校赶出去后,收养自己。 一整个上午,安娜看了大概三十多份旧报纸,最后是因为看小字看的太多有些眼花,她才不得不停下来。 中午在附近的餐厅了吃了三明治。 下午,安娜前往市场采购生活用品,还绕到牛奶厂为自己订购了牛奶。 钱如同流水一样的消耗,安娜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到圣枪十二街21号。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等在她家门口。 是格瑞斯。 他似乎刚刚下班,看上去和平日里没有什么差别。 安娜停下步伐,格瑞斯看向了她。 “晚上好,安娜小姐。”他笑着向安娜打招呼,“今天天气真不错,对吧?” 老套且毫无新意地打招呼方式。 安娜想起格瑞斯在她的新房子里烧掉两个无辜的灵魂,害得他们无法继续转世的事情。她沉下脸来,并不想搭理这个家伙儿。 她装作没听见格瑞斯的话,径直绕过他,取出钥匙准备开门。 但这个家伙儿显然没有察觉到安娜并不想理会他,一直往前凑。 “安娜,我是来道歉的。”他这么说着,视线却越过安娜朝着屋子里看,“怎么不请我进去喝杯茶?” 安娜皱起眉头,拿着钥匙的动作停下来,转头道:“抱歉,刚刚搬家,还没来得及购买招待客人用的茶水,就不留你喝茶了。招呼也打过了,现在我要回家了,你可以让开吗?” “安娜。”格瑞斯见她还在生气,讪笑地开口:“我承认,我做的不太妥当,可比起那两个灵魂,我更关心我们的安全,你和我的安全。毕竟这件事情,并不是能大肆宣扬的事情。” 安娜看着他,纠正道:“是你的安全,不是你和我的安全。我是教会的正式工作人员,是战争天使的眷者。” “嘘——”格瑞斯观察四周,幸好此时并没有人路过,“怎么能在马路上说这些呢?你就不怕被人听见?” “现在没人。”安娜皱眉。 格瑞斯却催促她:“快些开门,我们进去再说。” 安娜无可奈何,打开了栅栏门,邀请格瑞斯进入自己的家。 “一天不见,弄得不错嘛。”格瑞斯赞赏着屋子里的摆件。 在安娜离开之后,厄琉西斯又指使梧桐树的树灵干了很多的杂活,甚至让树灵改变了性别,帮忙将客厅的沙发移动了方向,更加方便了从厨房到餐厅的动线。 安娜显然也没有想到厄琉西斯居然搞出这么多名堂,她装着应下,将提着的东西放在玄关处。 “还有什么事情吗?”她看向格瑞斯,“如果是道歉的话,你已经说过了。” “我还没有得到你的原谅,安娜。” “我为什么要原谅你?”安娜看着他,“你该道歉的人不是我,而是那两个没法转世的普通人。再说了,你也没法向他们道歉了,因为他们已经彻彻底底的消失了。” 格瑞斯走到厨房,向里看。他观察着厨房窗户的位置,果不其然,通过那个窗户,能够看到街对面住户的厨房。 早晨不是眼花,格瑞斯想。 “你在做什么?”安娜跟上去,“在看什么?” “没什么。”格瑞斯道,“只是觉得安娜你很厉害,能在一天之内就把自己的新房子打点的这么好。” 安娜狐疑地看着他,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现在可以走了吧?”她看向格瑞斯。 验尸官咳嗽了一声,转移话题道:“那两个家伙儿不是已经不存在了嘛……” “我肯定没有办法和他们道歉了,所以只好和你道歉,安娜。我想了想,口头上的歉意不够诚恳,所以想用实际行动来道歉……” “不过,今天警察署多了一个棘手的案件,可能要等到案件侦破才有时间。” “什么案件?”安娜知道在特殊行动组没有任务的时候,验尸官格瑞斯也会被借调到警署工作。因为她的工作也与警察那边有一定的关联,所以安娜多嘴问了一句。 “枪杀案。”格瑞斯的表情严肃了一下。 “枪杀案?”安娜疑惑,“警察署内部的事情?” 格瑞斯摇摇头:“不是。” 安娜皱眉,她分明记得像枪这样的特殊武器,只有警察署内部的人才有资格配发。 “现在这不是关键,明天你就知道了。”格瑞斯脸上严肃只维持了很短的一段时间,他从口袋里取出两张票。 “我今天主要是想邀请安娜你在周日晚上和我一起去观看演出,就在多恩剧场,是非常难得的芭蕾舞全国巡回表演。这个周末正好轮到多恩。” “什么?”安娜惊讶,“芭蕾舞?” 第30章 安娜看着放在床头柜上的演出票, 钻进被子里,她还是答应了格瑞斯,不因为其他, 只是听到他说这是芭蕾舞舞团的表演。 休斯提到过的, 那位和她有着相同印记的女士就是一位芭蕾舞演员。 虽然知道事情不可能总是这样的刚刚好,安娜还是想要去碰碰运气, 就算无法遇到本人,万一有人听过她的名字呢?能够被报纸人物专访采访的芭蕾舞演员,在业内也一定非常有名吧。 这么想着, 她收下了那张票。 演出在下个周末, 而今天刚好是周日,也就是说还有七天的时间,安娜暗自期待, 同时她又想起格瑞斯提过一次的枪杀案件。 这说不定就是她的新工作。 不是说只有警察署内部人员才会配发枪械吗?如果不是,那是怎么回事? 安娜想着想着, 大脑逐渐放空, 进入了梦乡。 一楼, 厄琉西斯的房间之内, 感受到女孩陷入平稳而缓和的呼吸频率之后,战争天使知道安娜已经熟睡,他又一次用只有四根手指的大掌在空中画出昨天留下的印记,然后高大的白骨再一次消失在原地。 …… 安娜洗漱完毕,换好衬衫长裤从房间出来,厄琉西斯已经准备好了早餐, 是用她昨天晚上买回来的食材制作的。 “安娜。”厄琉西斯喊,“送奶工刚刚来过了,但是我不能出去拿牛奶。”也不能用神力让牛奶飞进来。 “好的。”安娜明白了他的意思, 打开门走出去,将放在信箱上的牛奶拿了进来。 “需要帮你加热一下吗?”厄琉西斯问。 安娜将牛奶瓶递给他。 牛奶是装在特制的玻璃瓶里的,一瓶的价格是3元,牛奶2元,瓶子押金1元。喝完之后将瓶子放在门口,第二天早晨送奶工送来新的牛奶时,会把旧的瓶子回收走。 厄琉西斯接过牛奶,握在手中,所掌控的火焰力量逐渐流露,他就靠着手握瓶子将牛奶温热。 “好了。”厄琉西斯将牛奶瓶里的牛奶倒进杯子里,“今天就要去上班了吗?” 安娜点头,她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现在七点十分。 “八点前要赶到教堂。”安娜说,“今天是第一天,我要稍微去的早一些。” 从圣枪十二街抵达第四大道的交通,走路十二、三分钟的样子,她的时间还很富裕。 “那你可以慢慢享受早餐。”厄琉西斯说,他顿了一下,提道:“安娜,离开之前,能给我留下一些钱吗?” 安娜抬头看他:“是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吗?” 厄琉西斯承认:“我需要一份食谱,以及一些其他的东西。” 安娜笑,厄琉西斯一本正经地样子真的很可爱,她很喜欢这种感觉,他在认真和自己说一件事情的感觉。 “好的。”安娜说,“床垫下的钱你可以用,但厄琉西斯,我们需要一些存款应对不时之需,你不能花太多,至少要等到两个星期后我一下次发工资,我们的钱要保证在那之前不会饿肚子。” 厄琉西斯应下。 他对于人类的钱没有多少概念,至少他对那些人类生活下去所必要的东西完全没有了解。 虽然他是拥有非常多知识的神灵,但很多东西,理论上知道和实践中需要可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厄琉西斯知道人类需要进食才能生活,知道人类享用到美味的食物会露出幸福的表情。 但他不需要食物也可以存在,不需要口腹之欲带来的小小满足感。所以,厄琉西斯看到了安娜因为吃到可口食物而露出的表情时,却又无法理解,到底是什么样的食物,能让她露出那样可爱的表情,也完全感受不到那种简单却又无比复杂的感情。 想要在人类的世界正常的生活,即使是神灵也要不断的学习,不断的感受。 “好了。谢谢厄琉西斯烹饪的早餐,很好吃,我全都吃完了。”安娜将温热的牛奶一饮而下,从椅子上跳下,“我要去上班挣钱了。厄琉西斯乖乖在家哦。” 安娜嬉笑着走出圣枪十二街21号,只留下高大的白骨天使留在家中。 厄琉西斯等到安娜的气息完全离开圣枪十二街,他一挥手,桌子上的餐具全部都飞进厨房,不用人吩咐,绿色的树灵梧桐自然地出现,走进厨房开始洗碗。 天使则回到自己的房间,画出符号,进入彼端。 安娜赶到教堂的对外办事处时,才刚刚七点四十分,这里的工作人员还没有来齐,为她开门的是刚刚值完夜班的乔安,等到接班的人到来,他就要回家休息了。 “还没有其他人吗?”安娜在签到表格上签下自己的名字,“他们来得好晚啊。” 乔安在签到表上核对,补上了安娜没有填写的签到时间,说:“不是他们来得晚,安娜小姐,是您到的太早了。通常情况下,很少有特殊行动部的工作人员准时上班的情况。”乔安将签到本翻页到前面,排列整齐的名字,都跟着统一的时间。 上班时间八点钟。 “这不是都挺整齐的吗?”安娜不解。 “是的,很整齐。”乔安回答,“这些都是事后补签的,全都是值班的工作人员帮忙签的。教会的工作福利高,可同样,我们也有着一套完整的审核汇报流程,像这样的签到表,每个月都会有人检查,每年都要上交一次,但对你和特殊行动部的人说这些是完全没有用的,他们就算是愿意早早的赶去警察署的靶场和武馆练枪和体术,也绝对不愿意多跑几步路顺道来签到。” “哦,原来是这样。”安娜点点头,“我还以为他们真的是每天准点上下班的。” “我刚上班的时候,也是这么以为的。”乔安打了个哈欠,他问:“要来杯咖啡吗?教会的工作福利真的非常好,我们办公室的咖啡豆在世面上都是一流的存在。” 反正闲着无事,安娜也确实没有喝过咖啡,她点了点头:“好。” 乔安折腾了一会儿,端着一杯咖啡递给安娜。 只有一杯。 安娜接过杯子:“你不喝吗?” 乔安笑:“这东西提神效果不错,我等会儿下班回家还想休息呢。”说完,他转身,准备去取牛奶和方糖。 安娜哦了一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四溢的瞬间,安娜整张脸都皱了起来,这也太难喝了。 她连忙放下杯子,不懂那些有钱人为什么喜欢这些东西。以前安娜搬尸体的时候在城里到处走,看到那些咖啡馆里经常坐满了衣着精致的富人还以为咖啡是什么好东西呢。 乔安拿来了牛奶和方糖:“不知道你的口味,没敢随意加,安娜你自己来弄吧。” 安娜随口应下,但却没有再碰那杯咖啡。 两人闲聊的功夫,陆陆续续地有人来这里上班。 接乔安班的是另一位资深文员,她年龄大概在四十岁左右,牵着一条宠物小狗。 “格林太太,您怎么又把小狗带过来了?”乔安皱起眉头,“办公室里不让养狗。” “总管在吗?”格林太太反问他。 “不在,去出差了。”乔安闷闷地回答。 “这不就行了?”被称呼做格林太太的文员将小狗拴在自己的工位上,“好了乔安,你可以回家休息了,夜班很无聊吧?我就知道。” 乔安无奈,他对格林太太说:“这位是安娜,是特殊行动部新来的工作人员。他们的负责人还没来,昨天晚上值夜班的刚刚就溜走了,您帮忙看着点。” 格林夫人看了安娜一眼:“我看出来了,会这么准时上班的小可爱,肯定是新人。” 安娜看着乔安收拾东西下班,接班的格林太太似乎也没有什么重要的工作,一直在逗弄自己的小狗。 八点的钟声响起时,朱诺匆匆赶来:“早上好,格林太太,我还以为我要迟到了呢。” “哈哈,小朱诺,有格林太太在你怎么会迟到呢?”格林翻出签到本,“我已经帮您把名字签好了。” 朱诺放下手包,看向坐在一侧的安娜,她皱了皱眉头,始终没在多说些什么。 虽然她不是资深文员,并不知道特殊行动部具体的工作内容,但朱诺在教会工作也有一段时间了,知道特殊工作部非常的重要。 安娜就一直在办公室里等待。一般情况下,在办公室的只有两位文员,一位普通文员负责处理普通工作,资深文员负责处理其他的特殊工作。 正常情况下,多恩城内并不会发生很多用“领取特殊补助”这个理由来代称的特殊事件,所以格林太太也会帮助朱诺处理普通的事务。 快要十点钟的时候,终于有熟人进入了办公室。 休斯吊着右手,嘴里塞着一块面包,推开了大门。 安娜已经等待了很久,看到熟人后,一下子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休斯向格林太太和朱诺点头示意,然后视线慢悠悠地落在安娜身上:“假期休完了?” 安娜点头:“来上班了。” “挺好的。”休斯将面包塞进嘴里,“跟我来吧。” 安娜回头向格林太太道别,跟着休斯朝着走廊深处走。 在走廊深处,主管办公室的对面,有一个特殊的值班室,这就是光明教会非凡者们的值班室,平时都会有人在这里值班。 看到空荡荡的屋子时,休斯皱了一下眉,随即想到昨夜的值班人时,眉头皱得更深,但他没能说些什么,因为那家伙是他的前辈,即将晋升七阶,休斯不是他的对手。 打开隐藏在值班室书柜后面的暗门,休斯径直走了进去,安娜跟着他,不忘将暗门复原。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到光明教会的地下。 “这个点,应该没什么人。”休斯说,“一般情况下,除了轮值人员,很少有人愿意留在这里。” 地下憋闷。加上正常情况下,多恩的非凡事件真的很少。今年除外,这一个月内发生的奇异事件抵得上过去两三年了。 不过随着鬼手案件的落幕,一切又恢复了正常的样子。 “他们应该在靶场,或者武馆之类的地方。”休斯扬了扬胳膊,“要不是因为这个,我可不愿意来这里值班。” 因为受伤的原因,他和伍德的外勤全部改成了值班,这就让休斯很难熬。 “我就不和你介绍这里了。”休斯拉开一把椅子坐下,“等伍德上班的时候再说吧,你就在这里,随便玩点什么吧。” 安娜一愣:“随便玩点什么?我们没有工作的吗?我听说警察署有枪杀案件……” 休斯看了她一眼:“那和我们无关,没有发现超凡因素,就是普通的案子,警察们会看着处理的。”他话音一顿,“你和格瑞斯的关系有点好啊,为什么他会告诉你案子的事情?” 休斯两句就推断出是格瑞斯告诉安娜枪杀案的事情,他表情随意,似乎是告诫:“离他远一些,你已经不做收尸人的工作了,就不需要对尸体那么好奇了。” 安娜疑惑,她隐约觉得休斯意有所指,她正了正神色,问:“你这是什么意思?格瑞斯人挺不错的,我现在住的房子还是他帮忙找的。” 休斯所认识的安娜并不知道格瑞斯是黑暗女神信徒的事情,判断着自己应该表露的正常情绪,安娜询问他。 休斯闭上眼睛,说:“审判者的直觉,那家伙儿身上都是死人的气息,总会引来麻烦的。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工作?验尸官常年与尸体打交道,肯定会沾染上那些东西。” 安娜暗自惊讶于休斯的洞察力,又不自觉地提格瑞斯提了口气。 幸好格瑞斯那家伙儿即将突破六阶,比休斯强上不少。若是他和休斯处于同等水平,恐怕黑暗女神信徒的事情就瞒不住了。 “我觉得还好啊。”安娜继续道,“没什么事情吧,我也和尸体打过交道,虽然确是有一些……” “你和他怎么能一样?”休斯笑一声,“你是战争眷者,而他是普通人。神的信徒在意志方面,往往比普通人更坚定一些。当然,我们收到的诱惑也更大。” “神灵是引路标。”安娜想起厄琉西斯说过的话。 “这确是。”休斯睁开眼睛,“神灵是指引我们方向的存在。”他揉了揉乱糟糟的红发,“我们出去吧,在这里只能闲聊,不如我们去找点别的事情做?” “啊?”安娜看着他,休斯有伤在身,而且这里需要人值班,她一时没能理解休斯的意思,“做什么?” 休斯上下打量她几眼,撇撇嘴:“可惜现在有伤在身,不能玩刺激的。” 安娜没懂他的意思,但休斯似乎对他口中的事情期待满满,他站起来,走到一旁的墙壁上,那里有着一排金属拉杆。 “让我看看,伍德书房的在什么地方……”休斯绕着找了一圈,“找到了。”他用左手拉下拉杆,又走回到位置上:“等着吧,伍德一会儿就过来了。” “啊?”安娜不解,她好奇地看向墙面上的拉杆,“这是什么?” 休斯看了一眼她,皱起眉头:“你还不知道?这是审判者之间的联络装置,在这里和警察署特殊行动部的值班室里都有。只要拉下拉杆,对应的地方就会有提示。”他重新靠上椅子,“我以为这三天时间,已经有人上门给你安装了,没想到蒸汽教会那群人比我们还怠工。” 你也知道你们很怠工啊。 安娜忍不住吐槽一句,面上表情依然正常:“这么厉害?” “工匠做的神奇物品,和你那盏油灯类似。”休斯解释,“没什么厉害的,只是个简单的装置而已。” “工匠?” “蒸汽教会的非凡者,能够制作一些稀奇古怪的道具,不过需要原料。”休斯给安娜科普了一点有关蒸汽教会的知识,“这个联络装置只是用刻刀在普通的金属上篆刻了魔法阵,只要熟练掌握魔法阵,九阶的工匠就可以独立完成。” “真正厉害的,都是那些高阶工匠制作的玩意儿。”休斯感叹,“作为特殊行动部的后勤组,蒸汽教会每隔一段时间会让工匠帮忙制作一批装备,如果幸运的话,说不定能够获得一件趁手的武器。” “可惜,多恩并没有几位强大的工匠,装备的水平很一般。”说着,他想起自己那把长剑,“我的剑被那鬼手腐蚀,就是因为剑上镌刻的魔法阵在瞬间就被污染同化失去保护效果了。” 安娜点点头,她理解了工匠的定位。 “上次的那个通识者,你还记得吗?”休斯问安娜说。 安娜点头,她当然记得。 奥雅,附近小镇的牧师,也是当地教会学校的历史老师。 “她手里拿着的那把枪,和枪里的特殊子弹,都是出于工匠之手。”休斯补充,“正常情况下,一般不擅长战斗的非凡者都会学习使用枪械。当然,擅长战斗的也一样要精通枪械。” 安娜抬眸看休斯,她似乎想到了休斯要做什么。 青年一笑,“我们去警察署的靶场,教你怎么用枪。实在是太可惜了。”他扬了扬被包裹右手,“现在不能动手,不然我一定想和你比划比划。”休斯想起那天战斗的场景,眼前的女孩,手握一把粗钝的面包刀,却能击退凶恶的鬼手。 她那种流畅的刀法和技巧,没有个十年二十年的基本功是绝对不可能拥有的。 而眼前的女孩只有十六岁,更是长得瘦瘦小小,一副吃不饱饭的样子,她怎么可能拥有那么强力的武技和出神入化的刀法? 解释只有一个,那就是战争天使非凡者的能力。 休斯敢拍着良心说,自己在九阶的时候绝对没有那样的实力。在教会的非凡者之中,一直有着不成文的排行,再加上包括光明女神的非凡者在内的现有的非凡者之中,审判者拥有最强的战力。 不是说其他的非凡者就弱于审判者,而是审判者的特性就是武技。 但很显然,在见识过安娜止戈的实力之后,休斯有理由相信,战争天使的非凡者一定非常擅长武技,更甚于审判者。 伍德骑马赶到教会,一身干练的骑装异常的帅气,翻身下马,引得路人纷纷侧目。他略显焦急的推开对外办事处的门,匆匆和值班的文员打过招呼后,就往特殊部门赶。 等他进入值班室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休斯和安娜在闲聊。 “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突然联系……我。”在看到休斯略显得轻松的表情时,伍德就知道没什么事情发生,他只是又一次随意的扳动拉杆将休假的自己从家里叫来。 “伍德,上午好。”休斯向他打招呼,难得没有沉着一张脸,反而露出一副欠揍的表情。 但伍德良好的教养是绝对不会允许他在一位女士面前动粗。 他强忍着怒意,微笑着向安娜问好。 安娜点头回应。 然后伍德快速上前:“不是和你说过很多次了,不要用这个玩意联系我,这东西是出紧急任务的时候用的。” 休斯沉默,其实整个特殊行动部,都在用这个设备相互联系。 伍德也知道这样的告诫用处不大,休斯会听他的话,但特殊行动部之中不乏有比他更资深的存在,他们根本不会理会伍德的话。 伍德缓和一口气,说道:“好了,既然已经这样了,下次记住不要再犯就可以了。”他正了正衣襟,问:“叫我来什么事情?” 安娜见两人之间氛围异常,连忙搭话:“我,是我的主意,我想要去靶场看看。” 伍德和休斯皆是一愣,都看向安娜。 安娜在两人视线移过来的时候,瞬间就明白了问题的所在。 休斯和伍德都是审判者,在审判者面前是不能说谎的,因为他们对谎言天生敏感,任何谎言都无法欺瞒审判者。 安娜暗骂自己愚蠢,居然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能忘记,还想着帮休斯解围,实际上这样只会让场面更加的尴尬。 但伍德和休斯都默契的没有戳破这个谎言,两人都知道这个谎言并不是恶意的。 安娜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尴尬,连忙转过身:“走了走了,我去外面拦马车。”说着匆匆跑开。 休斯和伍德相视一笑。 红发青年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脖子,问:“骑马来的?”他看到伍德身上笔挺的马术服。贵族们只有在骑马时才会穿这身衣服。 “嗯。”伍德回应,“马车太慢了。” 休斯知道他以为是发生了什么特殊事件,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但“抱歉”,“对不起”这样话,在两个大男人之间并不容易说出口。 “手伤好了?”休斯想到伍德可以骑马,那么手上的伤应该是好得差不多了。 “嗯。”伍德活动一下右手,虽然还不如完全愈合之后灵活,但已经基本没有大碍。他嫌绷带不雅观,早晨便吩咐家庭医生拆掉了绷带。 身为非凡者,他们的愈合能力远超常人,而且伍德即将进阶,他现在的恢复水平已经等同于八阶审判者。 休斯却还吊着绷带,他的右手上有旧伤,加上长剑上的污染有一部分渗透入伤口,要比伍德严重一些。 “走吧,安娜等我们呢。”伍德知道休斯的意思,他没在多说什么,有些话不用说得那么明白两人也明白彼此的意思。 安娜在办事处的门口看到了一匹黑色的马,一匹非常优雅高傲的马。 她想到了伍德今天穿的那身衣服,想来这马应该是他的。 “凯撒。”伍德从办事处走出来,亲近自己的马,他解开缰绳,轻轻抚摸马儿柔顺的鬃毛,然后轻拍马臀,“自己回家。” 黑马听懂了主人的命令,嘶鸣一声,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跑去。 好聪明的马。 安娜看着漂亮的黑马消失在第四大道街口,转身登上了马车。 “喜欢马?”伍德看到了安娜看着黑马.凯撒的眼神。 安娜点点头:“它很好看,跑起来也很快。” “凯撒是加仑战马。”伍德笑起来,“是从皇室马车带回来的种马。” “皇室……”安娜呢喃,“真的是很厉害啊。” 伍德看着安娜的样子,眼含笑意:“不是什么厉害的东西,你要是喜欢马的话,来年等凯撒配了种,我可以送你一匹小马驹。不过饲养这样的马,需要不少的财力。” 没有足够的金钱,是无法养出能够上战场的战马的。 “这样啊。”安娜可不认为自己有财力养这样一匹马,她连带马厩的房子都租不起。 伍德看出安娜的难题,笑道:“不用担心,小马驹还没那么快出生,等到它长到需要吃谷物的时候。安娜你说不定已经在王都了。” 安娜干笑,希望吧。 马车停在警察署前,通过证件,一行三人很容易的进入了警察署。 比起上一次来到这里,这一次,警察署里的氛围明显要紧张许多。 安娜默默注意着四周,警员们的步伐都要比平日快上不少,是因为枪杀案的原因。 伍德似乎也察觉到了问题,但他并不知道枪杀案,随手拦下一个警员,出示证件后,伍德开口询问:“发生了什么?” 那警员看了他一眼,见眼前的人气质不凡。稍微沉了沉心绪,开口道:“昨天的枪杀案,凶器可能是一把自制的枪械,这是一起恶性案件。” 自制枪械! 安娜在听到这个词语之后,瞬间就想通了很多事情。 她一直疑惑,枪械这种特殊武器在警察署都有备案,若不是内部人员因为什么原因自相残杀,怎么可能会有枪杀案。 居然是凶手自制枪械。这消息要是透露出去,说不定会引起民众的恐慌,独属于警察和制式军队的武器流落在市面上,谁都不能保证身边的人没有持枪。 伍德显然也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他看了一眼警员,听见那人继续道:“现在,城区拥有枪械的人必须都要接受调查,包括你们特殊行动部门。” “那靶场影响使用吗?”休斯开口,“这是我们的新队员,需要练习怎么开枪。” 警员看了一眼安娜,见她是个瘦小的女孩,不由得皱起眉头,“这不好说,你们去和管理靶场的警员说吧,毕竟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先去忙了。” 伍德没有阻拦,等到警员走远之后,他看向休斯:“马特这下有麻烦了。” “活该。”休斯无所谓地耸耸肩,不过这件事情确实挺让他惊讶的。 先前休斯听说过枪杀案,还以为是警察署内部的问题,这下才了解到,竟然涉及到一起自制枪械走私案。 这种级别的案件,多恩地区的警察署必须上报的帝国警察厅那里去。 警督马特一直能够在多恩城内嚣张,就是因为他上头有人罩着,但这种级别的案件,谁也不敢以身犯险。 “希望尽快破案吧。”伍德说。因为这案件没有涉及到超凡因素,暂时轮不到特殊行动部门过问。 三人前往警察局的靶场。 幸好,因为隶属部门的特殊性,他们依旧能够使用靶场,但听管理靶场的老警察说,普通的警察已经全部暂停使用,也无法申请枪械。 “不是说是自制的枪械吗?”安娜有些不理解为什么要这样做,按道理来说,已经确定了是自制枪械,又为什么要限制警察们使用枪械? “因为他们暂时无法确定这批枪械的来源。”伍德将申请出的子弹一枚一枚安装在左.轮.枪里。 “意思是也有可能是内部的枪械外流?”安娜问他。 “不知道。”伍德调整枪支,“枪械的图纸一直都是国家保密级别的文件,很难泄露。说不定就是警察局内部丢失了枪械,让人拆解出了图纸。” “哦。”安娜点点头,“那现在封闭不也晚了嘛?倒不如把枪发给警员们,让他们去对付拿枪的人啊。” “愚蠢的领导下达的愚蠢命令。”伍德都能够想到马特下达这个命令时候那无能狂怒的模样。 他举枪瞄准,一侧的手臂绷直。但瞄准半天,并没有扣下扳机,伍德将装好子弹的枪交给安娜。 “来,试一试。”他说。 安娜连连摇头:“我哪里会用啊?” 休斯走上前,不屑地啧了一声,用左手接过伍德手中的枪,举枪,瞄准,扣下扳机动作一气呵成,十分帅气。 安娜被突然的枪响下了一跳,转头看去,对面升起一面红色的旗帜。 “九环。”休斯摇了摇头,“马马虎虎吧,左手不太顺手。”他说着,将枪塞进安娜手里,“开枪试试,很简单的。” 左手随便试试都是九环,安娜震惊,握着手里沉甸甸的家伙儿,双手不自觉地有些颤抖。 伍德看着她,并没有说什么。 “那我试试。”安娜一咬牙,反正她肯定需要学会怎么使用枪械,豁出去了。 伍德将一侧的防噪音耳罩递给安娜:“别学休斯,带上这个。” “戴那玩意儿做什么?”休斯不服气。“真正战斗的时候,那里有时间戴防音耳罩?情况紧急的时候,可是连瞄准的时间都没有。” 安娜接过伍德递过来的耳罩,戴在耳朵上,休斯说战斗的时候连瞄准的时间都没有,这让她更加紧张了。 她颤颤巍巍地举起枪,试图瞄准靶子。 安娜视力本来就不错,成为非凡者之后五感得到增强,视力更好。 她单眼瞄准,上膛,然后扣动扳机。 “啊——” 火药的味道蔓延而出,枪应声掉落在地。 安安茫然地抬起头,双臂因为后坐力微微发麻。 休斯突然放声大笑,一向沉稳的伍德也侧过头露出笑容。 当面嘲笑一位女士是不符合礼貌的,但安娜确实可爱的让人想笑。 “你们耍我?”安娜弯腰捡起枪,后座力让她的手加上整个手臂异常酸麻。 伍德收敛起笑容:“我们没有耍你。”他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这是每个非凡者在学习使用枪械之前的必修课。” 他上前,接过安娜手里的枪:“枪是有保险的,以及开枪时是有后坐力的。不提前告诉你,是希望你自己体会这种感觉,然后死死记住它们。左.轮.手.枪比较特殊,它的扳机就是保险,所以前者暂且不提。” 休斯应和:“一年前伍德也一样。” 伍德转头瞪他:“两年前你也一样。” 安娜甩甩手臂,沉着脸看向两个人。 不过伍德和休斯都是有分寸的人,闹了一会儿之后又恢复了正常。 伍德将枪递给安娜:“我来教你开枪的姿势。”他缓缓靠近安娜,引领着她抬起手,“收下巴,沉手腕,站直,双腿开立,最重要的手臂手腕必须绷紧。” 安娜按照他说的姿势站定。 “失礼了。”伍德低语一声,从后面贴了上来,按住安娜因为紧张而耸立的的肩膀。 “这里放松。” “对,看前方。”他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 “就是这样,开枪。” 砰—— 安娜扣动扳机,硝烟从枪口冒出。 “几环?” 第31章 “五环。”休斯看了一眼升起的旗帜, “第一次开枪,已经是很不错的成绩了。” 伍德后退一步,他身上的的香味逐渐远离, 安娜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伍德的突然靠近让她异常的紧张, 幸好那让人身体僵硬的姿势并没有维持很长时间。 “你可以自己练习了,安娜。”伍德走到一侧, 拿起另一把左.轮.手.枪,“安娜,左.轮.手.枪只有六发子弹, 全部的子弹使用完毕之后, 就需要重新上子弹。”他示范着上子弹的动作,“现在你手里的枪里还剩下三发,打完之后, 你自己上子弹学习一下。” 安娜点头,她活动一下手腕, 又一次举起手.枪瞄准。 伍德则走到休斯身边, 将上好子弹的枪递给他, “比试比试?” 休斯懒洋洋地接过:“这不公平, 我用只能左手。” 伍德一笑:“我让你,也用左手。”说着,他将原本拿在右手的左.轮换到了左手。 “好啊。”休斯来了兴趣,“赌注呢?” “输家负责今天中午的午餐。”伍德提议。 休斯赞同:“那我就不放水了。嘿,安娜,你有口福了, 今天中午伍德请客。” 安娜听到了两人之间的赌约,转头看向休斯与伍德,她看到了休斯脸上满满的信心, 与他红色的头发一样张扬的笑容。 安安看得呆了一下,休斯笑起来的时候非常好看,她也笑起来,“好啊。” “先别急着打包票。”伍德满脸认真,“比赛还没有开始呢,我可不一定会输。” 休斯挑眉。 “规则是什么?” “简单,一人六枚子弹,一分钟之内必须全部出膛,总环数更多者胜,如果环数相通,所用时间更多的一方获胜,怎么样?” “听起来不错。”休斯笑,“听着就像是要我赢一样。” 比试、赌约。休斯对这些东西有着天生的兴趣。 伍德也没再废话,直接举起枪:“安娜,麻烦你帮我们记一下时。” 安娜没想到自己会被突然点名,放下了手中的枪:“怎么计?”这里也没有时钟。 伍德将随时携带的怀表递给她:“一分钟。” 安娜接过那看起来就非常昂贵的沉重怀表,按开表盘,在看到怀表内嵌的伍德家人的合照时候,她的声音慢了一拍,但很快就接上:“预备——” 伍德和休斯同时举枪,两人都是左手持枪。 “开始!” 随着安娜的声音落在,枪响声一声接着一声,震耳欲聋。 安娜发现,比起自己需要瞄准许久才敢开枪,伍德和休斯两人几乎没有什么瞄准时间,每一次射击的间隔非常的短,所以根本没有用到一分钟,两人手中的枪都已经放下。 “看靶。”伍德向着对面的人发送信号。不一会儿,两人的成绩就送到了这边。 休斯扫了一眼两个靶子,脸上的笑意绽放更深:“我说什么了?一定是我赢。” 伍德无奈笑了笑:“谁知道你左手也这么灵巧。” 休斯耸肩:“还行吧。” 一旁,安娜看着两个靶子,脑子里飞速计算。 一共是六枪,伍德四发十环,一发九环,一发八环。而休斯的实力显得有些恐怖,他五枪都落在了中心点上,另一发距离靶心也是非常的近。 怪不得他说伍德输定了,真的是有这样自信的实力。 安娜想到自己孤零零的五环,默默比划了一下靶子上五环距离十环的距离。 她忍不住有些失落。 这还是固定的靶子,若真的有一天她需要在战斗之中使用枪.械,那时候瞄准的可是会动的家伙儿。 伍德注意到了安娜的心情变化,他转身,对着安娜说:“休斯比我整整多练习了一整年,而我又比你多一年。这些差距都是可以通过不断的练习而缩小的。” 安娜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点头,顺便将伍德的怀表换给了他。 青年收起怀表,对安娜说:“将申请来的子弹练习完,我们就去用午餐。” 伍德一共申请了三十发子弹,除去消耗掉的十八发,剩下两轮的子弹数。 安娜将子弹装入左.轮.手.枪之中,因为每次射击之后,她都需要一段时间来习惯后坐力,所以整体的速度并不算快。 等到接近尾声的时候,安娜已经摸到一些门路,只是可惜,子弹已经用完了。 “不能练习太久。”伍德对安娜说,“否则你明天可能都没法做抬臂的动作。” 安娜明白他的意思,有些可惜地归还了手.枪。 午餐定在商业街上的一家高档餐厅,伍德是这里的VIP会员。 跟随着侍者进入餐厅,安娜这才发觉自己觉得美味的下街餐厅和现下的这间餐厅比起来,是在是太不值得一提了。 这里到处都是精致典雅的装饰,空气里也不会弥漫着油烟的味道,餐具都非常整齐的摆放在桌上上。 餐桌都有着质地上乘的餐垫,没有像下街餐桌上那厚厚的油污。 安娜眼睛都快直了。 三人被带到了贵宾的包厢,这里是伍德家族专属的包厢。 伍德拉开座椅,示意安娜坐下,自己则走到对面的位置。休斯自己则随意得多,他已经是这里的常客,没有安娜那副惊讶的表情。 “吃些什么?”伍德询问安娜,“这里的厚切牛排和焗蜗牛都是非常有名的菜品。” 休斯补充:“上过王国美食测评杂志。” 安娜完全不明白着代表着什么,她开口:“我不挑食的。” 伍德微笑:“好。” 服务生将菜上齐之后,默默退下。 “下午我就不陪你们了。”伍德开口。 今天本来就是他的休息日,是休斯用紧急联络装置将伍德骗来的。 休斯点头:“我和安娜回去值班。”他的话音一顿,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你今天下午是不是要去相亲?” 伍德笑一声:“只是安排的见面会而已,什么相亲。” 休斯撇嘴:“就是相亲啊。” 贵族之中向来有联姻的习俗,正常来说,贵族成年之后就会在家族的安排之下进行相亲,寻找家世相当的配偶。 伍德今年十九岁,按照常理,他这个年纪的贵族多半已经有了自己的未婚妻或者未婚夫,但因为伍德在神选之中获得了七道圣光,相亲的事情就暂时推后。 可仅仅只过了一年,家里人又开始催促,伍德才不得不妥协。 “只是去见一面而已。”伍德切割着盘子里的食物,表情看不出情绪,“对方是城内富商的女儿,没有爵位,我父亲看不上的。” 安娜听说过伍德的父亲,他是多恩光明女神教会挂名的副主教,也是一位拥有爵位的子爵。 “关键不是你父亲怎么想,是你怎么想。”休斯说,“是你能不能看上人家女孩。” 伍德轻笑,贵族之间联姻复杂,没有休斯想得那么简单,他的婚姻显然不能自己做主,就和其他的贵族一样。 “哪有那么简单。” 安娜听着他们的对话,似乎是涉及到婚姻嫁娶的问题,这些距离现在的她来说还太遥远,不应该是她思考的问题,这样想着,安娜切下一块肉塞进嘴里。 美味绽放的瞬间,安娜幸福地弯起眼睛。 伍德看到了这一幕,不由得低头浅笑。 休斯撇嘴,他长在子爵家中,知道那位伍德爵士确实不好说话,但如果是他宠爱的儿子詹姆斯,事情说不定并不会那么困难。 伍德只是没有反抗父亲的习惯而已。 “你也推不了多久,总是要选择一位名媛,和她一起步入婚姻的殿堂的。”休斯开口。 “比起我,你应该更担心你自己。”伍德看他,“你比我还大一岁,休斯叔叔还等着抱孙子呢。” “说什么呢?”休斯皱眉,“我才二十岁,可不想那么早就背上负担。”他单手插起牛肉,“只要在被催婚之前进阶,我就可以前往王都的圣堂。” 引起六道圣光以上的高天赋者,都会在七阶之后前往圣堂,这是光明女神教会内部的规定。 伍德转头看向休斯,他怎么把这个忘记了? 只要晋升七阶他就能离开多恩前往王都,那样就不用担心联姻的事情了。 “结婚不好吗?”安娜听着两个人的意思,似乎都不想要结婚,但她不是特别懂这里面有什么区别,不过是从一个人生活变成了两个而已。 伍德和休斯都看向她,异口同声道:“不好。” 安娜被两人的反应吓了一跳,她实在是没有想到伍德和休斯都是这副反应。 不过,盘子里的珍馐很快就让她忘记了这件事情。 下午,她和休斯回到教会的值班室,直到下班,都没有其他的事情。 隔天,安娜照常上班。在值班室轮值的是伍德,他带着之前的那副眼睛,坐在桌子前看一本厚重的书,说不出的贵气。 安娜靠近,伍德抬起头,他身上有好闻的熏香味道,淡淡的,非常的诱人。 “早安,安娜。”贵族少爷保持着礼貌,向安娜问好。 “早安,伍德。”安娜在他对面坐好,一时间无话,女孩想了想,开口询问:“昨天的相亲怎么样?” 伍德一愣,他抬起头,看着对面的安娜,她似乎对这种事情分外的感兴趣。 “就和平常一样。”伍德无奈。这也不是家里人第一次安排这种没有意义的见面了。 王国上层的审美越来越统一化,可怜的闺阁小姐们每天都被一堆繁重的课业围绕,茶叶,插花,礼仪,马术,同时还要兼顾学习学校的课业,以保证自己能够听懂最新最流行的话题,甚至于还要学习如何优雅的晕倒来回避难以回答的问题和尴尬的场景。 伍德甚至怀疑她们请的是同一批家教老师,否则怎么能将女孩子们教的都一模一样? 昨天下午去见的虽然不是贵族人家的小姐,但富商家中财产丰厚,也为自家的女儿请到了多恩城内最好的老师。 伍德在去之前其实是有所期待的,但在看到对方之后,还是难免失望。 “一样?”安娜不理解,“为什么和平常一样?”他总不能每次见的都是一个人吧?怎么可能会一样? 伍德摇摇头:“现在多恩的女孩子们都差不多,没什么好期待的。” “嗯?”安娜更加不解了,“为什么都差不多?” 伍德看向安娜,她出身贫寒,一直为了生计奔波,不了解贵族之间的事情也很正常。难得的他多说了一句:“现在的贵族小姐们,几乎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除了长相不同真的找不到有其他不同的地方了。” 安娜好像有些明白了伍德的意思。 “这些标准不都是贵族之间制定的吗?” 安娜的问题引起了伍德的注意,他侧头,看向安娜,眼镜的装饰链条自鬓角垂落,愈发的英气逼人。 安娜不敢与他对视,低下头:“你看,我们就从来不觉得有这么多的事情。因为像我们这些普通人,每天都在为生计奔走。寻常人家的妇人都很厉害的,她们能张驰家务,照顾孩子,有些人还要抽出时间来做一些手艺活补贴家用。”安娜伸出自己的手,她不够白,因为常年在城内奔走,有些黑,手上有做活留下的茧子。 “我觉得大家都不一样,每一个人都不一样。虽然那些妇人们每天都很忙,很疲倦,但她们也都真心的露出笑容。我知道啦,在贵族眼中其实她们在讨价还价的很粗鲁很世俗,可就是那剩下的一两块钱,慢慢攒下来也事一比不小的数字。” “贵族们应该不知道这些吧?他们是看不到那些妇人粗俗背后的其他东西的。你说那些贵族小姐们都一模一样?我觉得不是。”安娜说。 “我以前在教会学校的时候听他们议论过,贵族家的女孩子都不能随意出门的,所以她们每次去礼拜的时候都很高兴。” 安娜想起那时候通过一扇小窗偷看礼拜的贵女们,她真的好羡慕她们,能够穿那么漂亮的裙子,有人服侍,可听到同学议论这些女孩并不能随意出门之后,她又觉得有钱人家的小姐们也不自由。 “总之,我们可不能因为自己看到的一面就随便给评价别人呢。” 伍德认真地听她的话,看到安娜有着茧子的手。她说得没错,这些规则这些成见都来源于他们的阶级,不再担心最基本的生存问题,就希望在其他的方面满足自己的欲.望。 多数贵族富商学着贯彻精英教育,将孩子们都刻上一模一样的坯子,互相攀比。 男孩子们还可以自己创就一番事业,但女孩们都被关在家里,按照那套制定好的东西按部就班的学习。 伍德想起自己的妹妹,她和安娜差不多大,却比安娜读过更多的书,见识过更多的东西。 她或许也能说出许许多多道理,但她应该不会有和安娜这样的想法。 她们生长的环境,接触的人与事都是不同的。 妹妹也会和抱怨那些无聊的课程,希望伍德能够带她出门看看。那些其他的贵族小姐,同样都是女孩,她们也许都有着伍德不知道的一面。 “你真像个小哲学家。”伍德赞扬安娜,“肚子里面居然有这么多道理。” 安娜嘿嘿一笑,她看着伍德:“没有啦,我只是好奇你相亲的结果。”她想了想,“我也是突然发现我还有两年就可以结婚了,感觉好奇妙。” 帝国法律规定,男性需年满二十岁,女性年满十八岁才可以进行婚姻登记。但是在一些偏远地区还是存在非常严重的早婚现象,近年来玛丽一世铁血手段,将早婚男女双方父母全部判处监.禁与鞭刑,这样的情况才好转许多。 像伍德这样的贵族,他们会在正式的婚礼之前先举行订婚。因为法律并没有明文规定订婚的年龄,这样的行为是并没有被禁止。 伍德笑了一下:“是因为昨天我和休斯的对话吗?” 安娜点点头:“以前完全没想过这件事情。”她突然想起自己前不久刚刚被人表白的事情,突然脸臊的通红,连忙转移话题:“我们今天还可以去练枪吗?” 伍德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问,他看了一眼手上的古书,沉思片刻:“我们可以下午去吗?至少要等到有人来接班。” 安娜想了想,确实是这样的没错,她靠在一旁,因为值班真的很无聊,而伍德在看书,自己不能打扰他,安娜一时间想不到自己该做些什么。 不知道厄琉西斯一个人在家里,是不是也和她一样无聊。 这么想着,安娜伸手摸了摸眉心的火焰印记,在心底轻声呼唤的姓名。 “厄琉西斯?” …… 彼端。 充斥着恶意的深处,厄琉西斯正被一群扭曲着的蠕虫组合而成的生物包围。 这几日,他日夜兼程,抓紧安娜不在家的每一分钟在彼端前行,终于来到接近深处。 彼端有多深就连神明都无法估计,在浅处和深处最根本的区别,就是逐渐混乱的气息。 厄琉西斯站在包围圈的中央,眼眶之中灵魂的火焰剧烈地跳动着,没有权柄的束缚,加上厄琉西斯正身处彼端,先前被压制住的家伙儿们再一次活跃起来。 堵路的家伙儿显然是被这些那些暴动的死气吸引来的。 厄琉西斯站在原地,如果可能他会选择尽量避战。他之所以能够在彼端行走而不被察觉,就是运用了特殊的能力封印住自己的气息,而如果轻易使用能力,彼端深处的邪神们可能会有所察觉。 蠕虫怪物们没有这么多的思量,它们被浓郁的死气吸引,都朝着厄琉西斯而来。 天使选择避战,加速向彼端更深处前进,但那些蠕虫怪们显然不会放弃这个到嘴的猎物,浓郁的死气吸引着这群由恶意衍生出的生物,也朝着更深处追击。 厄琉西斯如同一道红色的光,在彼端穿梭,他撕破浓郁到近乎凝固的恶意。 虚无之中很多东西感应到了这个不速之客,它们纷纷朝着光晕出现的方向看去。 这样下去,会引来邪神的注视的。 厄琉西斯不得不放弃继续停留在彼端的想法,他试图通过印记离开,却发现因为穿梭浓郁的恶意,原本圣洁的白骨沾染上了黑色的物质,骨头与骨头之间的间隙也被这些几乎实质的黑色填满。 彼端的同化特性在深入之后成倍增加,而战争天使失去权柄,体内蕴涵着同样带着深切恶意的死气。这些东西组合起来,要将他彻底的同化,永远留在这里! …… “厄琉西斯?”安娜又喊了一次天使的名字,她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这样的情况曾经出现过一次,安娜记得那一次厄琉西斯说他去处理了一些安娜不能知道的事情。 难道现在也是? 安娜摸着眉心的印记,那是厄琉西斯的指骨所化。但此刻,除去肃杀之气,她又感受到一股非常浓郁的死气正在酝酿。 出事了! 安娜腾地一下站起,对面看书的伍德被吓了一跳。 安娜不敢和他说话,害怕被审判者察觉出异常,捂着肚子朝盥洗室跑去。 小小的背影显得焦急。 伍德却将这一幕误会成安娜不好意思说话,轻轻笑了笑,重新低下头。 锁上盥洗室的门,安娜趴在门板上听,确定了周围两个坑位都没有人之后,她伸手按在眉心,同时心底呼唤厄琉西斯的名字,一声重过一声。 “天使,厄琉西斯,厄琉西斯——” 隔着世界的屏障,彼端深处,被无尽恶意的包裹的天使听到了一声声来自心底的呼唤。 女孩喊着他的名字。在此刻,像是一纸不可违背的契约,即将突破恶意的束缚,完成一场终将上演的降临。 神之天使放弃了抵抗恶意的侵蚀,他任由那无端之恶将他包围。 “厄琉西斯——” “我在,我在这里,安娜。”随着天使的回应,神降仪式瞬间完成。 原本还算宽敞的盥洗室内瞬间变得拥挤,小小的空间内凭空出现了一具白骨。 此刻,他身上的骨骼还沾染着彼端之恶,透着一种黑里带青的诡谲。 厄琉西斯用只有四根手指的左手捂住了安娜的眼睛,温柔地声音随即响起在安娜的脑海。 “别看。”他担心自己驱散恶意的过程会伤害到安娜。毕竟这些恶意来自彼端,来自无法描述的原生之恶。 安娜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她也不关心到底发生了什么。 厄琉西斯身上有些冷,是一种阴寒,可他的声音确是那么的温柔,那样的动听。 安娜感觉自己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砰砰乱跳起来,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变得异常的清晰,她连忙伸手捂住心脏,感受着双手之下跳动的力度,是如此的鲜活,也是如此的陌生。 厄琉西斯驱散恶意的时间没有维持太久。在彼端他顾忌被邪神发现,而回到人世间这种顾忌荡然无存,将凝聚的恶意驱散后,天使眼眶之中躁动的灵魂又一次恢复了平和的律.动。 “这里是人类非凡者的聚集地?”厄琉西斯松开了遮住安娜双眼的手。 安娜抬起头看他,厕所空间狭小,两人挤在一起,她的脸都快要贴在厄琉西斯的胸骨上。 “嗯,是光明女神教堂的地下。”安娜回答。 厄琉西斯了然,他挥手,将驱散了恶意凝聚成一个小球。 如果这里是非凡者的聚集地,他随意地将这些来自彼端的恶意驱散在空气中,可能会引起不小的麻烦,为了避免横生事端,天使用自己的力量将恶意凝聚。 他屈身翻起马桶盖,将用战争天使神力包裹的小球丢进马桶,然后扳下冲水拉杆。 一阵激荡的水流声后,恶意被冲入下水。 “这样不会有事吗?”安娜有些担心地看着抽水马桶。此时水波荡漾已经平复,马桶看起来非常正常。 厄琉西斯解释:“不用担心,安娜。你忘记了吗?下水道也是修在地下的,只要它的深度达到六尺这些不属于人世间的东西就会自动进入幽暗国度。 “可是幽暗古国度就不会被污染了吗?”安娜说出了她的担忧,她总觉得那个小球给人的感觉异常的邪恶与混乱。 “我用自己的神力包裹了恶意。”厄琉西斯解释,“在幽暗国度,许多的存在有着利用恶意的能力,在遇到这样的存在后,我的力量会自动消散。” “原来是这样。”安娜点了点头,“不过,厄琉西斯你要怎么回去?” 这个问题把厄琉西斯问住了。 因为神骨的限制,他的神降只能降临在安娜的身边。 现在,想要回到位于圣枪十二街21号的家中,就必须安娜先赶到那里,然后他在神降过去。或者再一次回到彼端,利用之前留下的印记回到家中。 但厄琉西斯不能保证,他现下在回到彼端能否有机会使用印记魔法。 安娜懂了天使的沉默。 “那我回家一趟吧。” 厄琉西斯不想麻烦安娜,他准备等待一段时间,然后回到彼端,但安娜似乎拿定了注意,厄琉西斯不忍心拒绝。 “好,我现在就回家。”安娜整理一下衣服,叮嘱厄琉西斯,“虽然现在这里没有几个人在工作,但是厄琉西斯你还是要小心一些,将门锁好不要出来,我坐马车回家,很快的。大概十分钟。”她嘱咐完之后,打开门锁,将隔间门拉出一个仅能允许她自己侧身而过的小缝隙。 “记得锁门。”安娜用口型提醒厄琉西斯。 天使无奈,在安娜走之后,大手前伸将插销重新插上。 安娜匆匆跑出盥洗室,看着正在值班的伍德,开口道:“伍德先生,我回家一趟,马上就回来。”她看起来匆匆忙忙的,也不说是什么原因,伍德刚想开口询问,安娜就如同一阵风一样跑远。 金发青年心生疑惑,但女孩子们的思想难以揣摩,他出于礼仪,也不好多说什么。 安娜急匆匆地拦下一辆马车,迅速报上目的地:“麻烦快一些,谢谢。” 她没有注意到,就在她离开的同时,另一个身影也急匆匆地赶往光明女神教会的对外办事处。 因为马车夫将车子赶地飞快,安娜只用了六分钟便从教会回到了自己的小家。 她靠在门后,长呼出一口气,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在距离她离开教会的第十分钟,眼前红光闪过,高大的骷髅出现在了安娜的眼前。 安娜松一口气:“这样就好了。那我就先回去工作了。” 回来的时候着急,匆匆忙忙,再去教会时,安娜的步伐明显轻松很多,她没有乘坐马车,而是哼着小曲一路回到教会。 刚进入对外办事处,今天值班的资深文员格林夫人就迎了上来,“安娜,出事了。”夫人的表情略显的焦急,“你刚刚离开之后有人上门,说是又出命案了,就是警察局的枪杀案。” 安娜愣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若只是多了一个死者,绝不可能惊扰光明女神教会的非凡者,只能说明案件有了新的发现,而这个发现涉及到超凡力量。 “伍德呢?”安娜连忙问,“他在什么地方?” “伍德先生应该已经赶过去了,他让我告诉你一声,等你回来立刻前往警察署。” “那这里怎么办?”按照规定光明女神教会的规定教堂下的特殊行动部必须时时刻刻有人值班。之前的非凡者不服从指令,可不代表安娜就能学着他们的样子做。 “已经临时通知了其他的人赶过来,你现在先去警察署吧。”格林夫人回答道。 安娜明白了她的意思转头就往警察署赶去。她抵达警察署的时候,正赶上伍德等人往外走,连今天轮休的休斯都出现在了这里。 “安娜,你来的正好,我们要去案发现场,你也一块去。”伍德看见了安娜,他走得匆忙,都来不及像上次一样换上警察的制服,不过青年将警察署下发的徽章佩戴在了左胸口。 安娜有样学样,也将入职时候给自己配发的徽章佩戴在胸口。 火.枪与长剑组成的十字形标志,看上去就充满了安全感。 “案发现场是城区的一户住宅,死者叫做托马斯·里奇”负责案件的警官满脸严肃,“我们暂时没有找到死者的尸体,只有他的一双断手。但现场的血迹量已经远远超过了致死量,我们推断死者已经死亡,而且根据他同事的供诉,死者里奇已经一周没有上班了。” 警察署门口停着带着与安娜胸口徽章一样标志的马车。伍德带着安娜上了其中一辆,休斯跟了上来,他已经不再绑着手臂,但手腕处还缠绕着一整圈绷带。 周围的嘈杂环境因被马车车厢屏蔽,警员表情更加严肃。 “这一点我们已经和蒸汽教会的人确认过了,里奇确实已经一周没有出现在教会。根据现场的失血量,我们推断托马斯·里奇已经死亡,只是暂时还没有找到尸体” 又是断手! 安娜一惊,她猛地想起格瑞斯说,那铁匠和农夫的灵魂曾说,那个鬼手还没有消失,它就在多恩,她的心情瞬间严肃起来。 “蒸汽教会内部人员怎么说?”伍德问道。这也是这一次案件的问题所在,死者是蒸汽教会的非凡者,一名登记在册的九阶工匠。 警员摇头:“蒸汽教会让我们联络审判者,他们的工作人员提供给我们消息,说你们刚刚解决了一起恶性断手案件。这一次的死者也是双手与尸体分离。我们有理由怀疑,他们是同一人所为。”或者不是人,警员无法推断,因为涉及到超凡因素,他们这些普通人类很难说出其中的诡谲。 没有尸体,只有一双断手和满地的鲜血。 伍德捏了捏鼻梁:“总之,你们要尽快找到尸体。” “我们已经出动的足够多的警员,正在加班加点的在城内寻找他的尸体。” 伍德点头,满脸担忧。 非凡者的身体具有神灵的力量,即使人已经死去,这种力量还会部分残余在身体里,若是这样的尸体被污染,很有可能引起其他的恶性案件。 “断手在现场?”休斯适时插话。 身为鬼手事件的亲身经历者,他可是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有着灰白肤色的鬼手,被安娜手持一把面包刀击退。 不过,暂时不能排除这个案件发生在那四个普通受害者之前的可能性。 “断手还在现场,因为时间较长,已经出现了非常严重的腐化现象,不容易移动,我们同时邀请了魔法女神教会的冰霜法师。”警员回答。 这还是特殊行动部门借调给警察署的验尸官提出的建议。他们根本无法移动那双腐烂严重,生出蛆虫的断手。 只能借助冰霜法师的能力将那双手冻上,然后再带回警察署。 “不过,虽然腐烂的非常严重,验尸官还是给出了专业的判断。他说,断手的切面异常的平整,不像是寻常武器能够做到的。” 这符合鬼手断去人双手的特征! 安娜听了半天还是有些糊涂,她记得格林夫人说,这个案件与枪杀案有关,可这分明是鬼手案件。 她弱弱地开口:“这个案子,不是枪杀案吗?” 车上的三人同时看向她,安娜缩缩脖子,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 伍德叹了一口气,道:“这位工匠,托马斯·里奇,就是负责给我们使用的猎魔子弹镌刻魔法阵的人。” 这样看起来,似乎是有了一丝联系。 警员接话道:“我们推断凶手就是在杀死了托马斯·里奇之后,从他手中盗走了枪械的设计图。” 第32章 安娜没有想到, 这两个看似毫无关联的案件,竟然会因为一个非凡者的死亡联系在一起。 而且根据警员的初步介绍,这位非凡者的死亡至少已经一周, 也就是说他的死亡时间可能还要早于小偷, 很有可能他才是断手案件的第四位受害者。 安娜沉默下来,头脑里飞速思考着, 她掌握着一个非常重要的讯息,就是鬼手仍然存在,就在多恩。 “现下还不能判断这个死者就是被断手案的家伙儿杀死的。”伍德环视车厢, “至少, 要等我们看到现场。” 马车在案发现场的门口停下。 身为蒸汽教会的超凡人员,这位托马斯·里奇在租住在一户独栋的别墅之中,甚至比起安娜的房子, 他的还要再大一些。 “根据邻居的口供,受害者平日里基本没有什么社交活动, 也很少出门。”进入现场警员继续介绍案件情况, “这点我们在受害者的同事那里也得到了验证, 因为蒸汽教会非凡者特殊的工作性质, 他们多是在家工作,然后会在特定的时间前往一次教会领取非凡材料上交制作好的成品,正是因为这样的工作性质,才会出现受害者整整一周没有出现在教会,才有人发现异常。” 伍德点点头,进入受害者租住的房子, 就会发现,这位工匠的家中完全没有待客的地方,客厅的沙发被丢在一旁, 上面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和设计图纸,空余的地方也放满了各种各样的箱子和仪器,到处都是机械制品,大大小小的齿轮满地都是。 就如同领居说的,他不参加任何的社交活动,也不会邀请任何人到他家里来参加聚会,因为这里根本就是一个小型的工厂,一个工匠的工作室。 此时,这里停留着不少调查凶杀案件的警察。 警员递给三人鞋套和口罩。 “断手出现在二楼。”警员带着安娜等三人上楼,钻过红色的警戒线,即使有着口罩隔绝,安娜还是闻到了一股扑鼻的恶臭,这种味道她太熟悉了,正是尸体的味道。 采样的工作人员,在现场来回走着。 验尸官格瑞斯站在最靠近腐烂双手的地方,他正看着那双手若有所思。 警员走了过去:“格瑞斯先生,有什么新发现吗?” 验尸官转过身来,看到了回归的警员,视线移动看到了三人组,他默默地将视线从安娜身上移开,落在警员身上:“很遗憾,腐化的程度太高了,需要回验尸房里才可以仔细检查,但……”他耸肩,“你也看到了,我们的贵客还没有来。” 他说的是魔法女神教会的冰霜法师。 警员也有些无奈,他们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前去通知了,但巫师们的想法谁也不好猜测。 伍德上前一步,询问:“基础的调查完成了吗?” 警员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下令,撤走了警察署其他的警员。 一时间,现场只剩下了知晓超凡世界的五人。 伍德上前,看向断手出现的地方。 这是二楼上楼之后的小平台,左手边是主卧和盥洗室,而右手边是书房和客卧。 断手就出现在平台之上,朝两个方向散落着,两手之间的距离,大概就是一米左右。 “发现了什么?”伍德问格瑞斯,之前有其他的警员在这里,很多事情他们并不好沟通。 格瑞斯面色凝重:“不能排除是分尸的可能性,我们必须要找到他的尸体,或者说其余的尸块。” “也就是说,也有可能不是鬼手做的?”休斯上前,他蹲下身子,仔细查看那双腐烂的手,虽然那手的腐化情况非常的严重,依然隐约能看出断口非常的整齐。 “这个死者的死亡时间在小偷之前,确实有可能是鬼手做的,但你们也发现了,就算他的死亡在小偷之前可这个案子与之前的三件完全不同。”格瑞斯说。 没错。农夫铁匠和裁缝三件案子全部是双手消失,而这个是双手还在,而尸体却不翼而飞。 安娜想起了厄琉西斯的话,天使在自己因为探索小偷灵魂而收到鬼手攻击的时候曾经出手过一次。他说,那双鬼手上有四道气息,而当时非凡者们知道的受害者恰好正是四人。 这个叫做托马斯·里奇的家伙儿不是鬼手杀的。 安娜想把这个信息告诉伍德和休斯,但还没开口,她就想到,如果自己这样斩钉截铁地说出案件与鬼手无关,肯定会引起其他的麻烦。 还需要其他关键的证据。 幸好,伍德和休斯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只要找到合适的线索就可以了。 “也就是说这也可能是一起模仿作案,误导我们的思路。”伍德抚摸过下巴,“现在哪一种可能性都不能排除,毕竟工匠也属于拥有灵巧双手,要靠双手生活的人。” “这个案件只靠我们几个可不行,等会儿回去我打报告申请,再调遣几个人来。” “格瑞斯,继续说现场的情况。” 验尸官蹲下了身,指着前面暗红色血斑:“根据动线推测,被害人是准备前往书房的时候被杀死的,凶手的动作很快,几乎没有给到死者挣扎的机会。”他的手移动了一下,“这些干掉液体并不完全是血液,其中还有一杯咖啡,而咖啡杯掉落在断手的不远处,现在被警察当作证物收走了。”他虚指了一下,“大概就是这个位置。” “也就是说,地面的血迹破破坏过?” “对,血迹的边缘被模糊,很难判断这样血液的喷溅形状,而且也没有遗留明显的拖拽痕迹。尸体在于双手分离之后,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凭空消失……”这倒很像是鬼手能够做到的事情,其他受害者的双手,也确实都是凭空消失一样。 如果是模仿犯罪的话,这一点恐怕很难通过人力做到。当然,如果凶手是非凡者的话,还是有这个可能的。这个可能暂时保留。 伍德转向警员,“你们不是还说,这个案件与警局的枪杀案有关?这又是为什么?” 警员回答:“客厅里放着的原本要上交到蒸汽教会的猎魔子弹消失了,我们正在请蒸汽教会的工作人员核对剩余的图纸,因为在教会之中,托马斯·里奇专门负责猎魔子弹的供给,他手中有非常多的枪械图纸,以便他来为不同的子弹篆刻不同的魔法阵。” 伍德点头:“好,有消息之后立即告诉我们。” 也正是此时,楼下传来些许的异常响动,一个身着黑色兜帽长袍的神秘人被拦在了警戒线之外。 “先生,你不能进去。” “先生?”那神秘人抬起头,露出一张颇为清秀的面庞,“你瞎了?” 警员一愣,立刻改口道:“小姐,您不能进去。” 那神秘人撇了他一眼:“是你们警察让我来,现在又不让我进去?那我回去了,稀罕做你们这破工作一样。” 格瑞斯听到这个声音,眉头骤然蹙起,他快步走到栏杆处,朝下喊道:“等等。” 楼下要走的神秘人在听到这个声音后脚步一顿,她抬起头,朝声音的来源看,看到格瑞斯的瞬间,不住地皱起眉头。 “警察局死的没有验尸官了吗?”神秘人唾骂了一句,无视了格瑞斯的话,转身准备离开。格瑞斯见她还是要走,提高声音。 “你就不能有点职业精神?” 那神秘人停下脚步,转头恶狠狠瞪了他一眼,手在兜帽长袍下摸来摸去,找到一张工作证件递给了拦路的警员。 “现在我可以上去了吧?” 格瑞斯看到兜帽女人回头,扯了扯嘴角,对身后一脸茫然的三人说:“魔法教会的冰霜法师,一个神经病女人。” 因为魔法教会的非凡者们很少与审判者接触,伍德和休斯并不认识眼前的女人,但验尸官则经常需要面前的女人辅助帮忙冻尸体。 但很显然,格瑞斯与眼前这位冰霜法师的关系并不好。 用黑色兜帽长袍包裹住全身的女人从楼梯上,第一眼就看向格瑞斯,语气不善道:“除了激将法你还能用点什么招?” “激将法好用啊。”格瑞斯回头,看向地面上一双断手,“没有尸体,一双手,冻起来带回去。” 那女人的视线落在那流脓水生蛆虫的断手上,忍不住骂起来。 伍德和休斯没有理会,径直绕过两人向楼下走去,安娜跟着他们一起下楼,转身的一瞬间,她看到了格瑞斯正在给她使眼色。 安娜心下了然,面上却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跟着休斯和伍德往楼下走去。 “丢失的子弹装在什么地方?”伍德询问警员。 “跟我来。”警员带着三人来到一楼的客房,“这是死者生前使用的仓库,制作好的猎魔子弹全部都放在这个仓库之中。”他推开门,“这也是很奇怪的一点,锁并没有被破坏,搬走子弹的人是通过钥匙开锁进入这间仓库的。” 门被打开,原本该堆放着子弹的仓库,此时只剩下空落落的箱子。 警员指着这些箱子,说:“这两侧的箱子里左侧放着是已经镌刻好魔法阵的子弹,右侧则是普通的子弹。我们问询了蒸汽教会的工作人员,制作猎魔子弹的过程并不复杂,熟练的工匠一天能完成300~500枚左右,而托马斯·里奇一天可以制作600枚子弹。” “而正常情况下,被害人托马斯·里奇,3~4天就会前往一次蒸汽教会,上交制作好的猎魔子弹,并领取新的材料。这些信息都是我们通过蒸汽教会的工作人员得到的。” 伍德上前,打开剩余的箱子,不出预料,果然是空的。 因为猎魔子弹的特殊性,它们之间并不能接触得太近,需要一定的空隙间隔,所以这种蒸汽教会特制的扁平盒子每一盒可以存放15枚子弹。 而一个熟练的工匠,一天最少也可以制作20盒这样的子弹。 伍德将空箱子盖上,单手提起箱子试了试重量。 不算重也不算轻,但这是对于一个审判者来说的感觉,因为审判者所具有的特殊性质,他们的力量要远大于常人。 伍德将箱子递给警员:“你试一试重量。” 那警员接过掂了掂,回答道:“还好。” “一个还好,两个也可以接受,若是五个、十个、二十个甚至说是八十个一百个呢?”伍德抚过下巴,“恐怕不是那么容易转移走吧。” “这是有团伙的。”安娜替他将没能说出口的话说完,“你也说了,周围的邻居说,受害者很少参加社交活动,也很少有人来拜访他。” “那么这些子弹要怎么一次性运走?我们就假定,运走子弹的人在杀死或者发现被害者死亡之后,要将这些子弹运走,需要多少个人?” “一个几乎没有朋友的人,他的家里有大量的陌生人滞留,恐怕会引起邻居的怀疑吧?虽然说,他们肯定是在晚上将这些子弹运走的,但要一次性运走这么多子弹,除了人多,就是……”安娜话音一顿。 “去查城里的马车租赁公司。”伍德和安娜同时开口,他们看向对方,点了点头。 休斯点头示意,立刻转身向外走。 也就是此时,一直在一楼负责核对图纸的蒸汽教会工作人员走了进来:“确定了。所有关于枪械的设计图纸,都不见了。” 有了这一重关系,这个案件基本可以判定是模仿作案了。 安娜回想起刚才格瑞斯的眼神示意,对于休斯和伍德这样的审判者来说,想要寻找到凶手只能尝试着根据蛛丝马迹进行破案。 而作为黑暗女神信徒的格瑞斯,和掌握着尸语者能力的安娜,则可以使用他们特有的方式来寻找真正的凶手。 那就是直接询问受害者的灵魂。 这种让死者直接开口的方式肯定比弯弯绕绕,依靠蛛丝马迹要直接得多,但在光明女神教会,这种询问灵魂的方式,却被定义为邪术。 “模仿作案。” 因为这个案件发生的时间要早于小偷案,凶手想要将它伪装成断手案件,但他可能无法想到,因为小偷案安娜和战争天使的介入,会让这个本来非常难破解的案子在短短两天之内就结案。 而因为受害者本人非常特殊的作息,让案件的周期被拉长。不过这种拉长也有可能是有意而为之,为的就是模糊时间,毕竟拖的时间越长,双手的腐化程度变越高,无疑是加大了警察的破案难度,而且充足的时间,足够凶手转移赃物。 伍德捏捏眉心:“断手案的几个案子多发生在城郊的村子和下城区里,这些地方鱼龙混杂,很难瞒住消息。” 也就是说,在人们口口相传之中,断手案件的情况很多人都知道,这无疑就给模仿犯罪者提供了非常好的机会。 但普通的民众并不知道这一案件并不是人犯下的。 “没有办法从消息来源入手。”伍德沉思一会儿,“走,我们去看看那个裁缝。” 断手案件之中的幸存者唯一活下来的裁缝。 之前因为厄琉西斯的介入,安娜甚至没能见上她一面,这个案件就结束了。 “为什么去见裁缝?”安娜稍微有些不解。 鬼手的案件已经结束了,如果判断出这次只是模仿犯罪,大可不必要打扰那位夫人,因为这无疑是再一次揭开她的伤疤。 伍德解释:“因为想要模仿犯罪,想要模仿出精髓,除了凶手之外,就只有受害者这一条途径。”而裁缝,又是唯一的幸存者。 经过他这样一点拨,安娜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含义,那就是这个模仿这个案件的凶手很有可能找到过裁缝。 “可那应该是裁缝案发生之后不久的事情吧?”安娜想了想,“两个案件之间间隔很久吗?” “小偷和裁缝遇害之间间隔九天。”伍德回答,“而因为得到了及时的救治和太阳侍者的净化,裁缝女士在手术后的第三天就苏醒过来。” 也就是说,工匠遇害发生的时间就在这个时间段内。 伍德和安娜走出案发地点,“裁缝应该已经回到家了。”他回忆着这位裁缝的住址。 这一刻,那位蒸汽教会的工作人员突然追了出来。 “您,您好。”他上看去有些着急,“是审判——”伍德皱起了眉头,那人立马改口。 “警察先生,能带我一起去吗?”来者年纪并不大,看上去甚至比安娜还要小一些。 伍德看了一眼,“你是?” “我是蒸汽教会的学员。”男孩垂下眼睛,“本来下个月就能成为正式的工……” 见他险些说出不能在普通人面前提起的词汇,伍德连忙咳嗽打断了他:“咳。好了,等等再说吧,你想来就跟上吧。” “哦,好的,我先跟和我一起来的前辈说一声。”男孩回头跑进屋子,跟着与他一起来到这里的蒸汽教会工职人员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 因为托马斯·里奇已经死去,蒸汽教会将按照规定将回收他所借用的所有图纸。这一次蒸汽教会的工作人员除了配合特殊行动部门的工作,还有一个任务就是要回收这些教会借给工匠的图纸。 严格来说,这些图纸全部是属于蒸汽教会的公共财产,而丢失的那一部分也都属于教会。 这一次,蒸汽教会损失了一名工匠和诸多的图纸,算是损失十分惨重。 而且这样图纸流落在外,会引起什么样的情况不必多提。这一次多恩城里出现自制枪械,与他们丢失图纸脱不了干系。 伍德坐上警察局的马车,安娜和那个蒸汽教会的小男孩一起跟上。等到马车门关上之后,伍德才继续示意小男孩接着往下说。 “可以了,你可以说你刚才想说的东西了。”伍德看向男孩,安娜的视线也落在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身上。 男孩点点头,开口道:“我叫佩里,是蒸汽教会的学员,下一个月十五岁。只要通过神明的考核,就可以成为一位工匠,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里奇先生一定会成为我的老师,可是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说到这里,男孩有些许的哽咽。 他抽泣了一会儿,擦掉了眼泪,抬起头看向伍德和安娜:“我知道你们是光明女神教会的非凡者。在多恩,不,在整个加仑帝国,你们光明女神教会的非凡者整体实力都是最强的,所以拜托你们,一定要找到杀死里奇先生的凶手。” 听完这个叫做佩里的男孩的话,安娜回头看向身侧的伍德,青年注意到了她的视线,微微点头。 佩里说的是实话,没有谎言。 安娜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想了想,问:“你知道死者,就是托马斯·里奇有结过什么仇吗?” 里奇摇摇头:“里奇老师是一名机械深度痴迷者,除了机械制品,他对其他的东西一点兴趣都没有。” 安娜想到了在托马斯·里奇家里看到的工作室。显然,如果他只是制作一些猎魔子弹,完全不需要这么大的地方,而且客厅里放着许多的大型工具台,显然不是制作猎魔子弹需要的东西。 要知道每一批猎魔子弹都是蒸汽教会从警察署领到弹药,再发放给工匠的。 男孩佩里继续说道:“他不可能有仇人的,里奇先生除去制作猎魔子弹的时间,其余的时间都在研究机械制品。” 伍德从随身的手包之中取出早前得到了受害者自资料。 托马斯·里奇是一位九阶工匠,而从他十八岁成为工匠到现在已经二十年了,依旧停留在九阶。 他没有什么天赋,逐渐被教会忽视,只能做一些制作猎魔子弹这类最边缘的任务,即使他能够保持每日制作出六百枚的成绩,却依旧不值得被人提起。 伍德发现了一点小问题,他问佩里:“你下一个月才十五岁?” 男孩点了点头。 在教会的规定之中,能够十五岁参加神选的一半都是在教会的收容所长大的孩子,光明女神教会就是如此。 眼前这个男孩是孤儿,安娜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像伍德与休斯,以及这位死者他们都是十八岁成年之后才进行的神选。 蒸汽教会又有着自己的一套规则,安娜并不了解。 伍德继续问:“据我所知,你们蒸汽教会在进行神选之前,是要集中培训一段时间,来观察天赋的,对吧?” 佩里点点头:“教会的前辈们一直认为,如果天赋太差,是无法制作出精良的作品的。” 伍德翻了翻托马斯·里奇的资料,发现这个人的记录上写着,他是在经过三次实操考试之后才勉强获得了参加神选的机会。 三次已经是最高上限,即使如此,他的成绩也是勉强及格。 伍德的手指在资料上点了点。 “你呢?”他改了问询的重点,“你的考核成绩怎么样?” 佩里没想到伍德突然询问他,挠了挠头:“我还好,中上游吧。” 伍德的眉头跳了跳。 他在说谎。 不过他没有多说什么,转头看向安娜,用眼神询问她有没有其他的问题,安娜摇头。 她在思考鬼手的事情,原本以为格瑞斯烧掉了那两个灵魂这件事情就告一段落了,可这才多久,竟然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萨尔太太平安回到家了吗?她还会不会被鬼手盯上。 马车停了下来,一行三人下车。 车子停在一家裁缝店的面前,只是店铺暂时暂停了营业。 伍德上前,拉动门铃。 和萨尔夫人一样,裁缝一家人平日里就住在店铺后面,听到门铃响动,有人从后面的房间走了出来。 隔着玻璃,来人看清伍德的样子后,表情变了变,他皱起了眉头,打开门:“能说的已经说了,你们还想要知道什么?” 他的态度算得上恶劣,但伍德依旧保持着良好的礼貌。 “这一次来是有其他的事情想要了解。” “我们已经说过许多次了!”那男人拦着门,“我家那位正在休息,你们赶紧回去吧。” 伍德退了一步,他说:“大叔,这一次我们不一定要见婶子,你就可以帮助我们。” 那拦着门的男人疑惑:“不用见我家那个?” “是的。”安娜连连点头。 让受害人一次又一次回忆收到伤害的过程实在是太残忍了,幸好他们这一次来的目的不是案发当时的情况,而是裁缝太太苏醒之后发生的事情。 男人显得有些怀疑,但他还是松开了栏门的手:“你们进来吧,声音轻一些,我家那个在休息。” 伍德点头道谢,三人走进裁缝铺子。 裁缝太太双手受伤后,这里暂时停业了。 老板将三人请到平日用来裁剪布料的大桌前,搬来椅子让三人坐下。 安娜接替了伍德询问的职责。金发青年则四下打量,因为老板娘的手伤,这家店铺的量身定制衣物的服务完全停止,暂时没法开业,也许之后也无法开业了。 老板也因为这突然的横祸看上去苍老了许多。 安娜沉了沉思绪,询问老板:“我想知道,在您夫人苏醒之后,有什么人见过她。” 这个问题让老板有些意外,他皱起眉头:“除了警察,还能有什么人?”他指了指伍德,“你可以问他啊。” 安娜转头看了眼伍德。 “那除了他,还有其他的人吗?” 老板思考了一会儿:“还有一个红头发的,脸上有雀斑,抱着一把剑。” 这是休斯。 安娜点头。 老板眉头紧锁:“之后还有一批,和你们一样,没穿警察制服,但带着这个。”他指向安娜胸口的警察徽章。 安娜低头看了一眼,那是火.枪与长剑的警察徽章。 她将徽章摘了下来,交给老板:“您仔细看看,是不是这个?” 金属徽章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老板接过,仔细端详:“没错,就是这样,一模一样。” 伍德也走了过来。 “只带着这个?没有制服,那是不是也没有出示过证件?” 老板陷入回忆,他记不起来有没有携带证件了:“这东西不是只有警察有吗?” 这东西最好伪造了。 安娜和伍德对视一眼。 她继续问:“那你记得哪个人的样子吗?” 老板回想了一下,说:“其中一个是中年人,大概四十多岁的样子,另一个长得很壮,很凶,就和下城区的那个马特一样。” 果然是团伙。 “您还记得他们的样子吗?”安娜进一步追问。 这两个冒充警察的存在很有可能就是这次案件的凶手。 “谁能记得那么多?”老板被她问得有些不耐烦,对于他们家来说,这本来就是一件倒霉的事情。 “天天问东问西的,你们什么时候能吧凶手找出来?”那男人发起火来,“你们这些警察都是吃干饭的,来了一次又一次,案子一点进展都没有!”他指着自己的店铺,“就是因为那个恶魔,我们家马上就要散了,你看看这里,你看看!” “没有生意没有钱,甚至连医院都住不起只能早早回家,你们这些警察,就只会问问问,一点实事都做不了。” 伍德上前,将安娜拉起护在身后:“先生,我能理解您的悲痛……” “你能理解个屁!”男人骂他,“油头粉面的小子,一看就是富人家庭出生的,你怎么可能理解我们的难处!没有双手,就没法做活,没有活就没钱,我们马上就要被赶走了,因为没钱付房租!你看看这里,你看看,这哪里还有生意,这叫我们怎么活……” 面对崩溃的男人,伍德只是沉默,安娜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可以让自己和这位先生沟通。 但伍德没有让开。 这时候,一直沉默着的佩里却开口了。 “失去双手也可以生活的,我可以帮忙制作一双机械手。”佩里突然开口,他的声音吸引了在场三人的注意,男孩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见我的老师制作过,但我没试过。不过应该没有问题的,或许没法继续缝制衣物这么精细的工作,但日常生活肯定没有问题的。” 男人脸上的愤怒凝固住,他擦去泪水:“我们没钱。”现在一家人的生活都是问题,下一个月房租到期的时候,他们可能就无家可归了。 “只需要一些废弃金属,”佩里补充道,“不需要钱,我可以免费帮您制作,您的信息对我们来说真的很重要,我的老师……也是这样遇害的。” 或许是受害者之间的相互共情,男人逐渐冷静了下来,可他怎么回忆,都想不起那两人的样子,他当时太过疲倦了,根本没有注意他们的模样。 “真的可以正常生活吗?”一个细弱的女声响了起来,里间的房门推开,一个中年女人缓缓走了出来。 正是断手案件的第三位遇害者,那位裁缝太太。 她走得极慢,一点一点挪动着。 男人立刻擦掉脸上的泪痕,站了起来:“你起来做什么?回去躺着去。” 妇人忍着隐痛,勉强笑道:“我记得,我记得他们的样子。” “那个中年男人有一头褐色的头发。”她说,“带着一副眼镜,可我觉得他不是近视。”妇人说道,“他摘下过眼镜,那双眼神很有神,不像是看不清的样子。另一个没有进来,我就不知道了。” “我真的能有一双手吗?”说完这些,裁缝就靠了过来,看着佩里,“真的可以吗?” 她有些激动,即使身体还很虚弱,但这样的希望显然让妇人的精神亢奋起来,以至于在听到这个可能后,就不顾虚弱从床上挣扎起来,跑出来一问究竟。 佩里重重地点头:“可以的,给我一些时间,我还需要一些数据。” 妇人得到了答案,欣慰地闭上眼睛,眼泪顺着她的面颊流下。 “感谢女神,感谢女神。” …… 离开裁缝夫妇的店面,天色已经沉下来。 伍德拿出怀表,已经六点半了。 经过一下午的折腾,他们甚至都没来的吃午饭。 青年转向安娜:“就不用回办公室了,回家吧,安娜。这个案件比我们想象之中还要复杂,估计还需要一段时间,你可要养好精神。我要去和休斯会和,剩下的事情,明天上班之后我们再讨论。” 安娜本想跟着他一起回办公室,但伍德这么一说,她摸了摸肚子,也差不多到吃饭的时间了。 “那明天见,伍德。” “晚安,安娜。” 伍德带着佩里离开,安娜也拦下马车回家。 等到回到圣枪十二街21号,厄琉西斯已经准备好了晚餐。 天使将餐具摆好,看着洗干净手的安娜,因为断手案,她的心情不是很好。 “发生了什么?”厄琉西斯注意安娜的表情不对劲。 “发生了新案子。”安娜说,“很复杂的案子。” 厄琉西斯还想说什么,突然转头看向了门口。 “安娜,有人来了。”厄琉西斯说道。 随着他的话语落下,门口传来规律的铃铛声。 安娜站起来,朝着门走了过去。 “谁啊?” 第33章 安娜打开房门, 见格瑞斯提着一个黑色的箱子站在门口,脸色阴沉。 想起离开托马斯·里奇家时候验尸官的眼色,安娜瞬间就知晓了他的来意, 她后退一步, 让格瑞斯进屋。 “我没有看到死者的灵魂。”格瑞斯开门见山。 安娜摇摇头:“我也没有。”案发现场只有一双手,“也许它在躯干的附近。” “如果被分尸了呢?”格瑞斯不同意她的推测, 他说出自己做出这样推测的缘由,“那灵魂留在受害者房子里的可能性是最大的,你没看到吗?那个房子的一楼, 完全就是一个工作室, 那里面可都是托马斯·里奇的心血,就算是人死了,他也不可能放下那些东西。” “可它确实不在那房子里。”安娜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在进入案发现场之后就暗中让魂灵乔治来回探查,魂灵回馈给她的消息就是没有, 整个房子连带很久都没人打理过的院子里, 都没有被害人托马斯·里奇的灵魂。 “所以我才来找你。”格瑞斯转向安娜, 却扫到了桌上还没有动过的晚餐, 他皱起眉头,“准备吃饭?” 安娜点点头:“你还是先说事情吧。” 男人迟疑了一下:“等你吃完饭吧。”他摸出怀表看了一眼,“现在距离午夜还有一段时间,等等你来我家吧。” “要做什么?”安娜听到了午夜这个词语,她知道午夜是阴气最盛的时段,这个时候灵魂会比平时更加地活跃。 “招灵。”格瑞斯回答。 男人离开之后, 安娜就一直在好奇招灵仪式,直到厄琉西斯从房间里走出,她才反应过来, 重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享用晚餐。 今天的晚餐是厄琉西斯根据新买回家的菜谱制作的,天使学习的天赋异于常人,仅仅是第一次尝试,味道就非常的美味。 安娜一边吃饭,一边思考着今天发生的事情,她想了想,开口:“厄琉西斯。” 天使听到安娜的呼唤,放下了手中那本《餐桌上必备的100道家常菜:青春期少女篇》,转向安娜。 “嗯?”天使的声音尾音上扬,表达出恰当的疑惑。 “厄琉西斯,我想问问你,上一次的那个鬼手是真的没有死掉,对吗?”安娜说出了自己的疑惑,“今天的案子,隐约和上一次的鬼手断手案有关,虽然我们很快就判断出这是一起模仿作案,可我知道的那个鬼手应该还活着,就在多恩。” 天使点头,“它还在多恩。” “您知道它到底是什么吗?”一想到上次那个险些断去萨尔夫人双手的苍白鬼手,安娜就一阵发怵。 厄琉西斯沉默下来,他思考一了会儿,简单地告诉安娜:“它是某位存在的一部分。” 来自彼端的某位存在,但因为鬼手里面属于祂的气息太弱太弱了,厄琉西斯并不能判断祂是不是堕落之母。 安娜在听到“某位存在”的时候,就判断出厄琉西斯所说的是一位神灵般的存在,她心中明白知道的太多可能会引起麻烦。但一想到一个随时有可能带走人的双手的存在就潜伏在多恩城里,安娜就感觉到十分的不安。 这种敌人在暗,而我方在明的感觉,时时刻刻都让人提心吊胆。 “那它还会出来害人吗?”安娜问厄琉西斯,这才是她现阶段最关心的事情,毕竟那家伙儿不出手还好,一出手就是一条人命,还会引起市民的恐慌。 厄琉西斯的答案让安娜暂时放松了一些,他说:“上一次它感受到了我的存在,暂时不会有所行动了。”不过他并不能保证暗处的东西会因为恐惧他而一直蛰伏,来自彼端的家伙儿们虽然懂得暂时收敛,但它们的本质不会改变,在没有达到目的之前,它应该不会善罢甘休。 但厄琉西斯并不能理解,为什么偏偏是多恩城。 “那就好。”安娜松了一口气,她切下一块煎肉放进嘴里,“还好有厄琉西斯你在这里。” 天使真是让人安心的存在啊。安娜默默感叹,口中煎肉的味道四溢,而他就连做菜都做的这样的好吃。 还有什么是天使做不到的事情? 安娜满意地用完一餐,她又向厄琉西斯询问了招灵的事情。 天使回答说:“这是一种来自幽暗国度的仪式,通过和被召唤者相关的物件,能够在灵魂踏入转世轮回之前,将灵魂暂时地带回现世。” 安娜明白了招灵的原理,她将桌上的餐具放回到厨房,很快便将它们都清洗好。 她快步跑上二楼,从书房里取出一本名叫《加仑帝国神灵合集》的书。 拿着书,安娜回到一楼,坐在了厄琉西斯身边,天使正捧着他的那本书读得津津有味。 难得的,此刻的厄琉西斯,眼眶之中的火焰跳动的异常认真, 她好奇地看了看,可厄琉西斯的手太大了,将写着书名的封面遮得严严实实,她什么都看不见,于是安娜便端坐在他身边也翻开了自己手里的书。 这本书是上次前往图书馆寻找报纸的时候借回来的,之所以想着要多读几本书,是因为在鬼手案件之中见识到了通识者那神奇的力量。当然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安娜借阅这本书的原因还有一个,上次在通识者奥雅的口中听到了关于战争的事情,就让她非常的好奇,于是这几天在休息之前,她都会看一小会儿这本书。 翻开书的扉页,能够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切尔西主编。 第一次发现的时候安娜还有点不相信这就是主编就是那位高阶通识者先生,直到她看到了这本书的出版社,才将这个名字与通识者切尔西联系在一起。 “帝国玫瑰出版社。” 安娜念出出版社的名字,这与切尔西留给她的地址一致。 看起来切尔西在普通人的世界里也是非常厉害的存在,安娜想着翻开了这本书。 她已经看过了关于创世神创世的故事,在书中,切尔西将那个遥远的年代称之为初生年代。 安娜也在另一位通识者口中听到过这个时代的名字。 奥雅说:“初生时代,诸神降临。” 实际上,在切尔西的这本书之中,这个观点被更加的细致化了。现在的诸多神明,并不是在初生年代开始的时候就存在的,而是靠近初生年代末期,才逐渐出现。 在这个世界刚刚被创造出来的时候,是一片空荡荡的虚无,在这一片虚无之中,只有一位至高无上全知全能的神灵,祂就是后人口中的创世神。 在这样的虚无之中,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创世神厌倦了这样一成不变的世界,祂开始利用自己的神力,给这片虚无带来的光。 当耀眼的光明出现在这一片虚无之中的时候,强烈的对比使得创世神发现,祂原来处于这样昏沉的世界。 于是,光出现的那一瞬间,暗也随之出现。 这对同时出现的存在具象化成了两位女性,也就是后来的光明女神与黑暗女神。 两位女神的样子引起了创世神的好奇,于是,祂按照祂们的样子创造出了人类。 可这些脆弱的家伙儿,因为无法在虚无之中生活,刚刚离开创世神的双手,就一个个死掉。 为了让这些小家伙儿能够正常的生活,神赐予了他们人世间。 神赐予了人类许多的东西,逐渐完善着祂所创造的人世间,可这个世界本来诞生于一片混沌,创世神为世人创造的和谐的乐园显然违背混沌,逐渐地神也无法再与虚无之中的混乱对抗。 创世神陨落了,祂的尸体向下坠落,化作无数的碎片,掉落在这片虚无的每一个角落。 无人知晓这样的碎片到底有多少,在历史与时间的长河之中,它们逐渐被赋予了一个全新的名字。 “权柄。”安娜念出了书页上的那个词语。 正在看菜谱的厄琉西斯抬起了头,他侧过头,眼眶中的火焰轻轻跳动着。 “安娜。”天使呼唤女孩的名字,“你在看什么?” 安娜将书展示给天使,说:“一本关于神灵的书。” 厄琉西斯放下了手中的菜谱,接过了她手里的神灵合集。 安娜终于有机会看一下到底是什么书能够让天使如此的入迷,却在封面上看到了一串字。 《餐桌上必备的100道家常菜:青春期少女篇》 安娜眨眨眼睛。 好复杂。原来菜谱还有这种分类。 厄琉西斯垂眸,眼眶之中跳动的火焰在看到书上的文字时小小的吃了一惊。 “现下,在神学研究者之间所流传的权柄属于神灵的观点,在笔者看来是错误的。权柄并不是由掌握它们的神灵而孕育,而是全部诞生于创世神。” “创世神的陨落引发了世界的异变,而在这个过程之中,神灵的遗骸肢解,成为了如今的权柄。” “在本书之中,笔者提出一个全新的观点即所谓的权柄,只是创世神尸体的碎片。” 厄琉西斯浏览完书页上的文字,他感受到了安娜疑惑的目光。 “是这上面写的有问题吗?”安娜询问他。 天使摇摇头:“是真的。” 他翻开书的扉页,看到了主编的名字。 “通识者。”厄琉西斯将书还给安娜,对她道,“这样的知识被记录在册,是非常困难。涉及到创造世界的神明,蕴涵了太多的疯狂,安娜。” “这也是我不愿意提及权柄的原因。” “厄琉西斯的意思是,将这些知识写出来其实很危险?”她仔细看着这本书,“那看到这本书的人会不会很危险?” “这就是他厉害的地方。”厄琉西斯解释,“这些文字里蕴涵了咒术,通识者将容易触及的疯狂压制了下来,但这种压制并不是让这些疯狂消失,而是将它们转嫁到了自己的身上。” “如果有人在阅读这本书籍时,因为承受不了书里的知识而变得精神恍惚,陷入疯狂,文字里的咒术就会生效,将这些疯狂转嫁到他的身上去。” 安娜十分的惊讶:“那他不会死掉吗?”她想起上一次这位高阶通识者险些失去控制的样子,不由地感到后怕。 “这并不是只为了阅读这本书的人。”厄琉西斯说,“也同样是为了他自己。” 安娜等待着天使接下来的话。 “这个叫做切尔西的人类,至少是一位三阶的通识者。”天使开口,“他需要传播知识,让更多的人学习到他所知晓的知识,这样才能加固与智慧天使之间的联系,从而完成进阶。” “那厄琉西斯,进阶的标准是什么呢?”安娜想起上次天使说她晋升了,可她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晋升。 “与神的联系加深到某种程度就可以晋升了。”厄琉西斯回答,“在人类信徒达到标准能够进阶的时候,前往女神的神选殿,在对应的天使像下祈祷,就可以完成晋升。” 安娜听得有些晕,因为厄琉西斯说得很模糊。 天使似乎预料到了这一点,他继续解释:“因为神灵的想法总是在变化之中,所以这个过程也总是在不断的变化着。而在完成神选时候出现的圣光,就代表着与神灵想法变化的契合度。越贴近神灵的,也就越容易掌握这种变化的规律。” 安娜点点头。她明白了,所谓的天赋,就是与神灵性格的契合程度,性格契合程度越高,就容易理解神灵的想法,在晋升的过程之中就能少走许多弯路。 那么九道圣光所代表的,恐怕就是神灵知己一样的存在。 她想到这里,不由得摸了摸眉心的印记,厄琉西斯是将她当做知己,才赐予这样的九道圣光吗? 别胡思乱想了安娜,天使是因为你救了他,他为了保护你才这么做的。 安娜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想继续向下看去但因为刚才的事情,她已经有些看不进去了,又匆匆翻了两三页,便合上了书。 时间接近午夜,安娜穿好外套,和厄琉西斯打过招呼,去到了隔壁格瑞斯的家。 男人早就在等待她了。 安娜进入格瑞斯的家,就看到了在客厅地面上的阵法。 “是用乱葬岗的土画的。”格瑞斯解释,“那是里土地富有死气,若不是晚上出城太过引人注意,我不会在房间里进行这样的仪式。” 安娜靠近,蹲下身子看着那个古怪的阵法,她用手指蘸取了一些泥土,颇有些担忧地问:“只靠这泥土里的死气就够了吗?” 格瑞斯并不知道城外乱葬岗的土地已经被厄琉西斯净化过,这里的泥土早就没有以前那样浓郁的死气。 “别碰阵法。”格瑞斯拉开她,“这里毕竟是住宅区,活人的气息很重,仅靠这些泥土还不够。”他取出安娜晚上时候见过的黑色箱子,打开密码锁,两个被冻的结结实实的冰棒被取了出来。 安娜扫了一眼,就知道那两个东西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格瑞斯把本该在教会地下的那双断手拿了过来。 “你把这个偷出来了?”安娜指着那双断手,“你就不怕被发现?” 格瑞斯皱着眉头,纠正她:“什么叫偷,借出来用一下,我这不是也是为了破案?” 安娜看了他一眼。 “这要怎么用?” 格瑞斯将那两个冰棒放在法阵的中心,又取出两根白色的蜡烛放在双手的位置上。 之后,他取出一张羊皮纸,在上面写好了受害者托马斯·里奇的姓名年龄等信息,他将这些东西都摆在法阵的中央。 最后,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的机械齿轮。 “这东西是从案发现场拿的。”格瑞斯说,“这样就准备的差不多了。” 他从口袋里取出火柴盒,从中取出一根火柴燃着,弯腰点燃了地上的两根白色蜡烛。 “安娜,把灯关掉。”格瑞斯收起火柴盒,退出阵法的范围。 安娜走到门口,关掉了瓦斯灯的开关。 一时间,屋子里只有两根蜡烛散发出的昏黄火焰。 格瑞斯拿起那张写着姓名和年龄的羊皮纸,在其中一根蜡烛上点燃,扔在空中。 羊皮纸迅速被燃烧,落在地上的瞬间,炸裂出妖异的绿色火焰。 格瑞斯的眼睛也变成了一样的绿色,他的双腿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陷入地面,正在一寸一寸的向下陷。 安娜可算知道为什么黑暗女神的信徒会被打成邪.教徒了。 蜡烛变成绿色的瞬间,整个客厅里散发出一种诡异的气息,这些气息都是从地面上那个诡谲的魔法阵之中散发出来的。 直觉告诉她,这个房间此时已经与地下六尺的幽暗国度相连接,而连接两者的媒介就是这个用乱葬岗泥土和死者断手组合成的阵法。 控制这个阵法的人就是格瑞斯。 “这很像缔结魂灵的仪式。”肩头端坐的魂灵乔治传达给安娜这样的一个讯息。 安娜侧头看了一眼他,然后视线又聚集到格瑞斯的身上。 这片刻的功夫,他的半个身子已经埋入地下,而且还在不断地深入之中。 安娜为他捏了一把汗。 隐约之中,她听到许多的声音透过那个阵法传出,是死者的声音,它们想要通过这个法阵冲出来,但因为限制条件,又被拦了下来。 蜡烛的火焰在亡者的呼唤响起的时候开始剧烈的抖动起来,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烛火熄灭,他就回不来了。”小乔治转告安娜。 也就是这时,格瑞斯突然睁开眼睛,诡异的绿光迅速收敛进入到两根燃烧的蜡烛之中。屋子里绿光散尽的时候,两根蜡烛噗地一声同时熄灭。 格瑞斯陷入地下的身体也重新回到了地面。此刻,他正站在阵法之中,满脸的疑惑。 这样的情况并没有维持很久,格瑞斯迅速破坏了阵法,用提前准备好的圣水浇在地面上。 “怎么了?”安娜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没有找到。”格瑞斯回答,“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 “我差点被留在那边,没办法只能先终止这个仪式。”格瑞斯开始收拾施展完招灵仪式的现场,他先是将那双冻手收回箱子,又开始清理地上的泥土。 “为什么没找到?”安娜看着泥土,“是不是因为这些泥土的死气不够?” 格瑞斯摇了摇头:“和这些泥土无关,我已经成功进入了幽暗国度,甚至已经看到了冥府之河,但就是找不到那个灵魂。” “或许,这个家伙儿有所隐瞒,他根本就不叫托马斯·里奇。”格瑞斯说。 安娜沉默了一会儿:“我们能再试一次吗?再找找。” 格瑞斯抬起头看她:“就算是七阶的通灵者一段时间内也只能进入一次幽暗国度,毕竟那边是死人的地盘,生者太过好奇,很有可能永远被留在那边。” 格瑞斯的拒绝地很明确。 安娜沉吟片刻:“我可以吗?”她问,“你来画阵法,我去来进行仪式,这样可以吗?” 格瑞斯看了安娜一眼,他没有直接阻止,而是劝告说:“你是战争天使的眷者,不怕被幽暗国度的灵拖拽到地下吗?” 安娜侧头看着小乔治:“你不是能看到他吗?” 格瑞斯视线一定,落在了魂灵乔治身上。 安娜继续说道:“他就是我从六尺之下拽回来的,再深入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 男人沉默下来,像是在思考安娜话语之中的可信程度,若是她被拽入六尺之下,那么他是黑暗女神信徒的事情就没有其他人知道,但同样,一个神眷者无缘无故地消失,会引起更大的麻烦。 比起那些不可知的麻烦,帮助眼前的小女孩相对来说更加的安全。 格瑞斯抬起头:“阵法简单,主要是你要怎么保证自己的安全。”他将泥土全部地收集起来,堆积在厨房的垃圾里。 “跟我来。”格瑞斯对安娜说。 跟着男人上楼,在二楼的书房里,格瑞斯从书架的最高处取下一个银制的箱子,从中取出一个小瓶。 他用滴管取出几滴瓶子里的液体,滴在玻璃器皿上,又找出一支玻璃笔,蘸取液体。 “这是一个高阶通灵者的血液,我用它给你画一个守护符,这个符咒在进入幽暗国度之后开始生效,在你遇到危险之后,会强制将你拉出来。”格瑞斯示意安娜伸出手臂,他用玻璃笔蘸着血液在安娜的小臂上勾画出一个歪歪扭扭的符咒。 “如果没有遇到危险,一刻钟的时间,到点它同样会把你拽出来。” 这显然和刚才的招灵仪式不一样,安娜看向格瑞斯,验尸官解释道:“刚才的仪式已经让这片土地被地下的灵盯上了,如果再进行同样的仪式,说不定这里会成为它们通向人世间的入口。” “那我要怎么下去?”安娜问他。 格瑞斯看了她一眼,说:“跟我来。” 两人又回到一楼,格瑞斯带着安娜进入一楼的客房,他小心翼翼地移开了衣柜,露出一个暗门。 打开暗门,是一条黑漆漆的暗道。 格瑞斯找出油灯点燃,提着油灯进入暗道,安娜跟在他的身后。 暗道很窄,直直地通向地下,大概走了十几阶阶梯,格瑞斯停了下来。 “就是这里。”他说。 安娜向下看,接着昏暗的火光,可以清晰地看到阶梯还在向下蔓延,下面还有东西。 但格瑞斯显然没有继续往下的意图,他看向暗道一侧墙壁上的标志。 “这里距离地面,就是正好六英尺。”他抚摸上那个印记,然后双眼变成一片银色,验尸官向前一步,手托在墙壁上,按着那个标度往里一推。 一扇门就这样被推开了。 “进去吧。”格瑞斯说,“小心一点。” 安娜点点头,从那个小的缝隙之中挤过,就在她整个身子要探进去的时候,格瑞斯突然抓住了坐在她肩膀的乔治。 “这个小家伙儿没法进去。”他对安娜说,“符咒在你身上,只能保护你一个人,而他本就该是留在六尺之下的灵体,进去就回不来了。” 安娜点头,她看向乔治,传达给他等在这里的命令。 而自己则从那个小的缝隙之中挤了进去。 门瞬间被关上,格瑞斯连忙扶住随即软倒的安娜的身体。 她的灵魂离开了身体,进入了地下六尺。 圣枪十二街21号,正在研究菜谱的厄琉西斯突然抬起头,就在刚在那一瞬间,他突然失去了与安娜的联系,甚至感受不到她的气息。 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 安娜死了。 经过一种奇异的脱离感,安娜重新看到了眼前的景色。 这是一片灰蒙蒙的世界,时时刻刻笼罩着厚重的雾气,偶尔雾气散开,露出一轮银色的圆月。 就如同太阳是光明女神的一重象征,银月便是黑暗女神的象征。 安娜只是抬头看了一眼那月亮,就感受到了深深的恐惧,不过她很清楚这种恐惧来源于何处。 从小到大,每到月圆之夜,就会有无数的不干净的东西为了杀死她而来,老牧师死后,直到厄琉西斯的出现,她才再一次获得了心安。 但现在不一样,这里没有厄琉西斯,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安娜戒备起来。 她掀起袖子,小臂上刚才格瑞斯画下的歪歪扭扭的符咒正散发着奇特的红色光晕,它正在生效。 这里就是幽暗国度了。 要怎么找到那个灵魂呢? 安娜四下寻找,身侧,一条河流正在静静地流淌。 她知道,这就是冥府之河。 冥府之河没有尽头,没有源头,无论你身在幽暗国度的哪一个地方,都能看到这条静默流淌着的河流。 祂是幽暗国度的力量源泉。 安娜看着河水,她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找到托马斯·里奇的灵魂,只好暂时沿着河流走。 这条河十分的宽阔,安娜试图望向河对岸,可她只看到一片黑暗。 什么都看不到,黑乎乎的一片。 知道自己无法看向河对岸后,安娜将注意力都收回到此刻自己所站的位置。 奇怪的是,明明天上悬挂着银色的圆月,但却没有东西试图袭击她。反而,安娜感受到了许多的目光,它们正十分好奇地打量着她,也许是因为她是一个外来的灵魂。 她没有发觉,因为自己是以灵魂的形态进入幽暗国度,脖子上红色的丝巾不见了,那个安娜一直遮挡着的黑色印记露了出来。 它正在缓慢地转动,周围的气息被这转动的印记吸引,一点点靠近安娜,它们注入黑色的印记,在其上展现出一条条银色的纹理。 安娜在河岸边上看到了许多的灵魂,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排着队,沿着河岸向着一个方向走着。 这些是要渡河的灵魂,安娜的大脑里出现了这样一个念头,她快跑几步,跟上了排队的灵魂。 这些灵魂与人世间活着的人一模一样,安娜拦下了其中的一个灵魂,因为天生具有的亡灵亲和,这些死去的人们并不排除安娜,反而很乐意为她解答疑惑。 安娜面前,一个老迈的妇人停了下来。 “您好。”安娜看着老者,她望着长队,“你们这样要去哪里啊?” 她知道这些灵魂要渡河,可冥府之河上一片沉寂,并没有摆渡的船只。 “去渡口。”老迈的灵魂抬起头看着安娜,在视线落在她的脖颈上时,明显哆嗦了一下。 “渡口在什么地方?”安娜询问她。 “跟着队伍就可以找到渡口了。” 安娜看着长长的队伍,向着老迈灵魂道谢。 她快速地往前跑去,直觉告诉她,找到渡口,才能找到她要找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冥府之河感受到了她迫切的愿望,她没跑出去多远,就看到了一个渡河口。 冥河之上出现了一个撑着小船的身影,长长的竹竿在祂手中一推一摆,船便移出很远。 安娜看到了那个身影,撑船的人也注意到了她。 祂回过头,黑色的面纱遮住了摆渡人的样貌。 与此同时,冥府之河上无数的渡口,无数的摆渡人都回过头来,看着安娜,无数到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脖颈上的黑色印记缓缓流转起来,两条咬着尾巴的银纹蛇缓慢浮现,形成一个“∞”的符号。 安娜停在原地,她突然迈不开腿,无法前进半步。 “你要找的人不在这里。”摆渡人开口,仿佛佛能够看到安娜心底的疑惑,“还不到回到这里的时候。”那撑船的身影向前一挥手,巨大的推力将安娜推远,手臂上的印记瞬间碎裂。 一阵头晕目眩之后,安娜回到了人世间。 即将准备神降的厄琉西斯又一次感受到了安娜的气息。 格瑞斯扶住安娜,时间还不到五分钟,她就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托马斯·里奇,我找不到他。”安娜对格瑞斯说。 片刻的眩晕,她逐渐恢复过来,却记不起自己在六尺之下的幽暗国度里到到底看到了什么,只记得一个声音对她说。 “他不在那里。” 格瑞斯显然想不到,在安娜进入地下的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内,她在幽暗国度见到了一位真正的神灵。 而正是这位神灵,打破了安娜手臂上的印记,将她送回了人世间。 “发生了什么?”格瑞斯问安娜。 但女孩只是摇了摇头:“记不住了,我头好晕。”她露出痛苦的神色,捂住了脑袋。 格瑞斯叹了口气:“我送你回去吧,托马斯·里奇的事情以后再说。”说着他弯下腰,一把抱起安娜,走出暗道,准备将她送回去。 刚走出自家的房门,他就看到一个浑身绿色的女人阴森森地站在门口。 格瑞斯瞬间警惕起来,在通灵者的视野里,他清楚的认出眼前的绿色女人是一个灵体。 梧桐指了指了他怀中的安娜,开口道:“把我的主人还给我。” 格瑞斯并不相信这个突然出现的灵体,他眯起眼睛,神情戒备。 小乔治突然飞了出来,他看到梧桐,连忙朝着她招手,梧桐并不想搭理这个害得自己失去自由只能被骷髅架子使唤的小家伙儿。 她快步上前,一把从格瑞斯怀里夺过安娜。 “你不是能看见他?这小家伙儿认得我。”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一样,小魂灵乔治疯狂的点头。 虽然还是将信将疑,但灵不会伤害自己的主人这一点没有错,格瑞斯看着那个诡异的绿色女人将安娜抱回了她的屋子。 视线一转,他看到了圣枪十二街21号那颗占据了半个院子的梧桐树。 突然惊觉,刚才那个绿油油的女人竟然是树木之灵! 安娜到底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格瑞斯突然庆幸自己没有因为一时间的愚蠢加害这个小女孩。 …… 冥府之河上,河水无声的流动着,撑船的女人放下的手中的长杆,祂垂下头,看着河水之上自己的倒影。 “阿比盖尔。”祂念出一个名字,继而望向流动的冥府之河。 小船又飘动起来。 第34章 厄琉西斯从树灵梧桐手上接过女孩。 “安娜?”厄琉西斯轻声呼唤女孩的名字。梧桐树的灵体看到这一幕, 自觉地回到自己的本体中去。 安娜半梦半醒之间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她含糊地回应道:“我在呢。” 厄琉西斯松了口气,先前失去安娜的气息, 他险些冒着暴露的风险破格神降, 幸好安娜没有事情。 天使意念微动,带着安娜出现在二楼的卧室。小心翼翼地解开安娜脖颈上的丝巾, 厄琉西斯的视线一凝,安娜脖颈上的印记发生了变化。 原本死气沉沉的黑色印记,在此刻居然染上了点点银色。银色的纹理如同流淌的血液一样, 在原本漆黑的印记之上缓慢流动着。 厄琉西斯刚想要仔细感受其中的不同, 那印记上银色纹路就像是羞于见人一样,隐入皮肤,消失不见。 战争天使意识到, 正是刚才发生的事情引起了印记的变化。 安娜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气息全无,厄琉西斯只能想到一种可能性, 就是她在片刻的时间内进入了幽暗国度。 俯身靠近, 天使贴在安娜的面颊侧。 他嗅到了不属于人世间的气息。 天使直起身子, 拽过安娜的魂灵。一闪身, 又来到了楼下的客厅。 天使并不是用双眼视物,不需要像安娜一样打开瓦斯灯,在一片黑暗之中,飘浮着的魂灵乔治散发着柔和的光线。 小家伙儿很清楚厄琉西斯的目的,甚至不用天使开口,完全主动地将安娜离开家之后发生的事情向天使复述了一次。 在听到魂灵说, 安娜进入了六尺之下的幽暗国度时,天使轻点手指示意他停下来。 他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冥河摆渡人的气息。” 安娜一觉睡到大天亮,她躺在床上, 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翻身下床,本该系在脖子上的丝巾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头,但身上的衣服并没有换,还是昨天的那一件。 安娜努力想了半天,她最后的记忆停留在进入幽暗国度之前,之后发生的事情她就完全不知道可,脑袋来来回回只回荡着一句话。 “你要找的人不在这里。” 安娜没有继续为这个想不到答案的问题苦恼,她拿出干净的新衣服换上,走下楼,厄琉西斯正在厨房准备早餐。 “早安,厄琉西斯。”安娜倚靠在厨房门口,看着里面的高大白骨忙碌着。 厄琉西斯回应她的问候,“去把门口的牛奶拿进来,安娜。” 安娜点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询问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只好暂时作罢。 她将门外信箱上放着的牛奶取了出来,厄琉西斯用同样的方式将牛奶加热。 他按照那本菜谱上记录的菜单,为安娜制作了一款鸡肉沙拉和两片用黄油煎过的面包片。 高大的白骨手中握住一柄小的叉子,迅速地将鸡肉沙拉之中的白煮蛋压碎。小小的金属叉子在他的大手之中,异常地灵活。 安娜等待着早餐,顺便逗弄小乔治玩,她拿着取牛奶时顺手在院子里摘下的狗尾巴草挠小乔治的肚子。 也许是变成魂灵之后不能独自出去玩耍,小乔治抱着那根狗尾巴草玩得特别开心。 安娜则满脸嫌弃:“你这样太没出息了,一根狗尾巴草玩得这么开心。”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她的手却一直都没有停,将绿色的小草摇个不停。 厄琉西斯端着早餐从厨房走了出来。 安娜将狗尾草整个塞进乔治怀里,她探头望着厄琉西斯准备的早餐:“这就是那个菜谱上面的菜单吗?” 天使点头,说:“去洗手。” 安娜应了一声,她其实已经洗过手了,只不过是又和乔治玩了一小会儿。 她从位置上起身,乖乖去盥洗室洗手。 吃早饭的时候,厄琉西斯坐在安娜的对面,他不需要进食,所以在安娜吃饭的时候,就这样坐着看她。 天使眼眶之中的火焰律.动着,就这样静静的注视着安娜,让人有些不自在。 安娜低下头,躲开天使的视线,她舀起一勺沙拉塞进口中,眼神不由得变了变,然后又舀了一勺。 厄琉西斯注意到了安娜些许的变化,眼眶之中的火焰跳了跳,他开口:“面包片热的时候才好吃。” 安娜抬起头,看向厄琉西斯,她拿起一片煎得焦黄的面包片咬下一小口。厄琉西斯就一直这样看着她吃东西,让人怪不自在的。 像是脑袋短路一样,安娜突然问了一个蠢问题:“厄琉西斯不用吃东西吗?” 天使也愣神了瞬间,回答道:“我不能从人类的食物里摄取到营养。”他看向自己白骨状态的身体,“如果是以圣者的形态,是可以进食的,但现在不行。” “圣者的形态?”安娜记得厄琉西斯说起过圣者,是人类之中最接近神明的存在。 天使解释道:“神灵降临人间,一般都会以圣者的形态在人世间行走,因为神灵的真容会引起注视者的疯狂,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在人世间时,一般都是以圣者的形态现身的。” “那就是说,神灵的圣者形态与人类长得一样喽?”安娜看向厄琉西斯。 战争天使虽然此刻只是一具白骨,但也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骨头,就是一具正常人的骨骼,非要说有些什么不同,就是多数普通人没有厄琉西斯这么高,也没有眼眶之中跳动的火焰。 天使应答:“是这样的。”他将注意力重新收回到安娜面前的食物上,提醒道:“安娜,快些吃饭,上班要迟到了。” 他这么一说,安娜转头看了一眼挂钟,低头吃东西,可厄琉西斯的目光实在是太过直白,盯着她有些不自在。 她偷瞄了一眼天使,虽然他没有瞳孔,眼眶之中只是两团火焰,安娜还是觉得两人视线相接。 “厄琉西斯没有事情做吗?” “嗯?”天使发出疑惑的声音,“安娜有什么事情吗?” 安娜连忙摇头,察觉到自己这样说话似乎有一些不妥,她连忙转移话题:“这是按照那个菜谱做出来的沙拉吗?真的很好吃。厄琉西斯你真厉害,完全看不出是第一次做。”说这句话时,安娜低着头,完全不敢看对面的厄琉西斯,她舀起一大勺满满的鸡肉沙拉,塞进嘴里,两腮都鼓起来,像是一个小仓鼠。 突然,脑海之中响起一声轻笑,尾音上挑起来,一直坐在对面看着她吃东西的厄琉西斯站了起来。 “那我先走了,安娜要把东西全都吃光,这样才能长高。” 安娜连连点头,看着厄琉西斯回到一楼的客房。 直到房间的门关上,安娜才回过神来。 是想听一声夸奖吗? 她后知后觉发现问题,可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她摇摇头,拿起另一片黄油面包。 厄琉西斯对于火候的掌握堪称绝妙,面包被煎得刚好,一口咬下去,酥脆与绵软并存。 真的非常好吃。 餐后,安娜坐马车来到警察署。 这里依旧十分的忙碌,她从警署的走廊向特殊行动部门的值班室走过,听到了警督马特愤怒的咆哮声。 “你们这群废物!两天了,什么都没查出来!” “狗娘养的玩意儿。上级部门已经知道多恩出现了走.私武器的事情。明天,就会有上级的督察来到这里,在那之前必须给我查出点东西来!” 他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楼道里,非常地刺耳。 “别听了,与我们无关。”身后熟悉的声音唤回了安娜的注意力,女孩转头,朝着红发青年打招呼。 “早上好,休斯。” “早上好。”休斯抱着一摞厚重的文件,他扫了一眼散会出来的警员们,开口:“这几天就要留在这里工作了,真麻烦,每天都要听见这只碍事的苍蝇乱嗡嗡。” 马特此时正好从会议室里走出来,休斯故意提高声音,将话讲给他听。 嚣张的警督脚步一顿,回头朝着这个方向看来,在看到休斯挺拔的身形之后,他脸上的表情抽了抽,却没能说些什么,迈着不满的步子离开了,一边走还一边大喊道:“快他妈给老子动起来,今天必须查出关键线索。” “呵。”看着他将不满的怒火发泄到无辜的警员身上,休斯冷笑一声,“他要是真的有种,就应该来朝我发火。” 安娜抿抿唇,对休斯说:“我们的时间也很紧张。” 休斯看了她一眼,“走吧,至少上午要把这些看完。”他掂了掂手里的文件,“这是城里七家马车租赁中心在我们推测的时间段内的租车记录。” “这么多?”安娜惊讶,“出租马车的生意这么好吗?” 休斯说:“不是所有人都买的起马车,也没有必要买马车,需要用的时候,花费少量的金钱租一脸马车当然是最好的选择。” “一辆双马四轮马车一天的租金是12元,说实话,这可比公共马车便宜多了。”他补充道,“我说是全天段。” 安娜能理解其中的差距。 她和休斯结伴走向办公室,伍德已经在这里了,此时他正在打字机前工作。 “还没有写完吗?”休斯问他。 伍德修长的手指在机械的打字机键盘上,他移动打字机换行,迅速敲下代表他名字的字母。 “好了。”伍德抽出那张纸,“加盖一个印章,就可以了。” “这是什么?”安娜好奇地凑上前。 “申请书。”伍德回答,“我们需要申请一些人手。”他无奈地笑笑,“我和休斯的资历不够,不能直接和同级的审判者提出要求,就只能让上级给他们下发任务了。” 伍德站起来,对休斯说:“我去教堂交这个东西,调查马车的事情就交给你和安娜了。” 休斯点点头,提醒伍德:“你快些回来,我们十点钟的时候要审讯枪.杀案的罪犯,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争取到的机会。” 伍德比一个“OK”的手势,快步离开值班室。 休斯拉来一张椅子坐下,将厚重的文件分给安娜一半。 “注意租赁期限是晚上的。”休斯说,“大概在是11号到14号这个区间,不过也有可能没有归还。” 安娜点头,翻开了租赁记录。 这比她想象之中的还要多,虽说租赁公司已经尽可能地将租赁信息记录下来,但因为工作人员的交接问题,这些表格里还有一定的数据丢失。 安娜和小乔治一起看,一个看左侧一个看右侧,如果有发现符合条件的就记录在一侧的笔记本上。 整整一个小时,她翻完两家公司相关的记录,休斯没有魂灵的帮助,速度要稍微慢一些。 “符合条件的比我想象的要少。”安娜看着整理出来的资料,这两家租赁公司从11号早晨到14号晚上之间的租车不算少,但符合过夜的确实不多。 “因为长途旅行大多不需要马车。”休斯说,“这种租马车适合在城内或者近郊,最多到附近的小镇,如果距离再长,反而不如坐蒸汽机车划算。”因为这个原因存在,所以租赁马车的生意之中,过夜的并不算特别多。 安娜点头,又拿过下一本记录。 她看得飞快,很快就又完成一本。 休斯则因为受不了这些枯燥的工作,开始坐在一旁走神。 伍德在这个时候回到了办公室。 休斯连忙站起身:“回来得刚好,我们审讯室吧。”他转头看向墙上的挂钟,差不多快要到十点。 伍德将获得审批下来的任务书收起,说:“今天下午就会有人来协助我们。” 安娜从记录之中抬起头,揉揉酸疼的脖子:“那可真是太好了。”虽然说有小乔治帮助,但长时间低着头看文字,还是让她有些疲倦。 休斯靠了过来,一把把安娜从位置上提起来:“既然有人协助,这些无聊的搜寻工作就让他们去做吧,我们去审讯室。” 时间接近约定的10点。伍德也没有开口阻止,于是一行三人锁上值班室的门,朝着审讯室走去。 审讯室并不在办公楼,要前往审讯室,就必须穿过警察署的操场,到对面的另一座楼里。 而小牢房,就在这栋楼的背光面,一个不容易引起人注意的地方,安娜曾在那里搬运过尸体,所以来到熟悉的地方,她下意识地就看向隐藏在角落里的小牢房。 今天的小牢房分外的安静,或许是因为即将有上级的督察前来检查,马特特意嘱咐了里面的人,让他们闭上聒噪的嘴。 审讯室就在这栋建筑的一楼,还没靠近,听觉灵敏的三人组就听到一声声惨烈的嚎叫。 伍德皱起了眉头,快走几步,果然看到审讯室内,有人正在严刑逼供,而被施加重刑的人就是这一次枪.杀事件的犯人,在城里经营一家蔬果店铺的老板。 正是他用枪击杀了进店耍无赖的流氓,才引起了之后一系列的事情。 “住手。”伍德推开门,呵止了动手的警员。 挥舞皮鞭的警员犹豫了一瞬间,转头看向了身后的位置。 一道不怀好意的声音响起:“伍德少爷,我知道你们特殊行动部门在警察署内部的权限极高,但你们毕竟不能算作警察署的警员,”马特从一旁的椅子上站了起来,“阻拦破案,这就说不过去了吧?” “所以严刑逼供?”伍德上前一步,“我记得警察署有规定,不让对犯人施加私刑。” “犯人还谈什么人权?”马特对此不屑一顾,“得到想要的情报才是最重要的。” “他可是杀人犯,难道伍德少爷要和杀人犯共情吗?” 伍德握拳,他看过这个案件的卷宗,虽然说这个案件的加害者,也就是眼前被严刑逼供的菜店老板确实杀了人,但这个案子之中,最过分的一直都是死者,一个街头混混,靠着向街上的店铺收保护费为生,如果不能按时缴纳保护费,他就会在店里打砸。 加上不知道这家伙儿是不是给马特塞过钱,附近街道上的店主每次抱紧之后都会第一时间被他知晓,换来更加变本加厉的报复,但这个流氓本人却从未受到过惩罚,便越发地嚣张越发地无法无天,保护费也一天比一天高,店主们苦不堪言。 休斯冷笑了一声,比起受过良好教育从不轻易发脾气的伍德,他这个人的路子就要野许多。 青年两步上前,在马特还没反应过来的瞬间,抬腿直接踢在他的肚子上。 擅长武技的审判者力气极大,这一脚休斯有意收敛,马特还是后退了好几步,跌在地上。 “真当我们不知道你收受贿赂的事情?”休斯抽出长剑,剑尖下压,距离马特的眼睛不足一寸,“该收敛的时候就收敛点。你说得对,特殊行动部门的手伸不了这么长,我们不关心你是不是违规严刑逼供,但现在已经超过十点了,该是我们的时间了,明白?” 马特被先前的一脚踢得五脏六腑都在抽搐,他没看休斯,视线移到另一侧的警员身上,“眼睛瞎了还是耳朵聋了?不知道过来扶我一把?” 警员连忙放下鞭子,朝着这边小跑而来,休斯侧身给他让出位置,看着小警员将马特扶起来。 他收回了长剑。 马特凶狠地瞪着他,一瘸一拐地向外走。 “一个家仆的儿子,牛逼个什么劲头。” 他的声音虽然小,但在场的几人都是五感极强的存在。这一次都不用休斯动手,伍德抽出佩剑转身甩出,长剑破空,发出声响,剑尖刺入门板,带着森然寒意。 “下次就是你的脑袋了。”伍德冷冷地警告。 马特灰溜溜地离开。 安娜看着离开的警督,微微皱起眉头,她转过身,看着伍德和休斯:“那我们开始吧?”她没有参加过审讯,其实心里有一些忐忑,尤其是刚才看到了警员严刑逼供,这让安娜有一些不适。 她退到后面,伍德上前,从口袋里取出一管金色的液体。 这是非凡者的标配,每次出任务的时候可以在后勤处领取,是太阳侍者配置的药剂,有快速恢复的作用。 “张嘴。”伍德对那个半死不活的男人说。 依稀之间,那人张口嘴,求生的本能让他贪婪地吞噬着伍德手中的药剂。 金色的液体在入体的瞬间就开始发挥作用,狰狞的鞭伤开始有了愈合的迹象。 安娜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可她说不出这种感觉源自何处。 她四周观察着这间审讯室,却没能发觉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等到那人缓和一阵,伍德搬出一把椅子坐在他面前。 任何人都无法在审判者面前说谎,所以他们是最好的审讯官,而伍德也深知这一点,在问题的涉设计上非常巧妙。 他避开了一些会引起犯人大规模情绪波动的问题,从一些不重要的边边角角开始询问,等到人反应过来,就已经陷入他的节奏,无法避免地说出伍德想要的东西。 结束审讯,接近11点。 伍德整理着他收获的东西。犯人并不是自己主观地购买枪械的,他是阴差阳错之下买到了这把枪。 蔬果店的老板在领居之间的风评都很不错,说他这个人老实巴交,很少与人交恶,这一次是逼不得已才,而且是那流氓先动的手。 伍德对具体的案情并不是特别上心,身为审判者,他对法律法规有着一种本能的痴迷的相信。 他并不认为一个人过得惨,就有资格伤害其他人。 无论他是主观愿意去购买枪械,还是被人引诱去购买枪械,结果都是他购买了非法枪.支并用这把枪杀了人。 “中介。”伍德圈出了写在笔记本上的一个词语,“又是下城区。” 安娜看向他:“下城区?” “嗯。”伍德说,“下城区的治安一向很混乱,很多法律监管不到的地方,就容易滋生灰色产业。” “我去把那把枪借出来。”休斯在这时候插话,“至少我们得知道我们要找的东西是什么样的。” 伍德赞同,安娜说不上话,她对这些了解确实不够,跟着伍德和休斯学习能够更快地累积经验。 在警察署的证物保管室内,休斯凭借着特殊行动部门的证件成功借出了这起枪杀案件的重要证物,那把自制的左.轮.枪。 与安娜在靶场见过的枪类似,这把手.枪却更加新,伍德拿在手里仔细查看,发现这把枪于警察署的大体上并无差别,非要说有那些地方不一样,就是这把自制的枪械,没有专属的编号。 “这么看起来,确实是自制的。” “距离托马斯·里奇被杀害,到现在也不过才十天的时间。刚才那个蔬菜店的老板也说了,这把枪是他七天前购入的,刚忐忑不安了几天,就发生了枪.杀流氓案。” “我们只知道是下街的中介,其余的……”伍德沉吟片刻,也没有丝毫的头绪。 “能让我看看那把枪吗?”安娜在这时候开口,伍德将手中的枪递给了她。 安娜接过,她观察着枪.身,隐约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因为以前经常靠着捡一些废铁当做外快,安娜很快就发现了这把枪与警察局枪.械最大的不同。 “这是合金。”她将枪还给伍德。 合金! 伍德瞬间就明白了安娜的意思,合金具有比单一金属更复杂的特性,比如硬度更高熔点更低。 “你的意思是,制作这把枪的工艺其实要高于帝国的军工厂?” “不。”安娜想起一件事情,前些时日,下街那个回收各种二手货物的摊贩,居然反常的只要金属,“或许是因为他们没法搞到精制铁,也没有专业的熔铁炉,才不得不加入其他金属降低熔点。” 安娜想起上次那个壮汉听到警察来了立刻跑路的慌张样子。在下城区,有人死了正常情况下第一时间是通知收尸人,而不是警察。 为什么他会这么地慌张? 瞬间一切在这一刻联系起来。 因为他不能赌,正常的二手商人回收物品根本没人去管,但如果回收的这些东西被用在了非.法的地方,他们听到警察这个词就不可能不害怕。 “我知道了。”安娜抬头看向伍德和休斯,“你们跟我来一个地方。”她抬头看了一眼伍德身上的地方,想了想,说:“你可能需要换一件低调一些的衣物。” 两个审判者不知道安娜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伍德还是顺着她的意思,在警署里向文员买了一件旧衬衣穿上。 可即使穿上旧衣服,也掩盖不住他身上的精英气场。安娜左看看右看看,对伍德说:“你低下头来。” 伍德顺着她的意思低头,安娜伸手,将他用发蜡固定好的金发拨得乱糟糟的。 “好了,你自己抓一下。”安娜看了一眼休斯,“就按照他这个标准抓乱。” 休斯愣了一下:“好你个小丫头,你这是说我头发乱,我这是自来卷,自来卷!” 安娜吐吐舌头,转身快步离开了警察署。 他们的目的地就是上一次的安娜去的地方,在赶往下街的马车上,安娜将自己的猜测说给了休斯和伍德。 休斯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但伍德不太能理解为什么人们要拾掇废弃金属卖掉。 “因为金属的价格很贵。”安娜回答,“帝国的政策限制金属市面上大肆流通,工厂要购入金属都需要当地的部门层层审批,农户的农具都要登记,在这种情况下,废弃金属的价格自然水涨船高。” “王国金属限制令?”伍德知道这个法令,法令颁布于玛丽一世继位的第五年。 那一年加仑帝国沿海的部分小镇,因为海上的争端,竟然私下组成了民兵组织偷袭了邻国的小岛。 他们当时手持的便是自制武器,自那以后,女王颁布金属限制令,更是严惩一切私自制造枪.械与火药的组织与个人。 所以这一次多恩的自制枪.械案才会引起帝国中央的重视,甚至派遣督察来当地监督执法。 “你知道得很多啊。”这条法令颁布的时候,安娜应该还是个十一岁的女孩,正在教会学校学习。 教会学校的课程内容比较单一。 文学、历史和基础数学,还有音乐和光明女神教会的教义,几乎不可能接触到政治与法令。 “报纸上看来的。”安娜回答。 这些东西都是那次假期安娜在图书馆的旧报纸看到的,上一次她阅读的大概就是五年前旧报纸,上面有刊登关于这部法令的消息。 因为这些是她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东西,所以安娜看得很认真,没想到这些知识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报纸?”休斯似乎想到了什么,“你不会真的去找那个芭蕾舞女演员的专访了吧?”他想了想,“我是在王都的图书馆看到的那份旧报纸,那是伍德刚参加完神选,去圣堂报道的时候。”休斯说着突然发现,圣堂有时候区别对待,他和伍德也是高天赋的非凡者,却只能自己去王都的圣堂报道,而安娜却有专人特意从王都赶到多恩。 人比人气死人啊。 “你还去图书馆?”伍德感到非常的惊讶。 休斯怒道:“圣堂和帝国藏书馆就距离一条马路,要不是你在里面浪费的时间太长,我不得找个地方打发一下时间?” “我以为你会进去睡觉。” “我本来是要睡觉的,但那个报纸上的女人很漂亮,我就多看了一眼,就一眼!” 在两人的拌嘴声中,马车在下街附近停下。 安娜下车,摸出零钱付款。她转身,对下车的伍德和休斯说:“我去萨尔夫人家去借一些废弃金属,装作要去卖废铁,你们就跟在我附近。” 不用她完全说明,伍德和休斯就明白了安娜的意思。 “好。”安娜说,“你们离我远一些。”说罢,她率先走进下街。 下街似乎永远都是一成不变的,人们的脸上多写满了绝望的麻木,任凭小摊贩的叫卖声如何的喧嚣都不为所动。 安娜熟练地穿行在街道上,休斯和伍德始终跟在她之后十米左右的地方。 安娜来到萨尔夫人的面包房,勤劳的老妇人已经从医院回来,开始重新张罗起她的面包房,甚至说为了庆祝自己大难不死,她还搞了一个满减活动。 写着活动规则的小木板放在门口,非常的醒目。 安娜进入面包房,萨尔夫人正在为客人结账。 她挤着眼睛和安娜打招呼,等她忙碌完,安娜走了过去。 “小安娜,你等等,我这就去给你拿做好的橘子果酱。”萨尔夫人看起来很高兴,“你这小鼻子可真灵,我今天早晨才熬好的果酱。” 安娜连忙阻止她:“现在不行,我在工作。” 萨尔愣了一下,她看着安娜:“哦,我忘记了,现在是工作时间。小安娜你是偷懒了吗?” 安娜摸摸头发:“不是,萨尔夫人,我能借您的废金属一用吗?” 萨尔没明白她的意思:“啊?” “就是工作上有一些用处,等会儿就还给您。” 萨尔看着安娜,一脸疑惑:“安娜,这让我怀疑你到底找的什么新工作。”虽然这么说着,萨尔夫人还是拐进后厨,将自己收集的废金属递给安娜,“这几天金属的价格又涨了。” 安娜点点头:“我先去上班了,萨尔夫人,等会儿见。” 有了萨尔太太的金属,安娜按照记忆找到了那家隐藏在巷子深处虚掩着的门。 推开门,壮汉依旧坐在桌子后数着桌子上的零钱。 他抬头看了一眼安娜:“收尸人?”不过,男人的视线在安娜的衣服上顿了一下,“你好像不做收尸体的工作了。” 安娜蹙起眉头,他怎么知道? 她上前一步,将废弃金属放在桌上:“是不做了,但这个钱还是要挣的。现在是什么价钱?” “你这丫头挺幸运的。”壮汉说,“比上次又涨了三块,你上次没有卖掉,赚大了。” 安娜让壮汉称重金属,她环顾这个来过许多次的房子,除了孤零零的桌子和一把椅子,确实没有其他的东西。 壮汉将金属称重:“一共63块。” 他从钱夹里抽出零钱。 安娜似是随口问道:“现在收金属的价格这么贵,你这生意能赚到钱吗?” 壮汉数钱的动作停了一下,狐疑地打量安娜:“看在你是老主顾的份子上,不该问的别问。” 有问题! 安娜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就是有点好奇,毕竟你们也要做生意的,这些废金属能卖到什么地方啊?” 壮汉数钱的动作一顿,他收起了钱夹,将安娜的金属推了回去。 “不收了。”他转身,“问东问西的,真晦气。”说着就要从后门离开。 可安娜早就料到了这一点,休斯一脚踢开后门,长剑前指拦住了壮汉。 壮汉也不是全无准备,他全力向前冲去,因为体型差距,休斯并不打算和他硬碰硬,狭小的室内施展不开,他故意将壮汉放出室外。 青年提剑跟上,逼迫了壮汉的位置。 安娜也跟了出去,在空荡的后巷之中,此时只有三人组和壮汉。 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等等。”安娜出声制止休斯。 砰—— 枪声快过休斯的动作,也快过安娜的声音。 话语还未落下,眼前的壮汉就垂直倒下,满脸的不可思议。 鲜血溅射到安娜的脸上。 壮汉死在了她的眼前,被人一枪爆头,安娜甚至能够看到乳白色的脑浆混合着鲜血缓缓流下。 第35章 饶是安娜因为曾经的工作经历见过无数的死人, 但眼睁睁地看着人死在自己的眼前,还是这样被一击爆头而死,她忍不住恶心, 胃里直接泛酸水。 休斯反应快, 经过枪响之后的片刻吃惊,他立刻转头看向两侧街道上低矮的房屋, 一个模糊的影子从低矮的房子上一跃而下。 休斯转身,快速对安娜说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追他。” 负责在前门堵截的伍德也快步赶了过来,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与休斯迅速离去的身影, 眉头皱起:“安娜,去叫警察来。” 因为案发现场靠近闹市,这声枪响一定会引起恐慌, 如果留安娜一个小女孩在这里,可能镇不住场子。 伍德蹲了下来。一枪爆头, 壮汉完全没有生存的可能。 安娜侧头看一眼肩膀, 小乔治明白了她的意思, 飘浮起来将站在自己尸体边上, 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壮汉灵魂一口吞下。 安娜回到警察署,将这些事情告诉了值班的警员,警察署立刻出警抵达案发现场。 因为这一次有着特殊行动部门的人作为人证,案件的取证变得容易许多。 回到办公室,伍德已经跟前往现场的警察了解到了一些其他情况。 他说:“从伤口之中取出的子弹可以确认就是从托马斯·里奇家里丢失的那一批,凭着一点, 我们可以断定,杀死的托马斯·里奇的人,就是杀死这个男人的人。” “可惜, 让他跑了。”休斯非常的恼火,凶手对于下街的路况十分地了解,在小巷子里来回穿梭,很快就将休斯甩得远远的,“他太熟悉案发现场附近了。” “这或许也是我们的调查方向。”伍德捏捏眉心,“托马斯·里奇的尸体,还是没有消息吗?” 其实他在问出这个问题后就知道了答案,如果托马斯·里奇的尸体有了线索,警察署的警员们就不可能像现在无头苍蝇一般地乱查乱找。 “找不到尸体。”伍德感受到了压力,“要不然我去向欧维先生请教一下,看看他能否通过命运之线,给我们一些线索。” 休斯制止了他:“欧维先生的能力施展是需要耗费生命的。” 伍德陷入了沉默,暂时没有头绪。 “安娜?你有什么想法吗?”休斯突然问一侧的安娜。 闭着眼睛与魂灵体内的壮汉灵魂交流的安娜在听到休斯的声音之后立刻睁开了眼睛。 “我?”她还有些懵,这幅样子在伍德眼中就是被先前发生的一幕吓到了。 毕竟见过死人,和见人死在眼前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你没事吧?”伍德望向安娜,她已经没有了刚刚看到那具尸时的脸色苍白,但比起平日里活力满满的样子,还是有一些区别的。 安娜摇摇头,她刚刚和那个壮汉的灵魂交流过,知晓了一些还未曾被发现的线索,刚才她就在思考该如何将这些线索传递给伍德和休斯,恰好这时休斯的问题给了她一个不会被怀疑的机会。 安娜呼出一口气,组织了一下语言:“我觉得我们现在,要找到将那些废铁变成枪的地方。” 伍德和休斯的注意力瞬间就被她的话吸引过来:“冶炼金属的地方?” “对。”安娜指了指那袋没来得及还给萨尔夫人的废铁,开口道:“你们可以看看,其实以这种方式回收起来的金属,质量参差不齐,将要用这种东西制作枪械,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而冶炼金属需要的温度极高,我想城内应该没有几个地方有符合这种要求的仪器。” 安娜从壮汉那里问出的消息不算多,主要是因为这个壮汉的情况比较特殊,他和曾失去双腿的乔治和失去双手的小偷不太一样,他是被人爆头而死的,子弹嵌入大脑将他的记忆搅成一团浆糊,安娜也是好不容易才从他断断续续的话中整理出这个讯息,如果还想要获得其他的东西,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 伍德沉思:“城内的两家工厂,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有这种冶炼能力的地方了。” 他站了起来:“我去申请调查令,休斯和安娜,去查一下今天上午找出来的马车租赁信息。” 三人组分头行动。 审判者的援助已经到来,安娜和休斯将整理出的一半的信息交给他们。 分成两路开始调查,整个过程就是在城内不停地奔走,将登记记录上的人家一户挨着一户问询,因为有审判者对谎言极度敏感的特性的存在,判断过程容易了一些,但一户一户挨着调查,是非常熬人的。 到晚上六点,安娜和休斯一共调查了十户人家,均没有发现异样,而笔记本上,还有一半的人家等待着他们调查。 休斯看着时间,对安娜说:“你回去吧,我让车夫顺道将你送回家。” 安娜揉了揉腰,一下午在马车里颠簸,确实有些辛苦,“你呢?”她问休斯,“你不回家吗?” “我再去查几家。”休斯没有安娜那么疲倦,“你跟着也帮不上什么忙,白白受累,反正也到了下班时间。”说着青年探身对车外的车夫报出安娜家的地址。 “等等。”安娜制止了他,她看了一眼放在马车上一下午的废铁,“送我去下街吧,我把这个还给萨尔太太。”顺便向她报个平安。 下街发生了枪杀案,老夫人一定会很担心的。 休斯看了他一眼,明白了安娜的意思,虽然现在的下街并不安全,但他没有阻止,也没有劝说。 上一次在那个面包房安娜展现出来的实力在休斯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并不担心安娜会遇到危险。 休斯再一次更改了地址。 警署的车夫驾着车,向下街走去。 安娜在下街的街口下车,提着那袋萨尔夫人的废金属,其实因为壮汉死去,这些金属暂时不会有什么用处了。她之所以还要来一趟,就是希望萨尔夫人不要担心。 凶案现场距离萨尔夫人的店只隔着一个巷子,而老妇人带着外孙女,一老一小住在这里,难免会害怕。 安娜到达面包店的时候还不算太晚,天气逐渐热起来,天也没有那么快黑了,但今天萨尔夫人的面包店却早早地关上了门。一向热闹非凡的下街也显得冷清。 安娜敲门,没多久,便听到了萨尔夫人警惕的声音:“谁?” “萨尔太太,是我,安娜。”安娜回答道。 门内的老妇人似乎是松了口气。脚步声渐渐靠近,她打开了店门,让安娜走了进来。 老妇人似乎是被今天发生的事情吓到了,对于普通的民众来说,这确实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下城区发生的这起枪杀案已经让每一个生活在这里的居民深刻地意识到,拥有枪这种武器的人,可以随时随地解决终止一个人的性命。 “你没事真的太好了,感谢女神。”萨尔夫人听到了那声枪响,匆匆跑出店铺,便听说了收废铁的壮汉被人枪杀,她想到安娜刚从这里拿走一袋废铁,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可当时那里太乱了,她不敢靠近,只能等到警察赶来之后才去看了一眼。 可现场根本就没有安娜的影子。萨尔夫人不敢离开店铺,这里还有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于是她就一直等着,可因为枪杀案,街上的小摊贩都收摊回家了,她也不敢继续开着店,便随着他们一起关门。 但她一直也睡不着,只能暗暗向女神祈祷,祈祷不要有其他的事情发生,祈祷店铺平安,也希望安娜没有事情。 她的祈祷似乎起到了作用,安娜提着那袋子废弃金属来到了这里。 “我是来还这个的。”安娜看了眼手里的袋子,更重要的是,她想来看看萨尔夫人。 老妇人看了一眼袋子:“也没什么用了。”她带着安娜走到店铺后面的小房间之中,“我准备过段时间就换个地方开店了。” “本来想这里的租金便宜,可这地方实在是太不安全了。”老妇人叹气,“去更贵一点的地方,生意应该也会更好些,房租贵些就贵些吧。” 下街的犯罪率太高了,在这里生活,让人担惊受怕。 安娜其实也是这么想的,她本来想委婉地向萨尔夫人提出这个建议,但老妇人已经考虑到了这一点。 她看向正在独自玩耍的外孙女:“我一个老人家其实倒没什么关系,主要是孩子还是太小了,不想让她继续生活在这里了。” 安娜同意她的想法,她们之间又相互聊了一下家常,萨尔夫人似乎已经猜到枪杀案的发生与安娜的新工作有关,她明里暗里提起很多次让安娜放弃这个工作,找一个更加安全的工作来做。 安娜就装糊涂,虽然这个工作她才做了几天,但安娜已经不可能停止了,不是说她对这个工作多么的热爱,而是这是她唯一能够靠近厄琉西斯的途径。 天使到底有多强,在这段时间内安娜有了更加深刻的认知,这样逐渐清晰的认知让安娜产生了一种差距感。 虽然她很清楚地知道,也许她终其一生都无法达到天使那样的高度,但她想要试着靠近,只有不断地接触这样的非凡事件,只有深入超凡世界,她才有晋升的可能,才有变得强大的可能。 而光明教会的特殊行动部门给了她机会,这个机会来之不易,安娜更要好好地珍惜。 与萨尔夫人告别,安娜提着夫人送给她的橘子果酱走出下街,她拦在马车回到圣枪十二街21号的家。 小别墅没有亮灯,但厨房内却隐约能听到动静。 厄琉西斯正在为她准备晚餐,天使时不需要光源也能看清东西的。 安娜突然感觉,工作一天的疲倦在顷刻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调整一下表情,重新露出笑容,打开了房门。 厄琉西斯感受到客厅亮起温暖的光源,他转身,看到安娜正站在厨房的门口。 “好香啊。”她轻声感叹,“厄琉西斯准备了什么好吃的呢?今天中午的工作餐实在太难吃了,根本比不上天使你做的。” 安娜的马屁让厄琉西斯握着锅柄手停顿了一瞬,他问:“工作还有工作餐吗?” 安娜点头:“是和警察署值班的警员们一起吃的,他们订购附近的餐厅的便当套餐,我觉得很一般,没有厄琉西斯准备得好。” 接二连三的马屁攻击,没有人不喜欢夸奖,天使也不例外。 他将锅子中炖煮的新鲜鱼汤倒出,对安娜说:“那明天开始带便当吧。” “便当?”安娜惊讶,“您要给我做便当吗?” 厄琉西斯说:“做早餐的时候顺手的事情。”因为上次异变,这几天暂时没法进入彼端的天使很清闲,白天就在家里研究菜谱,晚上趁着城里大多数的人都开始休息后便施放气息寻找上次的鬼手。 总之,日子过得非常的安逸。 “那真是太好了。”安娜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就非常想念厄琉西斯的手艺。 她真是越来越贪心了,明明前几天还因为吃到一块肉而高兴许久。这才多久,就除了厄琉西斯的手艺吃不下其他了。 天使似乎也很高兴,他对安娜说:“如果食物冷掉,你就摸摸眉心的印记,我会把火焰的力量借给你。” 用战争天使的火焰权柄来给自己加热食物,这说出去该是多么的不可思议,可安娜绝对不会把它说出去,这可是只有厄琉西斯和她两个人知道的秘密。 “好了,安娜,快去洗手。”天使催促她。 安娜点头,将萨尔夫人送的橘子果酱放在餐桌上,进入盥洗室洗手。 晚餐后,厄琉西斯照例坐在桌上看书,今天他换了另一本书籍,依旧是一本菜谱,叫做《俏主妇手册:如何合理搭配营养膳食》。 天使说这些书籍都是安娜的第二个灵体,那个常年居住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买来的。 安娜总觉得这家伙儿一定是因为天使不能随意出门,才故意挑选一些奇奇怪怪的书整他的。 不过,奇怪的书名并不影响厄琉西斯烹调美食。 安娜十分满意他制作的食物,就没多纠结这些问题。 她收拾好厨房,立刻让魂灵乔治释放出那个壮汉的灵魂。一时间,屋子里的温度下降几分。一个额头上有着狰狞孔洞的灵魂出现在安娜的客厅,那个伤口之中,还在不断涌出脑浆和鲜血的混合液体。 安娜蹙起眉头。白骨天使感受到气息变化的瞬间,视线从菜谱上移开,落在那个灵魂上。在看向那个灵魂的瞬间,天使感受到了一丝的不对劲。 “安娜,他是从哪里来的?”厄琉西斯询问安娜。 女孩简单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向天使叙述了一遍,在听到眼前这个壮汉在下街回收废弃金属的时候,厄琉西斯眼眶之中的火焰一凝。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他身上有金属的味道,而且异常的浓烈。 “安娜。”天使放下菜谱站了起来,他对安娜说道:“这个灵魂身上有非常强的金属的气息,还有一丝与火焰有关的联系。” 安娜意识到这就是她想要知道的东西。 “厄琉西斯还能看出什么吗?”她问眼前高大的天使。 天使眼眶之中的火焰跳动起来,在嗅到有关金属与火焰的气息之后,那些压抑着的气息又开始活跃起来。 它们都很清楚地知道,若是让战争天使寻找回了代表着战火与鲜血和硝烟与武器的眼球后,它们就绝无可能重获自由。 天使伸出大手,捂住双眼,在厄琉西斯能力的压制之下那些活跃的气息重新恢复平静。 他看向安娜,此刻女孩脸上露出出丝丝担忧。 “他接触过大量的金属,并且曾出现在冶炼厂附近,身上沾染了火焰的气息。”厄琉西斯想了想补充道,“冶炼金属恐怕是为了制作武器。”这些全部都与厄琉西斯掌握权柄有关,所以天使的感知也愈加地明显。 这就是安娜想要知道的东西,她追问道:“天使您能感应出冶铁的具体地点吗?” 厄琉西斯摇摇头:“要等到深夜。”至少要等到全城的人大部分都休息后,厄琉西斯才有把握锁定冶铁厂的位置。 他丢失了所掌握的权柄,现在只能依靠着与权柄共生数千年所沾染的气息来调动力量,尤其现在,他甚至不是自己的完全体。 厄留西斯越发感觉到白骨形态对他自己的限制之大要超乎他的想象。 “明天早晨给你答案,安娜。” 安娜松了口气,“没关系的,只要赶在我上班之前,就不算晚。” 天使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没有再说什么。 安娜收起了那个残破的灵魂,让他待在小乔治的肚子里自行疗养,如果还能问出其他讯息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但不能强求,如果因为强行调取记忆而让这个灵魂彻底混乱的话,那就得不偿失了。 回到房间,安娜取出一张信纸,今天早些时候在马车上,休斯的话让安娜意识到,她先要找到那个旧报纸上关于芭蕾舞女演员的专访应该会非常的困难。 首先遇到的难题就是她不确定帝国藏书馆所收藏的旧报纸多恩图书馆是否一样收藏。所以她想起了一个人,他就在王都,而他又是一名博学广知的通识者。 “致切尔西先生。”安娜握着笔,在信纸的第一行写下了这句话,有了这一句,接下来的一切进行得非常顺利。 在信中,安娜委婉地向切尔西寻求帮助,希望他能够帮助自己找到这个收藏在帝国图书馆的旧报纸,因为知道通识者自身掌握了非常多的知识,所以安娜并未隐瞒他寻找旧报纸的目的。 她在信中写出了自己关于脖颈上奇异符号的疑惑,希望在通识者先生的掌握的知识里有与他相关的信息。 等到信纸上的墨迹晾干,安娜将其收进提前准备好的信封,封好。 她拿起笔,在信封上写下收信地址,并暗自期待着切尔西的回信。 “王国十字街帝国玫瑰书店,学徒切尔西,收。” 她将信收好,准备在明天早晨上班时顺路拿到邮局寄掉。 深夜,厄琉西斯释放出力量完成安娜的嘱托,天使的感知围绕在多恩城内。 在一片混乱与嘈杂之中,厄琉西斯感受到这座城市里的气息越来越混杂,而混乱容易滋生邪恶。 他收敛回气息。 找不到,有强大的存在干涉其中,隐藏了城内关于权柄的气息。 “找不到?” 翌日清晨,安娜听到厄琉西斯的反馈,也吃了一惊。 天使的语气很严肃,好像城市内正在酝酿一场大的灾祸。 “人们正在滋生恐惧,而这种恐惧与暗中的东西结合,影响了这座城市。”他解释。 “恐惧……”安娜重复这个单词。 “是从下城区的街区里蔓延出的。”厄琉西斯补充道。 “那应该就是因为昨天的枪击案。”安娜想,也许和几天前的断手案也有关系。这些案件都发生在下街,都是性质恶劣的杀人案。 昨天傍晚的景象她也亲眼见到,昔日热闹非凡的下街竟然变得冷冷清清。 安娜叹了口气,利用厄琉西斯的能力本来就是取巧的事情,没能成功也没关系。 她收好天使特意为她准备的便当,“那我去上班了。” 这天上午,安娜和休斯走访了剩余的租赁过马车的住户,除了遇到两家主人不在家的情况,没有其他的事情发生,休斯记下那两家人的具体信息,准备下午再来问问。 中午他们回到警察署,与另一支小分队汇合汇报了查到的信息,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午餐和前一天一样,由警署的文职人员订餐,安娜特意提出自己不需要订便当,然后从随身的背包里取出了厄琉西斯准备好的便当盒。 休斯扫了她一眼,从今天早晨起他就发现安娜突然背了一个小包,从来没见过的包,只是没想到包里装着的竟然是她中午的午饭。 “安娜,你现在已经抠门到午饭钱都舍不得出了?”休斯盯着那个便当盒,“还自己带饭?没关系的,咱们吃饭是有补助的。” 安娜白了他一眼,打开自己的便当盒,她伸手摸了摸眉心,然后明显感觉到盒子温度开始上升,不动声色地将越来越烫手的饭盒放在桌上。 安娜看向休斯,说:“我就喜欢自己家里做的。” “小葛朗台。”休斯撇了一眼安娜的便当,瞬间就被其精致的外表吸引。 一个个捏成猫咪形状的饭团撒着芝麻,再涂抹酱汁煎制到两面金黄,另一个盒子里则放置着一份炙烤肉排和小圣女果。 “安娜,你这早晨起得够早啊。”休斯惊叹,准备这样一份便当需要不少的时间吧?女孩子们果然难以捉摸,居然愿意把睡懒觉的时间用在制作一份精美的便当上。 对于休斯这种粗糙的人来说,饭能吃就可以了,他不在乎它们是不是很好看。 为了搜查令忙活了整整一个上午的伍德也回到了警察署。因为他父亲的原因,申请搜查令的过程比想象之中还要顺利,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王国中央派遣的督查使已经于今天上午到达了多恩,他正在当地执政官的陪同下进餐。 下午他就会来到警察署进行督察工作,为了能尽快查出一些线索,好让多恩政府机构看起来能干一些,他们迅速地审核了材料,下达了搜查令。 “这是一种生活的仪式感。”同样注重仪式感的伍德反驳了休斯,“不是所有人和你一样吃饭只是为了活着。”他看向安娜的便当盒,称赞道:“你做得真好,安娜。” 得到了贵族少爷伍德的认可,安娜不免有些有些洋洋得意,她是替厄琉西斯洋洋得意的。毕竟这么厉害的天使,现在可是她一个人的。 谈话间,订餐的餐厅送来了众人的午饭。伍德和休斯收敛起来。在这里,即使是贵族少爷也多半不会遵循吃饭时候不能说话的规定。 两人抓紧这为数不多的功夫,迅速安排着接下来的工作。 “下午我们前往工厂调查冶铁的事情。”伍德说,“马车的事情交给另一队的人。” “下午有检查。”休斯说,“希望这次王国派来的人不要和以前一样,只是摆设。” “不会。”伍德压低声音,“我听父亲和人说,这一次来的督察使不是王国督察所内部的人,而是女王陛下的亲信。” “是非常厉害的骑士长。” “骑士也能当督察使者吗?”安娜记得自己在旧报纸上看到过,像王国骑士这样的存在其实就是王族的私有财产,是不能干预政治的。 “还有骑士上战场呢。”休斯摇头,“女王陛下并不是以前那些死板的君主,她非常重视才德,如果是真的是女王的亲信,那一定是非常厉害的人。” 三人并没有八卦很久,午餐结束,就重新投入到工作中去。 第一站,是城内的冶铁厂,身为多恩城内唯一一家拥有终生合法生产金属权的工厂,这里拥有着经验丰富的工人和精良的设备,是冶炼金属最合适的场所。 进入厂区,安娜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三根直入云霄的大柱子,而此时这些柱子正在不停地喷吐着烟气。 是冶铁厂的大烟囱。 工厂老板注意到了她的视线,笑着解释道:“别看他它们每天都在喷吐烟气,一天都不停,其实这些排放物都是经过处理的,污染并没有大家想象中那么严重,只是看起来比较夸张。” 工厂内有的专项基金治理污染,这也是玛丽一世女王的决策。 因为三人掌握有搜查令,加上最近城内的自制枪械案闹得人心惶惶。工厂的厂长十分配合三人的调查工作,在与他的接触中三人组逐渐发现,这间工厂具有完整的手续和非常完善的工作标准,员工福利也非常不错。 甚至在伍德问出工厂最近是否有员工离职时,工厂主都能拍着胸脯保证,绝对没有。 两位审判者都没有感觉到异常,他说的是实话。 “这家工厂有王族持有股份,在帝国内部也是大型企业,在各地都有厂房,这样的工厂应该不会这么容易卷入案件。”伍德前往下一家工厂的途中,重新翻看了工厂的相关资料,“我们找错了目标。” “没关系。”安娜说,“我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经过了马车租赁用户调查之后,她已经对一次就找到线索失去了全部的幻想。 伍德笑笑,他打开了第二家拥有高炉的工厂的记录。这是一家私人工厂,在经过重重调查之后拿到了十年的金属冶炼权。 比起上一家工厂,这一家的环境就要恶劣许多。还没进入厂区,安娜就闻到了刺鼻的气味,因为非凡者五感灵敏,这呛鼻的味道对她来说的伤害加倍。 伍德和休斯也不由得皱起眉头,但工作仍然要继续。 比起上一家工厂主的热烈欢迎,这一家私人厂子的管理者就没有那么好说话,即使伍德手握搜查令,他还是百般劝阻,直到年轻的贵族表明了伍德家族成员的身份,那老板才不情不愿地让三人进去。 虽然管理者态度明显恶劣许多,但这家工厂毕竟也获得了生产资格,在生产工艺之上还是没有问题的,只是没有像先前的工厂一样有专门的资金治理污染,整个厂区都灰蒙蒙的。 三人在管理者的带领之下进入了工厂的生产区,炙热的气息铺面而来,让人不住地皱眉。 “不能再靠近了。管理者说,“再往前就是高炉了,那里的温度不是普通人能承受的。” 三人组停在了原地,安娜使唤小乔治前往查看具体情况,不一会儿小家伙儿就飞了回来,满脸的不爽。 没能发现特殊的地方。 伍德又跟着管理者查看了账目,发现虽然这家厂子存在着严重的偷税漏税情况,但总体生产出来的产品与销售记录还是对得上的。 时间紧迫,他们没有因为税务的问题和工厂负责人纠缠,匆匆离开了这块被严重污染的土地,却在工厂门口遇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那个蒸汽教会的学徒,小男孩佩里。 “我去警察署找过三位。”他说,“那里的人说你们出外勤了,我本来想要等你们回去,但考虑到这件事情可能比较着急,就试着找找你们,没想到我运气挺好的。”男孩挠了挠头发,安娜注意到,他背着一个大箱子,看起来重量不清。 这里的环境确实不适合久留,伍德让佩里上车,一行四人往警察署赶。 “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伍德刚才和安娜谈论了“持久战”的事情,这种一次就能找到目的地的事情,多少都有些古怪。 佩里解释道:“我听警察署的警员们说,伍德先生是在调查私自冶铁的事情,冶铁需要用到高炉还原法,而拥有这种特殊设备的工厂,在整个多恩城就只有两家,考虑到另一家厂子是国家控股的,我就直接来到这里了。” 他说得句句属实,伍德微微眯起眼睛,他想起上次和男孩交流的过程之中,眼前的男孩说谎了。 他说,自己的天赋一般。现在看来,这么聪明的孩子,在蒸汽教会恐怕也是天赋异禀的存在,至于他说自己天赋一般,应该是有自己的思量。 “是这样的。”男孩将自己随身携带的箱子打开,“上次我们一起去见到的那位裁缝女士,我为她打造了一副机械手的模型,但是这个东西需要按照使用者的具体情况修改参数,但上次我是做马车去的那个地方,没能记住地址。所以向询问一下伍德先生,看您能不能顺路把我送到裁缝女士的店铺,我觉得她一定很期待这双手,所以这才着急的找来。” 安娜望向箱子,在看到那个箱子里的东西时,她的脑子里瞬间就想到了厄琉西斯白骨化的双手。 那个巨大的木箱子里,正放着一双纯机械打造的假手,为了方便使用者灵魂活动,它就如同人类失去皮肉血管的骨骼一样,每一个指节处都有着能实现模仿关节弯曲的机扣。 “它的灵感来自人类的骨骼。”男孩看向那个金属制品,脸上不由得露出骄傲的笑容,“我只看到过一次,本来只是想要尝试一下,没想到居然一次就成功了。” 轰的一声,他的话像是打开了思维上最后禁锢的钥匙,安娜突然尖叫一声,引起其余三人的注意。 “失去双手也可以生活的。” “我见我的老师制作过……” 佩里上次在裁缝家中说过的话浮现在安娜的脑海。 找不到的尸体,不在幽暗国度的灵魂,在这一瞬间整合起来,连成一个完整的闭环。 安娜突然产生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在三人诧异的眼神之中,安娜说出了她的推测。 “凶手就是死者自己!” 第36章 随着安娜话音落下, 别说是马车里的其他三人,就连她自己都被这个推测吓了一跳。 但它确实非常的合理。 三人纷纷看向安娜,伍德和休斯在等待她的推测, 而来自蒸汽教会的小男孩佩里眼中则带上期待。 安娜沉了沉声音, 分析道:“这听起来有些夸张,但我觉得并不是没有可能。我们直到现在都没能找到尸体。刚才佩里说起裁缝, 我想起他说,人没有了双手不一定会死。” 安娜端起箱子里的金属双手:“这双机械手可以起到替代双手的作用,对吧?” 佩里点头:“可它毕竟是机械制品, 不能完全替代人人类的双手, 灵活程度就大大不如。而老师的工作与双手脱不了干系……” 安娜继续说:“这也是现下阻止这个假说成立的最大阻隔,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是什么样的条件, 能够让托马斯·里奇做出这样的决定。佩里说他曾制作过一个机械手,但我们在现场并没有发现这双机械手, 很显然, 有人带走了它。” 伍德承认安娜说的有道理, 但在现在, 还没有更加直接的证据来论证这个大胆的猜测。 “仅仅凭借两句话无法证明托马斯·里奇没有死。”伍德说,“我们需要更直接的证据。” “我们还有一份尸检报告没拿到手呢。”安娜看向伍德,找不到托马斯·里奇灵魂的事情是秘密,不到万不得已,安娜是不会随意透露出来的。 因为这一次发现的双手腐烂程度很高,检查的难度非常高, 格瑞斯没能第一时间给出结果,但经过这两日,应该也差不多了。 伍德看了一眼休斯, 红发青年无所谓地耸肩,显然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得到回馈之后,伍德让马车夫先赶往裁缝家的店铺,休斯陪着佩里一起去,安娜则和伍德回到警察署,找格瑞斯跟进尸检结果。 一进入警察署的大门,两人就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整个警察署的气氛都变了。一旁与伍德熟识的小警员凑了过来,小声提醒道:“那位督察使大人来了。” 安娜皱起了眉头,她看向伍德。 青年也不清楚具体的情况,但这些检查并不能影响他们的破案流程,两人往验尸房走去。 在登记处领取上塑料防护服,安娜和伍德进入验尸房,操作台上破开的断手散发着恶臭。 金发青年瞬间锁紧了眉头。 安娜上前,看到了格瑞斯放在一侧操作台上的瓶子,里面放着从断手上挑出来的蛆虫,蠕来蠕去,非常恶心。 安娜连忙移开了视线,她不怕尸体,但看到虫子还是会发怵。 “有什么发现吗?”伍德问格瑞斯,此时后者正在一侧悠哉悠哉地喝茶。 “这双手的主人有严重的腱鞘炎。”格瑞斯说,“他的右手拇指的拇长屈肌与腱鞘磨损非常严重,是常年从事手部活动造成的磨损伤。” 这符合托马斯·里奇是工作,镌刻魔法阵需要长时间用右手拿着刻刀,而拿刻刀姿势给手腕和手指的压力特别大。 他一天能镌刻600枚子弹,几乎一分钟一枚,中间恐怕很难有休息的时间。 “很严重吗?”安娜问,如果非常严重的话,那么刚刚的问题就有了答案。 “严重到这双手恐怕拿不起叉子。”格瑞斯回答。 那就相当严重了。安娜心中有了判断,托马斯·里奇的双手的状态已经无法支撑他完成自己的梦想。在有了替代品的情况下,手对他而言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她看向伍德,后者也陷入了思考。 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的脚步声,验尸房的门被打开。 安娜朝着门口看去,正好看到一群人簇拥着一个高大的男人走了进来。 而其中,就有警督马特。 中央那人站得笔直,一双浅棕色的眼睛扫过,让人不寒而栗。 安娜想起伍德提起过的,这次的督察使,是女王身边的王国铁骑,想来就是眼前的这个气宇轩昂的男人了。 “督察使大人。”暂代警察署长职位的马特上前,“这里就是验尸房了,枪杀案的三名死者就在这里,不过其中一个只有……” “我知道。”督察使者打断了他,他的视线落在了在场人中年龄最小的安娜身上。 女王身边的王国铁骑有着鹰一样的眼睛与极为聪慧的大脑,只是一眼,就看出这个年龄显然不够十八岁却带着警察署警徽的女孩是特殊行动部门的人。 “接下来的我自己问,不用你介绍了。”督察使看着安娜,话却是说给马特听的。 他上前一步,像是猎鹰锁定猎物一样,瞬间压力袭来,安娜忍不住憋住了呼吸。 督察使说:“这位警察小姐,我想知道你们都查到了什么,不要那些官方的虚假汇报,而是最真实的情况。” 安娜抬起头看他,那双猎鹰一般的眸子死死锁在她身上。 “我们推测凶手就是托马斯·里奇。”安娜将调查结果告诉了督察使。 马特一听慌了神,连忙上前:“督察使大人,你别听她胡说,这小女孩本来是城里搬尸体,刚刚加入警察署还没有一周,她连字都认不全,能懂个屁……不是,她什么都不懂!” “我认得全字。”安娜反驳他,“我也没有胡说,根据我们的调查,现在最大的嫌疑人就是死者本人。” 站在门口的人纷纷摇头,就好像安娜真的在胡言乱语一般。 督察使没有理会他们的议论纷纷:“凶手就是死者?”他再次确认。 “是的。”安娜毫不畏惧,习惯了督察使身上的压力,就会发现这与自己触摸眉心的火焰印记所感受到了那种肃杀之气,还是有不小的差距的。 “我们有证据的。”安娜转身,看向操作台上的断手,她沉沉声音:“首先,在现场,我们并没有找到死者完整的尸体,而案发现场地面残存的血迹,因为与咖啡混合,边界并不明显,不能轻易的判断是喷溅形的血液,还是之后有人故意布置现场。” “我们还从被害人生前指导过的男孩口中得知,受害者在不久前制作了一双机械手,这种机械手可以代替人手,完成一些不复杂的生活琐事,而且在现场回收的物品之中,我们并没有发现这双机械手。” 督察使继续问:“这位受害者是蒸汽教会的在职人员,对机械制品十分痴迷,为什么要好端端地断去自己的双手?” “他的手已经无法再进行任何的高精巧度工作了。”安娜回答,“我们回到这里,也就是为了得到这个验证,具体的专业知识您可以询问我们的验尸官,毕竟他更加了解与尸体有关的知识。” 格瑞斯适时补充:“断手的主人患有严重的手部疾病,初步判断几乎失去了自主活动的能力。” 督察使看向操作台上的断手:“分析的不错,可没有更直接的证据,证明受害者托马斯·里奇与自制枪械的组织有更深入的联系。” 安娜想了想,回答:“证明托马斯·里奇与自制枪械团伙有关联的证据,正是第三位死者。”随着她的介绍,格瑞斯推出了死于爆头的壮汉的尸体。 安娜指着尸体额头上的爆头伤痕:“您看,这个伤口,武器库的警员可以证明,造成这个伤口的子弹,就是托马斯·里奇家里丢的那一批,而对应枪械的图纸,也一起丢失。” “这个死者本就是团伙之中的一员,负责高价从民众手中收集废铁。因为给出的价格诱人,等于是将整个城内的中下等收入的民众全部纳入了他们进原材料供给范围。这也说明,这伙儿团队并不能直接获取金属矿石。” 督察使明白了安娜的意思:“你的意思是他们在城内有着我们不知道的冶炼厂?” 安娜点一下头:“我们掌握的线索还是太少了……没有更加直接有效可以证明托马斯·里奇没死的证据。” “有!”一个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休斯怀抱着一叠文件,身后跟着佩里和裁缝太太还有一位没见过的女士。 “昨天晚上,我私下调查的时候,发现了这个。”他快步上前,打开了调查马车记录的文件,“从这些租赁资料上,我们确实没有找到疑点,但我对比了登记册上的笔迹,发现了一个租车者的笔记与托马斯·里奇的笔迹一致。名字可以用假名骗人,笔迹可骗不了人。” 休斯将租赁记录和托马斯·里奇在蒸汽教会签到本上的签字的对比展示给在场的众人。 “记录是11号早晨,而归还记录在14号晚上。这段时间,正是我们推测的托马斯·里奇的死亡时间,大家可以看一下借用记录和归还记录上的签字,分明是一个人的笔记。但在这个时间,我们的主人公托马斯·里奇应该已经是个失去双手的死人了。那么他是怎么做到签字的?” “笔记可以模仿。”马特上前,“这不能作为直接证据。” 休斯看着他:“我当然知道笔迹可以模仿,所以我们请到了这家马车租赁公司的店员,恰好两天都是她值班,现在她就在这里,你们可以询问她,对这位客人有什么印象。” 休斯身后,一个文员打扮的女人站了出来,因为从未到过警察署,尤其从来没有进入过验尸房女人显得有些恐惧,就在站在门外,脸上露出惧意。 监察使靠近:“不用怕,我是王庭骑士,这里没有人敢伤害你,你只需要将自己看到的说出来就行。” 女文员怯生生地点点头:“那个人带着帽子,帽子压得很低,我能记住他,是因为他的手抖得很厉害,登记和交钱的时候,还把店铺里的钢笔掉在了地上。”说着女人伸出一只手,模仿着当时看到的画面。 她的右手抖个不停,就像是验尸官刚刚说到的,被害人托马斯·里奇患有非常严重的手部磨损。 见众人无异议之后,休斯继续道:“至于先前提到的机械手,大家可以往这里看。”休斯将众人的视线引到裁缝太太身上。 佩里根据裁缝太太的身体参数调整了机械手,现在它已经能固定在裁缝太太手上,只是因为刚刚配置好,裁缝太太还有些不适应,并不能灵活的使用。 “佩里,你来示范一下。”休斯对小男孩说。 佩里上前,给大家简单介绍了机械手的使用方式。 安娜侧头看向伍德,见众人基本上开始慢慢接受这个不可思议的猜测。两人眼神交流,都很清楚的知道,现在的问题就是要搞清楚冶铁厂在什么地方,以及这批流向市场的武器到底用在了什么地方。 但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警察这些日子在大肆搜查黑市交易。但实际上,比起大肆收购的废弃金属,就算减去废料,流入市场的枪械仍然是少数。还有一大批自制武器正堆积在城中的某处,如果不把它们找出来,谁都不能安宁。 接下来的时间,安娜留在警察署配合着专员整理与案件相关的资料,伍德和休斯则跟着督察使前往了最近几起案子的案发现场。 下班到家,厄琉西斯照常为安娜准备餐食。 天使察觉到安娜的疲倦,特意在晚上的汤品之中添加补品,这些东西都是他用安娜给的钱,让梧桐跑腿买来的。 晚餐后,安娜照例看书,但她一直在思考案子的事情,根本看不进去半个字。不到十点,就主动回房间休息。 安娜睡得很不安稳,一直在做噩梦,她梦到自己被黏腻的液体盯上了,那粘糊糊密布着鳞片的诡异存在隐藏在房间的角落,正注视着躺在床上休息的自己。安娜非常的紧张,她不敢睁开眼睛,也不敢让自己就这样陷入沉睡,那些黏糊糊地东西随时都有可能扑上来,从她的耳朵鼻孔钻紧身体里。 这样的认知让安娜更加的恐惧,她并不知道,在自己开始做噩梦的一瞬间,一直守着安娜的小魂灵乔治,突然被掐住了脖子,纯白的身体在一瞬间就沾染上黑色的斑点。 小家伙儿挣扎地想要释放出身体里的土地守护灵,但那黑色的粘液似乎知道他的打算,用密布着鳞片的粘软胶质死死粘住他的嘴。 乔治的肚皮一鼓一鼓,感受到诡异的土地守护灵挣扎着,却怎么也冲破不了驭灵的身体。 安娜感受到了前所有为的恐惧,虽然这只是一个梦境,可这一切都太真实了。她似乎真的感受了那鳞片粘液贴着裸.露皮肤一寸寸向上,她明明知道并没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身上,但那被鳞片粘液接触过的地方,明显都留下湿滴滴的触感。 直到那液体流到安娜的脖颈处,突然分化出一双密布着鳞片的鬼爪,一片片的鱼鳞散发着腥臭味。 那味道是如此的真实。 安娜挣扎起来,她想要挣脱这个梦魇,却无能为力。那双鱼鳞手掐住了安娜的脖颈,像是被火焰烫到一样,立即剧烈地抽搐起来,之后迅速褪去。 安娜终于从梦魇之中醒来,她从床上弹起来,大口地呼吸着空气,余光撇到一侧的魂灵乔治,小家伙儿的半张脸和小身体全变成了黑色。 安娜意识到,那不是梦,是有人想要杀她! 她连忙翻身下床,抱起小乔治,往房间外冲出去,她刚刚打开房门,就被逼得后退几步。 这里已经不是她的家了,门外不在是熟悉的楼梯,而是深不见底的深渊,就像是长着一张血盆大口的怪物,等待着安娜自投罗网。 安娜回头看去,她的卧室也完全变了样子,刚刚她所躺的床变成了长满奇异苔藓的石头,而那个浑身鳞片的粘液生物,就在那块大石头边上。 它没有眼睛,但安娜知道,它正在注视着自己。 虽然突然发生的事情诡谲到让人无法理解,但有着多年逃生经验的安娜很快就反应过来,趁着那刺耳的呓语还没有响起的时候,迅速地低下头。 她后退一小步,感受到深渊传来的呼呼风声。安娜咬牙,一鼓作气朝着侧前方冲去,她不需要坚持很久,女孩伸手按住了眉心的印记,熟悉的肃杀之气传来,给了她莫大的勇气。 厄琉西斯会发现异常的,只要坚持到他到来就可以了。 安娜凭借着这样的信念,爆发出极快的速度。与上次在小树林被白雾追赶不同,这一次她已经是一名八阶的尸语者了,即使本身的直接战斗能力匮乏,良好的身体素质依然给了她信心。 但安娜想的太过理想了,那鱼鳞粘液甚至都不需要移动,粘稠的身体就向着安娜逃跑的方向袭来。 它只得到了一个指令,杀了眼前的女孩! 安娜想要躲,却根本无济于事,比起她那粘液的速度更快,几乎是一瞬间,就密密麻麻地笼罩过来,铺天盖地让人窒息。 女孩无路可逃,她又被逼着退回了原处。 安娜反应过来,比起亲自杀死自己,眼前这团鱼鳞粘液,更希望看到她为了躲避侵袭自己跳下悬崖。 这是这些诡谲生物一贯的恶趣味,它们不直接杀死比自己弱小的存在,而是要一直玩弄他们取乐,欣赏他们在绝境之中可笑求生的画面。 她抱着小乔治,侧头看向身后深不见底的深渊,安娜只看到一片漆黑,没人知道那有多深。在这个充满诡异的地方,跳下去也许不会比留在这里好多少。 隐藏在深渊下的是不是更恐怖的东西,更加折磨人的就是这种困境下的未知。 安娜又退了一步,虽然眼前的粘液没有脸,浑身密布着奇怪的鱼鳞,可它的恶意不需要表情与身声音,而是直接传递到安娜的大脑之中。 短短一分钟时间,汗水沿着安娜的鬓角而下,她抱紧了怀里的小乔治,重心后仰,倒了下去。 极速的下坠感将安娜包围,她紧紧闭上眼睛,耳边疾风呼啸,都像是不怀好意的嘲笑。 安娜很害怕,这种濒死的感觉即使有过很多次,都难以习惯。 但她坚信,厄琉西斯回来救她。 像是天使听到了她的愿望,女孩的眉心处浅红色浮现,逐渐加深,一具白骨在此刻出现在空中。 白骨出现的瞬间,他也不受控制的坠落。厄琉西斯有些许的惊讶,他感受到了正在极速下坠的安娜,而深渊的底部,则是正在看好戏的彼端生物。 “安娜。”没有丝毫的犹豫,天使喊出女孩的名字。 在听到熟悉的声音,安娜欣喜地睁开眼睛。 森然白骨的身后,一双羽翼在此刻绽放。 那是一双异色的羽翼,一侧是如同夜幕一样的黑,另一侧是烈阳一般的红。 双翼并拢又张开,厄琉西斯加速,将坠落的少女拉入怀中,他的骨骼如此的冷硬,却有着如此柔软的心。 安娜靠着厄琉西斯的肋骨,突然掉出眼泪。 …… 人类时间两分钟前。 厄琉西斯在那彼端生物入侵圣枪十二街21号的第一瞬间就发现了这个肮脏的存在。他本来以为那彼端的生物寻着自己的气息朝他来的,但那气息只在一楼停留了短短一瞬间,就沿着楼梯爬上二楼。 白骨天使迅速反应过来,它是冲着安娜去的。 他本想直接神降到安娜的身边,在就在他试图联系安娜额头上自己的一截指骨的时候,一种异常熟悉的气息将厄琉西斯所在的房间隔离起来。 那一瞬间,寄存在白骨天使眼眶之中的家伙儿们疯狂地挣扎起来,珍惜着最后的逃跑机会。比起这些躁动的战争遗留,天使却只感受到了一股森然恶意。 困住他不是别的东西,正是他自己的权柄。 身为曾掌握战争的天使,他被自己所控制的权柄困在了房间。 两把枪凭空出现在了厄琉西斯的眼前,子弹连发,向着房间之内的天使而去,白骨不动不移,弹头就悬浮在空中无法前进一步。 也就是这一瞬间,一声声癫狂的笑声响起,厄琉西斯辨认出来,那就是他曾直面的邪神,彼端的堕落之母。 他变成如今的样子,都是因为这个躲藏在暗处作恶的存在。他也确认,那个拿走权柄的人,就是祂。 可堕落之母气息时有时无,厄琉西斯根本无法判断祂的位置。天使判断,这与祂突然从彼端消失有着直接的关系。 也许当初的最后一战之中,不仅是自己直面邪神而受到诅咒,堕落之母同样因为他最后投掷出去的神器而受到重创,不得不从彼端逃走,来避免其他的存在夺取祂所掌握的堕落权柄。 那家伙儿只待了一瞬间,随着两颗弹头落地的声音,权柄的气息消失地无影无踪,和祂一起消失的,是熟睡之中安娜的气息。 厄琉西斯尝试通过神骨联系安娜,却发现女孩并不在房间里,甚至不在人世间。 她被带入了彼端! 接着,厄琉西斯感受到安娜的召唤,完成了这次神降。 背生双翼的天使缓缓落在悬崖边,空洞的眼眶望向那生长着鱼鳞的彼端生物。 那东西突然收缩起来,稠稠的液体极速地被压缩直到人类的指甲盖大小,压力已经无法估计,然后嘭地一声向着四周爆开。 厄琉西斯用异色羽翼圈出一块净土,保护安娜和她紧紧抱着的乔治的安全。 粘液消失后,天使的羽翼重新消失。 安娜睁开眼睛,看着这具没有神色没有表情的骷髅,心中仍然忍不住激荡。许久,她才说出一句话:“原来天使真的有翅膀。” 厄琉西斯转头,眼眶里的火焰跳动着,他的语气放柔下来:“天使本来是没有翅膀的,女神喜欢,所以我们有了翅膀,后来便有了【天使】这个称号。” 就像幽暗国度的黑暗女神座下有着十二位圣灵一样,光明女神的身边也有着十二位圣灵,在诸神的纪元,圣灵也称作从神。 但突然有那么一日,祂突发奇想,希望自己的从神都拥有一双华丽的羽翼,从那以后,十二圣灵便成为了十二天使。 这些,是安娜那本关于神灵的书籍上没有记载的故事。 厄琉西斯的羽翼,就是光明女神亲手赐予的,与他的异色眼瞳一样,也是红与黑两色。 安娜已经从先前的恐惧之中恢复过来,她靠着天使有些硬的骨骼,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先前展现出带着光明女神气息的羽翼,战争天使已经感受到了深处视线的注视,他微侧身子,挡住了这些带着好奇的目光。 “彼端。”天使回答了安娜的疑问。他空出一只手,在空中画下一个符号,符号吞噬了安娜和厄琉西斯。一眨眼的功夫,他们回到了圣枪十二街的家中。 客厅之中,倒着两个被树藤捆住的家伙儿。此刻,因为与彼端生物的联系被斩断,他们受到反噬,脸上也出现鱼鳞斑。 安娜示意厄琉西斯放下自己。 天使接过她怀中被彼端生物污染的小乔治,手指轻点,那些肮脏的气息被剔除出来。 指骨一弹,它们落在了两个被捆绑的人身上。 “谁要杀我?”安娜靠近那两个家伙儿,他们的面孔极度扭曲,显然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 其实,安娜已经有了猜测。她一直都活的低调,在城里默默求生,根本不可能招惹这些家伙儿,而她加入特殊行动部之后,仅有两次在众人面前出风头的情况,一次是在萨尔夫人的面包店里借用厄琉西斯的力量解决了那个鬼手,第二次就是今天下午的时候,在验尸房内的案件分析。 上一次任务遇到的人无非就那么几个,想要害她不会等到现在,那么可能性就只有一个,今天下午在验尸房内的人。 那两个陷入反噬的家伙儿没法给安娜答案。 “我去报警。”安娜看向厄琉西斯,“如果真的是我想得那样,我只能报警。” 天使同意安娜的提议,想要这两个人消失得无影无踪对于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但那样安娜就会被不知名的组织盯上,很难再过正常的生活。 厄琉西斯很清楚,安娜在查的案子已经不只是一个简单的自制枪械案了,这个案子正在和隐藏在暗处的堕落之母的信徒牵扯上关系,和他丢失的权柄产生的联系。 决定报警之后,安娜并没有直接前往警察署,而是直接冲到隔壁格瑞斯的家里,暴力拍门将他叫醒。 正值深夜,浑浑噩噩地格瑞斯赤.裸着上身开门:“小祖宗,你大晚上的不睡觉做什么啊?” “有人想杀我,是非凡者。”安娜一脸严肃,“我刚刚差点被杀死。” 格瑞斯瞬间就清醒了:“发生了什么?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抓住了那两个家伙儿。”安娜看着他,“你去我家守着他们,我去报警。” 格瑞斯打量着安娜的表情,见她满脸严肃,就知道眼前的小女孩没有撒谎,考虑到她身上藏着很多的秘密,格瑞斯也没有深究这个小丫头是怎么制服两个非凡者的。 “我去套个衣服。”他快步上楼,拿了外套又走了下来。 大概半个小时之后,圣枪十二街21号多了几位客人。 一身金色长袍的太阳侍者满脸严肃地看着被绳索绑在地上的两个家伙儿。 他们的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已经完全密布鱼鳞,根本看不出原先的样子。 “是邪神信徒。”太阳侍者叹了口气,身为太阳天使的信徒,他掌握有净化一切肮脏的能力,“他们被反噬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看向安娜。 安娜摇了摇头,复述刚刚发生的事情:“我在楼上睡觉,突然后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梦里被一个长满鱼鳞的粘液怪物缠住,我感觉它要杀了我,但是那个粘液怪物在碰到我脖子上的印记之后发出了怪叫,我趁机杀了它,然后就在院子里听到了两声惨叫。” “你杀了那个粘液怪物?”太阳侍者重复安娜的话。 她点了点头,摸了摸眉心的印记:“用这个。” 战争天使的印记。 太阳侍者面色严肃:“这些家伙儿是邪神信徒,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我已经帮他们净化掉身上的污秽,先将这两个人关起来,等他们醒来,再让审判者审问。” 安娜点点头。 突然,一个邪神信徒像是清醒过来一样,大喊:“骷髅会说话,骷髅会说话!” 安娜一惊,生怕厄琉西斯被暴露,但那家伙儿只喊了两次就重新昏死过去。 太阳侍者皱起了眉头,他看了一眼安娜,面露思索,但最后也没说什么,带着两个邪神信徒和值班的其他非凡者一起离开。 安娜缩在沙发上,一副被吓到的样子。 格瑞斯走了过来:“事情没这么简单吧?”他看着安娜,没看见总坐在她肩膀上的小魂灵。 “你那个特别纯净的灵魂去哪了?” 安娜知道他问得是小乔治,她回答道:“被污染了,暂时没法出来。”厄琉西斯为小家伙儿净化了身上沾染的肮脏气息,但他还没有醒过来,所以就先留在天使身边。 “你这样删减内容,就不怕被人怀疑?”格瑞斯也知道审判者的特性,安娜的回答没被他们察觉到异常,就是因为她隐瞒了许多重要的东西。 “我隐藏的只是我的能力。”安娜知道太阳侍者发现了异常,可这样总比暴露天使的存在要好。 “哦?”格瑞斯不相信,“你那个会说话的骷髅呢?” 显然,这种情况下,他更愿意相信那两个倒霉蛋的话。 安娜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格瑞斯耸肩:“行了,今天晚上去我那边睡觉吧,客房没有人用过。” 安娜抬起头看他。 “还不走?十六岁的女孩子在遇到了这样的事情之后,还能安然无恙的在自己刚刚被入侵的家里睡觉?你觉得我会不会信?” 格瑞斯说得有道理,安娜从沙发上起身,跟着格瑞斯回到了他的家。 一楼的客房没人住,但安娜记得,那客房的衣柜后面有暗门,通向不知道什么地方。 格瑞斯注意到了她的眼神在衣柜上多留了一瞬,咳嗽一声:“密室有我的秘法,有人进去我会知道的。” “哦。”安娜没理他,直接倒在床上,“我睡觉了,你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上。” “你真是个小祖宗。”格瑞斯无奈,但还是给安娜关上了门。 没睡几个小时,安娜就睁开了眼睛,她听到了厄琉西斯的声音,天使告诉她,家门口有人在等她。 安娜穿上鞋子,从格瑞斯家中出来,看到一个高大的少年正站在她家门口,不住地往里张望。 是泰伦,安娜的前同事,和她表白过的小子。 安娜穿过格瑞斯家的院子,推开栅栏门。 “泰伦?” 听到熟悉的声音,泰伦先是一愣,然后下意识看向安娜房子的门口,没看到人,他开始寻找声音的来源。 “在这里。”安娜出声。 高大的少年看见了她,脸上的表情僵住。他甚至都没来得及疑惑安娜为什么会从隔壁的房子里走出来,就听到了女孩的声音。 “出什么事情了?为什么来找我。”她靠了过来在泰伦面前站定。 少年低下头,不好意思去看安娜,面上露出窘迫。 “安娜,老牧师失踪了。我把所有的钱都交了学费,那个翡翠耳坠也卖了,可他失踪了。你能不能借我点钱,就一点,工资发下来我立刻还给你。” 安娜看着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泰伦,你还记得收尸厂搬到郊区之前,在什么位置吗?” 第37章 泰伦一时间没能跟得上安娜过于跳脱的脑回路,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安娜:“你问这个干吗?” 泰伦比安娜大两岁,也比安娜早两年做收尸人工作。现在城郊的废弃酒厂是安娜加入收尸人队伍之前半年才有的新厂址, 而之前的工厂是在城里的, 只不过位置比较偏僻,很少有人过去。 “你先别管为什么, 告诉我我就借你钱。”安娜突然想到,以前她稍微小一点的时候,曾听说过城里有过一次大规模游.行。说是游.行, 其实其中很大一部分就是乘机聚众闹事。 而引起这个事件的原因, 就是城里的遗体收敛厂,在政府补贴之下,高价进购一台刚在王国推行的焚化炉, 说要将尸体进行统一的火化处理。 在这个普遍以土葬为传统,更是流传着死后只有下葬在六尺之下的土地能转世的社会, 这样的行为称得上是惊世骇俗。 当时, 不只是多恩, 就连王都都没能逃得过民众的游.行示威, 以至于玛丽一世不得不为了国家的长治久安,放弃了这项议案的推进。这也是她从政生涯至今,为数不多的改革失败案例。 安娜记得,那时候的焚化炉仍然留在多恩城内。她不知道焚化炉能否达到冶铁用的高铝的温度,但她觉得这是城内最有可能作为犯罪团伙制作违法枪械的地方。 “在城北的殡葬一条街上。”泰伦回答,“不过因为厂子的搬迁, 那一带都没什么人了。”去年还被列为了下一个城市改造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动工。 “好。”安娜转身,“先给我进来吧。”她身上还穿着充当睡裙的旧衣服, 肯定是不能这样去上班的。 泰伦看了一眼安娜走出来的别墅,默了一瞬,跟着她走进圣枪十二号的住宅,途经院子里的那棵梧桐树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安娜让泰伦在客厅等待,她上楼换上了衬衫,又从床垫底下取出一张100元的纸币。她犹豫了一下,想着要不要换面额小一点的,但还是将那一张纸币收进了口袋。 泰伦坐在客厅之中,一时间有些坐立难安,他从没有待在过这么好的房子里,即使泰伦有幸去过收尸厂的老牧师家中,但那位老人的家也无法和眼前安娜这个带着小院子的独栋别墅相比。 安娜并没有告诉他这里的地址,能知道这里,还是他凭着搬尸体在城内结交的朋友,好不容易打听到的。 看着四周精致的家具,感受着身下沙发的软度,泰伦想,安娜一定找到了非常好的工作。 女孩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已经换上了一身全新的衣服。女士衬衫和长裤穿在她身上,刚刚好勾勒出刚刚好的身形,比起同龄的女孩,安娜稍微瘦小一点,多几分让人想要保护的柔弱,但她的性格却十分的坚强。 泰伦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安娜将放在口袋里的钱取出来,递给了他。 少年接了过来,在看到面额的时候还是小小的吃惊一瞬。 “用不了这么多的……”他说。 “你不是把所以的前都交了学费了吗?”安娜看着他,“不用你一次还完,也不收你的利息,慢慢还给我就好了。” 看到泰伦露出的神情,安娜咳嗽一声:“咳,你别多想。等等和我去一趟警察局。”她的表情逐渐严肃下来,“我怀疑老牧师的失踪,没那么简单。” 因为有外人在的原因,早晨安娜没能吃到厄琉西斯准备的早餐,也没能带上便当。 她带着泰伦坐马车前往警察署,路上让车夫将车停在街边,在小餐车上买了两个加熏肉和香肠的热狗,她自己留下一个,将另一个递给了泰伦。 泰伦接过那个散发着热气的热狗,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因为预支了一周的工资,加上存款和那个翡翠耳坠的钱,他好不容易凑齐了学费,将全部的钱都交给了老牧师,结果老牧师失踪两天,他甚至没钱买面包。 少年突然感觉鼻子酸涩,嘴唇蠕动,轻轻吐出一句:“谢谢。” 安娜抬眸看了他一眼,轻轻应道:“嗯。”她拿起热狗小小咬了一口,皱起了眉头。 没有厄琉西斯做的好吃。 另一边,安娜离开后,厄琉西斯没有丝毫的迟疑,已经顾不上其他了,权柄又一次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他必须尽快找到它们的下落。 于是,高大的天使取出了安娜交给他的钱,招呼来梧桐树灵。 “我要一身男士正装。”他说,“要配套的鞋子和兜帽长袍,还有一副皮质手套。” 他要在多恩城内,找到那个家伙儿的栖身之地。 安娜和泰伦抵达警察署,因为泰伦外来者的身份,安娜无法将他带入特殊作战组的办公室,只能和警察署的警员打招呼,让他暂时留在会客室。 她自己则快步往值班室走去,她刚要敲门,值班室的门就从里面打开,伍德一脸焦急,看到安娜的瞬间,他愣了一下,随即开口:“我听说了昨天晚上的事情,你没事吧?” 安娜知道他说得是昨天晚上的袭击,她摇了摇头,指指自己额头上的印记:“我有这个。” 伍德垂眸,松了口气。 “那就好。”他说,“昨天晚上不是我的班。”他解释说。 安娜点头表示知道,伍德白天刚上了一整天白班,自然不可能连着上夜班。 “我听接班的人说,你一个人解决了两个邪神信徒?”他继续问昨夜的情节。 安娜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隐瞒眼前的审判者,她转头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这是走廊。”言下之意,这里随时可能有人经过,伍德这样询问一些关于非凡事件的问题,让她很难开口。 伍德一顿,后退一步给安娜让出可以通过的位置:“抱歉,一时间太过心急了。” 安娜走进值班室,此时除了她和伍德,值班室还有两位审判者正在位置上休息。 安娜扫了一眼挂钟,距离上班时间还有十分钟,她不由得想起自己第一次来上班的时候,那时候的审判者们几乎都迟到,而因为一个棘手的案子出现他们也不得不勤奋情况。 伍德关上了门,他回身还想继续询问安娜昨天晚上的事情,却被看出他意图的安娜率先打断:“我有线索了,关于冶炼厂的地址。” 随着她话音落下,这一次不只是伍德,那两个闭目养神的审判者也睁开了眼睛,看着这个瘦弱的小姑娘。 安娜感受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从昨天之后,她能够明显的感觉到大家看自己的眼神有了改变,刚才请警员让他们帮忙安排泰伦的时候,在现场的警员视线也都落在她身上,一时间让安娜意识到,她是真正与以前完全不同了。 在这里,不会有人嘲笑她是无父无母的可怜虫,不会有人称呼她为断头者安娜,她可以凭借自己的实力获得认可。 这样的思绪在大脑中占据了短短一瞬,安娜立刻回神,开始将今天早晨发生的事情复述一遍。 “我想起之前的游.行事件。”安娜说,“如果没有什么其他的差错的话,那个焚化炉应该在废弃的收尸厂,因为收尸厂搬迁,那附近的一条街根本就没有人居住,非常隐蔽。” 听她这么一说,伍德想了起来,他那时候正在王都读大学,当时玛丽一世居住的夏宫之前,被请愿的民众团团包围。 这场民众的抗议持续了很久,直到女王下令终止当时提出的发令。 伍德点点头:“我们去看看。” “等等。”这时候,有一个非凡者提出了异议,“我知道这个事情,我那时候看过报纸,焚化炉的温度根本达不到冶铁的温度。” 安娜没想到这个,她停了一下,又抬起头:“他们身边跟着一个工匠,我们不能忽略工匠的能力。” 伍德赞同安娜的想法,见识到那双可以替代人手的机械手之后,他对工匠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工匠是神的信徒,是神灵赐予非凡能力的存在,绝不能是平凡的存在。 那两个非凡者互相看了一眼,就像休斯与伍德一样,他们也是相识多年的搭档,两人交换眼神,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提出异议的审判者站了起来:“我和你们一起去,他留在来值班。” 安娜和伍德没有拒绝,三人走出值班室。 一边走,安娜一边对伍德说:“感觉这里有问题的原因还有一个,在收尸厂工作的老牧师无缘无故消失了,他曾在那个厂子工作了一辈子,应该会使用那台机器。” 安娜知道自己这样猜测有些大胆,但这个时候她不能放过任何一丝的可能。 女孩看了一眼周围,拉了拉伍德的袖子。 伍德侧头看着她:“有什么事情……” 安娜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出声,她自然地拉过伍德的手,在青年的掌心写下一串字。伍德感受着掌心手指的移动,脸色逐渐沉了下来。 他向着安娜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她的意思。 谁曾想到,三人还未走出警察署的大门,就听到了警员门议论纷纷。 马特黑着脸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叫收尸人来,真是倒霉死了,在这里杵着做什么,赶紧叫收尸人来!” 伍德反应迅速,拉过一侧的小警员,从他口中三人知晓,昨天半夜送到警察署的那两个特殊罪犯在今天早晨,就在刚才竟然无缘无故的死了。 听到昨天晚上这个时间,伍德下意识地看向安娜。 教会是没有专门关押犯人的地方的,光明女神不愿意给人留下祂会施加酷刑不良印象,所以被特殊行动部门羁押回来的犯人都关押在警察署的特殊牢笼之中。 安娜瞬间就反应过来,这两个人是被他们的组织灭口了,按照厄琉西斯的说法,他们只是因为契约怪物死去而受到反噬最多是变成怪物,根本不会死。 安娜微默,看向伍德。 两人视线相接,然后立刻分头行动,伍德与马特交涉,而安娜则走到会客厅。 马特不是要找收尸人吗?刚刚好,这里就有一个现成的。 安娜进入会客室,泰伦还在这里等她。 见安娜进来,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安娜。” “帮我个忙。”安娜看向泰伦,“我先掩护你出去,过个二十分左右,你再进来,工作用的家伙儿带着吗?” 泰伦看着她,今天早晨为了见安娜,他把那些不够体面的工具藏了起来,现在安娜突然提起,一时间让泰伦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没问发生什么事情,直接回答道:“我去取,我步子大跑得快,二十分钟差不多就回来了。” 安娜点点头:“等会儿警察会让你运送两具尸体,你什么都不要说,也什么都不要问,他们可能会让人跟着你,你就把那两具尸体背到我家,我在城郊靠近乱葬岗的房子。明白了吗?” “嗯。”泰伦见安娜一脸严肃,虽然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也莫的紧张起来。 作完这些,安娜又回到值班室,拉下了这里的紧急联络装置,通知休假的休斯立刻赶来。 她有预感,今天这个案子就会有结局。 那些人已经等不及要暗杀她,失败之后,居然冒着暴露的危险杀人灭口。 安娜趁着警察署众人的注意力被两具尸体吸引走,立刻带着泰伦离开这里。 少年去取藏在某处的工作用的东西,安娜则立刻回家通知还没上班的格瑞斯直接前往自己在城郊的房子,同时她在警察署附近拦住了匆匆赶来的休斯,让他和那个和他们一起的非凡者,先前往城北废弃的厂房。 另一边,伍德正在和马特交流尽可能的拖延时间。 但马特明显察觉了他的意图,满脸警惕地看着伍德,警告道:“伍德少爷,我知道你家中权势大,但我想你应该清楚现在女王的督察使还在多恩,你要是还继续影响我工作,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伍德保持着礼貌的微笑,语气态度却十分强硬:“警督先生,现在影响调查进度的不是我,而是你。昨天晚上是起针对我们工作人员的偷袭行动,两位罪犯刚刚押送到你们警察署,还没有八个小时就死在这里,你觉得我怎么可能就这样让你随便的将他们丢在乱葬岗?” 马特脸色阴沉,但他还是很快就应想好了应对的策略:“伍德先生,你也应该知道你们部门带回来的那两个家伙儿到底是什么恶心的怪物!这种东西要是让我的手下看到了,你觉得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伍德并未见过昨夜那两个家伙儿的情况,一时间他有些说不上话,不过这其中也有几分伪装的味道。 通过和安娜的眼神交流,两人都明白了彼此的意思,现下他们并不能忤逆马特的意思,而是要顺着他的意思。 伍德不是傻子。昨天下午,安娜刚刚发表了那一番言论,晚上就有人刺杀她,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安娜的分析句句都在要点上,那些隐藏在背后的人已经不能任由她继续这样追查下去,所以才会想着杀了她,一劳永逸。 背后的人太急了。这恰恰说明他们现在所做的事容不得出一丝差错,可越是这样急,就越是漏洞百出。 伍德退后一步,就这样静静看着眼前的警督马特,他一直忽视了这个佯装成废物的警察,却忘记了他也是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升职到了如今的位置,又怎么可能是一个脑子里塞满了稻草的草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和安娜预计的差不多,大概二十分钟后,泰伦拿着敛尸带回到警察署。 马特想着快些将那两个尸体解决掉,带着泰伦前往了关押特殊罪犯的囚禁室,伍德跟着他,与安娜错身而过时,看到了女孩点头的动作。 另一边,休斯与一位非凡者迅速向着城区边缘废弃的敛尸厂赶去。 与此同时,一个浑身遮挡的严严实实的高大身影,正一步步向着废弃的厂房而去。 第38章 安娜目送着泰伦背着鼓囊囊地敛尸袋离开, 他的表情很不好,脸色惨白,就像是看到什么特别恐怖的事物一样。 他的身后是马特的亲信, 一个二级警员。如果不是那样太过明显, 马特都想亲自跟着这个收尸人,将那两具死相恐怖的尸体焚烧掉。 可他不能这么做, 这里有烦人的家伙儿已经开始怀疑他了。 马特转身,视线从伍德身上一闪而过,又恢复平日里嚣张的模样。 “看什么看, 看什么看!没活干吗?案子解决了吗?一个个懒骨头!” 安娜没兴趣听他骂人, 她靠近伍德,压低声音:“可以了。” “那我们也出发。”伍德沉下声音,“我回去申请一些需要的物资。” 金发的青年看向安娜, 打量了一会儿,说:“你也需要带一件武器。”伍德还记得在下街的面包店安娜提着面包刀对阵鬼手的时候, 止戈的战斗能力让他感受到震惊, 谁也无法保证这一次外勤会不会有危险, 伍德的直觉告诉他, 有一场战斗正在等着他们。 “刀可以吗?”伍德并不知道什么武器对安娜来说更加的顺手,只是因为上次她所展现出来的实力,下意识地做出判断。 安娜听到他这么问,不由得有些心虚。伍德并不了解实际情况,上次多亏了厄琉西斯,但在回复他的时候, 安娜还是顺从心底的期待,点了点头:“都可以的。” 伍德得到回复,快速回到值班室的后勤处, 填写了相关的文件。 除了为安娜申请了一柄由工匠制作的长刀之外,伍德还特意申请了猎魔子弹。 邪神信徒的出现,让他对这个案子的涉及面又有了新的认知。 伍德将子弹一枚一枚塞进左轮手.枪之中,放进固定在正装外套之下的枪套之中,他还顺带申请了一个这样的皮质枪套,给安娜使用。 前往废弃敛尸厂的路上,伍德将这两样东西交给了安娜。 安娜看着他递过来的枪:“我还不太会用。”这几天因为案子的事情,安娜都没来及去靶场练习射击。 “防身。”伍德说,“实在不行你就把子弹取出来,投掷着用,和你在树林里面丢金币一样。” 说起这件事情,安娜不由得产生了一丝心疼的情绪,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但想起那沉甸甸的小家伙儿失去光明变得黯淡的时候,她的心脏就抽抽地疼。 将子弹和左轮收好,安娜靠在车厢上,佯装休息,同时通过契约联系家中的乔治,得到小魂灵回应的时候,安娜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小魂灵告诉她,自己正在朝着这个方向赶过来,需要安娜稍等他一会儿。 安娜嘱咐他,让他带着可男可女的梧桐灵一起过来,如果只有土地守护灵破晓,可能会发生和鬼手事件时候一样的情况。 马车在靠近城北的位置停下,拐过一条街道,路上的行人逐渐稀少起来。安娜掀起车帘看向外面,虽然这里也是城区,但因为人烟罕至,即使是对城内街道了然于心的收尸人也没能走上几次。 安娜看着原处隐约出现了殡葬厂的遗址,黑压压的笼罩着一种难以散开的雾气,这是死气。 这里曾和城外的停尸厂一样堆积着诸多的尸体,即使荒废已久,也因为活人的气息稀少,而久久不散。 敏锐地视线透过淡淡的雾气,安娜看到了一股黑色的烟气,虽然远不如在之前的工厂之中看到的直入云霄般震撼,却也十分稳定不偏不斜,只是因为隐藏在淡淡的雾中,又在一个定点完全消失,普通人根本难以察觉。 是这个地方没错了。 安娜微微抿唇,将车帘掀起的更大,伍德也看到了窗外的情景。 青年神色凝了片刻,对车厢外的车夫说:“麻烦就将车子停在这里。” “我们走路过去。” 车夫只是普通人,牵扯入非凡事件,只会给他带来麻烦。 车夫虽然疑惑车上的一男一女为何要在这样荒无人烟的地方下车,但收到车款,他也就高高兴兴的驾车离开。 安娜将伍德为她借出的长刀握在手中,跟着青年往前走。 不多久,一个绿色的小家伙儿朝着这边飞来,安娜犹豫了一下,才认出那是她的魂灵乔治。 她看着那个绿色的小东西:“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小魂灵乔治意念一动,拍着肚子回应她:“因为梧桐在这里。” 安娜想起那个满身绿色的奇怪灵体,沉默了一瞬,虽然这样的小乔治有些滑稽,但他还是那副可爱的模样,主动坐在安娜的肩膀上。 安娜用没有握刀的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休斯和另一位审判者在潜伏在工厂入口附近,他们并不敢贸然进入,如果这里有特殊的禁制,贸然闯入可能会引起敌人的警觉。 “有什么异常吗?”会和之后,两组人马立刻还是交换情报。 休斯回答:“只有一个男人走了进去。” “非凡者?”伍德确认道。 “没有从他身上感应到任何的气息。”另一名审判者回答道,他是一位七阶的审判者,比伍德和休斯都要强。 “我离开前留下了信息,如果我们两个小时内还没有动静。留守的同事会帮助我们联系主理人。”伍德取出怀表,“现在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了。” 那个约摸三十多岁的非凡者沉默了一会儿:“再过十分钟,我们再进去。”现在很难判别里面具体是什么情况,如果拖不到一个半小时,显然会引起不小的麻烦。 他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盒子,打开,是一个小小的金属球。 这个圆球长着两条机械扣件制作的触角,看上去有些滑稽。 审判者将小球取了出来,这是工匠制作的小玩意儿,能起到探索环境的作用,但因为有十分钟的时效性,所以审判者才提议延后十分钟进去。 他将非凡能力注入那个小球,耸拉着的小触角突然直立起来,往身后一跳,原本看起来像是触角的机扣突然就变成了双腿。 非凡者将这个小玩意儿放在了地上,向前一推,它就迈动着细长的小腿往工厂里探去,看起来纤弱的双腿,跑起来却像是乘着风。 那位审判者转身对三人说道:“这些都是非常有用的小玩意儿,以后任何获得的晋升点,不要老想着换新的武器,工匠制作的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有时候能发挥不小的作用。” 安娜看着那个小玩意儿一溜烟儿消失,不由得看看肩膀上变成绿色的小魂灵。 乔治与她心意相通瞬间就明白了安娜的意思,他眯着小眼睛看向工厂的内部,默了默,起身飞了进去。 安娜放空神情,脑海里出现了乔治看到的画面。 因为废弃许久,殡葬厂里十分的杂乱,杂草丛生,地上还能看到长着奇怪苔藓的木头。 顺着主干道往里,是一个小的教堂,过去人们在这里举行入殓礼,如今厂房废弃,本该神圣的教堂坐落在灰败的厂房,逐渐染上了一些诡异的气息。 侦查小球朝里探索,安娜的魂灵跟着它,继续深入,就是曾经放置那台焚化炉的大厂房。砖头建成的房子后,是一根同样用砖头垒砌而成的烟囱。 安娜让魂灵乔治向上飘浮,在黑烟上升断开的节点,小魂灵看到了一个密布着鱼鳞的粘液物体。此时,它的身体咧开一个类似嘴巴的大口,疯狂的吞噬着烟囱里冒出的黑烟。 安娜想到在彼端时候这怪物的能力,虽然烟囱上的这一个体型并没有昨天晚上的那只大,但依旧让人非常的不适。 小球即将进入厂房,视野之中,却看到一个穿着黑色兜帽披风,裹得严严实实的高大男人。 他正站在厂房前,平静地注视着厂子里分裂工作的黑色鱼鳞粘液生物。 而那些东西,就和没看到他一样,在契约者的指挥之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工作。 就是此刻,那个男人发现了长着细腿的侦查小球。 他弯下腰,用带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捡起了那颗小球。 通过乔治,安娜注意到,他捡起小球的那一只手,只有四根指头可以弯曲。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 与此同时,在厂房外,控制着这个小球的非凡者突然呼吸一窒,一双空洞的眼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那非凡者摇了摇,在休斯的搀扶之下,勉强稳住了身形。 “什么情况?”休斯问道。 非凡者摇了摇头:“是刚才那个男人。”他缓和了一下思绪,继续说道,“他捡起了侦查球,然后就没有画面了。” “他发现我们了?”休斯神色一凝,“怎么办?进去?” 资深非凡者点头:“走。” 感受到安娜心中一闪而过的疑惑,乔治想要靠近那个笼罩在黑色衣袍里的神秘人看清他的模样,可刚产生这个念头,就被一股儿气息推出了厂区,一个念头被植入他的脑海,继而通过他传递到了安娜的脑子里。 “别进来。” “等等!”安娜叫住了准备进入的几人,“有危险。”她抬起头,变成绿色的乔治从厂区内部飞出,重新落在她的肩膀上。 “里面有怪物。”安娜说,“昨天晚上那两个邪神信徒控制着的鱼鳞粘液生物,这种东西很强。” 伍德和休斯望向彼此,虽然安娜说到里面有怪物,但两人眼中的情绪都不是担忧,而是期待。 年轻的审判者期待着挑战,这是他们第一次接触与异教徒有关的任务。 “如果真的是邪神信徒,就更要进去看看了。”休斯转身,对安娜说,“先前的一系列案子就是他们搞出来的,很显然这群家伙儿正在谋划什么我们不知道的诡异仪式,很有可能就是对邪神的祭祀。” “如果我们不尝试着解决他们,多恩会发生什么事?”他单手按在剑上,欲欲跃试。 安娜的决心本就不强烈,经过休斯这么一动摇,跟着三人进入厂区。 进入大门,周围的空气瞬间阴冷下来。 一行四人错位而站,休斯打头,伍德和安娜在两侧,那位资深的非凡者在队伍的尾部负责断后,警惕着随时可能出现的敌人。 但最先发生异变的不是敌人,而是面前的厂房。 毫无征兆的,厂房内传来轰隆隆的巨响,整个地面都剧烈地晃动起来,保持着菱形阵式的四人都不受控制的摇晃起来。 有着良好武技傍身的三位审判者很快就稳住了身形,只有瘦弱的安娜一直随着余波晃个不停,若不是伍德及时拉了她一把,安娜可能要因为站不稳而摔倒在地。 “怎么回事……” 眼前,刚才还好好的厂房,突然发生了爆炸,高耸的烟囱轰然倒下,连带着那个全身上下密布着鱼鳞的黑色粘液生物从高处跌落,突然的异变,别说是非凡者小队的四人,就连这个彼端生物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灰尘弥漫的废墟之中,毅然伫立着一道身形,神秘的存在全身笼罩在黑色的外袍下,先前的动静很显然是这个不知身份的存在搞出来的。 另一侧教堂里,几道身影相继跑出,在人群之中,赫然存在着一道本该死去的身影。 安娜看到过托马斯·里奇的照片,一眼就认出其中那个中年男人,就是那个本该死在他租住公寓的工匠。 他果真还活着,还完好无损的站在这里。安娜的视线了落在了他的双手上,皮质的手套遮挡住了其下的皮肤,但不用眼睛去看,安娜也很清楚,他已经换上了全新的机械手。 废墟之中站立的男人朝这边看来,隔着面具,他的视线落在了人群之中一个面色苍白的邪.教徒身上,两人的装扮出奇的一致,只是异教徒脸上没有面具,而是用一根黑色的绸带遮住双眼。 他们都看不见彼此,却又将彼此的身影映刻在脑海中。 一瞬间,一种压抑的气息迸发,却在抵达废弃殡葬厂的边缘时候被硬生生地截断。 一时间,在场的众人脑海里都冒出同样一个念头——这并不是他们这个阶段能够参与的战斗! 有着厄琉西斯火焰印记与不知名神灵的黑色印记的安娜率先从这种诡异的状态之中恢复清醒。她环顾四周,埋葬在废墟之中的鱼鳞黑色粘液生物此时正挣扎着爬出,地面上浮现出诸多的扭曲着的触手,每一个触手上,都布满了鱼鳞,一层叠着一层,看得人头皮发麻。 安娜忍着恶心,快速掏出枪,朝着袭来的黑色粘液生物扣下扳机。 她的枪法不是很好,但现在这种情况根本就不需要瞄准也能打中物体。 镌刻着魔法印记的猎魔子弹从左轮手.枪中飞出,带着银色的尾焰刺入粘液怪物的身体。 魔法阵在进入怪物身体的瞬间爆发,伤口处爆发出银色的光芒,那只被击中的黑色粘液怪物身体凝了一瞬,迅速向后退去。 趁着这个空挡,安娜快速向前一步,伸手推在休斯的后背,有着外力的帮助,呆滞状态的休斯瞬间回神。 看到眼前堆积成山的黑色粘液生物,休斯瞬间抽出长剑,来不及吟诵祝福魔法,他将自己的非凡能量注入手中的长剑,飞速向前刺去。 安娜则双手握着枪,先前开枪带来的后坐力还未完全消散,她迅速转身,击退几只从后方袭来的粘液怪,然后撤步用手肘推醒了伍德。 七阶的审判者没需要她动手,在短暂的呆滞之后就恢复了神智。 众人朝着先前的废墟处看去,那两个高阶存在已经消失。 他们的战场提升到了高空。 安娜看着神秘人消失的位置,不由得皱起眉头,但随即她的注意力就不得不移到现场的危机之中。 密密麻麻地粘液怪物朝着这边袭来。安娜伸手招来小魂灵乔治,绿色的魂灵长大嘴巴,噗地一下吐出一个浑身绿色的女人,在那个绿色女人离体的瞬间,小乔治又恢复成原先纯洁的颜色。 “**!”梧桐落地的瞬间看清了周围的情况,立刻爆了一句粗口,她转而看向安娜,“搞什么呢?” 突然出现的绿色女人引起了小队的注意。 “召唤物?”资深审判者余光瞥过,但他的注意力只在梧桐身上停留了一瞬间,就重新回到战场上。 “先解决掉那两个控制这东西的人。”有着十多年经验的资深审判者当机立断,他很清楚的知道这些黑色的粘液是杀不完的,他们受伤之后,就会退后,由完好的同伴代替,直到自我修复完成,重新投入战场。 梧桐皱起眉头,看着那些黑乎乎的东西朝着这边一波又一波的冲锋,她咧着嘴。 “下次有这种事情千万不要带着我!”嘴里这么喊着,梧桐的双手猛地向前推。 随着她的动作,那些院子里枯死的树木焕发生机,染上一点新春的绿意。 从泥泞之中抽出根茎,化为锋利的矛,串糖葫芦一般,将黑色鱼鳞粘液一个一个串起来。 “太恶心了,太恶心了。”绿色的灵体一边喊着,一边挥舞着手臂,跟随着她的节奏,那些受她影响而沾染春意的树木更加狂躁起来。 梧桐一个人,挡住了一面进攻的黑色粘液。 这无疑大大减缓了非凡者小队的压力。 资深审判者首当其冲,双手剑腾上金光,朝着远处念咒控制着黑色粘液的邪神教徒而去。 没有哪一种非凡者,是十全十美的存在。 擅长咒术召唤的,近战绝对无法与身强体壮的审判者相比。 即使如此,审判者距离邪神信徒之间仍然有着一段不短的距离,即使他用尽全力加速,还是给到那两人施法的机会。 “自寻死路。” 两人之中的一人后撤,他用随时携带的武器割下一把头发,握在手中。 他献祭了自己的头发。 属于身体一部分的发丝迅速变得枯黄,而那邪神信徒的眼中郁结出浓郁的黑色,他大喊一声,无数的黑色蚊蝇从他的眼睛之中释放。 “啊啊啊——”尖锐地声音传荡,黑色的蚊蝇组成的层叠的黑雾,朝着非凡者小队四人而来。 “憋气!”资深审判者连忙喊道,一步步向后,他反应很快,但那些蚊蝇组成的黑色大军更快,趁着他张口吐出这句话的瞬间,从口中涌入他的身体。 审判者双眼瞪大,他奋力地挣扎,将手中的长剑插在地上,金色的光短暂的支撑出一个保护罩。 他连忙张开口,伸出双指戳进嗓子眼儿,想把那些飞入身体之中的蚊蝇掏出来。 可那些蚊蝇并不是真的蚊虫,而是一种堕落的具象化,是邪神赐予祂信徒的某种能力。 这些小东西们进入人的身体,攻击目标并不是人的身体,而是诱导他们一直压抑着的恶念,摧化这些恶念来摧毁非凡者的意志,将他们引诱进入不可探究的另一端,跨过非凡者们坚守的此与彼的线,就是进入彼端的象征。 而彼端,象征着无尽的疯狂与最原始的混乱。 伍德和休斯反应速度同样不慢,可还是不可避免地吸入了黑色的蚊蝇。 乔治吐出了白胖子守护灵破晓,小圆点儿出现的一瞬间迅速壮大成一个大圆球,完完整整地将安娜笼罩其中。 高速飞行的蚊蝇根本来不及反应就一头撞在破晓形成的保护罩上,一时间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就像是砸在瓜田里的冰雹。 这样的声音让人浑身不适,眼前的景象让人头皮发麻。 安娜缩缩脖子,趁这着短暂时间,抬头向上看。 在她视线无法触及的高空,那个笼罩在黑色之中的神秘人。 安娜认出了他,失去一指不能以真面目出现的战争天使。 “厄琉西斯。”她轻声呢喃着天使名字,抽出随身的长刀,金属握在手中,给了她一种安心的感觉。 天使就在这里。 女孩深吸一口气,摸了摸眉心的印记。 献祭一把头发带来的力量始终有限,最后一股儿蚊蝇撞死在保护罩上,保护罩恢复了白胖子的模样。 安娜并未受到影响,但吸入了那些黑色蚊蝇的其他三人就不是那么幸运了。 堕落的特性勾起了最原始的欲念,伴随着降生的无端之罪,驱使着非凡者自相残杀。 伍德和休斯红了眼睛,剑上代表着天使神圣气息的金光逐渐消散,继而换上了与堕落之母身上同样的气息。 “破晓,阻止他们。”安娜向着白胖子下令。那个圆滚滚的球形灵体迅速滚动,在休斯和伍德对彼此使用出更强大的武技之前,它出现在伍德的身后,架着他的双臂将他抬了起来。 平日里一直保持着良好礼貌的伍德在黑色蚊蝇引起的原生堕落之下,已经完全忘记了礼仪为何物,他遵循着人类最本初的原初兽性,疯狂地挣扎着、撕咬着。 手中的长剑脱落掉在地上,双手、双腿、口、齿都成了他的武器。 幸好破晓是一个没有实体的灵体,并不惧怕他这类攻击。 灵体将伍德向上一抛,演化出类似人类双手的组织,他虽然身形臃肿,但动作却十分灵敏,迅速抓住下坠伍德的双脚,将人倒吊起来甩个不停。 伍德被晃晕了头脑,从未说出口的污秽语言一个词一个词从他口中接着往出蹦。 灵体不为所动,疯狂地抖动着伍德的身体。 它的努力有了作用,那些被不慎吸入体内的黑色蚊蝇一点点的从口鼻之中涌出。这样的动作让伍德生理性呕吐,见效果差不多了,破晓将他扔在地上,落地的瞬间,金发青年不受控制地呕吐起来,那些黑色的蚊蝇,逐渐被排除体外。 破晓如法炮制,提起休斯又是一通乱抖,直到休斯也因为眩晕而呕吐个不停。 而在它处理两位年轻的审判者之时,另一侧安娜提着长刀,对上了那位被污染的资深审判者。 在先前她摸向额头的瞬间,云端之上的天使已经明白了她的用意。安娜又一次获得了止戈所拥有的极强武技,以及对兵器的绝佳控制。 这把经过工匠之手的长刀,远远超过那一日,她在萨尔夫人的面包房随手提起的面包刀。 金属之中附带的魔力,被掌控着止戈能力的安娜成百上千倍的放大。 武器,战争天使力量的来源,将它用于战争时,这种力量将会被发挥至极致。 现下,就是一场战争,而且是一场以少对多的战争。 黑色的鱼鳞粘液和梧桐催化的树人就是双方的士兵,高空之中对峙的就是双方的主将。 而安娜等非凡者,就是这场战争的中流砥柱。 横刀上扬,武器发挥出最大的威力,即使安娜并没有使用很大的力量,也将极为擅长武技的七阶审判者震退几步。 不能伤害他。 安娜谨记这一点,她控制着力度,刚刚好招架下审判者的每一次攻击,仍有余力,她用余光瞟向另一侧,破晓正在不断的晃动伍德。 坚持到它赶来这里就好。 咻—— 就在她这样想着的同时,一颗子弹破空,朝着安娜面门而来! 高空之中,神灵级别的对峙仍在继续。 战争天使和堕落之母的寄宿体都没有动作,他们都知道彼此并不是完全体。此时动手,只会让两人为了恢复做得努力白白浪费。 厄琉西斯已经脱下了兜帽,露出一个锃光瓦亮的骷髅头,异色的羽翼在背后舒张,控制着他的身体悬停在空中。 而体内寄宿着堕落之母一丝意识的苍白男人也早就摘取了蒙在眼上的黑布,露出一双红与黑的异色眼瞳。 厄琉西斯眼眶之中的火焰一缩,继而躁动起来。 那是他的权柄,战争的天使所掌握的权柄与他天生异色的眼球融合,成为了权柄最好的容器。 那个寄宿着堕落之母一丝意识和战争天使眼球的存在显然不能承受这样的力量。他的四肢在这种层次的对峙之中极速萎缩,原本苍白的脸色更加的苍白,但脸上的表情确是近乎虔诚的疯狂。 他伸出开始萎缩的左手,抓住自己的右手,刺啦一声,硬生生将变形的右手撕了下来,血与肉分离,鲜血淋漓之下,露出一截冒着血管与肌肉纹理的断口, 苍白的鬼手出现,缓缓递上一双全新的手,那双手保养的非常完美,尾指之上还有这一枚装饰用的戒指。 “人类可真是太脆弱了。”他这么说着,缓慢地按上了自己新的双手,“需要不断的更换部件,才能勉强维持现在这幅模样。” 厄琉西斯微微昂头,一卷旌旗出现在他的身后。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家伙儿要用鬼手这种召唤物在城内大肆夺取人们灵活的双手,别人赖以生存的双手,不过是他寄宿体维持形态使用的替代工具。 也许不只是手,或许还有很多没能被发现的东西。 厄琉西斯的神知探索殡葬厂,一副副残缺的尸骨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失去双脚的,失去手臂的,甚至说失去内脏,失去头颅的。 眼前这个家伙儿,根本就是一个拼凑出来的怪物,一个为了容纳堕落之母一丝意识的怪物,他们利用无辜牺牲者的鲜血,利用废弃金属制作的杀伤武器,来尝试着控制战争天使遗落的权柄。 鲜血与战火,武器与硝烟。 “你用我的权柄,制造无端的杀戮?”天使前逼,旌旗翻卷之下,是难以压制的怒火。 “无端的杀戮?”那拼接出来的容器发出咯咯咯的声音,他的声音逐渐从男性化的嗓音过度成不男不女的轰鸣。 “厄琉西斯,诞生于神战。” “我知道那个关于你的预言。” 一缕阳光引入,恰好落在容器的眉心 无尽的癫狂之中,那具承载着堕落之母意识的身体正在飞速地溃烂。战争天使的领域阻隔了祂更换身体的部件,这些拼接而成的人类血肉,根本无法承载一位掌握有堕落权柄神灵的一丝意识。 承载权柄的存在,只能是高高在上的神灵。 “注定背叛神的天使。” “我很期待你背叛你的信仰。” 无力的呓语随着身体的腐烂消散在空中。 眼前的劣质容器化成一滩脓水,厄琉西斯伸手,接住了那本该属于他的眼睛和一枚闪着光的戒指。 神灵之间的对峙告一段落,翻卷的旌旗重新回到天使的手中。厄琉西斯抬头看了一眼天际的烈阳,转身,就像踩着阶梯一般,一步一步向下走去。 信徒之间的战场同样惨烈,黑色的粘液生物无穷无尽。安娜举着刀,来不及闪躲那枚子弹。 这里除了自相残杀的同胞之外,敌人也一直都在虎视眈眈,寻找着合适的机会。 工匠托马斯·里奇用机械制成的双手扣动着扳机,他看到了安娜额头的神眷者印记。 这些该死的天赋者,该死的天赋者! 他们都得死,都得死! 他心下一横,砰砰砰子弹连发,安娜根本无法闪躲。 圣光在这一刻降临,在虔诚的信徒陷入危难的时机,高处的存在步步而下,给予安宁。 金属的弹头悬浮在空中,随着一个响指跌落在地。 灵性指引,安娜迅速闭上眼睛,身体不断地颤抖起来。 不可直视神。 安娜从未有这样一刻如此清晰的认知到这个流传在非凡者之间的真理。她知道那是厄琉西斯,是那个会为她准备一日三餐的骷髅架子,可她不敢抬头看他。 她闭着眼睛,死死闭着。 无法抹平的差距,让她剧烈的颤抖着。她该怎么样才能追上他?她怎么可能追得上他? 神与人,人与神。 神的眼中,人类不过是蝼蚁。 眼泪从眼睑涌出,安娜咬着牙,顶着威压,努力撑起自己的身体。 她不能为神威屈服,绝不能。 若是连这样的气息都承受不住,她就永远只是这样,只是这样。 “安娜。”她听到了熟悉的呼唤,带着厄琉西斯特有的发音习惯,下压的尾音沉沉的,却有着难以言说的亲昵。 “安娜。” “抬起头来,相信我。” “安娜,你是神的眷者!” 安娜放松下来,这道声音是无法拒绝的咒语,她抬起头,终于看清了那道朝着她而来的身影。 光芒将安娜笼罩,如同一双手温柔地将她托起,一道伟岸的光芒化身出现在她的身后,红与黑缓慢融合,在刺眼光源的正中心,一个张着翅膀的存在缓缓睁开了眼睛。 异瞳淡然,神灵姿态! 姗姗来迟的太阳侍者等人只看到那悬浮而起的身影与一片狼藉的战场,九道神光交替出现,穿过天使的投影进入安娜的身体,与她眉心的印记融合,加强了厄琉西斯与安娜之间的联系。 他们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可眼前的一幕就如同在神选殿中的晋升仪式一般。 即使是人才辈出的光明女神教会,还从未出现过在不在神选殿神像下晋升的存在。 安娜是有史以来的第一个! “这就是神眷者的晋升吗?”太阳侍者望着那光晕之中的身影。 “这个世界,诸神对于天赋者的偏爱,可真让人嫉妒。” 第39章 红色的光晕由外至内收敛, 逐渐一点一点进入安娜眉心的印记。 隐约之间,她看到一双妖冶的异色眼瞳,但等她反应过来想要看清更多的时候, 脑袋却变得昏昏沉沉。安娜用意志力支撑着眼皮强迫它们不要就这样合上, 但却这种无法抗拒的舒适感,它们还是一点一点瓦解了她的意识, 缓缓进入一种沟通神灵力量的境界。 安娜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昏沉。 因为她自身陷入的无法中断的晋升状态,没有人敢打扰到这里。 战场已经打扫完毕, 在太阳侍者引动烈阳的力量之后, 来自至暗彼端的生物很快就化成了一滩滩黑色的粘液。 安娜飘浮落地,守在此处负责善后的太阳侍者远远看见红光的收敛,朝着安娜招了招手, 示意她过去。 女孩站在原地,虚握一下双手, 感受到用之不竭的力量从身体之中迸发, 她回头看了一眼失去意识前看到天幕, 那个背生双翼的异瞳天使早已经不在原处。 安娜向着太阳侍者走过去。 “结束了?”一袭教士长袍的男人看向安娜:“说实话, 你可真让人惊讶,觉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完成了一次晋升。” 安娜也知道,自己晋升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伍德获得了审判天使七道圣光的认可,也花费了整整一年时间才摸到晋升的门槛,而她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晋升了足足两次。 虽然。在特殊行动部门的众人眼中自己只完成了一次晋升, 但安娜很清楚地知道,她已经是一名七阶的尸语者了。 在完成这一次的晋升之后,安娜的脑海里浮现出许多陌生而熟悉的记忆, 这些记忆就是晋升为她带来的全新力量。 现在她没有时间尝试自己的新能力,她抬头看向太阳侍者。 “这是巧合。”安娜抬起头,望着逐渐暗沉的天空,她身上摸了摸眉头的印记,“我感受到发生在这里的战斗极强,是他们之间的战斗,引起了它的变化。” “是祂们。”太阳侍者纠正道。 “祂?”安娜佯装惊讶,“这,这怎么可能?” 太阳侍者摇了摇头:“主理人和丽莎女士不日就会回到多恩,这件事情不是我们可以参与的。”其实在赶往这里的路上,太阳侍者透过马车车窗,看到了极其震撼的一幕。 层叠暗云翻涌之中,一道光破开阴诡,自天际而下,穿过黑色污秽乌云狂野,却根本无法撼动光半分。 除了那位掌控太阳权柄的太阳天使,太阳侍者想象不到还有那位存在能够拥有如此力量。 身为太阳虔诚的追随者,他才敢做出判断,这是一场涉及到神灵层面的战斗。 至于其他的,他不敢过多地思考,万一把握不住尺度,可能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安娜回头环顾四周,原本荒凉的废弃工厂此时多了不少人,他们正在忙着处理现场,因为事情的特殊性和保密性,这里的工作人员都是签署过保密协议的,知道非凡世界存在的相关人员,甚至说,安娜还在忙碌的人群之中看到了教堂对外办公室的资深文员乔安和带着小狗上班的格林太太。 找了一会儿没有看到一同经历战斗的三人,安娜收回了视线,其实她也很清楚,现在天色已晚,这些工作人员想来已经忙碌了很长的时间,伍德他们应该早就被送走了。 太阳侍者知道安娜在寻找什么,他开口解释了安娜开始晋升之后的事情:“伍德和休斯,还有瑞德已经送去了医院,三人身上都或多或少有些伤。”说道这里,他脸上露出了一丝疑惑,“瑞德的外伤还可以理解,伍德和休斯则是因为脑震荡,实在是有些难以理解。” 听到脑震荡不禁,安娜不禁想起了土地守护灵白胖子的倒吊摇人的动作,一时间有些心虚,她故作深沉地点点头:“确实难以理解。”迅速翻篇这个话题,安娜又询问了邪神信徒,以及她进入厂区之前安排的那两具尸体的事情。 “邪神信徒已经被带回了教堂。”太阳侍者回答道。 “那就好。”安娜应道,但随即便察觉到一丝的不对劲。一般情况下,光明女神教会并不会直接关押这些异教徒,而是将他们交给警察署,关押在特殊的牢房之中。 现在却将异教徒带回到了光明女神的教堂,显然是发生了异变,也就是说,自己的推断是正确的,警察署内部果然有鬼。 太阳侍者颇富深意地看了安娜一眼。 “被转移的两具尸体里检测到了一种无名毒素。而我们的调查人员,通过特殊的手段,找到了隐藏在警察署盥洗室的镜子后面盛放毒素的瓶子。”太阳侍者看向安娜,“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没有找到下毒的人吗?”只说找到了盛放毒药的瓶子,却完全不提是否抓到了下毒的人。 太阳侍者的表情沉了下来:“不用我们找,他已经自己暴露了。” 安娜看着他,等待了太阳侍者还未说出口的后半句话。 “马特跑了。”他说,“趁着我们赶来这里的时间短,买了一张蒸汽机车票,跑到北方去了。” 这么说,是他自己暴露了自己? 安娜眯起眼睛,大脑飞速转动,思考着这有些蹊跷的事情。 马特在多恩城经营多年才有了如今的地位,绝不可能就这样随意地逃走,再加上根本就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下毒的就是马特,他又为什么要自己暴露自己?这个家伙儿一直伪装出那副愚蠢张狂的模样,实际上也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居然就这样匆匆逃跑…… 安娜思绪一顿。 毫无疑问,他是为隐藏在更深处的家伙儿做了替罪羊,能让警察署的警督成为替罪羊,能够轻而易举抛弃这样一枚棋子的存在,会是谁? “女王的督察使接下了这个烫手山芋。”太阳侍者注意到了安娜的神情,适时地打断了她的思考,“这不是我们该插手的事情。”侍者提点安娜。 这件事情是警察署内部的事情,并不属于教会,而是王国政治体系内部的矛盾,交给女王的督察使显然是最合适不过的结果。 安娜知道自己的僭越,她没有继续询问其他,点点头,向着太阳侍者告别。 错身离开时,太阳侍者余光从安娜的侧脸上移过,他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心底的话:“小姑娘,我知道你身上有很多的秘密。” 安娜脚步一顿,微微昂起头,她没有回头看向身侧的人,同时她自己也很清楚,她并不能回头看身侧的人。 太阳侍者同样也很清楚,安娜如此反应正是将他的话放在心里的表现,收起略感冒犯的不安,他将接下来的话完整地说完:“一定要把它们都藏好,千万藏好,别让有心人抓住把柄。” “还有,我和管理人员打过招呼了,明天你可以休息一天。” 安娜离开了殡葬厂,厂区门口是巡逻的警员,用身体拉出一条人肉警戒线。 不只是厂区,就连厂区前人烟罕至的街道上也不时能看到警员巡逻的身影。 安娜步行走出街道,来到稍微热闹一些的街道,她听见周围的路人聚集在一起,讨论着殡葬厂发生的事情。 安娜驻足,站在一侧的有轨马车的车站,看起来是在等车,实际上全部的注意力都落在了聚在一起闲聊的主妇身上。 “听说了吗?今天市政的人炸了废弃的殡葬厂。” “啥时候炸的?” “今天上午。” “一点感觉都没有。是不是假的啊?”那主妇缝制着手中的衣服,头都没抬。 “我刚刚买菜的时候特意去那边看了一眼,是真的,现在到处都是警察。听他们说,之所以没有动静,是因为这才用了一种王都的新技术,叫什么定点爆破。” 定点爆破? 安娜听到一个从没有听说过的词语,看起来这一次废弃工厂事件对外的宣称是定点爆破。 听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安娜没有继续留着,伸手拦下一辆马车,朝着圣枪十二街的家赶去。 摸出口袋里的硬币塞进计费机器,安娜打开客厅里的灯。 温暖是灯光燃起的一瞬间,安娜看到了在沙发上端正坐好的厄琉西斯。 他穿着在工厂时候的棕色正装,只是脱去了那个有着兜帽的黑色外披。 穿着衣服的骷髅架子端正地坐在沙发上,任谁看到这样的场面都会感到十分惊讶。 安娜往客厅走了几步,这几步迈得又快又急,颇有几分兴师问罪的架势。 “厄琉西斯……” 安娜喊出天使的名字,但本来就在嘴边的话却突然哽住。 天使缓缓转向她,昂起头,用一双异色的眼瞳看向安娜。 是看,用眼睛看。 红与黑的异色瞳孔,就和她在朦胧之际看到的眼睛一模一样。 “啊!”安娜短暂地惊呼一声。 天使眸光清澈。 说实话,此刻的厄琉西斯其实比他完全是个骷髅还要恐怖几分,但那双眼睛带着笑落在女孩身上的时候,安娜就感觉不到奇怪了。 不过,该问的事情还是要问个清楚。 安娜快步走过去,在单人沙发上坐下,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看向厄琉西斯:“厄琉西斯为什么会出现在工厂?为什么打扮成这幅模样?” 天使看着安娜,用他那异色的眼瞳。 安娜躲开他的视线:“快回答我。” “不饿吗?”厄琉西斯开口询问,“我炖了老鸭汤,还在火上煨着,现在正是味道好的时候。” “不,不饿。”让他这么一形容,安娜感觉到自己的肚子早就饿瘪瘪了。晋升是一件极其消耗体力的事情,她这一整天只吃了早晨买的一个热狗,那个热狗的味道一点都不好,只是安娜从小养成的习惯不允许她浪费食物,才勉强吃了个干净。 “真的?”厄琉西斯显然不相信,他都快要听到从安娜肚子里传来的声音了。 天使微微眯眼,煨好的汤便自行从厨房飞出,餐具也飘浮而出,一个个落在餐桌上,金属制成的汤勺,盛着汤放在汤碗中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你别转移话题。”安娜转过头,不受到他的诱惑,“您为什么会出现在工厂?” 厄琉西斯移动头颅,注视着安娜。 “我找回了我的权柄。”天使说。 安娜没有第一时间明白厄琉西斯的意思,她与那双异瞳对视。 终于反应过来,这双眼睛就是厄琉西斯的权柄。 天使找回了他遗落的权柄。 安娜张了张口,一句话哽在喉头,说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她垂落眼眸,神情逐渐落寞下来。良久,厄琉西斯听见一个轻轻的声音。 “那您要离开了吗?” 虽然相处的时间还很短,但因为厄琉西斯的出现,安娜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而这样的日子还没过多久,天使就要离开了吗…… “不。”厄琉西斯的回答让安娜安心下来,“我会完成约定。” 得到了这样的答案,安娜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她立刻站起来:“我去洗手。”迅速转身朝着盥洗室的方向走去, 砰的一声关上门,安娜连忙抹掉了眼角的泪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第二天放假,安娜不用去上班,她奢侈地睡起懒觉。 黎明之际,地平线泛起鱼肚白。 小院子的梧桐树下,用黑色兜帽长袍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厄琉西斯安静地等待着。 现在还不到上班族的通勤时间,即使是最勤劳的主妇此刻仍然沉浸在梦乡,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站在树下的奇怪身影。 太阳逐渐越过地平线,厄琉西斯抬起一只手,他没有戴手套,白骨暴露在阳光之下,圣洁的气息在这一刻相融合。 阳光似乎才发觉到什么,逐渐在厄琉西斯眼前,形成了一扇由光组成的门。 白骨化的天使平静地看着这扇门形成,然后迈进耀眼的光门。 一阵炽白后,周围的一切变得模糊起来,在浓郁的光芒之中,一道身影缓慢浮现。 厄琉西斯微昂起头,看着凝结而成的影子。 “太阳。”他开口,字正腔圆地吐出了一个词语。 光凝结的身影微微颔首,几乎实质的光如潮水一般褪去,一个拥有一头金发的俊逸青年走出。 祂的长相极为年轻,身上自带一种与长相不符合的威严。 “战争。”祂看向厄琉西斯,“为何寻找本座?” “为什么出手?”厄琉西斯眼前的男人,身为十二位天使之首,太阳天使更广泛地称呼是太阳神君,祂是光明女神的副手,太阳神域的副君。 在厄琉西斯与邪神的对峙之中,那道破开层叠乌云落在邪神宿体身上的光,就是太阳神君的标志技能,厄琉西斯绝不会认错。 所以他才要趁着黎明趁着安娜还在睡梦之中,询问出一个答案。 “为了帮你拿回遗失的权柄。”太阳回答道。 “女神的意思?” “不。”太阳否决了厄琉西斯的答案,祂看了战争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解释道:“是我希望你能早些回到神域。” 祂口中的神域,便是光明女神的神国太阳神域。 厄琉西斯沉下声音:“就这么不愿意让我在人世间久留?”他抬起头,目光锁定在太阳天使身上,“神君也觉得,我一定会背叛女神?” 十二位天使之中,现在的战争天使厄琉西斯,是年龄最小的一位。祂诞生于上一个纪元之末,第一次诸神之战的末尾,在广为流行的编年史之中,战争天使的诞生,预示着黄金时代的开启。 而在此之前,这个位置的主人,上一届的战争天使,在夺得了来自其他神祇的权柄之后,自立为战神。 因为本身实力强悍,起初并没有神灵反对战神自立为神,甚至有经验的其他神灵,还为祂出谋划策举行了封神仪式。 但这样的时间并没有维持很多年,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沉淀,成为神灵的战争天使背叛了光明女神,公然支持祂的死敌姐妹。 诸神之间的微妙平衡因为祂的举动而被打破,第一次诸神之战由此开始。 结局便是掌握战争权柄的战争之神与掌握生命权柄的生命女神,同归于尽。 而此时,神战还并未全部结束,绵延的战火从神域蔓延到了人世间,而战争权柄的遗失更加剧了这一场场本不该出现的战争。 神灵和人类都迫切地需要一位掌握着战争权柄的存在,来收容这份遗落在人世间的权柄。 厄琉西斯,就诞生在这样的环境之中。 注定背弃神灵的预言,则来自命运天使乌迪亚斯。 这位掌控着命运的神秘天使看着这个由光明女神亲自从神战废墟捡回来的孩子,做出了这个预言。 “祂将拥抱黑暗,就如同战争之神一般。” 第40章 “神君也觉得, 我一定会背叛女神?” 厄琉西斯抬起头,一双眼眸平静至极。自从这个预言出现后,便一直是贴在他身上无法根除的标签。他曾做过非常多的努力来证明自己对于女神的忠诚, 可无论他做了什么, 在神国中的其他人眼中,都是趋于负罪感催生的愧疚。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 太阳叹了口气。 “战争, 并不是我觉得你不会,你就不会的,也不是你自己觉得不会被背叛女神, 就能不背叛女神的。”太阳神君这话说得绕, 但厄琉西斯明白他的意思。 就连命运天使都无法完全参透命运,即使他们身为神灵,也无法预知未来。 “久留在人世间, 你受到诱惑的可能性就会加大。”太阳说,“如果被诱惑征服, 臣服于欲望, 就算是天使, 也会面临堕落。” “堕落之母拥有这种力量。”太阳说出了祂的担忧。 “我不会被祂诱惑。”厄琉西斯断言, “彼端之神,没有资格与吾等相提并论,这是神君曾说过的。” 太阳没能想到厄琉西斯会用祂曾说过的话来反驳祂,一时无言。 最终祂叹了口气,“希望能你能早日回归神域,战争。” “完成女神的神谕, 我自然不会拖延。” 得到了厄琉西斯的答复,碍于女神,太阳并不好继续说些什么, 祂微微后撤,如同潮水一般的光晕将这位俊逸的天国副君笼罩。光芒散去,厄琉西斯站在庭院的梧桐树之下,就连伸手触摸阳光的动作都未曾变化。 厄琉西斯收回手,远远望去,一个骑着自行车的身影拐进圣枪十二街,后座的位置固定着大箱子,那人停在一户人家门前,放下新的牛奶又取走旧奶瓶,他重新上车,走向在下一家,等到送奶工来到安娜家的院子门口时,庭院之中的高大天使已经不见踪影 近上午十点,安娜在床上翻了个身悠悠转醒,窗帘透过光,提醒着她天色已经大亮,安娜看了一眼,抱着被子翻身,又躺了近半个小时,她才起床洗漱。 楼下,厄琉西斯正在阅读今日份的晨报。报纸是安娜上次从图书馆回来之后决定订的,一天只要一元,通过这些报纸,安娜能够第一时间获知多恩城内最近发生的新鲜事,这一块钱显然花得十分的值当。 厄琉西斯抬头看向从楼梯上走下的安娜,手一挥儿,提前准备好的早餐从厨房里飞出,一件一件摆在餐桌上。 权柄回归之后,厄琉西斯对于金属的掌控更加的得心应手,只是因为身体并未完全恢复,现在的他仍然够不到完整时期的高度。 安娜靠了过去,一边走一边询问阅读报纸的厄琉西斯: “有新闻说昨天工厂的事情吗?” 天使将版面翻到第一页,黑色的标题上赫然写到《来自王都的新技术:定点爆破在多恩的初次试用圆满成功!》 安娜接过报纸,草草浏览一遍,大致的意思就是政府在上层的命令下,运用了一种来自王都的新技术,将荒废许久的殡葬厂进行了炸毁,之所以爆炸并未被民众而感知,则是因为这种新的技术经过了大量的计算,将受到爆破的波及范围减到了最小。 接下来,记者还详细了介绍了在完成废墟清理之后,这片荒废已久的土地,将会在王国财政部的支持下,建造一批公租房,以低廉的价格租赁给城内的平民阶级。 同时还听到了许多限制贵族和富人阶级购入房产抬高租金的政策,只字未提为何突然要爆破荒置已久的废弃厂房。 安娜垂眼,看了一眼这个记者的名字。 霍梅尼·法拉奇。 她可真是个转移重点的高手,显然这篇文章是专人打过招呼,特意写出来粉饰昨天的邪神信徒事件的。 安娜将报纸还给厄琉西斯,不管是什么,这个案子终于告一段落了。 她走到餐桌前,开始享用迟来的早餐。 周六安娜轮值夜班,晚上没什么工作,她和同样是夜班格林太太以及另一个审判者玩牌。 牌局有输有赢,到下班的时候安娜用赢来的五块钱在路上买了一杯西瓜汁。 周日上午补觉,下午去市场采购食材,回程的路上收到了传单,今天晚上金雀枝芭蕾舞团的巡回演出,将在多恩戏剧院盛大开演。 安娜知道这个舞会,这几天的《多恩日报》上每天都会有一个版面刊登着首演日的倒计时。她还记得,在自己的床头柜抽屉里有着一张来自验尸官格瑞斯的门票,就是芭蕾舞会的首演门票。 安娜提着采买回来的物品回到家,她还特意绕路去了一趟下街,从萨尔夫人那里购买面包的同时,向她打听了店面搬迁的事情。 萨尔夫人说她已经在通过中介了解合适的地铺,目前考虑的是住宅街附近的店铺,这样能够拥有更多的潜在客户,但同时这样的地方往往也会有着其他的面包店,还要考虑到同行竞争对生意的影响。 安娜听着不免为萨尔夫人揪心,老太太倒是很乐观,这些问题她年轻时候将店铺选在下街的时候就已经考虑过一次,如今只不过是重复当年的步骤而已。 安娜拿着钥匙打开房间门,不出所料,厄琉西斯并不在家。 拿回属于自己的权柄之后,他出门的次数明显更多了,安娜知道,他前往了彼端,厄琉西斯正在迫不及待地寻找着某样她不知道的东西。 安娜没有问,时机合适的时候,天使会主动告诉她的。 晚餐是安娜自己准备的,她从厨房的橱柜里找到了厄琉西斯经常看的菜谱,自己照着上面的步骤准备的晚餐。 因为和格瑞斯的约定,安娜提早吃完饭,上楼换上了那件新的连衣裙,她还取出那个赠送的黑色手包,当做装饰。 安娜看向镜子,也许是最近营养逐渐好了起来,她感觉自己的皮肤和头发都变好不少,个子也隐约高了一些,但更多的也只是一点心理作用。 安娜满意地将头发固定好,在约定的时间出现在了家门口。 她还给厄琉西斯留下了字条避免天使回到家时找不到她而担心。 格瑞斯今天也换上了正装,他站在栅栏门外,望着自己家的方向,不知道为什么,安娜看到他的一瞬间,感受到了从这个男人身上传来的无尽的落寞。 不过这种奇怪的情绪只存在了短短的一瞬间,听到关门声的格瑞斯转过头来,眼底的落寞收起,看着安娜的眼神流露出刚刚好的笑意,就好像刚刚的落寞不过是安娜的幻觉一般。 “准备好了?”他询问安娜,收起了平日里流露的轻浮,流露出属于他这个年纪男人该有的稳重。 他替安娜打开了栅栏门,非常绅士的扶着安娜登上租好的马车。 “今天怎么人模狗样的?”车厢里坐定,安娜看着格瑞斯,忍不住问出口。 格瑞斯的动作僵了一下,伪装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小祖宗,你能不能不拆穿我,说好的是赔礼道歉的机会呢?” 安娜耸肩:“我又不是为了原谅你才答应和你一起的。” 格瑞斯坐稳,看向安娜:“那是为了什么?” “芭蕾舞团。”安娜回答,“因为你给我的票正好是芭蕾舞表演。” 格瑞斯没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微顿,问道:“你喜欢芭蕾舞?” 安娜摇了摇头,实话实说道:“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做芭蕾舞。”她以前的生活条件根本不给她了解这些的机会,只是因为休斯提起那个芭蕾舞女演员脚踝上有和她类似的印记,她才想要去看看的。 “那你为什么……”格瑞斯地话说了一半,“算了,没什么。”他往后一靠,靠着椅背闭上眼睛,“我休息一会儿,等会儿到了叫我就好。” 安娜没说什么,她知道格瑞斯最近都在加班验尸,前日的两具邪神信徒的尸体,就是因为他加班加点做毒物分析,才能那么快确认他们是被人毒死的。 圣枪十二街距离多恩戏剧院的距离不远不近,但今天走了足足有半个钟头。原因不是其他,而是因为芭蕾舞团首演剧院附近进行了限行政策,马车需要一辆一辆检查后才放行通过。 在排队等待检查的过程中,安娜听说这么做的原因是因为舞团在上一个城市进行表演的途中,有一名首席女舞者的狂热粉丝,居然不顾演出还未结束,冲上台去强行抱住了正在起舞的首席舞者。 这件事情震惊了当时在场的所有人,舞者本人也受到了严重的惊吓。 之后,才有了这样的检查。 安娜掀起车帘,望着前面的检查,直觉告诉她,这检查不像是害怕上次的时间再次发生。 毕竟,不是所有的狂热粉都会把狂热这个词语印在脸上的,反而倒像是正在找什么东西。 又大概过了十分钟,终于轮到了他们的马车。 工作人员先是检查了安娜和格瑞斯的门票,还是又绕着他们的马车走了两圈,这才放行通过。 “他们在找什么?”格瑞斯也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安娜摇了摇头,她拍了拍肩膀上的小魂灵乔治。小家伙儿明白了安娜的意思,飞出了马车,进入戏剧院侦查情况。 格瑞斯则满脸玩味地看着安娜,打趣道:“这才一个星期的时间,你越来越像是一个非凡者了。” 安娜看了他一眼:“这一个星期了发生了很多的事情,都在提醒着我,不要忽略掉任何一个小细节。” “好习惯。”格瑞斯赞叹。 安娜没理会他的恭维,闭着眼睛,和乔治心意相通。 小魂灵跟着运送演出服的舞团工作人员来到后台。 “还没找到吗?”一个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小家伙儿顺着声音响起的方向飞过去,正看见一个贵妇打扮的优雅女士站在一间办公室里。 “全部都找过了?” “是的。”优雅女士的面前,一个穿着和检查马车人员一样衣服的男人恭敬地回答,“剧院内部大大小小的地方,已经全部找过了,没有杰西卡小姐踪影。” 杰西卡。 安娜听到这个名字,不免角色有些耳熟,然后她想起自己曾在报纸上看到过这个名字。 杰西卡·佩夫尼,金雀枝芭蕾舞团的首席舞者。 “再去找。”优雅女士压抑着怒气,她转身,对助手说道:“演出还有四十分钟开场,如果在那之前找不到她,就让珍妮跳一号位,以后都让她跳。” 一侧的助手面露迟疑:“可是珍妮的舞蹈功底比不上杰西卡,她跳女一位置……” “比不上也比没有强!”优雅女士的怒火压抑到了极限,她扶住额头,“你先出去,让我自己冷静冷静。” 马车停下,安娜睁开了眼睛。 她压低声音,对格瑞斯说:“舞团的首席女舞者消失了。” 格瑞斯微凝,打开车门。 “所以他们是在找这位小姐?” “只是猜测她离开了。”安娜走下马车,“也许已经离开这里了。” “那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安娜错身过格瑞斯时候,听到了他这样问。 安娜抬头看他:“票能退吗?” 格瑞斯看了一眼周围的人群:“显然不能。” “先入场吧。”格瑞斯看向安娜。 安娜没有意见,她向着小乔治传达回来的指令,跟随着侍者的指引朝着演出厅走去。 突然,安娜脚步一顿,闭上眼睛,切换到小乔治的视角,她看到一个熟人,本该在医院修养的伍德在内场。 “安娜?”格瑞斯注意到安娜停下。 女孩摇了摇头:“没事。” 两人在侍者的引领下进入内场,此时表演还没有正式开始,三三两两的观众坐在位置上,低声闲聊着。 安娜根据票上的座位入座,格瑞斯坐在她旁边。 “你说那个首席舞者会回来吗?”安娜问格瑞斯。 “你小声点。”格瑞斯看着她,“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我其实也看不出什么门道,主要是正好有人送了两张票给我……” 安娜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我本来是打算转卖的。”格瑞斯扯了扯领口的领结,他不常穿正装,有些不习惯。 “不是说拿来赔礼道歉的吗?” “所以没卖啊。” 安娜闭上了眼睛,不再和格瑞斯说话,她的注意力重新落在乔治身上,同时向他下达指令,暂时不要回到自己身边,跟上伍德。 小魂灵早就预料到安娜会这么做,特意留了个心眼,跟着伍德来到他所在的包厢门口,然后抵着门板,钻了过去。 戏剧院二楼都是独立的包厢,能够在这里拥有一处位置的人非富即贵。 伍德应人邀请,因为碍于父辈的脸面不得不参加,他依靠着真皮沙发,撑着头,看起来一副懒洋洋不感兴趣的样子,实际上则是因为脑震荡没有完全恢复,还时不时感到一阵阵眩晕。 他身侧的位置坐着一个打扮精致的女孩,此刻双颊微粉,不时用余光打量着伍德。 显而易见,这又是一次相亲,而且这次的相亲对象,是多恩城执行官的女儿。 伍德无法忤逆父亲,只好乖乖听话从医院赶来相亲。 安娜通过小乔治看了一眼,就大概明白了情况,她刚要让小魂灵回来,突然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 “詹姆斯!”这是一个活泼的女声,接着从包厢窗帘的后面跳出一个纤瘦的女孩,“惊喜!” 伍德被吓了一跳,安娜控制小魂灵的动作停了一下,她选择留了下来。 伍德揉揉眉心,抬头看向这个突然出现的身影,不太确定地念出一个名字:“杰西卡?” “是我啊。”年轻的女孩往这边走,她穿着练功服,脸上已经化好妆容,只需要换上衣服就可以下去表演。 “这么久没见,你都认不出我了,我好伤心啊。”那女孩笑嘻嘻地说着,脸上却没有一点伤心的意思,她蹦蹦跳跳地来到伍德身边坐下,“我们有七年没见了,对吧?我离开多恩的时候才十二岁。” 这个自来熟的女孩让原本坐在这里的另一位女孩子感到了尴尬。 她抬起头,看着杰西卡与伍德亲密的距离,捏了捏手指:“您好,请问您是?” 杰西卡的视线这才转到她身上,故意做出一副先前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样子。 “你好,我是杰西卡·佩夫尼。”她弯起眼睛,精致张扬的妆发将她承托地更加明媚,“詹姆斯的青梅竹马。” 温吞的女孩愣住:“你们的关系很好啊……” “那当然了,我小时候可是非常想要嫁给詹姆斯的,他也答应了要娶我做新娘的。”杰西卡的视线转向伍德,“没错吧?” 她说到了这里,伍德总算明白了杰西卡的意思。 他连忙制止了她:“小时候过家家而已。” 杰西卡眨眨眼睛,暗示伍德,但伍德没有理会。 他转身,对那位小姐道歉。 “抱歉,沃特小姐,杰西卡是我儿时的伙伴。她这个人的性格就是这样的,给您带来的困扰,我替她向您道歉。”伍德的话说得很客气,同样也经受过精英教育的沃特小姐很快就明白了他这是在礼貌的拒绝。 虽然有些小小的不悦,但良好的教养并不允许她将这份不愿展现出来,她站了起来:“我明白了。但伍德先生,我现在并不能就这样离开这间包厢。” 身为一位女士,沃特不应该是那个先离开的人,也不该是那个被拒绝的人。 这与她先前展现出来的温吞完全不是一种性格。 伍德不由得想起安娜在马车上曾说过的话,他露出笑容:“当然,感谢您原谅我的粗鲁。”之后,伍德转身看向杰西卡,“你不着急吗?演出就要开始了。” 杰西卡撇唇:“等等留下等我。”抛下这样一句话,她拿起藏在窗帘后的披风,首席这个位置是努力多年得来的,自然不可能随便交给其他人。 若不是因为听说了伍德家的包厢今天有人,杰西卡才懒得专门跑一趟。 七点半,剧院全部的灯光在一瞬间熄灭。 条件反射一样,安娜瞬间绷紧了后背,身侧的格瑞斯被她的反应吓到,连忙凑过来,低声说:“安娜,我们不是在战斗。” 安娜也知道是自己的反应过激了,连忙尝试着放松,她将注意力落在舞台上。 舞台终于投下一束光,一个身着白色裙子的女孩出现在光束的中心。 画面起初静止是静止的,舞台上的表演者保持着双手举过头顶,足足有半分钟,没有任何的动作。 背景传开呼呼风声,她开始第一个动作,腰肢轻扭,像是被风吹歪一般。 风声成为了信号,那穿着白雪般裙子的女舞者迅速的舞动起来,她的动作极其优雅,却总给人一种东倒西歪,站不稳的感觉。 背景里的风声也越来越大,达到顶峰之时,又逐渐减小,越来越小。 渐渐的,女孩白色的裙子上沾染上了一丝绿意。 叮咚叮咚的声音响起,雪在消融,春的步伐轻轻到来。 舞者用身姿一点点小心地试探,确认了春天到来之后她的动作变得轻快起来,慢慢的由单纯的手位加上旋转之类的动作,节奏也越来越轻快。 这是春天到了。 春天的舞曲逐渐热烈起来,一个个身影从幕后出现,组合成了这支属于春天的交响曲,她们的动作接近剧烈起来,那个最初的女孩则在最中央的位置,完成了一套难度非常高的舞蹈。 热情激昂,从他的表演之中传递出的是属于夏天的火辣。 夏的节奏强烈,却抵不过时间流逝,秋天到来。 一个个穿着金色演出服的女孩出现,用舞蹈动作表达着丰收的喜悦。 落叶逐渐变黄,金色渐渐褪去,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 舞者的动作渐渐放缓下来,直到在一个动作定点,又恢复成开头的动作。 在一片雪白中,落幕。 “这是著名芭蕾舞表演艺术家格琳薇尔·约书亚的成名作——《四季轮回》!” 第41章 “格林薇尔·约书亚。”安娜无意地捕捉到这个名字, 她微微蹙起眉头,下意识地捂住心脏。 噗通噗通。 心跳是如此的真实,强烈的直觉告诉安娜, 这个叫做格林薇尔·约书亚的舞蹈家, 就是她要找的那个人。 随着舞蹈的落幕,之前一直安静欣赏的观众终于不再压制, 毫不吝啬地给予舞台上表演者最热烈的掌声。 安娜呼出一口气,手不着痕迹地从胸口移开,也学着周围人的样子鼓掌。 舞曲《四季轮回》只是一个开场, 之后金雀枝芭蕾舞团还表演了一支又一支舞曲, 它们虽然各有精彩,但却始终再没有第一支舞带给安娜的震撼。 那是一种源自灵魂的共鸣。 趁着中场休息的时候,安娜借着去盥洗室的理由, 暂离位置。按照小魂灵乔治的指引,她登上前往二楼包厢的台阶, 来到了伍德家族使用的专属包厢。 安娜敲响了门, 然后听到伍德的声音。 “进来。” 她推开门, 包厢之内是伍德和之前的那位沃特小姐。 那个一直佯装害羞的女孩收敛起自己的伪装, 在看到又一个陌生女孩进入包厢后,看向伍德的眼神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厌恶。 好像是在生气他不能处理好私生活之中的男女关系。 “伍德。”安娜走了进来。 伍德本以为是侍者要趁着中场休息时间更换茶水,但却没有想到推门而进的人是安娜, “你怎么在这里?”他的声音略带惊讶。以安娜的性格,显然不会是花钱来看芭蕾表演的那种人。 安娜咳了一声,朝着那位沃特小姐点头致意, 快步来到伍德身边。 “伍德,能帮我一个忙吗?”她看向伍德。 伍德还是有些搞不清现在的状况,但他还是点了点头:“说吧。” “能帮我约一下那位杰西卡·佩夫尼小姐吗?”安娜忐忑地提出这个请求。 她很清楚, 这样冒失地提出请求,毫无疑问会暴露部分能力,但那种油然而生的情绪让安娜感觉这一点的牺牲显然是值得的。 伍德神情微变,安娜怎么会知道他认识杰西卡?他看着安娜的眼神一凝,沉默了片刻,回答道:“等演出结束之后,我尝试帮你约一下。” 安娜连忙道谢。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回答伍德在她进门时问出的问题:“我是和格瑞斯一起来的,在楼下。他说有人送了他两张票……” 她若是不解释还好,伍德又感到一阵眩晕,也许是脑震荡的后遗症又发作了。 青年连忙按住眉心。 “我知道了。”他的声音透出疲倦,是生病时候会有的那种病态的疲倦。 安娜知道,伍德是从医院赶来戏剧院的,即使他喷了香水,却难以掩盖住身上的消毒水味道。 她站起来:“那我先回去了。”她看着伍德,犹豫了一下,还是提醒了一句:“你等等直接回医院吧,伤还没好呢。” 伍德抬起头,因为眩晕,他看东西重影,安娜的身影分了两个三个,表情也有些模糊。 “好。”他应道。 门关上,安娜离开。 一直注视着两人的沃特小姐转向伍德。 “医院?” 伍德礼貌笑笑,将此事揭过。 演出开始,下半场的第一个节目,依旧是由首席舞者杰西卡开场。 开幕恢复一片漆黑,这一次连背景音都沉寂下来。 随着一束光降下,一位身着金色舞衣的女子从天而降。 舒缓的声乐响起,光束之下的舞者翩翩起舞。 光将舞台分裂成两半,光之外的黑暗之中,另一个身影缓缓浮现。 光下的舞者动作轻盈,而黑暗之中的舞者步伐沉稳。 安娜盯着舞台,感受到了一丝熟悉。 重音打破舒缓的节奏,光快速闪动起来,从未有过的激烈在这一刻迸发。光柔美,暗混沌,交织交融,难舍难分。 舞台上,代表光明的舞者和代表黑暗的舞者交替出现,如同激烈的战争。光明与黑暗的战争,属于宿命的对决。 杰西卡的自编自演的舞曲《创世纪》,灵感来源于创世之后,光明与黑暗女神诞生的故事。 安娜深吸了一口气,这是极其大胆的行为,在以光明女神教会为国教的加仑帝国,从未有人敢这样在如此的场合表演与黑暗女神有关的东西。 安娜转头看向格瑞斯,男人的视线也紧紧落在舞台之上出演黑暗女神的杰西卡。 妆容艳丽的杰西卡,扮演幽暗国度之中那位至高存在,诡诈与优雅,放.浪与疯狂,在她身上融合统一。 她配得上世间全部的赞美,承得起这世界所有的诋毁。 那是糜烂艳丽之中的真实,只隐藏在世界暗面之中的宿命,真实得让人震撼。 黑暗吞噬光明,黑裙的舞者旋转着,裙摆因为动作绽放,五彩斑斓由黑暗而诞生。 音乐也愈发激昂起来,这是极少出现在芭蕾舞台上的喧闹,与杰西卡越来越快的动作融合在一起。 她踩着音乐的注脚,一点点展露灵魂。 直到黑暗吞噬一切,一道光从舞台中心撒下。 创世纪! 若没有光的诞生,谁能感知黑暗的存在? 安娜不懂芭蕾舞,却明白了这支舞曲想要传达的意思。 没有黑暗,光明毫无意义,没有光明,黑暗亦无人感知。 她鼓起掌来,为这个舞者的表演送上赞美。 深夜,表演散场。 伍德差遣侍者告诉安娜,杰西卡接下来有一场采访。采访之后,她们可以在楼上伍德家族的专属包厢里见面。 安娜拒绝了和格瑞斯一起回圣枪十二街的请求,男人在听过她的理由之后,决定和她一起等待采访结束。 “你一个人回家太危险了。”这是格瑞斯给的理由。 安娜觉得他多虑了,但她没有拒绝格瑞斯的好心。 两人来到楼上的包厢,伍德靠在沙发上,沃特小姐已经离开。 “晚上好,詹姆斯。”格瑞斯和伍德打招呼,他摘掉了领带,衬衫的扣子也解开两颗,处处透露着随性。 伍德看了他一眼说:“我很少见你这样随性。” 格瑞斯笑,毫不见外地坐在伍德身边:“毕竟我在警察署工作,若是太过随性,会失去民众的信任感的。” 伍德轻轻笑着。 “你脸色不太好。”格瑞斯收敛笑意,他看向伍德,身为验尸官,他在读书的时候也曾学习过基础外科的知识,一眼便看出伍德的状态很差。 “相亲,父亲安排的。”伍德说,“无法拒绝,直接从医院来的。” 格瑞斯知道废弃工厂的事情,具体的情况他不知道,当时他在解剖那两具邪神信徒的尸体,伍德说得很清楚了,他也没法继续插嘴,只能留下一句:“好好调养。” 又等了大概二十分钟,杰西卡的采访结束了。 “詹姆斯,我看到你给我留的字条了,有什么事情吗?”杰西卡推开门,一边走一边说。 她没有卸妆,仍然是表演《创世纪》时候的妆发。 格瑞斯的视线落在这位年轻的舞者身上,眼神有些动容,不过他很快就察觉这样并不合适,移开了视线。 杰西卡显然没有想到包厢里有其他人,话已经脱口,她有些尴尬地停在原地。 “坐吧。”伍德说,“请你过来,是因为我有一位朋友想要见你。” “我不私下和粉丝见面的。”杰西卡皱起眉头,“你难道不知道上周的事情吗?我差点被那个流氓吓死。要不是当时人太多了,我就背摔他了。” 伍德看了她一眼:“你应该直接背摔他。” 杰西卡笑嘻嘻的:“那可不行,我的人设可是柔弱娇美的舞蹈演员。” 她走到伍德身边,逼得格瑞斯不得不往旁边移了移。 “不过詹姆斯的朋友的话,应该没什么关系。要签名的吗?” 伍德看向安娜,说:“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问了。” 安娜点点头,她的视线移动到杰西卡身上,这样近距离地看到舞者的感觉还是很奇妙的。 她调整了一下情绪:“您好,佩夫尼小姐。我叫安娜。” “你好,安娜。”杰西卡·佩夫尼打量着安娜,她看上去十几岁的模样,瘦瘦小小的,没有什么竞争力,这么想着杰西卡脸上绽放出更深的笑意。 “你是我的粉丝吗?要签名的话,我现在没有带笔哦。” 安娜楞一下,她摇摇头,说出了自己真正的目的:“我是想向您打听一个人。” “我?”杰西卡感到疑惑,“虽然我跟着金雀枝舞团走过王国大大小小的地方,但我很少离开舞团,认识的人并不多。” “您一定认识的。”安娜连忙说道,“我想要向您打听的人,叫做格林薇尔·约书亚。” 在听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杰西卡皱起眉头。 “为什么打听她?”她收敛起了脸上的嬉笑,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有一个疑惑,想要向她询问。”安娜实话实说,她很想知道关于身上无名黑色印记的事情,所以才要和相关的从业人士打听这位芭蕾舞艺术家。 这位女士是能够登上专访的舞蹈演员,在业内也一定非常的有名。 “你不懂芭蕾。”杰西卡看着安娜,“今天之前甚至完全没有接触过?” 安娜顺着她的意思点了点头,实话实说道:“我是因为格林薇尔·约书亚才想要来看这场芭蕾舞表演的。我确实不懂这些,可这不妨碍我觉得你跳得很好。” 杰西卡垂下眼:“那你可要失望了,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她抿了抿唇,“约书亚很早前就去世了,大概六十年前,就已经离开了人世。” 约书亚已经去世了? 安娜抬头看着她,不免感到惊讶。她听休斯说是在旧报纸上看到的这位女士,所以一直先入为主地以为只是近几年的报纸,只要自己愿意找还是能找到的,却没想到这位女士已经去世了六十年。 杰西卡继续说:“而你说我跳得很好的那两只舞。严格意义上来讲都不能算作我的原创。” 《四季轮回》是翻跳,这个安娜知道,她听到了旁边观众的小声议论,但那个大胆想创新舞曲《创世纪》也不是原创,这就让安娜感到十分的惊讶。 “如果你看了刚刚我的采访,就会知道《创世纪》的灵感来源于约书亚女士晚年撰写的回忆录,只是因为这个灵感诞生的时候,她的身体条件已经不支持她继续站在舞台上了,所以一直没有办法和观众见面。”杰西卡的声音里带着惋惜,“若是由这位老艺术家来亲自展示,一定会比我跳得更好。” 安娜一时间脑袋有些空白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她一直尝试着寻找的和无名黑色印记有关的线索,就这样断了? 只要这个人在世界上存在过,就一定会留下些许蛛丝马迹,更何况她还曾是一名非常有名的舞蹈艺术家。 “那关于这位舞蹈家,佩夫尼小姐知道多少呢?”安娜追问。 杰西卡看着她:“你并不了解芭蕾,为什么对她感兴趣?” 安娜愣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丝巾。 “我听人说,她身上有一个胎记,而我身上有一个类似的。” “蛇形纹?”杰西卡惊讶地睁大眼睛,“你知道那个蛇形纹?” “蛇?”安娜一僵,摇了摇头,“我身上的纹路并不是蛇形的。” 杰西卡皱起眉头。 “抱歉。”她说,“我也不是很清楚其中的关联,只是舞团在王都的时候有幸被约书亚女士的外孙指导过一段时间。约书亚女士的手稿,也是在那段时间看到的。” 在王都…… 安娜叹了口气,那么短期之内她恐怕无法得到更多的答案。 “如果方便的话,您能留一个联系方式吗?”安娜询问杰西卡,“收信地址之类的。” 杰西卡面露难色:“我跟着舞团全国巡演,就算是给你留下地址也不能第一时间收到信件。” 安娜垂下头,神情失落。 此时,杰西卡突然想到一件事情。 “对了。”她说,“我记得约书亚女士曾经写过一本回忆录,而这本书曾被王国出版社出版,但因为年代久远,加上当年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花钱购买一本舞蹈演员的回忆录,所以这本书并没有大肆流通,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可以尝试找一下,那个里面应该会有一些关于她的事情。” 杰西卡的话又给安娜新的希望,她连连道谢,表示自己的感谢。 杰西卡又恢复了笑嘻嘻的表情,看着伍德:“举手之劳啦。詹姆斯,我做得不错吧。” “嗯。”伍德知道安娜一直在寻找和自己脖子上印记有关的线索,这一次可算是给了她一点希望。 杰西卡继续说:“有什么奖励吗?” 伍德转头:“你想要什么奖励?” “我明天有空,陪我出去逛街?嗯?好不好?” …… 虽然格林薇尔·约书亚已经过世多年的消息让安娜感到吃惊,但幸好,她还是收获了不少有用的讯息。 一本约书亚的回忆录,安娜记住它,计划着等到休息日的时候去多恩城里的图书馆寻找一下。 她乘坐马车回到家,打开房门,厄琉西斯正在等待她。 “安娜。”天使看着茶桌上放着的信和包裹。 “你离开之后,有人送来了这里。”天使说,“我让梧桐帮你代领了包裹。” 安娜心生疑惑,谁会给她寄来包裹?正疑惑着,她走到餐桌前,拿起了那封信件。 寄信人的位置上,赫然写着帝国玫瑰书店切尔西。 安娜眼睛一亮,切尔西的回信到了。 她咚咚咚地跑上楼,从书房里找出裁纸刀,又快步跑回天使所在的一楼。 她小心翼翼地拆开那封信,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给她写信。 安娜展开信纸,开始阅读信件的内容。 安娜: 展信安。 我收到了你的信,看到了你的提问。看到这些问题之后,第一时间出现在我脑海里的人,是在一百多年前名动帝国的芭蕾舞演员格林薇尔·约书亚。 这位舞蹈艺术家的一生,可算得上跌宕起伏,充满传奇。 大约在一百三十六年前,格林薇尔·约书亚出生在王都的附属郡沃尔西郡的一户富商家庭,因为脚踝位置上天生带着黑色的神秘胎记,在接受新生儿的洗礼时,发生了特殊的事件,使得她并未得到光明女神的祝福。 放在当时的背景之下,这确实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甚至于这样的事情是要被圣堂调查的。不过,圣堂的调查结果一切正常,除了不能完成光明女神对于新生儿洗礼仪式外,这个女婴一切正常,并没有被邪神侵蚀。 虽然约书亚没有问题,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还是为这个女孩的成长过程带来的麻烦,同龄的孩子因为她背负诅咒孤立她疏远她。 但幸好因为约书亚的家庭条件不错,而她的父亲非常宠爱这个女儿,即使她没有得到光明女神的赐福,也不影响这个家庭对于这个女孩的疼爱。 在约书亚所撰写的回忆录《约书亚:一个背负诅咒孩子的自我救赎》之中,我曾看到过她对于这段日子的完整回忆,因为时间有限,这里便不再赘述。 我们来谈谈你想要知道的关于她身上的印记与你身上的印记有关联的一部分。 约书亚的印记出现在脚踝处,也是完整形成一个圈,比起你描述的出现在自己脖颈之上的一个完整的闭合的圆环,约书亚的印记则分为两个,对称分布在左脚和右脚的脚踝处。 这是你们的不同点。 另外在约书亚的回忆录中曾有过记载,她脚踝上的印记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它们是随着时间不断变化着的,约书亚曾将这个发现讲给她的家人,但他们都觉得这是因为约书亚过于疲倦产生的幻觉。 但在这位女士留下的简单绘画之中,我可以感受到,它脚踝上的这个印记确实发生了变化,它越来越真实,越来越栩栩如生。 我所掌握的知识之中有过类似的存在,但因为它们所涉及的层次过高,我不能将它们告诉你,但有一个特性你可以知道,这个印记存在着某种活着的特性,驱使它可以不断地进化。 在约书亚的回忆录之中,她清晰感受到印记变化的经历,按照时间顺序,分别是开始学习芭蕾,第一次作为主演上台表演、第一次亲吻、结婚、第一次与异性发生关系、第一次获得奖项、生产、一次大病初愈等。约书亚还在自己的回忆之中做出过一个推测,在她幼年时期,那个印记应该也是发生过进化的,但是因为那时候的记忆已经太过久远,她只选择性地记录了几个感觉异常明显的变化节点。 安娜,如果你也有这样的经历,我想你应该有所感觉。 我不能判断这个印记的主人是谁,但依据经验我可以告诉你,我判断这位存在正在处于一种特殊的状态之中,而拥有这种印记的你和约书亚,很有可能就是祂与人世间的联系。(关于神之国度、人世间和彼端此端等非凡世界的概念,你可以在当地的图书馆里寻找一本叫做《加仑帝国神灵合集》的书,这本书的主编是我,里面有你深入超凡世界需要知道的东西。) 至于祂是谁,祂是否有恶意,祂的目的是什么之类的问题,这些暂时不是你应该去思考的事情。 知道超越层级的东西一直以来对都是超凡世界里禁忌,安娜在探索的过程之中,一定要格外地小心。 对了,我随信件邮寄了一本书和你提到的报纸,这些都是帝国玫瑰图书馆的收藏,我将它们转赠于你。 切尔西敬上。 安娜读完这封长信,拿过放在一侧的包裹,她找出裁纸刀划开厚重的包装,取出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张经过特殊手法处理的旧报纸,和一本墨绿色封皮的书。 书的封皮上赫然写着《约书亚:一个背负诅咒孩子的自我救赎》。 第42章 在看到那本墨绿色封皮的书后, 安娜呼出一口气,一时间感到一丝喜悦。 她正思考着去寻找这本书,却没想到, 书先找上了她。 正式开始阅读这本回忆录之前, 安娜先是拿过了那份报纸,报纸十分的老旧, 整体都是陈旧的色彩,但在经过特殊的处理之后,外层包裹了一层塑料薄膜。这层膜起到了良好的保护效果, 隔绝了绝大多数可能会引起纸张腐烂的外因, 也使得它更加地坚固,翻阅时不容易被破坏。 安娜翻开报纸,她第一时间查看了报纸上印刷的时间, 然后不由得吃惊一瞬。 这张报纸距离今天已经有大概有一百年的时间。那时候刚刚二十岁出头的格林薇尔·约书亚凭借着自己编排的舞蹈《四季轮回》一夜爆红。当时有许多的报刊与杂志都争抢采访她的机会,最后约书亚女士选择了帝国久负盛名的周刊报纸。 隔着塑料薄膜, 安娜与那个身穿演出服的女人对视。那一年她才刚刚二十岁, 正是最美好的年纪。 安娜的视线从这位女士的脸上向下移, 迫切地想要看看她身上那个和自己类似的黑色印记, 但在视线落在女士的腿部,却心生失望。 她穿着芭蕾舞专用的舞鞋,裤袜和鞋子的绑带遮住了安娜想要看到的黑色印记。 不过转念一想,安娜自己都不敢轻易地露出那个印记。这位约书亚女士恐怕也有着同样的忌惮,再加上这可是在帝国境内流通的报纸,若是在这样的报纸上露出那个印记, 后果不堪设想。 这样想着,她呼出一口气,注意力放在照片下的文字部分。 因为写下这篇人物专访的时候, 约书亚只有二十岁,所以很多的事情还没有发生,整篇报道之中关于黑色印记的内容并不多,只有记者在询问约书亚学习舞蹈的原因的时候,这位女士提起她曾因为脚踝上的黑色印记被同龄的伙伴排斥,而决定用最让人惊艳的方式来看到她,一个有着奇怪的胎记的舞者。 “真正该让人记住的是格林薇尔·约书亚,而不是一个被诅咒的怪女孩。” 她对着记者说出这番话,而同样的句子也以金色斜体小字的形态出现在她的回忆录的封面上。 安娜将报纸放在一侧,拿起那本回忆录,她翻开书页,开始透过文字了解这位活在一百多年前的传奇舞者。 这本书的前半部分,讲的是约书亚因为黑色印记的原因开始负气学习芭蕾,从六岁到十二岁的六年时间里,她一直都在和自己、和芭蕾、和脚踝上的黑色印记不断的赌气之中进步着。 改变她这种心态的,是少儿舞团内部举行的一场比赛,胜利者可以得到一双全新的舞蹈鞋和二百元的奖金。 当时的恰好要到约书亚母亲的生日,女孩决定赢下这两百元为妈妈选择一个生日礼物。 而这就是她能够回忆起的第一次感受到印记变化的时间。 书上写,那是一种流动的感觉。上台之前她特别的紧张,即使同一支舞已经练习过上百次,但真正要登台的时候,她还是非常非常的紧张,甚至双腿都在颤抖。 咬着牙走上舞台,机械聚能灯打在舞台上的一瞬间,一种奇异的流动感从脚踝处向上,柔和的冰凉缓和了她的紧张,随着音乐开始,约书亚好像忘记了自己此刻正在登台表演。 她迈出一步,就像是在练习室里对着镜子自己练习一般的自然,每一个动作都是恰好的出现,她近乎完美地完成了表演。 直到台下掌声响起的时候,约书亚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才并不是舞蹈室里的练习,而是一次真正的登台演出。 紧张感瞬间将她包围,约书亚不敢去看台下的观众,她垂着头,也就是这一瞬间,她看到了自己的脚踝正散发着银色的光芒,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地流动。 安娜摘掉丝巾,伸手摸上脖子。 类似的感觉,她也有过。 是在十二岁那一年,被光明女神教会赶出来的时候。 她记得那是一个阴天,特别的阴,乌云重重地压下来,在赤.裸裸昭示着将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晚课之后,安娜被留下来完成教室卫生的维持。做完这些已经将近十点。而教会学校有着严苛的作息时间表,每一个在这里生活的都必须严格遵照时间表完成每日的安排。 十点是学生休息的时间。安娜匆匆往宿舍跑,但进入宿舍后,却被眼前的情况吓到。 “就是她。”房间里的其他女孩并没有按照往日的习惯进行休息,她们围着一个窗位,窃窃私语,然后再看到安娜进门的一瞬间,发出喊声。 “就是她!肯定是她!” “肯定是她弄坏了珍妮的申请表。” 安娜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被一群人包围起来。 她吓得后退了几步。 “不会错的。”带头的一个女孩说,“她肯定是嫉妒珍妮要被领养离开教会了,所以才撕掉了珍妮的申请表。” 没有申请表完成新身份的认定,领养手续就不能顺利办理。 对于这些教会学校的孩子们,申请表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 安娜从她们的三言两语之中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 “我没有。”她反驳,“你有什么证据?” “要什么证据?”那女孩说,“你是这里唯一一个没有被领养咨询过的人。除了你,谁会注意这些?” 那领头的女孩有些得理不饶人,到嘴边的话也难听起来:“长得难看就算了,心还这么恶毒。” 安娜皱起眉头,她知道她们再说她脖颈上的黑色印记,一时间垂下了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此刻,有一个声音响了起来:“我看到了。”这个声音很低,若是平日里此刻是宿舍最最热闹的时候,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这小小的声音,但此刻,因为安娜的沉默,这里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寂,使得这个声音格外地突兀。 安娜转头看过去,是她隔壁床的女孩,她正抱着枕头坐在床上。 “我看见了。”她说。 安娜不由得期待起来,眼神落在女孩身上,等待着她的话能够还给自己清白,但她没曾想到等待她却是当头棒喝。 “我看到昨天晚上,安娜离开了昨天的床位,去到了珍妮的床边。” 安娜愣了一下,她连忙回忆昨晚的事情。熄灯之后,她确实离开过自己的床位,不过那是因为昨天是月圆之夜,她透过窗户看到了奇怪的东西。 “哦?这下你还怎么反驳?” “那是因为,那是因为……”安娜捂住了嘴。 不能说,那些东西不能说出来。 能够看到灵魂什么的,听上去太过匪夷所思。若是说出来,她们会更加害怕自己。 “说不上来吧?就是她,肯定是她,你看她心虚了。” “吵什么呢?看不见十点钟了吗?”生活修女在此刻走了进来,那个凶巴巴的女人已经在这里任职了四十余年,一直都是孩子们惧怕的对象。 “修女。”女孩子们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说着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在她们左添一句右加一句的描述之中,安娜成了这件事情板上钉钉的罪犯。 无人替她开脱,她也根本无从辩解。 事情后来的发展是什么样子的,安娜记不太清楚了,她只记得自己被赶出了教会学校,因为这些年来的吃穿用度都来自教会,她甚至没有行李。 好像是老天为了烘托悲惨的氛围,又或者只是单纯地为她不幸的生活添加一点霉运。 一直没有滴落的雨落了下来,层层叠叠的乌云下坠,豆子大的雨点打在地上,打在屋檐上,打在安娜单薄的灰色衣裙上。 安娜躲在街边商店的屋檐下,即使这样,雨水还是被风携带着往她身上浇。 她抱着膝盖蹲了下来,完全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她就这样被赶了出来,或许在教会学校,她一直被排挤孤立,但至少还有一个小床有一床暖和的被子,还能吃上饭,上学读书。 突然就什么都没有了。 安娜委屈极了,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连一个为自己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她很清楚,就算她辩论了也没有用,因为黑色印记,她已经被打上了标签,无论这些事情是不是她做的,她都是第一个怀疑的对象。 那些人根本不在乎她本身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只需要是她们想象中的人就足够了。 只有这样,那些人才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谴责她,因为她是坏人,所以他们是正义的,是对的,是没有错的。 谁在乎安娜怎么样呢? 她只是个被家人抛弃的女孩,只是教会学校无依无靠的无名小卒。 雷声轰隆隆地响,安娜缩缩身体,尽可能地蜷缩,好让雨水离她远一些。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除了委屈,又不自主地想起来接下来的生活该怎么办。 城里有没有地方会要十二岁的女工,不需要钱,只要给她一口饭吃一个小角落睡觉。 安娜不知道她能不能生活下去,还是在流浪几天后在一个角落里死掉,变成一具无名尸体。 她好害怕,真的,很害怕。 阿诺德牧师就是那个黎明出现的,天还未全亮,她撑着一把破破烂烂的伞,提着那盏驱邪的油灯,走过街头,看到了店铺下蜷缩着身体的安娜。 她认得安娜,于是将她带回了家。 就是那一天,安娜清楚的记得,在雨水哗啦啦落下的时间,朦胧之中卡加墨尔的眼泪照亮了黎明的路。她的脖颈处,那个带来不详的黑色印记缓缓转动起来,散发出温暖,为她驱散寒冷。 也就是那一天,她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安娜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重新打开切尔西的信。 信件里写道:“按照时间顺序,分别是第一次作为主演上台表演、第一次亲吻、结婚、第一次与异性发生关系、第一次获得奖项、生产、一次大病初愈等。” 她已经看到了第一次上台表演,接下来是第一次亲吻。 “唔。”安娜突然捂住了脸,类比在自己身上,她遇到阿诺德牧师被她带回家是一次转折,那么成为非凡者的时候,因为是第二次转折。 亲吻,在她这里是不是也会引起一些变化? 安娜摸着脖子上的印记,应该会吧? 亲吻嗳。她不由得有些憧憬,会是什么样的变化呢? 想到这里,安娜立刻行动,她连忙翻动约书亚的回忆录,寻找关于亲吻的篇章。 那是约书亚第一次谈恋爱的时候,那时候她大概二十三岁,已经是负有盛名的芭蕾舞演员,虽然还不能与之后相比,却是她事业发展蒸蒸日上的时候。 也就是这个时候,约书亚的身边出现了许许多多的追求者。 他们有的是年轻的贵族,有的是事业有成的商人,为了获得约书亚的欢心,甚至一掷千金,只为看到她的笑容。 但约书亚不喜欢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她一直隐藏着一个秘密,一个说出来可能会被人嘲笑的秘密。 她喜欢那个每天送她去舞团的车夫,那个有些青涩的年轻人,他总是不敢看自己,总是在不经意地触碰之后偷偷脸红。 他如此的有趣,是约书亚每天练舞之后,唯一的消遣。 优雅的女演员坐在马车上,她垂着眼眸,看似在休息,视线却落在年轻车夫的背影之上。 比起那些堆砌着假笑和奉承的贵族和商人,她更喜欢眼前这个车夫身上的真实。 也许车夫也喜欢她,约书亚有这样的自信。 她足够貌美,也足够优秀,谁会不喜欢这样的她? 约书亚知道,那个车夫不敢说明这份心意,他在因为一些不重要的原因感到自卑,就和小时候的自己一样,总是在乎身上的奇怪印记。 她确实因为那个印记无法得到光明女神的祝福,她确实因为那个印记失去了交到许多朋友的机会,可哪又怎么样? 她还是收获了属于自己的东西,那些不属于她的就让他们哪里凉快去哪里待着吧! 于是,约书亚将写着时间地点的字条藏在手心之中,趁着下车时车夫扶自己的那一瞬,将这个诉说着大胆的字条放在了车夫手里。 她回头,露出笑容,然后眼睁睁地看着红云一寸一寸爬上他的耳朵。 芭蕾妖精收回了她的手,头也不回地潇洒离去,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可她的心怦怦乱跳,约书亚觉得自己一点都不潇洒,在纸条递出去的时候,她慌张得快要疯掉了。 应该没人看得出来吧?应该没有人注意到吧?她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千万不要被拒绝,那样可太丢人了。 她可是名声在外的芭蕾舞演员啊。 淡定,稳重,没关系的约书亚。 她这样安慰自己,从进入舞团,回到家中,到即将赴约,她站在约定的城市花园里,心里一次又一次重复着这几句话。 它们似乎有用,又似乎毫无用处,普普通通的心理安慰却是约书亚此刻唯一的慰藉。 她踮起脚,望着城市花园的入口,摘下又戴上手中的手套,戴上又摘下手中的手套。 她必须得做点儿什么缓解此刻的心情,否则她一定会被这样的感情折磨得疯掉。 直到一个脚步声靠近,她惊喜地回身,看到那个青涩的青年站在月光之下。 上弦月弯弯,如同她弯起的眉眼。 那个青年上前,递给她一束黄色的月见草。 夜晚,正是它的花期,那些黄色的花朵奋力地绽放着,香气袭人。 “抱歉。”青年垂着头,有些不敢面对面前的女孩,“我去摘这个了。”他递出花的手微微颤抖着,看上去比约书亚还要紧张几分。 约书亚昂起头,因为职业的原因,她曾收到过很多的花束,它们包装精美,香味逼人,有着写着动人语言的卡片。 对比此刻这株从土地里挖出,还带着露水的月见草,他们胜在华美,却失去了真情。 也许是因为送她花的人,是她倾心的人,反正就是哪里都好,哪哪都好。 约书亚开心地接过花,却发现它们甚至还带着根茎和泥土! 泥土沾在她的裙子上,让女孩震惊不已。 “你可以回去把它们种在房间里,花园里也行。”青年连忙解释,“这样就不会枯萎了。” 他朴实的理由缺少了浪漫,可却真诚地让人发笑。 约书亚太开心了,可她又不能完全表露出来,听舞团的女孩子们说,这种时候女孩应该表现得矜持一下,要欲拒还迎,要不然是会吓走追求自己的男生的。 她勉强地矜持了一下,可那种喜悦还是如此地荡漾。 不矜持了! 约书亚当机立断,往前靠了一步,踮脚吻在青年的唇角。 接触的瞬间,那种柔软的感觉让她的心怦怦乱跳,约书亚一边惊叹自己的胆大,一边又回想那种触电的感觉。 那青年被她吓了一跳,整张脸都涨红起来。 他一时间愣在原地,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只能抬起头,傻傻地看着月亮。 但月亮弯弯的,好像在嘲笑他的胆小。 城市内的小花园如此的安静,他们甚至听得到彼此火热的心跳声。 砰砰砰—— 砰砰砰—— 交织交缠,心意渐通。 青年鼓起了勇气,他低下头,正看到约书亚抬起头。 她是如此美丽,如此勇敢,一时间,让他感到窒息。 青年屏住呼吸,等到他反应过来自己的举动时,左手已经扶住了约书亚的肩膀。 女孩的眼睛因为惊讶而睁大,她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率先闭上了眼睛,将主动权一股脑儿地抛给对面的人。 青年别无选择,也不愿意有其他的选择,他的唇贴了上去,封住了两人的呼吸。 约书亚闭着眼睛,他的唇很温暖,亲吻也不放肆,只是轻轻地贴着,没有其他的举动。 但这样就足够了,她缓缓放松,享受着这个亲吻。 这是她的初吻,也是她的初恋。 视线从这行字上掠过,不用想象力刻意地描绘,憧憬已经完成了对这幅画面的勾画。 “唔。”安娜连忙捂着自己的嘴,她恨不得在沙发上滚上几圈。 她收起手,故意绷起严肃的表情,又从头到尾将刚才看到的文字重新看了一遍。 “唔。”她又捂住了嘴,但这次安娜没有抑制想在沙发上蹦几下的动作。 弹簧被压下又弹起,压下又弹起,女孩的双腿不小心踢到坐在另一侧的厄琉西斯。 “啊。”安娜感觉脚丫一疼,然后被一只大手握住。 笑容还残留在她的脸上,甚至眼角笑出泪水。 “安娜。”厄琉西斯不知道安娜为什么笑得如此让人心神荡漾。但现在,早就过了她该睡觉的时间了。 他握着她的脚丫,一边担心她是不是磕疼了,可又有些忍不住地生气。 安娜先前还说着,想要长高,现在却不好好遵守作息,对着一本回忆录笑得咯咯咯,完全将他忽略当做空气人。 厄琉西斯承认,他现在的模样确实不够威严,但这骷髅的外貌也不是那么容易忽视的存在。 可安娜完全没有和他分享今天发生的事情的想法,他一直在等,可她看得如此专注,完全忽视了他。这不正常,以往她肯定会在晚餐后向自己分享今天发生的事情。 但今天,她不仅自己吃了晚餐,甚至只给自己留了一张纸条就溜了。 “该休息了。”天使的眼神沉下来,一双异瞳盯着安娜,带着些不清不楚的愠气。 安娜不情不愿地放下书,被厄琉西斯赶回了房间,但脑海里却还都是约书亚对于自己第一个亲吻的描述。 透过字里行间流露的幸福,安娜想,那可真是一种非常甜蜜的感觉。 她匆匆忙忙洗漱,爬到自己的床上。 看着空荡荡的天花板,安娜的想法飞得无拘无束。 她什么时候能与人亲吻呢?对方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好期待啊。 第43章 “安娜。” 楼下传来厄琉西斯的声音, 安娜睁开眼睛,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在床上一百八十度大挪移。 她撑着起身, 缓了一会儿回应道:“起来啦。” 将自己拾掇好, 安娜想起昨天做马车的时候用掉了身上的零钱,而她身上已经没有多少钱了。 想着, 她重新靠近床铺,弯下腰,伸手在藏钱的床垫里摸索, 但摸了一小会儿, 却什么都没有摸见。 安娜不由地疑惑起来,她移动位置,终于在靠近床缝的地方抽出一张纸币, 但也只有这一张。 安娜不免有些慌张,她拿起那张纸币, 快步走出房间。 “厄琉西斯!”安娜从楼上急急赶赶地冲下来, 拿着最后一张百元的钞票。 “厄琉西斯!”她堵住正要从厨房里走出的天使, “我们家遭贼了吗?”她话一出口, 转念一想不对啊,要是遭了贼,怎么可能还剩下一百块? 这分明就是内鬼做的! 她透过天使的骨骼,观察厨房,昨天下午她满心满眼都是舞会的事情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昔日只有一台燃煤火炉的厨房已经完全变了样子。 物件的大致摆放没变, 却多了许多原本没有的东西。 清理台的台面上多了放置锅具的架子,原本放在台面上的锅子只有平底煎锅,现在多了铸铁煎锅, 多了陶瓷小锅,多了炖锅,就连挂在墙上的锅铲也多了好几种不同的样式。 安娜越过厄琉西斯,当着他的面打开了橱柜,各种各样形态的盘子,深碟浅碟多了许多! 安娜拿出其中一个,虽然说这些东西的实用价值聊胜于无,但只看外表,确实十分精致,让人心情愉悦。 她转身,看向厄琉西斯,眼神里不自主地带上埋怨。 天使不知道安娜为什么生气,他刚从彼端赶回,正在为安娜准备早餐,身上还套着一个棕褐色的围裙,就差手里拿着锅铲了。 安娜看着他的样子,深深叹了一口气。 天使对钱完全没有概念!他只想着自己的生活可以过得好一点。 安娜原本的怒气一瞬间就蔫了,她又不能责怪厄琉西斯,经过这半个月的相处,她很清楚厄琉西斯是真真切切地为她付出的,但高高在上的天使在人世间生活,需要学习的还太多太多。 安娜呼出一口气。 “我们需要一些理财的手段了。” 厄琉西斯不明白她的意思,他看着安娜,一双异瞳充斥着认真。 安娜想了想,询问厄琉西斯:“这几天家里添置的东西,除了厨房还有什么地方?” 厄琉西斯眼睛一亮,他让开厨房的门,带着安娜参观他这几日在家里添置的东西。 厄琉西斯没有采买大件家具,却在一些细节处添置了许多容易被忽视的东西。 他在沙发上添置了靠枕,在尖锐的餐桌转角裹上了海绵,在盥洗室前放置了防滑垫,为那盏有着驱邪作用的油灯换上了一个新的灯罩。 安娜这才惊讶地发现,在她忙于工作疏忽生活的时候,家中发生了这么多的变化。 厄琉西斯看着安娜惊讶的眼神,解释道:“是和对面的主妇学习的。” “嗯?”安娜不解。 她肩膀上的小魂灵飘了出去,透过窗户的缝隙进入街对面夫人的家。 在看清屋内场景的时候,安娜明白了厄琉西斯口中的和对面主妇学习是什么意思, 他几乎是将对面房子的装饰搬到了自己的家。 厄琉西斯解释:“那位太太的家,是整个街道上欢声笑语最多的房子。”前些日子,安娜工作不在家,而厄琉西斯又因为彼端不稳定而暂时留在家中,他能做的就只有用灵识观察四周,就是那个时候,这个总是充满着欢声笑语的家庭吸引了他。 厄琉西斯见过安娜哭泣的样子,他由衷地希望安娜能够拥有一样的笑容,所以笨拙地将那户人家的内装复制过来,学着那位主妇如何准备一日三餐。 他将那些名字奇怪的菜谱收了起来,学着主妇做妈妈牌菜肴。 厄琉西斯感觉到安娜冲下楼时是有些生气的,他又开口:“每次取钱的时候我都告诉你了。” 安娜愣了一下,一幕一幕的记忆从她脑海里浮现。 它们夹杂在她思考断手案的记忆里,夹杂在她研究高炉炼铁的记忆里,夹杂在她猜测托马斯·里奇如何隐藏生活的记忆里,融合地悄无声息。 安娜猛然惊悟,她已经习惯了厄琉西斯的存在,习惯到她已经开始忽略他了,觉得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应该的。 她真的太不知道满足了。 安娜看向厄琉西斯,拥有眼睛之后,天使逐渐有了一部分表情,他的眼神平静,没有波澜,就好像本就应该如此。 不,安娜记得她看到过这双眼睛里的温柔与认真。 她靠近一步,面前是围着围裙的厄琉西斯,布料裹住了他分明的肋骨,原本该是心脏跳动的地方,如今空空如也。 “对不起。”安娜轻声道歉,“我因为工作忽略你了。” 天使的付出本应得到赞扬,可她却自私地把这当作是理所应当。 厄琉西斯也感到惊讶,但只是一瞬间,他就明白了安娜为何道歉。 她是如此细腻而敏感的女孩,甚至能够察觉到神灵心情的微小变化。 厄琉西斯蹲下身来,认真地注视着安娜,看了许久,他轻轻笑起来。 “不上班吗?” 安娜看了一眼挂钟,眨眨眼睛。 “那先吃饭?”厄琉西斯笑着站起来,“去取牛奶。” 安娜连连点头,飞速跑到院子里的奶箱上,取回今天的牛奶。 早晨的事情轻松地翻篇了,但这也让安娜意识到,她与厄琉西斯的相处模式之间存在的巨大的隐患。 用个不恰当的比喻,像是出门在外工作的丈夫和在家操持家务的妻子,双方各有难处,却难以沟通,一日一日忽视对方的感受,继而关系发展逐渐恶劣。 幸好自己及时发觉了不对劲,安娜呼出一口气,有些庆幸。 厄琉西斯正在因为她努力地习惯人类的生活,他正在发挥天使的学习能力,快速接触着这个世界。 可实际上,因为外表的限制,他能够接触到的人类,到头来只有她。 人类是群居动物,是需要外界的认可的。 她想起厄琉西斯最近的表现,他因为做了一道料理而期待自己的夸奖,若是这一幕发生在一个学习做菜的孩子身上,等待着家人的赞赏显然再正常不过了,可放在一位强大的天使身上,就会显得难以想象,难以理解。 可这正是他在接触人类世界的迹象,即使他是个天使,这样的行为也有了可以理解可以解释的理由。 也许厄琉西斯自己都没有发现,他也是需要认可的。 安娜,是你把天使带回家的,你就要对他负责。 马车上的女孩暗暗发誓,太远的未来她无暇多顾,但与厄琉西斯相处的朝夕,她会认真对待天使的,满足他对于人类世界的好奇,也照顾他产生的不合身份的人类情感。 因为一系列案件的结束,警察署进入最后的繁忙,在这段时间,专案组会负责调查清楚在整个案件侦破之中被忽视掉的小细节小问题,再将这些问题整合成完整的卷宗。 这其中就包括枪杀下街壮汉、泰伦被老牧师骗掉的钱款的追回,不过这就不是安娜的工作内容了。 在结束涉及非凡能力的工作之后,安娜在非凡者前辈的指导之下,写出一份报告文书,将这份文书和相关的记录转交后特殊行动部门又恢复了之前的清闲。 安娜却不敢清闲,她感受到了极大的压力,即使成为了一名七阶的尸语者,因为本身途径召唤性质的限制,她自身的作战能力还是非常有限。 虽然说在七阶之后,她获得了两个能力对自身补强,但直接对敌的手段依旧匮乏,上一次对阵邪神信徒,又是厄琉西斯将自己的能力借给了她。 安娜获得的两种非凡能力,一种是偏干扰的攻击手段叫做【层语】,另一种则手一种保命手段,叫做【化尸】。 【层语】在释放之后,能够召唤附近的灵魂对目标造成一定的呓语污染,这个能力的强弱有一点儿抽奖的感觉,如果召唤的灵魂够强,效果更好。 【化尸】则是一种保命闪避手段,在使用之后,会在施法者当前的位置替换一具尸体,替施法者规避一次致命攻击。 不过这个技能有点坑,就是这具尸体要自己准备。 算了,背靠乱葬岗好乘凉。 安娜有些破罐子破摔,记得她以前刚刚成为收尸人的时候,还特别怕去乱葬岗这种地方,现在已经毫无波澜,甚至还能从那地方背几具尸体带回去。 想到这里安娜有发现一个问题,如果【化尸】用的尸体需要自己准备,那么平日里这些尸体要怎么处置?总不能时时刻刻背着一具尸体吗? 就算不重死也要被臭死了,而且背着尸体到处乱跑,和人战斗,不等于满脸写着我是异教徒几个大字吗? 安娜陷入沉思。 她想到那天在工厂时候那位资深审判者凭空出现的双剑。 他说,建议不要将晋升点全部攒着用来晋升,还可以在后勤处换取一些实用的道具。 安娜有了想法,她在这两次的任务之中也积攒了不少的晋升点,而因为刚刚晋升的原因,她暂时不会考虑晋升需求,再加上,她并不是大家认为的止戈。 想到这里,安娜和搭班的同事打听了相关的事情。 同事告诉安娜,可以用工作证件去后勤核对晋升点,像安娜这种在任务中做出巨大贡献的情况,能够获得的晋升点也会比较多。 至于她询问的那种储存物品的能力,审判者同事告诉安娜,那东西确实存在,不过不是安娜想象之中的通过工匠在物品上画出一个魔法阵,继而可以存放物品。 而是通过工匠,与一块独立的空间联系,与那片空间的主人进行一场等价的交易,获得一片空间的使用权。 她并不知道这片空间在什么地方,但确实能够装下不少的东西。 安娜隐约感到一丝疑惑,她并没有第一时间选择签订契约,而是决定先观望一下,等回到家询问一下厄琉西斯的意见。 对于契约之类的东西,知道更多的厄琉西斯显然更加的权威。 下午,安娜独自前往警察署练习枪械。 下班时间早,安娜没有乘坐马车,而是难得的选择步行回家。 其实这才是安娜最熟悉的方式,但逐渐地,她也习惯了马车,习惯它的舒适与便捷。 习惯真让人害怕,安娜情不自禁地想。 突然,她想起了早晨的事情,也是因为她逐渐习惯了厄琉西斯存在,以至于觉得天使的所作所为是理所应当。 不过,这件事情已经翻篇了,现在还没有解决的是厄琉西斯对钱完全没有概念的事情。 早晨匆匆提了一次,却因为其他的事情被抛掷脑后,厄琉西斯真的有让人忘掉重要事情的能力呢。 安娜想着,拐进了街边的一家百货店,两分钟之后,她提着一个袋子走了出来。 回到家,安娜第一时间跑到书房。 她从百货店选择了一个硬皮笔记本,她决定将这个笔记本作为全新的账本,来记录她日常生活的开支。 安娜拿起笔,十分郑重地翻开笔记本,在扉页上一笔一画地写下一个名字。 Anna. 她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账本,可看了一会儿,又总觉得空荡荡地缺少些什么东西,想了一瞬,她又重新提起笔,在自己的名字后面添上了另一串字符。 Anna&Eleusis. (安娜和厄琉西斯) 夏天逐渐过去,秋天快到来的时候,安娜的十七岁生日到了。 因为安娜是被抛弃在教会门口的弃婴,没有人知道她到底出生在哪一天。现在安娜所过的生日,是她被阿诺德牧师带回家的那一天。 为了纪念搬进新家,过上新生活后的第一个生日,安娜决定邀请朋友们一起参加她的生日派对。 为此,她和厄琉西斯商讨了许久,计划拿出两百元来准备这次的派对。 过去的夏天发生了许多的事情,萨尔夫人的面包房搬离了下街,她在圣枪十二街附近租下了一家稍小的店面和一间一居室的小房子,店铺是联排的上下层,都小小的,非常精致。 在搬家的那一天,安娜特意请假去帮萨尔夫人,老妇人非常高兴,笑呵呵地忙东忙西。 她说,虽然她在下街的面包店工作了将近五十年,可她一点都不感到难过,她早就想搬离这次环境差又有着悲伤回忆的地方了。 如今她换了新的铺子,虽然没有以前的大,租金也比以前稍贵一些,但她年龄逐渐大了,一个人张罗不了太大的店铺,这样的小店面反而更加适合她。 萨尔夫人说得没错,铺子刚搬来的时候,生意确实萧条,人们似乎都更喜欢常去的店铺,可逐渐地,现在也有许多居民被萨尔太太响彻下街的手艺折服,成为了她的忠实粉丝。 安娜写好给萨尔夫人的邀请函,将它放在一侧,她又拿起了另一份。 这一份写给伍德,自从金雀枝舞团到来之后,伍德身边总是围绕着各种各样的女孩。 听休斯说,最夸张的时候,他一个星期要相亲三次。 不过是值得一说的是,上个月,伍德拥有了新的女友,说来巧合,安娜还见过他的女友,就是那位在多恩戏剧院有过一面之缘的沃特小姐。 说实话,安娜对于两人的关系还是感到了诧异,虽然她没有恋爱的经历,可是身为同性,她其实能够感觉出来,沃特小姐多多少少有些看不上伍德。 他给人的印象就像是一个花花公子。 安娜写好给伍德的邀请函,顺手开始写休斯的。 休斯这几个月过得确实不错,他在五月初的时候成功晋升了,现在是七阶的审判者。 他也获得了新的能力,甚至还急匆匆地想要拉着安娜比试,被伍德打发走。 三人组现在已经是一位七阶两个八阶了。当然,安娜不会暴露自己也是七阶的事实。 至于格瑞斯,安娜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听警察署的人说,他请了一个月的长假,要去周围的城市散散心。 因为是与尸体与受害者打交道的头号人物,他短期之内见到了太多死状凄惨的尸体,想要出去散散心可以理解,所以警察署很快就批准了他的休假。 他走之后,验尸官的职位暂时由泰伦代理,因为不小心涉及到了非凡事件,泰伦也获得了属于他的“特殊补助”。不过他没有成为非凡者的天赋,开始跟着格瑞斯系统的学习验尸。 不过他的老师只待了两个月,就不知道去什么地方休假了。 安娜可不觉得他是去休假了,上次他说,自己即将晋升六阶。 安娜觉得他极有可能是躲在什么地方晋升去了,她这几个月里不断地学习,已经将切尔西的那本书读熟了大半。 因为读的时间太长可能会引起麻烦,安娜还是一天几页几页分开来读。 目前,在安娜生活的大陆上,是没有黑暗女神的教堂的。因为本身涉及的权柄偏向阴暗。现有的教会联盟对于黑暗女神十分的排斥,祂们多数是亲光一派,或者是中立派,自然不愿意多出一位女神抢夺信仰之力。 人类是有限的,能够提供的信仰之力也是有限的,多出一位神灵,自然大家都要受到影响。 所以,没有圣女像,安娜并不知道格瑞斯会怎么度过自己的晋升。 虽然说在切尔西的书中对于每一位神灵的态度都是平和平等的,但碍于书籍在加仑帝国流通的这一事实,他就必须做出取舍。 不过,安娜还是有点担心格瑞斯,她写了一封信询问切尔西,不过暂时还没有得到回信。 将邀请函写好,安娜翻开账本,记录下今天的花费,这些信息都是晚餐的时候厄琉西斯算好的。 安娜现在就像是一个给孩子发零花钱的家长一样,每周都会拿出工资的百分之三十作为日常开销。 厄琉西斯则通过有限的预算进行采购食材准备食物。 他适应得很不错。 “厄琉西斯?”安娜从楼上跑下。 天使正准备进入彼端,听到安娜的声音,他暂时终止了行程。 重新拿回权柄后,厄琉西斯便继续出入彼端,寻找堕落之母的下落。 他坚信这位拥有悠长生命的邪神不会轻易放弃,祂还隐藏在某一处等待翻盘的机会,只是最近的多恩太过平静,根本没有一丝罪恶的气息。 “我们要不要商讨一下派对的菜品?”安娜非常期待即将到来的生日派对,真的非常期待。 这是她第一次举行这样的派对所以很多东西都不懂很多事情都需要学习。 她满怀期待地看着厄琉西斯,天使无奈,放弃了今晚深入彼端的计划。 “安娜,抱歉。我不能帮你准备晚餐。”厄琉西斯说出了现在最大的问题。 因为外形的原因,他并不能抛头露面,否则一定会被怀疑。 安娜垂头,这一点她其实也想到了,所以她准备在院子里举办一场小型的自助晚宴。 现在是初秋,天气非常的凉爽,很适合聚在一起烧烤。 安娜和厄琉西斯说了自己的想法,天使表示赞同。 实际上,厄琉西斯很难感受到同一种食物不同烹调方式有什么不同,但安娜高兴,他也很开心。 “我可以提起帮忙准备汤和其他的小菜。”天使说,“只要赶在你的朋友到来之前准备好就可以了。” “那真是太好了。”安娜笑起来,眼睛弯起,唇角扬起。 厄琉西斯垂着眼眸,不由得想起几个月前,他从隔壁邻居家听到的声音,那曾是整条街上最开心的笑声。 如今,安娜的笑声也充斥在这座房子里,充斥在他的耳朵里,他不需要再去扩散感知,就可以感受到她的心情。 突然那么一瞬间,厄琉西斯感受到一种陌生的情绪,在汇集,它们如此地浓郁,叫嚣着波动着,却在汇聚在他的胸口处后消失得荡然无存。 天使低下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胸膛。 白骨森然,一眼见底。 第44章 这是一片笼罩着终日不散雾气的地方, 一条没有起点也不知终点的河流安静地流淌着。 河岸边,亡灵排成长队,朝着渡口缓慢地进发。队伍蜿蜒, 如同弯曲的小径。 画面逐渐淡去, 再凝聚时,是无底洞的黑暗, 一个身影狼狈地逃跑着,看不清样子,他似乎受了严重的伤, 而此刻还在被什么不知名的怪物追赶。 那道身影跌跌撞撞地跑着, 速度却越来越慢,他受伤了,直击灵魂的伤害, 让他痛苦不堪。 终于,那道身影无法强撑, 跪倒在地上, 双腿在接触那地面的一瞬间, 竟然深深陷入在土地之上。 然后, 就像是被吸入流沙一样,一点一点地陷落。 被拖进去就会万劫不复,永永远远被困在这里! 安娜的大脑里出现了这样的念头。 就在这时候,那个狼狈的灵魂突然抬起头,朝着这个方向看过来,他满脸血污, 沾染着不知道什么黏腻的黑色液体,但通过那双眼睛,还有那个眼神, 安娜认出那是格瑞斯,他正处于某种不可知的困境,身后,某种不知名的东西正在追逐他。 安娜想要喊他的名字,却什么声音都无法发出。 “救我。”远处,那道狼狈的身影嘴唇蠕动,最终也只吐出这一个词语。 安娜一惊,猛地睁开眼睛,白色的天花板就在眼前,可她还是不住地大口喘气。 她梦到格瑞斯在向她求救,他看起来极度虚弱,马上就要死了。 安娜从床上翻下,从衣柜里取出一件风衣套上。 她得去看看,根据梦里的隐藏的讯息,格瑞斯根本就没有离开多恩,他甚至没有离开家,而是通过地下六尺的那扇门,进入了幽暗国度。 因为社会环境等原因,黑暗女神的信徒在晋升难度上要比其他教会困难许多。 安娜不知道像格瑞斯这样的黑暗女神信徒晋升的具体流程,但既然选择深入六尺之下那属于亡者的世界,就一定有他的计划。 她走下楼,晋升七阶之后,黑暗已经不在是阻碍她的难题。安娜正准备离开,视线却停留在一楼的客卧门上。棕红色的门禁闭着,她靠过去,敲敲门,没有回应,安娜推开门,厄琉西斯并不在家。 他进入彼端了。 安娜默了一瞬,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梦中的指引,安娜在格瑞斯家院子里的花盆里找到了男人藏好的备用钥匙,打开房门,她快步走进那个藏有暗门的一楼卧室。 挪开衣柜,暗门出现在眼前。 安娜按照梦境之中的讯息,解开禁制,进入暗道。 刚进入,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血气,安娜不由得皱起眉头。 眼前一片漆黑,即使她的视力远远超过常人,还是适应了一瞬,才逐渐能够看清周围,她顺着台阶下楼,没走几步,就看到倒在楼梯上的格瑞斯。 而他所倒下的位置,差不多就是地下六尺的深度。 安娜深吸了一口气,快走几步,靠近倒在地上的格瑞斯,她蹲下身体,想要扶起格瑞斯,手碰到男人的一瞬间,瞳孔不受控制地一缩。 作为曾经的收尸人她实在太了解手上的触感了,冰冷僵硬,眼前的男人已经死了! 安娜的手不由得颤抖起来,她低头查看情况,格瑞斯脸色如蜡,身上也透着死气,手腕处还有一道竖切的伤口,鲜血早已经干涸。 但格瑞斯身上没有出现尸斑,也没有腐烂的迹象。 这家伙儿还不至于躲在这里悄悄自杀。安娜松了口气,推测格瑞斯是用什么特殊的能力使得自己的灵魂离开了身体,进入了地下六尺的幽暗国度。 “乔治。”安娜喊了一声,小魂灵从她的肩膀上飘了起来,“你留在这里。” 梦境之中,格瑞斯告诉了安娜进入六尺之下的办法,她按照男人的指引,握住死尸状态的格瑞斯的手,按在墙面上,往前用力一推,一扇门悄然打开。 安娜闭上眼睛,向前迈入了幽暗国度。 与上次不同,这一次安娜出现的地方不再是雾气笼罩的平原,而是一片漆黑笼罩的不知名的地方。 而这与她在梦境之中看到的画面类似。 安娜皱起了眉头,没有地标,没有目的地,这要她怎么找人? 女孩四下寻找。这一次,她甚至没有看到冥府之河。 幽暗国度的每一寸土地,都能看到流淌的冥府之河,但这里,却没有那条不知源头不知尽头的河流。 在幽暗国度,只有一个地方看不到冥府之河,那就是冥河深处。他们在水底。 安娜迅速意识到这一点。 她伸出手,在眼前来回摆动,却没有感受到一丝潮湿。 冥河之水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水,祂是人们内心的不甘、愤恨、后悔、欢喜、情、爱和悲伤,是诸多情绪组合而成的存在。 这些知识出现在安娜的大脑,她来不及思索它们到底来源于何处。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梦境之中看到的格瑞斯正在被一寸一寸拉入这里,他仍然是人类,就会有情绪,而深入冥河,就是深入情绪,这里的情绪,可不单单只是一个人,两个人的情绪那么简单。 这里,是无数人类,无数生灵死后的归宿,这里的情绪是众生的情绪。 一个人的情绪无法与众生比拟,再冷血冷清的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被这些情绪影响产生共情。 而产生共情就会被拖入冥河。 安娜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睛,释放感知。 实际上,在冥府之河深处释放感知是一种自寻死路的做法,安娜并不知道这一点,她只是根据灵性的指引。 她的直觉告诉她,只要释放感知就能找到格瑞斯,而事实也如此。 无尽的情绪之中,延伸出一条细长的银丝,如同引路人一般,指引着她方向。 安娜顺着那银线前进,在穿过一片浓郁的黑之后,果不其然看到了即将陷入冥河的格瑞斯。 而距离他不远处,是一个高大的幻影,一个完全由情绪组合而成的冥河生物。 安娜瞬间进入战斗状态,但在幽暗国度,没有魂灵在身边,她能做到的事情并不多。 起初,那个灰白的影子并没有理会这个突然出现的弱小生灵。 他全部的注意力都落在面前即将被脱入冥府之河的格瑞斯身上,这个家伙儿遵从河面上的女人的话,居然胆子大到敢深入冥河,窃取一份情绪的本源。 若谁完成冥河摆渡人的一个任务,冥河摆渡人将实现他一个愿望。 细长的影子靠了过来,祂甚至不需要出手,眼前的人类就要消散,一个无法抵抗冥河规则的弱小存在,居然敢窃取河中的情绪之源…… 祂的动作突然停住,转身,看向先前那个被祂忽视的弱小生灵。 银色的纹理在缓缓出现,形成一个不停流动的“∞”符号。 细长影子的动作停顿下来。 这不可能。 祂后退几步,而“∞”却越来越清晰。 “轮回。” 祂在恐惧。 安娜清晰地感受到从眼前这个家伙身上散发出来的情绪。 下一瞬间,那灰白细长的身影不甘地看了一眼格瑞斯的灵魂,祂的视线落在格瑞斯身上,巨大的层级落差使得男人的灵魂痉挛起来,生出无数张惊恐的假面,安娜凭借着一股勇气冲了出去,挡住了祂不怀好意的视线,那东西又踌躇起来,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得救了…… 安娜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同样,她还记得这里是幽暗国度,是黑暗女神的地盘,还是需要万分小心。 抬手摸摸脖颈之上的奇怪印记,它正微微发热,安娜感觉到了它的转动,就像是格林薇尔·约书亚在回忆录里写的那样 这位舞蹈家并不是非凡者,她对于印记的理解来源于她生活之中发生的事情,而安娜有了她没有的感悟。 没有多余的时间给她思索其他的事情,安娜扶起倒下地上的格瑞斯。 他的灵魂更加虚弱了,若不是提前得到了圣女的祝福,那个不知名存在的眼神,可以他让直接消失。 “喂,格瑞斯,你听得见我说话吗?”安娜将他架起来,若是在人世间,她做这样的举动可能会非常的费力,在在幽暗国度,格瑞斯的灵魂几乎没有重量。 男人睫毛动了动,他太虚弱了,连睁眼都做不到。 安娜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继续问:“我们怎么回去?” 格瑞斯嘴唇蠕动,小声嘀咕了一句。 即使安娜的拥有非凡者的听力,还是没能听起他这一句到底在说什么。 格瑞斯又重复了一次。 安娜明白了他的意思,格瑞斯要她回到自己进入这里的位置,在那里能够感应到回去的门。 按照记忆,安娜带着虚弱的格瑞斯移动到自己进入幽暗国度的位置。 她闭上眼睛,感知之中果然出现了一扇白色的光门。 安娜带着格瑞斯朝着那扇光门走去,刺眼的白光闪过,她重新感受到了身体在苏醒。 转头看去,格瑞斯依旧面如死灰。 “格瑞斯?格瑞斯?”安娜连忙喊着他的名字,轻拍他的肩膀。 直到看到男人的胸膛小幅度地上下起伏着,她才确信他没有死。 安娜拖着格瑞斯,人世间与六尺之下不同,在六尺之下的幽暗国度她可以随意地提起格瑞斯轻飘飘的灵魂,但人世间却被他成年男人的重量压弯了腰背。 “重死了。”安娜抱怨着,还是努力将格瑞斯拖出密道,扔在次卧的床上。 她自己则靠在一旁喘粗气,房间里黑漆漆的,而格瑞斯的呼吸声近乎于无。 缓了一会儿,安娜从风衣口袋里摸出一枚硬币,丢进了房屋内的瓦斯灯计费器。 “白坑我一块钱。”安娜嘟囔着,打开卧室的灯。 格瑞斯躺在床上,仍然是安娜将他丢上去的那副样子。 安娜有点害怕他真的死去,连忙将床上的男人板正。这个动作,使得他的左手暴露在安娜眼下,裸露在外的伤口如此的狰狞。 到底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在自己身上开这么大一道口子? 安娜的表情严肃起来。 也许格瑞斯的秘密比她想象之中还要更加的深沉,足以支撑他让自己陷入濒死而推开进入六尺之下的大门。 “需不需要医生?”安娜询问格瑞斯。 男人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 他微微晃动脑袋,拒绝了安娜的提议。 安娜撇唇。也对,现在的格瑞斯应该在其他城市度假,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半死不活地躺在这里。 “行吧。”安娜说,“那你自己慢慢养吧。” 虽然这么说着,安娜还是回家找来了医疗箱,替格瑞斯包上了手臂上的狰狞伤口。 万幸他是个通灵师,而且已经晋升成功。 彼端深处的一处建筑之中。 “本座的心呢?” 旌旗穿过邪物的躯壳,黄绿色的脓水溢出,厄琉西斯冷眼看着王座上的生物。 彼时,这里是堕落之母在彼端的居所,如今因为堕落之母不知踪影,它已经被其他的彼端生物所占据。 白骨天使看着被旌旗刺穿的生物,再一次重复了之前的问题。 “本座遗失的心呢?” 那生物挣扎着,知道已经无力回天,自暴自弃道:“杀了我吧,我什么都不知道。” 厄琉西斯蹲下身,耐心地开口:“再给你一次机会。” 彼端生物挣扎着不愿开口,它很清楚地知道,说与不说都难逃死路一条。 厄琉西斯也清楚它的脑筋,“我可以给你留些许希望。” 这种彼端生物,切割下一小块依旧可以生存,只是会变得弱小,想要再次拥有现在的能力,无疑是重头再来。 “知道吗?”厄琉西斯抽出旌旗。 当初在此地的战斗,他因为命运失衡,看到了堕落之母的真容,受到了邪神最直接的污染,不得不放弃掉自己的身体。在此过程中,他身上的每一块组织逐渐脱离,但因为天使的特性存在,他们依然具有活着时不灭的特性。 就如同厄琉西斯存放着权柄的双眼一样,离开主人的身体,它们依然能为人所用,前提是容器必须能承载这份力量。 “堕落之母带走了您的心脏与双眼。”彼端生物不加思索脱口而出。 “嗯?” “祂离开的时候很狼狈,无法带走您全部的组织脏器,勉强带走眼睛与心脏,而剩下的脏器,与您的诅咒融合在了一起,只要解开诅咒,就能恢复。” 厄琉西斯想起初见到安娜的那一日,他的骨骼就是从四面八方飞聚,组合成了现在的这幅骨架。 诅咒并没有完全解开,剩下的身体脏器仍然在一片虚无之中。 虚无是创世神的影子,即使是正神也无从得知进入虚无的办法。 也许只有光明女神和黑暗女神两位存在,知道该如何进入虚无,直接取回显然不现实。 “怎么解开诅咒?”厄琉西斯继续询问。 彼端的神灵擅长各种各样的仪式与诅咒,在这些阴诡的方面,没人是祂们的对手。 “我不知道。”彼端生物如实答道。 他只不过是个鸠占鹊巢的地头蛇,即使本身实力强劲,胜过大多数的彼端生物,但距离神灵依旧有一段不小的差距。 用人世间划分实力的规则,它无限接近于人类口中的圣者。 厄琉西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他自己也很清楚眼前的家伙儿在彼端深处根本算不上什么十分强大的存在。 天使遵守了诺言。 火焰席卷,点燃眼前的彼端生物,在痛苦的嚎叫之中,厄琉西斯画出符号,离开了彼端。 火焰仍然在燃烧个不停,直到那生物留下最后一小块时,熊熊燃烧的烈焰,突然消失。 那家伙儿颤颤巍巍地挪动起来,即使它现在还很虚弱,也必须抓紧时间立刻离开这里。现在它已经没有能力占据这里,若不快些离开就会被下一个进入这个地方的家伙儿瞬间吞噬掉。 但还是太慢了…… 一群生长着尖耳朵的高挑女性凭空出现,弓箭手拉弓,箭矢飞出,正中那团生物。 不过,这属于彼端生物之间的内斗,天使已经遵守了他的誓言。 一周之后,安娜的生日宴如期举行。厄琉西斯提前准备好了七八种配菜和汤品。 就连安娜平日里特别喜欢但却因为不健康,而被限量供应的炸鸡,今天也有整整一大盆。 厄琉西斯准备好一切,准备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藏起来,但安娜却叫住了他。 “厄琉西斯。”她看着天使,心中不住的忐忑,她提前写好了宾客们的邀请函邀请他们一起参加这次的派对。其实就私心而言,安娜并不希望厄琉西斯躲在房间里。 她从口袋里取出准备好的邀请函。 “这是你的。”安娜将它递给天使,“我希望厄琉西斯也能参加我的生日派对,而不是自己躲在房间里。” 天使迟疑了一瞬,第一时间看向自己的身体。 他犹豫起来:“安娜……”亲昵的尾音诉说着无奈。 “没关系的。”安娜抬起头,“我已经想好对策了。” 所以,在开门迎接宾客之前,客厅的一角,多了一位穿正装的骷髅先生。 厄琉西斯站在角落,就如同一件装饰品。 休斯一进门,视线落在了客厅的一角,那里居然放着一具穿着衣服的骷髅架! “安娜?”休斯惊讶,饶是他因为工作的原因见过许多奇怪的人和事,这种直接在自己家里放骷髅的还是第一次见。 “这是什么?”他指着角落里的骷髅,“你用这个在家里当摆设?” 安娜知道厄琉西斯肯定会引起注意,她提前准备好了一套说辞。 “这是我的宝贝。”安娜看着隐藏起双眼的白骨天使,“这可是我捡回来的大宝贝,我觉得他肯定是个大帅哥,所以就捡回来了。” “帅哥?”休斯看了一眼那具白骨,表情惊愕,“怎么看出来的?” “你死掉肯定没有他帅。”安娜怼他。 “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呢?”伍德朝这面走来,手中提着一个包装精美的袋子,他将袋子递给安娜。 “生日快乐,安娜。” 安娜接过礼物,沉甸甸的袋子,让她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谢谢,詹姆斯先生。” 伍德一愣,这还是安娜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也不由地笑起来。 “沃特小姐呢?”安娜想起伍德的新女友,她还特意在邀请函提起,希望伍德能够带她一起来。 伍德脸上的笑意一僵。 休斯戳穿他:“被分手了,沃特小姐觉得他不忠。” “乱说什么。”伍德看他。 他看向安娜,自己解释道:“本来也就是迫于两家的压力,暂时交往而已。没想到家中知道交往的信息,已经开始筹备婚宴了,所以就……”他停顿了一瞬间,想到了一个合适的词语,“所以就终止合作了。” 安娜有些遗憾,但如果这是伍德的选择,她尊重他的想法。 接着,萨尔夫人带着小外孙也赶到了这里,她提着一个大大的面包篮,里面全是她为了这一次派对烤制的面包。 早在安娜去送邀请函的时候,萨尔夫人就提议,这一次的面包全部由她来负责,而萨尔太太从来不令人失望。 不只是一大篮子面包,小外孙女手中还提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是外婆出品的生日蛋糕。 格瑞斯也来了,对比一周前,他的状态好了许多。 晋升六阶通灵师,他的愈合能力大幅度上升。 安娜站在门口,作为这个房子和派对的主人迎接着到访的宾客。 来访的客人们也不自持客人的身份,互相照顾,欢声笑语充斥着每一个角落。 格瑞斯站在那具骨架旁边,作为一个验尸官,这样的举动并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他注视着那具骷髅,想起那一日邪神信徒的呢喃。 “骷髅会说话。” 格瑞斯看了一会儿,没能发现异常,缓慢转身,看向此刻其乐融融的场景,他不由得抚过手腕,隐藏在袖子之下是一个黑色的人形印记。 他想起那位冥河上的摆渡者说起的话。 多恩正在酝酿邪恶,而罪魁祸首是两个不该存在于人世间的家伙儿。 因为祂们的存在,使得这个平凡普通的城市正在被诸神注视。 第45章 客人们都到齐了, 宴会正式开始。 安娜从厨房里端出厄琉西斯准备好的食物与提前处理好,用于烧烤的新鲜食材。 烤炉是她从隔壁邻居家借来的,就是厄琉西斯口中永远充满欢声笑语的家庭。 休斯接过了烤肉的重任, 因为安娜家的庭院里有一棵参天的梧桐树, 没法完全容纳这么多人同时就餐。 所以安娜仍然将就餐地点定在屋内,将烧烤台放在屋外。 这也是她所希望的, 如果众人都在院子里用餐,那么将厄琉西斯安排在角落一起参加聚会的作法就没有意义了。 她打开房门,用门撑将它撑住, 避免门关上。 萨尔夫人的外孙女小苏珊对烧烤感到十分的新奇, 屋里屋外来来回回地跑着,给大家端来烤好的食物。 休斯动作利落,很快就将准备的食材烤个七七八八, 加上萨尔夫人带来的面包和蛋糕,这一餐的食物可以说得上是十分丰盛。 外面的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安娜的生日宴会正式开始。 萨尔夫人将自己做的蛋糕端了出来, 她还准备好了十七根蜡烛。 休斯用火柴点燃了蜡烛, 伍德见状, 走到门口, 关掉了屋内的瓦斯灯。 温暖的烛光点亮了黑暗的屋子。借着烛火,安娜看向她邀请来的宾客们,这样的生日宴还是第一次,她不由得有些哽咽。 正准备弯腰吹掉蜡烛,却被一旁的格瑞斯拦住。 “等一下,还有一个环节呢。” 安娜没明白他的意思, 表情一愣。 “还差生日歌!”小苏珊解答了她的疑惑,她开心地鼓掌,“我们要唱生日歌。” 萨尔笑眯了眼睛:“苏珊来起头吧?好不好?” 女孩点点头:“祝你生日快乐~” 童真的女声引起了在场众人的动容, 安娜回头看了一眼角落里的白色骷髅,也跟着旋律轻轻哼唱起来。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歌声落下,安娜在众人的目光下许愿,然后深吸一口气,吹灭了所有的蜡烛。 萨尔夫人拍拍外孙女的肩膀,小女孩明白了她的意思,从自己随时携带的小背包里取出一个小盒子。 “这是给安娜姐姐的生日礼物。”她将礼物递给安娜。 “谢谢。”安娜连忙道谢,接过盒子。 “这是托儿所保育员的小红花奖章!”苏珊介绍,“只有当天表现最好的孩子才会获得一朵小红花!不过我发现她是骗人的,百货店里有小红花印章,只要有了这个印章,想要多少小红花就有多少小红花,不需要是表现最好的小朋友。” 在场的人都被她的童言无忌逗笑,对于小女孩来说,这确实是最珍贵的礼物了。 萨尔夫人,休斯,格瑞斯,还有泰伦、乔安都纷纷取出了为安娜准备礼物。 而伍德神秘兮兮得出门一趟,拿回了家里佣人送来的神秘礼物。 一条手工编织的丝巾和两瓶价格高昂的葡萄酒。 “刚刚让人从乡下的酒庄取来的。”他拿起一瓶酒,解释道,“已经醒好了,这个度数不高,搭配烤肉刚刚好。” 安娜没喝过酒,误信了伍德的鬼话。 等桌子上的食物消灭得差不多时,她已经晕晕乎乎不省人事了。 客人们也都醉醺醺的,在伍德家车夫的护送下,准备离开。 金发的青年经常出席各种宴会,自然不会因为两瓶葡萄酒的醉得不省人事。 他成了留下善后的那个人。 伍德轻轻地将喝醉的安娜放在卧室床榻上,在陷入柔软床垫的一瞬间,安娜嗅到了熟悉的味道,发出如同小奶猫一样的哼哼声。 伍德一愣,继而不自主地露出笑容。 他弯腰替安娜拉好被子,浅淡的酒味萦绕在安娜的周身,她翻身,显然已经熟睡。 伍德站了起来,环顾一周安娜的卧室,就如同他想象的一样可爱温馨,却在细节上,展露出其主人的性格,伍德的视线短暂地停留在一盆为房间点缀了绿意的小多肉。久留在一位女士的卧室显然不符合礼仪,伍德将安娜探出被子的手重新塞回去,轻轻走出房间。 楼下,休斯醉醺醺的,正靠在沙发上假寐。 看到伍德走下,他立刻伸出手,喊道:“詹姆斯!” 伍德神色一变,快步走到休斯身边:“小声点,安娜在休息。” 休斯撇嘴,站了起来,朝着门外走去,他喝多了,整个人摇摇晃晃的,像是一只站不稳的鸭子。 伍德无奈,连忙跟上。 他回头看了一眼楼上,帮安娜关上了屋子的门。 厄琉西斯在伍德关门之后,瞬间从角落消失,直接神降到了安娜身边。 因为喝了酒,安娜浑身燥热,她将伍德帮忙盖好的被子踢在地上,裙子翻起来,露出白花花的大腿和一小截雪白的肚皮。 厄琉西斯无奈,小心翼翼地替她将裙子拉好,又将安娜踢在地上的被子捡了起来,抖一抖,重新给安娜盖上。 “嗯……不盖。”安娜把被子踢开,“热死了。” 她重新掀起裙子,露出短裤。 厄琉西斯坐了下来。 “安娜,听话。”他开口,“要不然你就换睡衣。” 安娜快要困死了,他又在耳边絮絮叨叨个没完没了,不让她好好睡觉。 她从床上坐起来,表情幽怨,从一旁的枕头底下找出睡裙。 安娜一抹乱七八糟的头发,当着厄琉西斯的面脱掉了滚的皱巴巴连衣裙。 天使连忙侧过头,安娜嘟囔了一句,将睡裙套好。 “好了好了,换好了。” 厄琉西斯转身,安娜垂头,半梦半醒地坐着,头发乱糟糟的,甚至还有一丝因为说话被含在嘴里。 他伸手替安娜弄开了头发,女孩却突然抬起头,一双眼睛落在厄琉西斯身上。 情不自禁地,厄琉西斯缓缓靠近,却在感受到安娜喷吐在他骨骼一侧的呼吸时,停住了动作。 他转头,在这一瞬间,看安娜眼瞳里自己的倒影,白骨森然,恐怖无比,不知为何,他竟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无力感。 他伸手扶住安娜,缺少一根指骨的手抚过安娜额心的印记。 红色的火焰感受到主人的召唤,发出柔和红色光亮,一闪一闪就如同天使温柔的眸光。 安娜抬起头,不解地看着厄琉西斯,酒精让她双颊绯红,连带神智都不太清晰。 她甚至想不明白厄琉西斯为什么突然停住动作。 她努力地睁大眼睛,可脑袋昏昏沉沉的,连带看东西都重影。 都怪伍德带来的酒,安娜想着,伸手按在在厄琉西斯的头骨两侧。 硬邦邦的手感一点都不好,安娜粗鲁地在天使脑袋上乱动,摇晃着天使的脑袋,骨骼发出脆响。 这些声音取悦了安娜,她突然笑起来。 天使放松僵硬的身体。实际上,他的骨骼一直如此从未变化,他努力放松的,是紧绷的心绪。 “安娜,生日快乐。”厄琉西斯开口,说出了刚才没能说出的祝福。 安娜眨眨眼睛。 “好,生日快乐。”她笑呵呵地,“礼物呢?” 厄琉西斯放柔声音,询问安娜:“想要什么?” 安娜摸摸嘴唇,不知道为什么,在厄琉西斯询问她想要什么的时候,她脑袋里浮现的,只有格林薇尔·约书亚对于亲吻的那段描写。 安娜想起了自己初看这段文字时候的心情。 她盯着厄琉西斯,与他异色的眼瞳对视。 突然间,安娜双腿一撑,跪在床榻上,在天使的脑门上亲了一下。 柔软的嘴唇接触骨骼,发出突兀的声音。 厄琉西斯的眼瞳不受控制地放大,但罪魁祸首已经重新倒下,抱着被子翻滚。 她终于完成了一直以来的愿望,喜悦散去之后,剩下的就是酒精带来的疲倦。 安娜睡着了,甚至打起呼噜。 浑身白骨的天使站了起来,他很难用语言描述此刻的心情,他垂眸看着熟睡的安娜,神情如一,分不清是温柔亦或者默然。只是,一种空虚感席卷了他,天使抬起只有四指的手,按在空落落的胸口。 那里本该有什么东西在跳动,可如今却空空如也。 时间又过了两个月,街道上,到处是堆积的落叶。 安娜窝在办公室里,捧着一杯热茶吹气。 因为没有案件,最近非凡者的日子过得非常清闲。 伍德和休斯去练功房比剑了,安娜则要留下来值班。 中午刚吃过午饭,昏昏欲睡的时候,突然有人敲响了值班室的门。 安娜被惊醒,走过去开门,看到朱诺站在门外。 她不由得皱起眉头,问:“有什么事情吗?” “有一封信。”朱诺说,“从医院送过来的加急信。” “医院?”安娜迟疑了一瞬,“给我的?” “对。”朱诺将信递给安娜,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说,“你赶紧打开看看吧,万一有什么事情呢?” 安娜看了她一眼,打开信封。 信是萨尔夫人送来的,老太太今天在搬运面粉的时候,不小心闪到了腰,被送进了医院。 医生说她的情况很严重,需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如果情况不容乐观,很有可能会动手术。 安娜匆匆看完,转头看了一眼时间。 “你能去警察署的练功房帮我把伍德和休斯叫回来吗?”这里必须有人值班,他俩至少得回来一个,安娜才能离开。 朱诺点头,离开了值班室。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伍德匆匆赶了回来,他看到略显焦急的安娜,接替了她的工作。 “去吧。”他说。 安娜点头表示感谢,离开了教会。 萨尔夫人之所以写信给安娜,是因为放心不下小外孙女。 “哎呦,年纪大喽。”萨尔夫人笑起来,“这几天,要拜托安娜你帮忙接送孩子了。” 安娜应下。她和医生了解过情况,萨尔夫人目前的情况还是很不错的,但具体还需要再观察。 萨尔夫人家的小外孙女最近被送到了附近的一家儿童学前托儿所。 在加仑帝国,儿童的入学年龄是八岁,而现在小外孙距离这个年龄还有一段时间。 一般像这样的情况,生活不是特别拮据的家庭都会孩子们都会被送到学前托儿所去。对于父母都需要上班的家庭来说,这种托儿所会照顾孩子的三餐,监督他们休息,陪孩子玩耍,还会开设一些课程教导孩子们一些知识,简直是再合适不过了。 “托儿所的接送时间是早晨八点和下午的六点。”萨尔夫人说,“和你的工作时间差不多,大不了早晨早送去一会儿,晚上晚接一小会儿,我写个字条给托儿所的保育员打一声招呼,就没问题了。” 安娜应下,毕竟谁也想不到这样的意外会突然发生,幸好萨尔夫人还有自己可以托付。 她答应下来,当天就将萨尔夫人的小外孙苏珊接回了家。 小女孩似乎早就知道了情况,也不哭闹,乖乖和外婆道别之后,牵着安娜的手非常的乖巧。 坐在回家的马车上,安娜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她就这样带着一个小女孩回家,厄琉西斯会不会很惊讶? 天使恐怕不能随意地在家走动了,虽然说安娜已经习惯了天使现在模样,但对于一个五岁的小女孩来说,那看起来还是非常恐怖的。 马车在圣枪十二街21号门口停下,安娜抱着小女孩下车,她先将孩子领进院子里。 “先在这里等姐姐一会儿。”安娜看向苏珊。 苏珊点点头,她不太明白为什么要站在这里等待,但还是按照安娜嘱咐地站在树下。 生活树中的灵体梧桐从稀疏的树叶之中探出头来,看着这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女孩,不禁露出思索的表情。 她没敢多待,因为时间已是深秋,梧桐树的树叶落了个七七八八,已经没法遮住她的身影,打量了女孩几眼,她就缩回身子。 安娜将苏珊的行李放在自己的卧室,她下楼敲响厄琉西斯房间的门,果不其然,天使出门去了。 安娜将打开门,将提前写好的字条贴在门后,向厄琉西斯解释了一下目前的情况。毕竟现在这个房子是他们两个人一起生活的,自己擅作主张没能得到厄琉西斯的同意还是需要和天使说明一下。 虽然说带回孩子的是自己,但为此感到不便的可是厄琉西斯。 贴好便签,安娜将等候在门口的小女孩苏珊领回家,带着她来到二楼自己的卧室。 “以后你就和姐姐一起住在这里……”安娜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旁边的小女孩说。 “一楼不是有一间单独的卧室吗?”小苏珊看向安娜,有些不解,“为什么我要和姐姐一起住呢?我晚上睡觉不老实,外婆说我会转圈的,这样不会影响安娜姐姐你休息吗?”苏珊在安娜生日宴的时候曾经跟着外婆萨尔来到过这里,对于安娜家的布局还是有一些了解的。 安娜被问住了,在其他人眼里她可是独居,独居! 总不能回答苏珊说那个房间里面住着天使吧?小女孩听到天使会不会更好奇啊? 安娜一时间感觉自己有些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看向苏珊,想要解释,却不知道要怎么解释。 “那个房间还没有收拾好,很乱的。”安娜扯谎。 苏珊却一脸的不相信,她说:“安娜姐姐骗人,我上次来的时候偷偷看过了,房间非常地干净一点都不乱。”说着,苏珊转身往外跑。 一直以来和外婆一起生活,苏珊做梦都想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这一次短暂的借住在安娜家里,她总算可以实现自己的愿望。这个机会,可需要她自己争取。 安娜意识到她要做什么,连忙跟上,赶在苏珊发现之前,从门后摘下了她写给厄琉西斯的那张字条。 安娜叹了口气,不动声色地将字条收进口袋里。 “安娜姐果然在骗人。”苏珊看着打扫一新的房间,眼睛里发出亮光。 小不点连蹦带跳地走到窗前,将常年拉上的窗帘打开。 “是飘窗!” 秋日的阳光撒入屋内,暖洋洋的却不晃眼。因为厄琉西斯的缘故,这个房间的窗帘自从安娜住进来之后,就一直都是拉上的,她甚至都忘记了一楼的次卧里居然还有一个小小的飘窗。 午后的阳光刚好,苏珊开心地在房间里看来看去。 安娜叹了口气。 “那你就住在这里吧。”至于天使先生,只能等一下再告诉他这个消息了。 安娜身上摸了摸额头的印记,她还有一个联系厄琉西斯的方式。 安娜转身,回到房间,将苏珊的随身行李搬了下来,替她放在次卧的桌子上。 她自己则回到房间,尝试着用灵识接触隐藏着天使神骨的印记。 这种方式同样也可以联系到厄琉西斯,只是一般情况下,安娜不愿意用这种方式。 她并不知道天使每天离开家到底是在忙碌些什么,总是害怕这样突然地联系他,会给天使带来一些麻烦。 东大陆,荒域。 一片寂寥无人的戈壁滩上,一个身着长款黑色风衣,裹着防沙斗篷的高大身影子正在步步深入。 这道影子,正是战争天使厄琉西斯。 前些时日,太阳天使再一次联系到他。因为天国副君并不能随意地离开太阳神域,他不得不请在人世间的厄琉西斯,帮忙处理一起针对太阳的祭祀仪式。 事情的起因,是所以东大陆的荒域因为植被破坏严重,土地荒漠化。当地的居民多数分布在绿洲附近,因为最近降雨稀少, 本来普通的祭祀仪式,因为有些之人从中作梗,更改了仪式上的符号,从而窃取太阳的能量,供应给不知名的邪灵。 起初,这种变化并不明显,太阳天使没有察觉到异常。那群家伙儿见这样做有效,开始流窜在荒域中较大的聚居点,蛊惑当地人纷纷开始这种求雨的仪式。 是否有雨水的到来不得而知,但却让太阳天使感觉到了不对劲。 所以,祂拜托在人世间的厄琉西斯,去破坏这些祭坛,作为报酬,太阳天使会替厄琉西斯留意有关于虚无的消息,如果有必要的话,祂会出手帮助厄琉西斯。 破解诅咒,对于当前的厄琉西斯来说,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再加上这件事情并不困难,他答应下来,亲自前往荒域。 因为某些能力被限制,厄琉西斯不能随意地施展神降,他刚刚破坏掉一个祭坛,现在正准备徒步前往下一个。 因为祭坛的特殊性质,只能在白天被破坏,厄琉西斯这才选择在白天出门。 就在这时,断骨处轻轻颤动。 厄琉西斯停下步伐。 “厄琉西斯?”脑海里,安娜的声音轻声响起。 “我在。”天使抬起头,炙热的阳光刺眼,或许太阳天使正在注视着他。 “你没什么事情吧?”安娜知道厄琉西斯经常深入彼端,不由得想起自己被带入彼端的那一次,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没事。”厄琉西斯知道她的担心,他解释一句,“我在赶路,没有战斗。” 安娜松了口气,将今天的事情大致描述了一次。 在听到自己的房间被一个小女孩非法占用之后,厄琉西斯微微蹙眉。 “厄琉西斯可以直接神降在我身边。”安娜连忙说,她真的很担心天使会突然出现在苏珊面前,才特意联系他的。 厄琉西斯的猜想得到了验证,他不由得露出笑意:“那么我住在哪里?” 安娜张了张口。 她的小别墅只有两间卧室,现在楼下的卧室被占用了,答案为不言而喻。 “我……”安娜想了想,“我可以睡书房。” “可家里还有一个小女孩。”厄琉西斯说,“安娜你可不要忘记,你是独居。” 哪里有独居的人放在舒服的主卧不住睡书房的?想想都很奇怪。 安娜沉默下来。 “我不需要休息。”厄琉西斯补充,突然之间,他不想继续帮太阳天使跑腿了,眼睛一闭,随着意念的动作,天使消失在荒域。 同一时间,圣枪十二街21号的二楼主卧,一道高大的身影交织出现。 安娜看到自己身边的厄琉西斯,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天使也默契地选择了沉默。 总之,因为一个小女孩的到访,安娜和厄琉西斯的生活,发生了一些小小的改变。 第46章 安娜和厄琉西斯开始在同一个房间生活。实际上, 比起她的想象,这个过程并没有产生许多的困难。 天使不需要休息,不需要进食, 他只需要一个非常小的角落。 唯一和安娜的床接触的机会, 就是他通过印记从彼端回来的时候,他经常是掉出来的, 而落点恰好是安娜的床铺。 晚上的时候,厄琉西斯要么待在盥洗室,要么在角落, 或者干脆就不在房间。 安娜不知道自己在失望什么, 她已经叹气三声了。厄琉西斯转头看着她,眼神中带上疑惑。 安娜感觉到了他的注视,连忙寻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她放下了手中关于神学的书, 因为心事重重,里面的字她一个也看不进去, 干脆不强迫自己, 爬上床准备休息。 厄琉西斯见状, 与安娜互道晚安之后, 直接在空中画出奇怪的符号,进入了彼端。 屋子里又只剩下安娜一个人,和之前也没什么不同。 她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不知道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明天还要早起送苏珊去托儿所呢,安娜想到,快些休息吧。 第二天早晨, 安娜苏醒的时候,厄琉西斯依然不在房间,她洗漱完走出卧室, 听到厨房传来的动静。 安娜快步走下楼,厄琉西斯已经准备好了早餐。 他和安娜打招呼,安娜刚想回应他,就被厄琉西斯制止。 天使将一节手指放在裸露的牙齿处,勉强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 安娜侧耳倾听,隔壁的次卧里,依稀传来窸窣的穿衣声。 厄琉西斯指了指楼上,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离开。他关上二楼卧室的门,小苏珊打开了自己的房门。 她看到了站在厨房门口的安娜,笑着和她打招呼。 “早上好,安娜姐姐。” “早上好。”安娜调整一下表情,对苏珊说,“准备吃饭吧。” 她回头,看到流理台上厄琉西斯准备好的便当,除去她的那一份,他还为苏珊准备了一份带去托儿所的。 “还有一份为你准备的便当,等等去托儿所的时候带上。” 苏珊一惊,看起来非常的高兴。 “真的吗?” “嗯。” 她蹦蹦跳跳地进入盥洗室。 安娜则把厨房里的早餐端出来,为了不引起小家伙儿的怀疑,厄琉西斯甚至都没有用权柄的力量让早餐直接飞到餐桌上。 天使真细心。 吃过早饭,安娜进入盥洗室漱口,小苏珊整理她要带去托儿所的小书包。 安娜稍微早走了一会,因为她不确定将苏珊送到托儿所后,她需要多长时间能够到达教会,所以提前走了一会儿。 她们先乘坐马车前往苏珊的托儿所。 安娜将萨尔夫人给的地址报给车夫,拉着苏珊坐上马车。 一路上,她与小女孩闲聊。 “班上有几个小朋友?”安娜很好奇,因为她没有读过类似的机构。 因为不属于加仑帝国的教学体系,这些托儿所只能算作机构,而不是学校。但在运行规模与体制上,它们与学校的差距并不大。 “三十个。”苏珊回答道,“但我们是小四班,前面还有小一班,小二班和小三班,后面有小五班,一个有五个这样的班。” “那就一共有一百五十个人?”安娜惊讶,这个数目还是挺让人惊讶的。 苏珊摇摇头:“每个班的人数不一样,小五班人最多,有足足五十个,但小一班只有四个孩子。数字越小,每天的费用就越高,小一班一个孩子一天要一枚银币。” 安娜了然。 也是按照学费分开的。 “那也有很多孩子吧。” 苏珊点头:“还有中班和大班,加上保育员应该有五百个人吧?我不是很清楚,不过听保育员们说,我们的托儿所在多恩城内算是第二大的机构了,比我们还要厉害的那个是贵族会员制,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上得起的。” 原来托儿所里还有这么多门道。 安娜不禁感叹,即使苏珊口中说这个托儿所只是排名第二,它们也非常的厉害。 保育员加学生足足有五百个,教会全校孩子最多的时候也只有九十多个。 这个数字让安娜咋舌。 不过她也不由得担心起来,这样的机构并不被帝国官方承认,真的有能力保护这么多孩子吗? 时间没给她继续问下去的机会,马车减速停车。 车夫对车厢里的安娜说:“前面堵住了,只能停在这里了。” “堵住了?”除了上次的交通管制事件,安娜还是第一次遇到堵车。 “每天早晨都是这样的。”苏珊解释,她打开车门,率先走下马车,“安娜姐姐,我自己过去吧,我很熟悉这条路的。” 安娜摇了摇头,下车,掏钱递给车夫,然后拉起苏珊的手:“我得送你过去,若是今天晚上来接你的时候,保育员不让我带你走怎么办?” 苏珊眨眨眼睛,心想保育员才不管这些,但还是没有拒绝安娜的好心,跟着她一起朝着托儿所走去。 早上,全是送孩子的家长。 安娜不由得感叹,做托儿所可真挣钱。 她望向那栋建筑,一层四层高的筒子楼,被粉刷成漂亮的蓝色。院子里架设了许多玩耍的设施,还有保洁人员正在工作。 门口,身着不同颜色制服的保育员,排成长队,每一个人身后都跟着一排小朋友。 有的队伍长有的队伍短。 想来这就是苏珊口中提起的区分不同班级的办法。 安娜跟着苏珊找到负责他们班级的保育员,简单地说明来意。 那保育员笑着应答,说明白了萨尔夫人情况特殊,她回应地很真切,但安娜却感觉,她并未真正听明白自己的意思。 但看到保育员脸上的真诚的表情,与她热情的态度,安娜不由得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她与苏珊道别,快步朝着街口走去。 小女孩则乖乖地走到队伍的末端,拉住了上一个孩子的衣服。 他们就这样一个拉着一个的衣服,再由最前方的孩子拉着保育员的衣服,组成一条长队。 今天又是没有什么事情的一天,安娜窝在值班室熬到下班,她早早的签退,掐着时间去接苏珊。 托儿所还没到放学的时间,但已经有三三两两的家长等在门外。 安娜混迹在她们之中,她抬起头,望向粉刷成蓝色的墙壁,微微出神。 直到刺耳的铃声将她惊醒,蓝色小楼的几扇门同时打开,孩子们跟在保育员之后,一个拉着一个的衣服,排成长队,走出。 安娜在人群之中看看了苏珊,和她打招呼,可小女孩似乎没有发现她,双手拉着前一个孩子的衣服,朝着这边走来。 没看见吧,安娜不由地想。 铁栅栏门打开,孩子们开始陆陆续续地往出走,苏珊也看到了人群之中的安娜,向这边跑来。 她拉住安娜的手,声音里充斥着愉悦,“我们快回家吧!” 安娜微笑,牵着她往家里走。 苏珊吃过晚饭就回到了房间,她说自己有些累,想要早些休息。 安娜没有怀疑,自己也回到房间休息。其实不止是苏珊,安娜也感到十分的疲倦,她揉揉酸痛的腿,今天下午的时候,她就隐约感到双腿有些疼痛。 这种疼痛在深夜彻底地爆发。 万幸的是今天的厄琉西斯察觉到安娜的不在状态,没有离开房间,而是缩在一侧的角落放空。 他几乎是第一时间注意到安娜突然的变化,赶到安娜的身边。 这是一种很难形容的疼,安娜蜷缩在床上,抱着膝盖,眉头紧紧蹙起。 厄琉西斯不知道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只能猜测,这是因为安娜最近一段时间长得太快了,身体难以承受这种负担。 他坐在床边,神色间不免带上担忧。 厄琉西斯轻声哄着蜷缩在一起的女孩:“安娜,我们去医院好不好?” 安娜听到天使的声音,半懒地睁开眼睛,天使关切地询问她,可安娜此刻虽然承受着巨疼,脑子里想的却是这幅样子的天使并不能暴露在外人眼前。 生日宴会的时候,拜托厄琉西斯出现在客厅,那时候还能用装饰品的借口搪塞过去,可若是天使带着自己前往医院,又该寻找一个什么样的理由? 安娜的注意力都被生长痛分走,实在是想不出其他的理由,她望着厄琉西斯,撒娇一般地抬起手,想要天使的拥抱。 “我不想去。”她嘟囔。 其实这样的生长痛不是一次两次了,自从安娜更换了新的工作,开始新的生活之后,她每天的食物都由天使精心准备,运动量也逐渐增加。 就好像是要一口气将之前缺少的个子一口气补上一样,半年的时间,安娜窜了七八厘米,现在她穿着鞋量身高,要比一米六的刻度还要高上一点点。 即使厄琉西斯已经精心的准备食物,因为生长速度过来引起的生理性疼痛还是难以避免。 之前的几次也都是发生在晚上,安娜总觉得无非是疼一小会儿就过去了,不愿意打扰天使,可这一次不一样,天使就在自己身边,她实在是不想坚强。 就像是耍小心机一样露出刚刚好的柔弱,厄琉西斯的神色就会因为她而发生变化。 不知道因为什么,安娜很享受他因为自己发生的变化,甚至有些恃宠而骄地伸出双手,向厄琉西斯讨要一个拥抱。 天使虽然犹豫了瞬间,但动作比他的思维更快,伸手抱住了床榻上的安娜,与她一起倒在柔软的床垫上。 安娜蹭到他的胸口,面颊的肌肤陷在他两根肋骨之间。 她的膝盖处还是异常的绞痛,秀气的眉头蹙起,厄琉西斯垂着头,看着倚靠着自己的安娜略显痛苦的神情。 他的手顺着被子伸进去,按住安娜的膝盖,轻轻揉着安娜的膝盖,他动用权柄的力量,微微加热自己的双手,让骨骼散发着暖意,起到热敷的作用。 厄琉西斯的红色异瞳散发出光晕,这是权柄正在被调动而流露的异象。也许他自己都想不到,有朝一日,会将战火的权柄用来帮助一个小女孩暖膝盖。 安娜蹭了蹭厄琉西斯,温暖的感觉让她忍不住朝着厄琉西斯的方向挪了挪。 天气逐渐变冷,这样的天然火炉对安娜有着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厄琉西斯内心挣扎了一瞬,但很快就放弃了抵抗。接着,眼睛中的红色光晕逐渐加深,全身上下的骨骼都被加热,用刚刚好的温度温暖安娜的被子。 在这样的温度之下,肌肉痉挛引起的疼痛逐渐地减缓,安娜难以抵挡困意,逐渐昏昏沉沉地睡去。 厄琉西斯不需要休息,他就这样仰躺在床榻上,用权柄帮安娜提供温暖。 夹在两根肋骨之间的小脸动了动,重新进入梦乡。 厄琉西斯赶在一楼的小女孩醒来之前蹑手蹑脚地移动到厨房,自从一楼来了一个小家伙儿之后,他在家中就变得有些见不得人。 要赶在安娜和苏珊走出房间之前准备好早餐和两个人的便当,又要不被人发现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虽然对于厄琉西斯这并不是什么难事,但藏匿着生活,却给了他一丝丝难以说明的喜悦。 他是掌控战争的天使。一直以来,在太阳神域,他虽然因为注定背叛的预言而饱受诟病,却没有几个人敢当着面与他对峙。 因为他是天使,是女神的从神,除去太阳神域的主人,无人可以指使他,无人配轻视他。 而现在,在圣枪十二街21号属于安娜的小别墅里,即使他是个天使,也需要考虑到安娜的面子不得不隐藏起来。 光明磊落虽被众人羡慕,但偷偷摸摸却也妙趣横生。 这几日,厄琉西斯深谙此道。 生物钟叫醒了安娜,虽然说昨晚因为膝盖疼半夜醒了几次,但后来睡在温暖的怀抱之中,她还是休息得很不错。 穿上家居鞋,安娜慢悠悠晃到盥洗室洗漱,抬头看向镜子,却发现脸上深深的压痕。 安娜伸手摸摸脸上的压痕,手感很奇怪,却又有一点上瘾,她干脆伸手揉揉,但压痕过深,显然不是一两下就能够消除的。 比划着压痕的宽度,安娜依稀想起昨天夜里她向厄琉西斯讨要抱抱的场景,脸瞬间臊得通红。 她缓和了一会儿,用凉水洗脸,可这并没有让她的脸色看起来正常一些,反而衬托着她的脸更加的红扑扑。 安娜走回房间,从梳妆台上拿起一瓶乳霜。 这是过生日的时候泰伦送给她的。因为现在他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工作,终于不再像以前那样拮据。现在少年租住在警察署附近的房子里,曾经借用安娜的钱也如数奉还,甚至他还想要按照地下黑市的利率塞给安娜利息,被安娜声色俱厉地拒绝。 她确实喜欢小钱钱,但前提是来源合法的钱,要是收下泰伦的利息,那不就成放高.利.贷的了? 不过,泰伦那小子确实知恩图报,他送给安娜的生日礼物,是最近帝国内风头正盛的贵妇面霜。广告做得铺天盖地,说是皇室投资的新项目,安娜不懂这些东西,但这乳霜确是非常的好用,抹在脸上润润的,还有一股好闻的味道。 安娜很满意。 她摸摸脸上的压痕,见它们还是没有消退的迹象,不由地叹了口气。 她走下楼,与厄琉西斯错身而过,看到天使的瞬间,不自主地低下头,看着地面。 厄琉西斯已经准备好了安娜和苏珊的早餐,他要趁着苏珊起床的功夫,赶紧回到楼上的房间去。 等到安娜上班之后,他就通过印记前往东大陆的荒域,继续帮助太阳天使完成祂的委托。 “苏珊。”安娜敲响一楼房间的门,“起床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按照往常这个时候,女孩早就已经起床。 安娜本能地感觉到一丝异常,她推开房门,苏珊被她惊醒。 “啊。”她发出一声惊叫,缓缓撑起身体,语气哀怨,“安娜姐姐你吵醒我了。” 安娜连忙道歉:“抱歉,苏珊。可如果你再不起床,就要迟到了。” “嗯?”女孩发出疑惑的鼻音,“现在几点了?” 安娜转头看时间:“七点十分。” 昨天卡好了时间,绕路送苏珊去托儿所,需要安娜比以前提前二十分钟出发。 听到时间,小苏珊也感到惊讶,她连忙起身,“今天怎么起晚了……” “安娜姐姐你先出去,我换衣服,我加快速度。” 安娜点头,替她关上了门:“快一些出来吃早饭。” 她自己则走进厨房,厄琉西斯将早餐放在流理台上,旁边是两份已经装好的便当。 安娜将便当分别放进自己和苏珊的包里,又将早餐端出房间。 最近天气一天比一天凉,厄琉西斯每次热牛奶时,温度都比平日里要高。 天使的贴心永远都在这些小细节上。 安娜不自主地笑起来,路过客厅的穿衣镜时,她看到了脸上的印记,它们依旧十分明显。 一棱又一棱,是骨骼的形状。 “安娜姐姐。”苏珊从房间出来,看到安娜脸上的压痕,愣了一瞬间,问道:“你昨天晚上睡觉压到什么东西了吗?” 安娜摸摸脸,神情古怪,她撇开视线:“早晨起来就是这样了。” 幸好苏珊要忙着洗漱,只是随口问了一句,她走进盥洗室,安娜松了口气。 将早餐放在桌子上,她拿过早晨收进来的报纸,一边吃早饭,一边看新闻。 最近的多恩城十分的平静,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安娜乐得清闲,除了例行值班的日子,其余的时候都在靶场和练功房。 苏珊洗漱完毕后也来到餐桌上,大概七点半,两人用餐完毕,收拾好衣装出门。 安娜拦下公共马车,先送苏珊去托儿所。 托儿所与上次来时没有差别,门口的保育员微笑地迎接每一个小朋友,然后看着他们在身后排好长队。 安娜将苏珊放下,自己则乘坐马车前往教会,在办公室签到之后,她徒步赶往去警察署地靶场。 熟练地装弹射击,一轮过后,靶场的警员将靶子送来,安娜一边安装子弹一边核对成绩。 不知道这是否与厄琉西斯重新掌握了金属权柄有关,安娜这段时间对于枪械的掌握程度突飞猛进,十五米的射击距离她已经能够保障成绩稳定在九环以上。就算距离加长,她的成绩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安娜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她对于手中的枪掌握程度越来越高,同样的天赋也展现在她对其他武器的使用上,比如说,长剑,双手剑,以及长刀和弯刀。 这些东西她之前从未接触过,但只要握在手中,就会产生一种熟悉感,像是日日夜夜与这些武器在一起,每一个动作都流畅自然。 不知不觉之中,通过天使的一截指骨,厄琉西斯所掌握的权柄也在影响着安娜。 此时此刻,这是安娜唯一能够想到的可能性,她可不觉得自己是什么绝世天才,学什么东西都非常得快。 直觉告诉安娜,她现在或许以及不再单纯的是一个尸语者,厄琉西斯指骨对她的影响,正在让她缓缓地沾染上战争天使的气息,在这个过程之中,她正在变成一名“止戈”。 安娜不知道这是无意的,还是有意的,她不敢询问厄琉西斯。因为她很清楚地记得,天使曾经说过,不会有人想要拥有他的力量,他也不会将自己的力量下放到任何人的手中。但如今,这种变化的产生是如此的自然,她想要知道答案,可又害怕厄琉西斯会不会因此收回这份力量。 安娜摸摸额头上的印记,呼出一口气沉下心绪,继续开始第二轮射击。 东大陆,荒域。 厄琉西斯跋涉许久,终于看到目的地。 他站在一处荒山之上,平静地眺望着远处的绿洲。 这片绿洲是他进入荒域以来遇到的最大的绿洲,这里聚居的人类也是最多的。 此时,聚集地中的人类正在忙碌着,他们正在准备一场盛大的祭祀,祈求神明将下雨水。 厄琉西斯眯起眼睛,神识扫过绿洲,一幕幕画面出现在他的脑海,在忙碌的表象之下,一种与他同根同源的炙热,正在地下酝酿着。 这种炙热是如此的纯净与浓烈,若不是厄琉西斯事先知道太阳天使不能随意地离开太阳神域,说不定他会以为是这位天国副君亲自神降于此。 怪不得太阳要拜托他来处理这一次的事件,这种程度确实会动摇到权柄本身。 先前在小型绿洲处理掉的那个祭坛,所能窃取的力量,根本不足眼前这个的千分之一。 厄琉西斯没有迟疑,直接出现在设置祭坛的地底,几个人类围绕着祭坛,而中央是一团极为遥远的炙热光球。 正是他们从中作梗,太阳天使的力量才会流逝。厄琉西斯确认了目标,趁着那些人还没有注意到他,迈步向前,他刚想要出手,就听到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我就说为什么最近总感觉自己的力量再被偷走,原来是一些不长眼的小贼,偷到你祖师奶奶.头上了?” 地面突然出现一道裂缝,一道身着紫色魔法长袍,戴着尖顶帽子的女人缓步走出。 厄琉西斯的动作顿住,眼睛微微一眯,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眼前突然出现的女人身上。 他从眼前的女人身上感受到一种强悍的震慑力,随着女人的话音落下,一双巧手从她背后浮现,缓缓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 厄琉西斯凝视着那个突然出现的符号,瞬间明白了眼前女人的身份。 祂同样是一位圣灵,黑暗女神的从神,掌握欺诈与盗窃权柄的圣女。 只是不知道眼前这个是本体,还是一个投影。 厄琉西斯不敢大意,因为他很清楚地知道,现在的自己绝对不是这位欺诈与盗窃圣女的对手。 那个女人也注意到了他,祂的视线从厄琉西斯身上掠过,即使是神之天使,在力量不完全的情况之下,被一位与自己阶级差不多的神灵注视,也让厄琉西斯晃晃身形。 他的伪装瞒不过眼前的女人的神灵视野,遮盖身份的黑色长袍与面具,对于这位从幽暗国度走出的女士来说,毫无用处。 在这位女士的眼中,现在的他就是一具白骨,没有任何的隐私可言。 克劳尔感受到一丝惊讶,来到人世间的虽然只是祂本体的投影,但这道视线却也是一位圣灵级别存在的注视,眼前这个奇怪的骷髅骨架却只是晃了晃身形就稳定住姿态,并没有其他的变化。 祂收回注意力,将视线重新落在那些维持祭坛的人类身上。 神灵的注视并不蕴含情绪,却足以让肉.体凡胎的人类发生某种变化。 克劳尔的投影上前,伸手在一个正在变异的男人额上一抓,背后的巧手符号亮起,同样的却要稍小一些的符号便从那男人的眉心浮现,缓缓地落在克劳尔的手里。 祂收起那份被窃取的力量,转头看向那团炽热的火焰,不由得皱起眉头。 克劳尔很清楚,这团散发着讨厌光芒的不凝不散的火焰,来自光明女神或者祂的从神。 祂盯着那火焰思考了一会儿,便不再为它所苦恼,管它是谁的东西,这玩意儿不能被带回幽暗国度,就放在这里吧。反正祂此行的目的,只是因为感应到有人正在用自己的力量偷窃一些让人讨厌的东西,很显然,那个脏物就是这团散发着炙热的火焰。 祂挥手,将在场属于祂的力量收回,然后缓步来到厄琉西斯的身边。 “你来自什么地方?” 幽暗国度的圣女天生对死灵亲和,这具拥有意识的白骨引起了祂的兴趣。 厄琉西斯平静地注视着祂。 与神对视本是禁忌,但从对方刚才的举动之中,他依旧判断出这并不是欺诈与盗窃圣女的本体,所以并不畏惧与她对视。 但这样的举动,无疑让克劳尔又是一惊。 祂感到眼前的骷髅很是眼熟,尤其是它异色的眼瞳,但祂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在何处见过这双眼睛。总之,祂并不讨厌这个奇怪的家伙儿。 光明女神与黑暗女神本该是宿敌,克劳尔参加过第一次神战,只不过那已经是非常久远的记忆了,为了保持对周遭事物永远的好奇心,克劳尔会定期偷走自己的记忆另寻其他地方保管。 祂并没有见过厄琉西斯,却在第一次诸神之战之中见过他所保管的权柄,与那双权柄所化的眼睛对视,祂只是隐约产生了熟悉感。 “没有人和你说过,不能直视神吗?”克劳尔产生兴趣,祂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情绪了。 厄琉西斯的神情很平静,他也是神灵,自然不会惧怕与同一阶段的克劳尔对视。 他是受到诅咒的本体,而祂只不过是一个来自幽暗国度的投影。 “你不会想要知道的地方。”厄琉西斯回答,他的视线越过克劳尔,落在太阳被窃取的力量上。 在克劳尔出现的一瞬间,战争天使终于想明白为何人类能够通过一个看似平平无奇的祭坛窃取天国副君的力量。 偷窃的权柄,居然还有如此妙用。 克劳尔挑眉。 “我总觉得你很熟悉。”祂说,“我们也许见过面,你也是圣者,或者圣灵。” 天使只是圣灵的另一种称呼,他来源于光明女神的一个愿望。 但厄琉西斯没有过多的与克劳尔在这个问题之上纠结。虽然说光明与黑暗是对立的两个阵营,但这并不意味着厄琉西斯在遇到敌对阵营的圣灵后就要不分青红皂白地与其战斗个不死不休。 除去个别,多数的神灵都是极为聪慧的存在,祂们懂得利害关系。 厄琉西斯说:“我从未见过你。” 这是实话。战争天使出现在第一次诸神之战的末尾,祂的诞生意味着第一次神战结束,代表着诸神纪元的开启。 而随着第二纪元诸神的开启,黑暗女神与祂的从神退回到幽暗国度,很少再公开露面。 在此之后黑暗女神的信徒也被打上了异教徒邪.教徒等称呼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 厄琉西斯并未见过克劳尔,如果可能,他也不愿意见到这些对立阵营的神灵。 他走向那团太阳天使被盗走的力量,伸手,触摸属于太阳的炙热。 这就是这里不下雨的原因,而人类为了求雨而建立祭坛只会加重干旱的程度,只有将太阳天使的力量重新还给祂,雨水才有可能在这片土地降下。 愚蠢的幽暗圣女,祂随意地杀死那些人类,导致厄琉西斯无法追查他们盗窃太阳天使力量的原因。 人类绝不可能无缘无故招惹一位强悍的神灵,这无疑自寻死路,他们之所以敢这样做,一定是受到蛊惑。 但到底是哪一位存在,厄琉西斯却失去了线索。 因为直视神灵而烟消云散的人类,连灵魂都无法剩下。 他转身,看向来自幽暗国度的圣女。 “你已经做完了自己的事情,还不离开吗?” “你在赶我?”克劳尔感到好笑,祂可是圣灵。 厄琉西斯并不理会祂:“我要回收这份力量。”说着,祂伸出手,触碰那份炙热的光源。 强烈的光芒迸发,克劳尔眯起眼睛,习惯了幽暗国度昏暗的圣女,暴露在强光之下,难免感到不适,尤其是这些光源的主人要远远强于祂本身。 克劳尔哼了一声,纵身跳入地面的裂缝,进入幽暗国度的入口封上。 厄琉西斯将被盗走的力量收归到骨骼之间,也离开了地下的祭坛。 克劳尔的投影在进入裂缝的瞬间消失。 地下六尺,立在神国的欺诈与盗窃圣女的本体缓缓睁开眼睛。 回想起刚刚见到的那双异瞳,祂愈发地觉得熟悉,而那具白骨否认曾与祂见过面。 不对。圣灵相信自己的判断,祂一定见过那双眼睛,这么想着,祂闪身消失在神殿,几秒钟之后,克劳尔手中拿着一个紫色的光球重新出现。 祂吞下那枚光球,闭上了眼睛。 克劳尔睁开眼睛,取回自己曾经的记忆,不由得产生全新的疑惑。 祂回想那副白骨的样子,愈发地不解,祂明明应该已经陨落,为什么又一次出现? “战神?” 这个疑惑并没有困扰克劳尔许久,祂实在是想不通其中的问题,所以又将自己的记忆偷走,小心翼翼地放回了原先的地方。 刚才发生的事情,带给祂一个绝无仅有的想法。 那群人类利用祂的力量盗窃天国副君的力量,他们是那样的弱小,却也让天国副君遗失了部分力量。 那么如果由掌握盗窃权柄的自己来做,是不是能够偷到足够强大的权柄? 这个想法让克劳尔感到欣喜,若是祂能够盗取足够的权柄,成为正神也不是没有可能…… 祂要寻找一个适合的对象,如果真的有用,那么祂将登临神座。 厄琉西斯出现在山坡之上。他抬起头,注视着天际的烈阳。一道光门凭空出现。天使推开门,出现在一片浓烈的光芒之中。 金色潮水凝聚,俊逸的天国副君缓缓出现。 祂指尖轻点,被暂时收容在厄琉西斯骨骼缝隙之中的炙热力量被抽离,重新回到其主人的手中。 厄琉西斯看着太阳天使收回自己的力量,开口:“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情。” 他之所以帮助太阳天使跑腿,为的就是祂所允诺的会帮助自己寻找解开诅咒的方法。 太阳微微昂首,恢复了威严:“只需要耐心的等待。” “等待?”厄琉西斯看着祂,直觉告诉他,太阳天使已经有了答案,“等多久?” “不出两年。”太阳说,“人类的两年,对于你我来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厄琉西斯眯起眼睛,这不像是太阳天使涉及到的力量,倒像是…… “这是命运的预言。”太阳天使知道他的想法。 “乌迪亚斯?”厄琉西斯念出命运天使的名讳,正是祂做出自己一定会背叛女神的预言。 “命运这家伙儿,最擅长出口成真。”太阳笑起来,“他说不出两年,那么就绝不会超过半天。” 厄琉西斯可不相信命运,他无法接受这个答案:“乌迪亚斯呢?我要亲自问个清楚。” 太阳天使摇摇头。 “他不在神国?” “他说自己要去顺应命运的走向。”太阳说道,“你也知道,我们都无法理解乌迪亚斯的行动轨迹,他总有自己的原因。” 那就是找不到了。 厄琉西斯沉默,不久,他开口:“我知道了。” 两年时间,对于天使来说,确实不值得一提,他还是能够等待的。 …… 从圣堂发来一封电报,这可是个稀罕事。 安娜吃完午饭回到值班室,就听到接班的同事提起这件事情。 那个名叫电报机的玩意儿是几个月前圣堂派人来安装的,只是自从安装上之后就从来没有用过,这一次收到电报,可是让值班室里的大家都感到新奇。 同事凑到安娜身边,说:“我们的休闲时光结束了。” “有任务?”安娜不解地看向她。 “对啊。”那同事点点头,“你想想,那东西放在咱们办公室几个月都没有动静,突然传来消息,能是什么好事情吗?而且我看到丽莎女士看到上面的文字之后,表情瞬间就严肃起来,肯定是很重要的事情。现在他们正在会议室里开会。”女同事看了一眼挂钟,“差不多有二十分钟了。” 她说得十分有道理,安娜点点头,表示同意。 所以,她下午就没有离开值班室,一直等待着会议室的会议结束。 这场会议比她想象的还要长,安娜的表情也越来越严肃,因为她知道,时间越长,说明这件事情越发的复杂。 自从上次的邪神信徒制枪案件结束之后,特殊行动部门就没有再遇到什么有价值的案件。 安娜隐隐有些期待,这几个月来她的进步不是一点半点,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些日子的努力究竟有没有用处,她早就想要试一试了。 大概下午四点钟的时候,会议室里的会议终于结束。 丽莎女士一脸严肃的从会议室中走出,安娜和她打招呼,她也只是点头致意,然后快步走到紧急联络装置前,将全部的联络起都板下来。 安娜瞬间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居然要临时召集全部的非凡者。 她的视线不由得落在丽莎女士手中的那张电报上,开始好奇上面到底写着什么。 第47章 “圣堂让我们北部所有的非凡者联动, 配合抓捕两个携带匠器【光影交际】逃跑的高阶非凡者。” 匠器? 安娜听到一个新的词汇,她下意识地看向身侧匆匆赶来的伍德。 伍德也茫然地摇摇头。 丽莎女士注意到了非凡者们的异动,显然他们并不知道什么是匠器, 她咳嗽一声, 示意大家安静,她则继续开口道:“现在, 公布这两个非凡者的资料。” “奈登·斯帕克,四阶戏命师,能力为操控命运之线。” “化名弗朗西斯, 真名不详, 推测途径为尸语者。圣堂强者判断,他本身实力不算特别强。” 尸语者。 安娜指尖微动,这还是她第一次从特殊行动部, 从光明女神教会非凡者口中听到这个词语。 她集中注意力更加认真地听丽莎接下来的话语。 “在圣堂与其战斗经验之中,已知这个异教徒至少拥有两个非常强大的召唤物, 一具白骨以及一只怨灵。” 也就是说, 圣堂并不知道对方的魂灵。 安娜垂头看着肩膀的小家伙儿, 她很清楚如果没有魂灵, 尸语者根本无法与六尺之下的存在打交道,而魂灵,同样是一个尸语者弱点。 因为这一次事出紧急,圣堂发给各个教堂之间的电报上出现了许多涉及颇多的资料,按照以往这些资料的保密等级是绝对不可能这样随意公布的。 丽莎介绍完关于两个目标人物的基本特性之外,又开始解释引起大家疑惑的词语。 匠器。 “匠器, 是高阶工匠制造出超凡物品,是仅次于神器的特殊存在,也是目前已知的人类能够制造出最强的超凡器物。”丽莎深吸一口气, 这些资料本不该是他们能够知晓的,这一次教会不惜透露底牌给下层的非凡者,也要聚集力量找到丢失的匠器,可见事情的严重性。 “而【光影交际】则是一位工匠利用神诞之地的遗留之物制作的一件特殊匠器,它的外形是两个相贯的同心圆环。至于它的能力……”丽莎摇了摇头,脸色严肃。 “圣堂没有说明,只是提醒我们务必小心黎明与黄昏。” “根据圣堂提供的情报,两个叛逃者于一周前伪装身份乘坐蒸汽机车进入北部,目前可能隐藏在拉托、多恩以及伏尔三个城市以及周围的村庄里。同样的讯息,圣堂也拍电报到了拉托城和伏尔城,但想必大家也很清楚,多恩城内的特殊行动部门,是目前这三个城市之中定位较高的存在。” 毕竟,这里有一位四阶审判者主理人坐镇。 “我希望大家清楚,即使戏命师和尸语者并不擅长于正面战斗,但他们仍是高阶非凡者。每一位高阶存在都不容小觑,记住了吗!” “明白!”众人回应道。 任务情况大致介绍完毕,接下来,丽莎女士宣布了具体的任务。从这一刻开始,特殊行动部门全部的成员都必须在岗,除去非常特殊的情况,剩下休假的成员全部召回。 编制成组,跟随警察在城内巡逻。同时还会有一部分人出外勤,在附近的村庄巡逻巡视,一旦发现可疑的情况,需要立刻上报多恩的教会,而教会内的值班人员也会用最快的速度请求圣堂的指示。 三人组照例被分在了一起,与他们一队的是戏命师欧维先生。 这几个月,安娜和欧维的见面次数不算多,这一次因为任务重新搭档,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这个人看上去更加的年轻了。 上次见面时候,他的外貌还偏向少年,这一次居然有了几分孩童的味道。 欧维注意到了安娜打量自己的视线,微笑着回应,就像是完全看不出安娜眼中的疑惑一样。 “我们的任务是完成多恩城南一个镇子和三个村落的巡视。”欧维说起小队领到的任务,“任务要求是尽快出发。”说着,他的视线落在安娜身上,小队里的四人,只有安娜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任务,她完全没有准备, 欧维思考片刻,道:“我们明早出发。” 一晚上的准备时间,安娜需要整理一些必备品,以及安顿好暂住在家里的小女孩苏珊。 对于这个突然的任务,目前引起安娜注意的不是人类能够制造出的最强道具匠器,而是那个不知道阶级的神秘尸语者。 安娜想起晋升七阶之后获得的两种能力,层语与化尸,直到今天她还没有一个机会去试用这两种能力。 如果说,这是七阶的尸语者能够觉醒的特殊能力,化名为弗朗西斯的尸语者,也同样拥有这两种能力。 还有他的召唤物,居然是驭灵和驭尸的混合。 不过,他的魂灵是什么呢? 安娜也是尸语者,因为对自身途径高阶的了解程度远远不够,以及对自己之后方向的好奇,导致她对这位某种意义上的同胞十分关注。 可惜因为这次是团队任务,不能带上厄琉西斯。若是天使在身边,一定能够解答她许多的问题。 因为需要准备,欧维作为小队的队长,给队员三人放假,让他们立刻下班去准备必需品。 安娜坐马车回家,路过百货商店时,停车买了一个女士手提箱。 这次要离开多恩一个星期,她还从来没有离家这么久过,心中不禁暗自期待,可同时也产生了对这次任务的担忧。 安娜来到托儿所接苏珊回家,她要顺路带着女孩去看萨尔夫人,因为自己要出外勤,这个情况必须和萨尔夫人说清楚。 因为还不到时间,托儿所的大门紧闭着,安娜提着新的手提箱,缓缓走到门口,在看到蓝色的建筑外墙后,她的动作停了下来,逐渐放空思绪,呆呆地望着粉刷一新的墙面。 尸语者,光影交际,要去见萨尔夫人,第一次外勤,之前出现的全部想法都凝固在脑海之中,思绪晦涩,不再继续。 若是有路过这个街口的行人,只需要往里看上一眼,一定会被这里的景象吓到。街道上等待接送孩子的家长,都以一种非常诡异的姿态,昂着头,满脸呆滞地注视着托儿所粉刷一新的外墙。 可是,这样的事情绝不会发生,一种不会被普通人察觉的阵法隐藏在此处的地下,悄无声息地影响着这里的人们,除去家长,根本不会有人在意这栋颜色艳丽的四层建筑。 钟声响起,鲜艳建筑的门打开,跟在保育员后,排着长长队伍的孩子们出现。 家长的灵魂似乎在此刻回归身体,安娜视力极佳,一眼就注意到人群之中的苏珊,她穿着早晨那件布格裙子,背着装有便当盒的单肩包。 她向着苏珊招手,可小女孩根本没有看到她,她的视线不偏不移,双手拽着前一个孩子的衣服,同样的,她的衣服也被后面的孩子拽着,一个接着一个,像是…… 安娜思绪一滞忘记了浮现在脑海里的比喻,她向前走了几步。 排在保育员后面的孩子们也走到门口。 “好了,大家可以回家了。”随着带队保育员话语的落下,拽着彼此衣服的小朋友们松开彼此,有序地朝着门外走来。 迈出铁门,苏珊猛地抬起头,下意识地四下寻找安娜,在看到熟悉身影的一瞬间,她露出笑容,朝着安娜的方向而来。 “安娜姐姐!我在这里!”她的声音打破了安娜思绪的滞涩。 她伸出一只手,朝着苏珊挥手,示意她的位置,小女孩朝着她蹦蹦跳跳地走来,在看到安娜手中提着的行李箱时候,视线顿了一下,询问道:“安娜姐姐你要出门吗?” 安娜顺着她的视线看到手中刚刚购入的手提箱。 “要出差一周。”她说。 苏珊眨眨眼睛,现在外婆在医院,而安娜则准备出门,她怎么办? “我呢?”她询问安娜。 安娜摇了摇头:“抱歉,暂时还没有想好。”这也是她现在苦恼的问题。 “要不要我们先去医院看望外婆,看看她的情况怎么样?”安娜建议道。 如果萨尔夫人的状态稍好一些,那么苏珊的问题就比较容易解决,如果她的状态不是很好,自己就要另想办法了。 苏珊也有些想外婆,在安娜提出建议之后,她没有犹豫,点点头,同意了她的提议。 只是她们虽然前往了医院,却没有见到萨尔夫人。 很不幸,因为情况的恶化,萨尔夫人已经不在普通病房,她被转移到了特殊的加护病房,医生已经开始和她商讨手术的方案了。 而特殊病房有看望时间,安娜和苏珊错过了时间,只能拜托护士帮忙带话,只是因为萨尔夫人最近服用的药物之中有一些拥有能够使人嗜睡的成分,安娜并未能得到她的回复。 回程的路上,安娜沉默着,思考对策,苏珊看着她,一个想法出现在脑海,但她还没想到要不要说。 晚餐时候,苏珊打量着安娜,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托儿所可以办理留宿。”苏珊建议安娜,“也许安娜姐姐可以暂时让我……” “不行。”安娜正在专心地对付晚餐,听到苏珊的声音,抬起头,看着她,她思索了片刻,拒绝了她的提议,“我不放心。” 苏珊太小了,她还不放心她一个人在托儿所生活。 她沉默片刻,视线落在了窗外的梧桐树上。 安娜想了想,问苏珊:“你喜欢哥哥还是姐姐?”她突然有了一个主意。 “喜欢姐姐。”苏珊没明白她的意思,下意识地回答,“怎么了?” “也许我可以找一位朋友暂时居住在这里照顾你。”安娜想到了梧桐,因为树灵本身的特殊性,那个浑身绿色的奇怪灵体并不喜欢待在小魂灵乔治的身体里,而是喜欢住在她原本的居所,院子里的梧桐树里。 在自己离开多恩的这几天,她完全可以帮安娜照顾苏珊。 通过乔治,安娜将这个想法传递给梧桐,虽然说生活在梧桐树里的灵体不想招惹这些麻烦,但迫于那具白骨的压力,还是答应下来。 安娜将一些注意事项和要做的事情告诉梧桐。照顾苏珊无非就是接送孩子和帮忙准备三餐,梧桐答应地勉强,但在安娜交代她注意事项的时候,还是听得十分认真。 三餐的问题,如果天使在家中,其实是不需要梧桐多费心的,但为了以防万一,安娜决定留下充足的钱给梧桐以备不时之需。 解决掉小女孩的事情,剩下的事情就不是那么的困难。 厄琉西斯从东大陆的荒域回到安娜的房间时,看到安娜在衣柜里整理衣服,一个女士手提箱放在床榻上,里面依旧放上几件生活用品。 厄琉西斯微凝,询问道:“安娜,你要出门吗?” 安娜回身,看向归来的天使,点了点头,“有外勤任务,要在多恩附近的镇子待一周。” 安娜将准备带走的衣服收拾好,放进箱子,开始和厄琉西斯讲述今天发生的事情。 在临行之前,她想要听听厄琉西斯的想法,天使拥有十分全面的知识面,或许能够给到她一切启发。 果不其然,在听到“匠器”这个词的时候,厄琉西斯的表情有些许的变化。 他纠正道:“不是高阶工匠能够制作匠器,能够制作匠器的工匠,必然是神之手。” “神之手?”安娜惊讶,能够用神来称呼的存在,一定非常厉害。 厄琉西斯点头,即使这次的情况非常特殊,圣堂不得不将讯息公布给底层的非凡者,但在内容上,他们还是尽可能地做了隐瞒。 “只有最为顶尖的一阶工匠,才能被称之为为神之手,而这个称呼,是蒸汽之神赐予祂最强大信徒的荣耀。”厄琉西斯解释道,“神灵性格不同,教会之间的管理不同,理念不同,有点神不介意将‘神’这个词赐予祂的信徒以兹鼓励,但有的神却认为信徒提起这个词就是冒犯。” 安娜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么看起来,神在某种时候和人也是类似的,祂们拥有自己的脾气和性格。 她还有一个疑问:“那一阶的工匠是怎么成为神之手的呢?” “当一个工匠拥有了修正神器的能力,那么他就是神之手了。”厄琉西斯垂眸看向安娜,她正抬头看着他期待从他这里获得更多关于神明的事情。 “神器。”安娜不由得想起经常出现在厄琉西斯身后的那面翻卷的旌旗,那就是神器吗? “神灵力量的某种化身。”厄琉西斯说,“每一位神灵都能拥有一件属于自己的神器。” “只有一件?”安娜皱起眉头,正常情况下,不应该是满身都是神器吗?身上的衣物,佩戴的首饰,这些东西拿出来不应该都是神器吗? “神器与神灵是有契合程度的。”厄琉西斯说,“只有最适合的自身的那一件,才有资格成为神的武器。” “原来神器是武器啊。”安娜恍然大悟。 厄琉西斯一愣,他发现了自己的失误。 “不,不完全是这样的。”天使纠正道,“绝大多数的神灵滋养的神器,都是武器,但也有一些少数的神明,祂们的神器不是武器。”他居然先入为主地说出武器有资格成为神器,这一条显然更适合他这种偏向战斗的神灵,在神的国度之中,有很多的神灵,实际上并不擅长战斗。 厄琉西斯回忆他所知道的神灵,在神器不是武器的神明之中,选出安娜最感兴趣的一位。 “财富女神的神器,就不是武器。” 听到财富两个字,安娜果然兴致勃勃,她期待地看着厄琉西斯。 天使轻笑:“祂的神器,是一种由人类发明的记账方式,叫做借贷记账法。” “我还以为会是金币呢。”安娜小声嘟囔,不过引起她注意的已经不再是厄琉西斯讲述的那些知识,而是在她眼中无所不能的天使竟然也会犯错误。 “原来厄琉西斯也会犯错误。”安娜抬起头,对上厄琉西斯异色的眼睛,“这让我感到很诧异。”她如实说道,更让她感到,诧异的是,厄琉西斯在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之后再第一时间改正。 天使没想到安娜会这么说,他感到一丝好笑:“安娜觉得我不会犯错吗?” 在天使喊着笑意的眼神里,安娜十分认真地点点头。 她是这么认为的,毕竟厄琉西斯是天使,是神灵。他怎么可能会犯错? 厄琉西斯一时间失语,他伸出手,覆盖上安娜柔软的头发:“神灵也会犯错,我并不是全知全能。” 厄琉西斯不由得想起那个预言,他微垂眼眸,语气产生些变化。 “神灵也无法逃离命运。”他语气很温柔,神情也很温柔。安娜被这句话吸引,抬起头,闯入厄琉西斯眼眸,一种悲伤影响了她。 “为什么?”在这一瞬间,安娜突然很讨厌命运这个词语,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非常非常讨厌。 她想起自己脖颈上的黑色印记,那个东西能不能算作命运?如果可以,那么一起讨厌。 厄琉西斯摇摇头,他继续说:“安娜,人们常常把既定的事情当作命运。在很多时候,神灵也是这样。” 太阳神域之中,厄琉西斯就是因为预言而被厌恶的那一个,在神的国度,尤其是太阳神域。金色与白色是最为圣洁的颜色,就算不是这两种女神的象征色,那么也应该是纯色,没有人像他一样,是红与黑,是鲜血与战火的颜色。 那个预言,更是将他推到了风口浪尖,这是他的命运。 所以在遇到有过同样经历的安娜之后,厄琉西斯没有忽视这个在神灵眼中极度弱小的女孩。 “我从来发现,厄琉西斯也是哭鼻子的小鬼。”安娜看着天使。 后者并没有落泪,但他身上的悲伤让安娜感到熟悉,这样的情绪她也曾有过,而神灵产生了与她类似的情绪。 “我一直都认为神明无所不能。”安娜摘下丝巾,露出黑色的印记。 “原来也不过如此。”她哼了一声,带着些俏皮的味道,“厄琉西斯自己哭吧,我要去洗漱了。” “安娜。”厄琉西斯突然叫住准备离开的女孩,“如果说,我注定背叛呢?” 安娜停在脚步,看向厄琉西斯,她没有完全听明白厄琉西斯话语之中的意思,但行动快过思想,女孩伸手指向脖颈上的黑色印记。 “如果说,我注定死亡呢?” 黑色的印记缓缓流动,安娜突然睁大眼睛,她感受到了格林薇尔·约书亚描述的那种感觉。 异常的清晰的流动感。 …… 多恩,某栋建筑内。 黑漆漆的房间,突然爆发出耀眼的灿光。 看守的人被惊醒,连忙发出警报。 不多时,一道身影走了进来。 他眯起眼睛,无数的银色丝线在扩散,四面八方的聚集,向着一个方向蔓延。 “怎么回事?” 一道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不知道。”戏命师闭上眼睛,脑海之中,命运的线条交织交错,组合成一张网。 “无法解答。”他说,“但光影交际可不会突然发生异变。” “教会的人?”层层叠叠的声音问道。 “不可能。蒸汽教会的蠢蛋甚至不知道它的特性。” 正当那个戏命师想要看清更多的时候,突然光影交际又重新落了下去,全部的光芒都收敛起来,变成了那个平平无奇的贯通同心圆环。 …… 厄琉西斯视线微凝,他站起身,靠近安娜。 她脖颈上的纹理逐渐清晰,旋转着,组合成一个“∞”的符号,银色的纹路逐渐清晰。 厄琉西斯想起安娜曾说过,一位人类舞者提起过,这印记应该是一条蛇。 这样的时刻来之不易,如今厄琉西斯取回了自己的权柄,或许有能力去探寻一下这个印记的主人,但他的想法刚刚出现在脑海,那个印记就像是有所感应一样,瞬间隐去了全部的气息,又变成了一片黑色。 …… 异变之后,安娜的神情有片刻的恍惚,缓和许久之后,她恢复过来,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脖颈。 厄琉西斯摇了摇头:“已经结束了,安娜。” 在这短短的时间之间,安娜又一次晋升了。 即使是厄琉西斯,也无法解释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印记指向的神灵比他想象之中还要狡诈聪慧。 这一刻,厄琉西斯突然有了一种预感,命运天使乌迪亚斯口中的那个时间,一定会发生一件大事,一件改变格局的事情。 天使忍不住握住了拳,这让他怎么可能就这样等待。 那个幽暗国度的神,也许正在安娜的身体之中,缓缓苏醒。 “我晋升了。”安娜的脑海里多出两个非凡技能,这让她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晋升的事实。 只是感受到了约书亚回忆录里提起的那种感觉,居然让她再一次晋升。 厄琉西斯颔首,算是默认了这个事实。 安娜昂起头,看向天使,因为突然发生的事件,两人的情绪都有所缓和。 对于安娜来说,这是一件好事,明天的任务,他们的对手是隐藏在暗处的强者,变强是好事。但对于看到过程的厄琉西斯,却心生担忧。 他伸手揉揉安娜的头发:“早些休息吧。” 说着,厄琉西斯划出一个印记。 安娜知道天使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也没有多问。 她闭上眼睛开始消化自己获得的新能力。 印记消散,厄琉西斯的身影出现在一座宏伟的教堂内。 这里,是光明教会在王都的教堂,也就是众人口中的圣堂。 此刻,神选殿之中,随着厄琉西斯的出现,一道身影也就此浮现。 “阁下是谁?”来人询问,“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厄琉西斯微微昂首,红与黑的羽翼在背后绽放。 那位阻拦他的身影在红与黑绽放的瞬间,悄然退去。 两者都知晓了对方的身份。 厄琉西斯没有迟疑,快步走到一具天使像之下,伸手按了上去。 可逐渐,他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就连智慧都不知道乌迪亚斯的下落。 安娜早起,佯装将梧桐从房子外带领进来。 她向苏珊介绍了梧桐,又交代几句后,离开了圣枪十二街21号。 让安娜疑惑的是,直到自己离开,她都没见到厄琉西斯。 四人小队在教会前集合。 第一个目的地,是通识者奥雅工作的教堂所在的小镇,佩西镇。 镇上只有一家小规模的光明女神教堂,比起多恩的教堂,这里略显寒酸。 一行四人赶到的时候,奥雅正在给佩西镇教会学校的孩子上历史课。 她是这个教堂的驻地牧师,也是唯一的非凡者。 奥雅注意到了四人的到来,他们也算是老熟人了。 通识者扶下眼镜,合上书本。 “好了,今天的课程就到这里了。”她看向一个学生,“班长带着大家把卫生做好,就可以回宿舍了。” 提前下课让孩子们暗中窃喜,但他们表面上还是装作十分乖巧听话的样子,在班长的带领下开始做卫生。 奥雅则走出教室,关上了门。 小镇的教堂没有电报机这样的设备,她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身为通识者,看到安娜四人的到访,瞬间就意识到发生了严重的事情。 “来我的办公室吧。”奥雅回头看向教室里的学生们,脸上严肃的表情也展露出些许的柔和,“跟我来。” 她的办公室就在走廊的尽头,是一个不大的小房间,两侧都放置了书架,上面摆满了历史书籍。 安娜看到了一本熟悉的书,正是切尔西主编的那一本,除去那本之外,还有许多与超凡世界有关的书籍。 对于一名通识者来说,这还只是冰山一角。 欧维简单地说明了来意,在听到匠器一次时,奥雅并没有向之前的众人一样流出疑惑的表情,眼中流露出一丝凝重。 她显然是知道什么是匠器的。 “它的作用是什么呢?”奥雅尝试着询问,这种由顶级工匠制造出来的物品,在战斗之中使用,往往拥有扭转战局的能力。 若是能够知道它的能力,就算真的遇到,也是有机会提前做出准备的。 欧维摇了摇头,圣堂没有透露,他将原话重复了一次:“圣堂让我们务必小心黎明和黄昏。” “黎明与黄昏……”通识者重复着这两个词语,脑海中蕴含的知识缓缓浮现, 在创世神创造这个世界时,一片虚无混沌之中,祂创造了光明女神,在女神形成的一瞬间,黑暗也随之诞生。 “光影交际是神诞之地的遗留物所制作,外形是两个相贯通的同心圆环。” 奥雅挥手,一本书从书架上飞下,落在她的手中,书页被翻开,哗哗作响。 她快速浏览着上面的文字,知道书页翻动的动作停下,通识者看向面前的四人。 “越是光明,越是黑暗。”她将书反转过来,展现给小队四人看。 安娜拥有同样的书册,她回忆起自己也曾看到过这句话。 “你们说,为什么圣堂会提醒我们,务必小心黎明与黄昏?”奥雅提出她的疑问。 安娜没有思索,脱口而出:“因为那是光与影交替的时候。” 在广义神学之中,太阳一直都是光明女神的一种象征,祂拥有一位太阳天使,祂的神国叫做太阳神域。 而月亮,安娜想起第一次进入幽暗国度时候,薄雾消散,露出满月的场景。 什么时候,光明与黑暗会同时出现? 日月交替之际,太阳和月亮短暂地同时出现在天际,而对应人类所能理解的时间,就是黎明与黄昏。 …… 同一时刻,王都帝国玫瑰书店。一个隐藏书架形成的阴影下的身影缓缓转身。 床边的木桌前,身着长袍的男人说出了与奥雅一模一样的话。 “越是光明,越是黑暗。”切尔西抬起头,看着隐藏在阴影之中身影,“教会之内,任何一个通识者都能给你想要的答案,又何必不远万里,来到这里呢?” “比你更强的通识者都疯了,比你弱的看到始终有限。”阴影之中的人说。 切尔西也不恼,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封信,信封上的字迹算不上好看,越写得十分认真。 “还有什么问题吗?”他问,“如果没有我要工作了。” 阴影之中的存在沉默了一会儿。 “你知道光影交际的能力吗?” 切尔西拆信的动作停下,他转头,看向书架阴影下的身影。 “这不是你们蒸汽教会的产物吗?身为工匠的你居然会不知道它的作用?” 阴影之中的存在叹了口气,说出了一直以来隐藏的秘密:“我和我的老师,制造出这件匠器的神之手,都认为它不该是一个匠器。” 切尔西面露思索。 “那这就有意思了。” 来自蒸汽教会的高层转向他,通识者口中的有意思,恐怕意味深长。 “什么意思?” 切尔西转头,秋日午后,阳光刚刚好的温暖,光从窗外进入书店,照亮他一侧的面庞,同时让另一面陷入更深的黑暗。 “连制造它的人和保管它的人都不知道它的用处,为什么这件‘准神器’会被一个四阶戏命师,一个六阶的尸语者偷走?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工匠眼瞳一缩,经过切尔西的提点,她意识到那两个非凡者偷走匠器,或者说“准神器”这件事情本身就充满了古怪。 肯定是知道那东西的用处才会如此大费周章地带走它,可就连保管它的自己都只知道这件“准神器”会在黎明和黄昏散发出奇怪的气息,剩下的一概不清楚。 制作它的老师曾说过,若他们无法知晓它的用处,只能说明它的诞生不是为了人类。 只有神才配知晓它的特性。 想到这里,这位工匠脸上只剩下震惊。 “你的意思是说……”这是神灵参与其中的事件! 切尔西没有直接承认,可身为通识者的他也想不出其他的理由。 那位工匠得知了如此重要的消息,迫不及待地想要赶回蒸汽教会的总堂,至少要尽快通过祷告,将这件事情告诉她的神灵。 切尔西知道她的打算,对比工匠地着急,他则淡然许多。 “对了,看在你帮我打扫这里的面子上,我可以再附赠你一个消息。”切尔西拆开信,“他们偷走光影交际的方式,来自幽暗国度的一位圣女,祂掌握着偷窃的权柄。” …… 奥雅在佩西镇的教堂给四人安排了住处,身为这里的驻地牧师,她将配合四人的一系列工作,但实际情况确是,他们根本无从查起。 什么样的异常能够称之为异常,或者说,什么程度的异常,能够与高阶非凡者有关? 众人之中,神情最严肃的是欧维。 他是一个戏命师,而两个目标人物之中,也有一个是一位戏命师。 他没有对方的阶级高,并不知道晋升带来的非凡能力到底是什么,但不论其他,戏命师最基础的能力,命运之线,就足够诡谲。 要知道,在十二位神之天使之中,排行第六的命运天使,掌握的力量最为诡谲。 第一天的工作,四人组分成了两队,伍德和休斯前往附近的村落询问最近有没有陌生人出现,安娜和欧维一起负责城内,奥雅则留在教堂重新排除一侧最近发生的古怪事件。 实际上,这样的寻找方式无疑是大海捞针,但安娜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早晨开始,她就和欧维在城内闲逛。 准确来说,是她在闲逛。欧维一直在动用自己的非凡能量,观察城市里的命运之线。 “这样有用吗?”安娜询问欧维,此刻两人找了一家小餐馆,准备在这里解决午饭的问题。 一整个上午过去了,除了帮居民处理一个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没有任何的收获。 “早晨出门的时候我进行了一次占卜。”欧维转向安娜,“实际上我们能做的只有等待。” “等待?”安娜皱起眉头,“等着他们来找我们?” 欧维摇摇头。 实际上,他并不能完全读懂占卜的内容,比起之前的占卜,这一次的结果扑朔迷离。其中似乎涉及了过多超越层次的东西,他最终能够做出的解答就只有等待两字。 戏命师透过玻璃望着来往行人身上的命运之线。 倒映在玻璃上面容,却不是欧维那张童颜,而是一个有着湖绿色眼眸的清隽男人。 安娜并未注意到这一切,她低头专注地看着菜单。 “安娜。”一声呼唤传来,安娜缓缓抬起头,看向对面的人。 欧维始终是侧脸,他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应该知道我的途径叫做戏命师吧?” 安娜皱起眉头,四下环顾发现没有人注意到这边后,压低声音。 “你怎么能在外面说这些?” “没关系。”男人笑,“这里没有被暴露的命运。” 他收敛起笑容,讲述道。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称的时候,我以为,我是戏弄命运的人。后来发现,自己才是被命运耍的团团转的家伙儿。” “我自以为能够看穿命运。” 安娜皱起眉头。 “为什么突然说这些?”她感觉到一丝不对劲,想要伸手去摸额头上的印记,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完全动不了。 安娜不由得睁大眼睛,此刻,欧维的双手之上,握着她全部的命运之线。 “我们根本无法戏弄命运,戏命师的职责,唯有遵从命运。” 依稀听到这句话落下,安娜嘭地一声倒在地上。 欧维眼中的绿色飞速褪去,他猛地松开手,命运之线脱离他的双手,迅速隐去。 他茫然地环顾四周,餐厅里空空荡荡,而本该坐在对面的安娜,却不翼而飞。 安娜是在郊外的小路上苏醒的,她摇摇头,昏昏涨涨的,挣扎地爬起,望向前方。 火烧云密布天际。 安娜不由得睁大眼睛,身体寸寸僵住,她被不安所笼罩,缓缓转身,看向西方的天空,太阳正在一寸一寸隐去。 此刻,正是黄昏。 地面上,她的影子逐渐分裂成两个。 她的神色严肃起来,丽莎女士的提醒在脑海中浮现。 务必小心黎明与黄昏。 第48章 一道影子脱离出来, 趁着安娜看向夕阳的瞬间,浮现在她的身后。 危险! 灵识在瞬间向安娜传递出这样的讯息,来不及回头, 安娜意识一闪, 发动能力。 下一瞬间,她的身体凭空出现十米开外。 安娜原本站在的位置出现了一具尸体, 此刻它代替安娜承受那道致命的伤害。 胸膛上出现了一个狰狞的空洞,正在往外留着黄色的腐烂脂肪。 安娜不习惯突然的传送,勉强站定。危机关头, 她甚至来不及回头看清袭击者的身份, 直接施展【化尸】让之前存储的尸体代替自己承受下致命一击。 黑影收回手,转向安娜的方向。 女孩也看到了它。 是怨灵。 小乔治从安娜的肩膀上飞下来,出现在安娜的面前, 与自己的主人一样,满脸严肃地看着身前的怨灵。 它有主人。 此时此刻, 清晰的认知在安娜和乔治的脑海里传递。 小魂灵张嘴, 吐出土地守护灵破晓。 那个怨灵在出手一次之后, 就保持着戒备。它同样能够看到灵体, 在乔治飞出的一瞬间,怨灵就意识到这个侵入限界的人类,不是普通人,她极有可能也是一名尸语者。 而且,是一名七阶以上的尸语者。 它见识过主人使用刚才的能力。 圣堂给到的讯息之中,有这样的一条记录, 说目标人物之中那个化名弗朗西斯的家伙儿,推测途径是尸语者。 正好,用它试试新获得的能力。 安娜心念微动, 魂灵乔治与她心意相通,指挥土地守护灵破晓朝着那个怨灵而去。 破晓是与大地天使有关的灵体,它能够使用部分关于土地的魔法。 一瞬间,由泥土构建的牢笼从怨灵的四周升起。 怨灵强悍程度超出安娜的想象。 泥土的牢笼根本无法困住它,那东西冲破牢笼,恶狠狠地瞪着安娜,一双眼睛流露出血红。 破晓立刻与它纠缠在一起,安娜抽出随时携带的枪,伺机而动。 来不及多想其他,安娜全神贯注地盯着两道身影,破晓的体型较之怨灵更大,它浑身洁白,使用的力量来自脚下的土地,而怨灵那一边就阴邪许多。它生前就是冠绝一方的恶人,在帮派的乱斗之中横死街头无人收尸,逐渐被怨气包裹成为怨灵,有十分不凑巧地被召唤,成为了一个人类的仆役。 它并不能反抗主人,却对能够控制灵魂的人特别的憎恶。 机会! 怨灵被破晓的泥土魔法限制,身形有瞬间停止,安娜没有丝毫的犹豫,瞄准射击,镌刻有特殊法阵的猎魔子弹嗖的一声飞出,击穿怨灵的身形。 上面的魔法阵正在生效,无法被实体伤害的灵魂上,出现了一个一指粗细的孔洞,阳光从中透过,在地面上形成一个小小的光斑。 那怨灵低下头,看着出现在自己腹部位置的小光洞,它抬起头,注视着手握左轮的安娜。 女孩趁它没有移动扣动扳机,连发两枪。 猎魔子弹又一次在怨灵身上留下孔洞,阳光穿透它的身形,但时近黄昏,属于黑暗女神的力量正在慢慢侵蚀光明。 阳光对怨灵造成的伤害聊胜于无。 灵魂蠕动,修复了猎魔子弹造成的伤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属于黑暗女神的力量也一点点加强。 黄昏即将结束。 双方都心知肚明,这场战斗即将分出胜负。 “破晓,收!”安娜给灵体下令,白胖子下一次使用先前的泥土魔法。 大地敦实,厚重的力量是禁锢住怨灵,安娜子弹连发,朝着怨灵的脑袋位置射击。 同时,【层语】发动,两个灰败影子被召唤,它们张开大嘴,发出尖啸。 嚎叫声让怨灵身形一晃,猎魔子弹洞穿它的头颅。 这一次,阳光没有穿透它的身形,那个伤口之中,流出黑色的怨气。 禁锢着怨灵的破晓在接触到那怨气的一瞬间,就如同热水浇在了冰雪之上,洁白的身形一瞬间划开一片。 土地魔法迅速消失,破晓连连后退,显然是受到了不小的伤害。 怨灵挣脱了禁锢,流露出的黑色怨气,郁结在它的脑后形成了一个粗长的辫子。 瞬间横移,怨灵逼近,安娜连连后退,慌乱之中打出最后一枪。 下一瞬间,手上的枪械被击飞,她被怨灵扼住咽喉,硬生生地从地上提了起来。 安娜涨红了脸,但思维还非常清晰,濒死之际,她还有一次使用化尸的机会。 怨灵似乎看穿了它的想法,不再施加力气,只是扼着安娜,让她没有办法顺畅地呼吸。 小魂灵乔治又一次指挥破晓冲过来,却在准备出手的一瞬间,失去了目标。 太阳已经完全消失在地平线之下,那个怨灵消失地无影无踪。 安娜跌在地上,不住地咳嗽。 她望向天际,余光消失,天色完全沉了下来。 光影交际的特殊作用随着黄昏时段的过去而消散。 多恩的某栋建筑之中,化名为弗朗西斯的尸语者睁开眼睛,脚下,影子一分为二。 有一个怨灵带回了重要的消息。 灵体浮现,双手递上一枚失去效用的猎魔子弹。 那人伸出一只手,按在了灵体上,它的记忆逐渐被抽离。 尸语者睁开了眼睛,破碎的画面通过怨灵传递到脑海之中,通过魂灵,弗朗西斯读取着怨灵的记忆。 怨灵这种生物,本身的智力极为低下,能够回馈的画面十分有限。 弗朗西斯并不意外。 拥有强悍的战力,必然会使得怨灵失去一些其他的东西。 寥寥几幕,他只能凭借此判断出,那个家伙儿也是黑暗女神的信徒,却不能具体说出他的力量属于哪一位神灵。 沉吟片刻,化名弗朗西斯的尸语者对同样受光影交际影响的戏命师说道:“多恩城里除了我,还有其他的黑暗女神信徒。”垂头看向掌心的的子弹,“他为光明教会工作。” “立刻找到他。” 寻找某件物品或者某个人。 对于戏命师来说,实在是太容易不过了。 欧维三人顺着命运之线,在距离佩西镇大概四十里的地方,找到了正准备前往镇子的安娜。 “安娜。”伍德远远地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快跑几步,来到安娜的身边。 安娜看到了熟悉的人,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停下来,朝着伍德招招手。 视线却在落在欧维身上时,短短凝了一瞬间,与伍德错身的功夫,她反手拔出伍德佩戴的长剑,横移到欧维身边,将剑架在他的脖颈上。 “为什么害我?”安娜的话语让在场的众人皆是一惊,伍德小跑过来,按住安娜握剑的手。 “安娜,这其中,可能有什么误会。” “误会。”安娜眯起眼睛,先前在小镇餐馆的画面浮现在脑海。 “我昏倒前记得最后一幕,就是这个人。”她重复起当时欧维说过的话。 “我自以为能看命运。” “我们无法戏弄命运,戏命师的职责,唯有遵从命运。”她无视伍德的阻拦前逼一步,“这是你说的话对吧?” 欧维露出思索的神情,但在餐厅的事情,他确实记不清楚了。 有着娃娃脸的男人伸出手,将掌心被命运之线烫伤的疤痕展现给安娜。 “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说,“如果我想让你死,根本就不会带他们来找你。” 安娜垂下眼眸,看到欧维掌心密布着的断纹,一条压着一条密密麻麻的红肿,而这也对应了戏命师所掌握的能力。 “有人更改了我的命运。”他说,“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比我更高阶的戏命师。” 而这一次的叛逃者之中,就有一位这样的存在。 “安娜。”伍德按住女孩的肩膀,“确实是欧维先生通知我们你消失不见的。” 安娜回头看了他一眼。 她努力回想着小餐馆里发生的一切,却发现记忆里属于欧维的那张面容淡去,代替他出现的是一双湖绿色的眼睛。 回忆起那双眼睛的瞬间,她的身体骤然脱离,手中的长剑应声落地。 安娜后退了一步,幸好伍德反应迅速一下子扶住了她的肩膀。 安娜呼出一口气。 她抬起头,看着伍德,露出惊愕的表情。 “高位存在。” 此话一出,在场的几人皆是一惊。 休斯和伍德对视一眼,他们原本以为这次的任务进展会非常的缓慢,毕竟他们这样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没人能想到,来到佩西镇还不到一天的时间,他们就找到了相关线索。 回程途中,安娜将遇到的事情转述给三人,而控制怨灵正是尸语者的能力之一。 “两种能力都集齐了。”伍德捏捏眉心,这进度顺利地让他有些不敢想象。 “我们需要赶紧将这个消息汇报回教堂。” 休斯点头,他看了一眼在场的人,说:“等回到佩西镇的教堂,我骑快马会多恩。”拉马车的马匹已经辛劳一日,在奔波可能会对马儿造成损伤,而且会严重地影响速度。 伍德同意。 他取出随身携带的纸笔,开始起草报告书。 为了配合他,安娜又重新将下午遇到的事情复述了一遍,期间,她的视线偶尔掠过欧维,却没能在后者的脸上发现任意一丝异常。 晚上,安娜回到了佩西镇的教堂,通过额头上的印记,她联系到了厄琉西斯。 天使很快给予回应,在留下传说的锚点之后,通过神降来到了安娜的身边。 安娜靠坐在小床之上。 本就不宽敞的房间,因为厄琉西斯的出现变得更加的狭小。 这本来是给教会学校支教老师准备的单人宿舍,临时借用给前来调查的四人小组。 在出外勤的情况下还能拥有单独的房间,安娜已经非常满意了。 她拍了拍床铺,示意厄琉西斯坐下。 白骨天使顺应了她的意思,随着他的动作那种压迫感瞬间减少。 安娜先是询问了今天苏珊和梧桐的情况。 天使回答道:“树之灵做得很好。” 听到他这样说,安娜原本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原本还很担心树林并不能胜任照顾孩子的职责。 厄琉西斯继续道:“我提前准备好的便当,没有动过。” “嗯?”安娜疑惑,“苏珊没有吃饭吗?” 厄琉西斯摇头:“我让梧桐问过,苏珊说今天托儿所准备了她喜欢的食物。”厄琉西斯将女孩的话复述一遍。 其实他并不关心那个人类小女孩到底怎么样。只是因为安娜询问,才将今天发生的事情转告给她,好叫她不用因为那个女孩子的事情特别担心。 安娜点点头。 厄琉西斯侧头望着她,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语。 但安娜迟迟没有开口。 “安娜?”厄琉西斯感觉到发生了某件事情,但安娜不开口,他也无从得知。 安娜转向厄琉西斯。 “我差点就见不到您了。”她将下巴支撑在膝盖上,轻缓地讲述起今天黄昏时发生的事情。 再听到那个家伙儿有一双湖绿色的眼睛时,厄琉西斯一凝,转身盯着安娜。 之前他都是倾听,突然这么大的反应让安娜清晰地认识到厄琉西斯恐怕认识这一位有着湖绿色眼睛的存在。 她微微侧头:“厄琉西斯知道吗?” 厄琉西斯躲开了安娜的视线,沉默。能够操纵命运之线,且拥有一双绿色眼睛的人,在这个世界上,他只知道一个。 命运天使乌迪亚斯。 他为了找到命运,不惜暴露身份前往圣堂询问智慧天使,但那个家伙,居然就这样来到了多恩,并且用这样的方式,接近安娜并将她置于危险之地。 安娜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孩,乌迪亚斯大可不必将她牵扯入神灵的世界,他让太阳转告自己等待,却在暗中操控着一切。 厄琉西斯握紧拳,缺少了皮肉的中和调剂,骨头与骨头用力摩擦在一起吱吱作响。 安娜感觉到了厄琉西斯的愤怒。 她伸手,覆盖在天使握拳的手上。 “我没事的。”虽然想起那个怨灵爆发的力量,她还是忍不住心悸,但这不是值得天使愤怒的事情。 厄琉西斯叹了口气。 “是命运。”他解答了安娜的疑惑。 戏命师是命运天使的信徒。 如果是这样,欧维被控制就不是奇怪的事情了。 安娜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个在餐馆和她说话的存在,居然就是命运天使。 “唯有遵从命运。”她重复那句印刻在脑海里话,感到深深的震撼。 “嗯?”厄琉西斯不解安娜为何提到命运一词。 “是祂和我说的。”安娜告诉厄琉西斯,“那位……命运天使对我说,唯有遵从命运。” 厄琉西斯沉下表情,遵从命运,这确实是乌迪亚斯一直以来的行事方式。 但他的方式,确实有些不可理喻。 天使告诉安娜:“不要太过在意他的话。” “嗯?”安娜不理解,如果说天使是权柄的容器,那么命运天使所掌握的不就是看清命运的权柄吗?为什么不要相信祂的话? 厄琉西斯没有解释,实际上,他也无法解释。 无人知晓乌迪亚斯看到了什么,也没人能理解他的所作所为。 安娜知道这个问题让天使为难,没有继续追问。 知道那个加害自己的人不是欧维,这件事情对于这个层次的她来说就足够了。 夜色渐深 厄琉西斯替安娜盖好被子,他守在女孩的床榻边,放出神识,目标直指安娜描述之中的餐馆。 在欧维所做的位置上,厄琉西斯在玻璃上发现了一行由命运之线构成的文字。 “当命运发展到某个节点,我自然会出现。” …… 格瑞斯被堵在城外。 今天上午,警察署接到报案,说近郊的村子里有人死去,怀疑是凶杀案,格瑞斯被派遣出外勤。 回程途中,他感受到某种视线的注视。 通过非凡能力,男人看到了隐藏在犄角旮旯里的眼睛。 灵。 身为黑暗女神忠诚的信徒,格瑞斯具有亡灵亲和的能力。平日里他也会看到灵,但今天不一样,这些灵,在注视着他,用含着某种意图的眼神。 他停下了脚步。 跟在一侧的学生泰伦注意到格瑞斯的变化。 “老师?”他停下脚步,神色疑惑。 格瑞斯回头,望向身后。 “你先回去吧。”他对泰伦说,“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件事情需要确认。” 泰伦反应了一下,推测格瑞斯说得是现场的事情,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如今天气渐寒,天黑得越来越早。 “那你注意安全。”泰伦虽然也想跟着格瑞斯多学些东西,但老师既然开口让他回去,他也不好多留。 少年背着工具朝城里走,收尸人的工作经历让他养成了大步走路的习惯,不一会儿就逐渐远去。 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怀疑,格瑞斯也转身向后走。 不过,他没走几步就停了下来,站定,戒备地看向周围。 身为六阶的通灵师,他已经拥有许多普通人无法想象的力量。 闭上眼睛,能力发动,格瑞斯飞速读取周围灵体的感官,在发现目标之后,猛地睁开双眼,朝着身后某个位置,轰出一拳。 一道身影缓缓浮现,五指一张一放,轻松化解掉格瑞斯的一次攻击。 通灵师属于施法者范畴,他们的近战能力并不强。 格瑞斯这一拳,也不是什么非凡能力,只是借用了灵体散发的一种特殊能量,告诫暗处的家伙儿,他已经发现了他们的存在。 “亡灵亲和。”阴影之中的人缓缓吐出一个词语,“看来,你就是我们要找的人了。” “通灵师?” 格瑞斯抬头看去,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身影出现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从声音上听不出男女,但明显纤细的骨架却暴露了她的讯息。 “弗朗西斯。”他压下声音。 圣堂通缉的两个逃犯,其中疑似尸语者存在,是一位女性。 弗朗西斯显然没有和他聊天的意图,她往前走了一步,脚下的影子分裂成两道。 身后,一具萦绕着紫色光晕的骨架缓缓浮现。 格瑞斯察觉到危险,手指一点,一柄由人类股骨形成的手杖出现在手中。 黑暗女神的信徒,不像光明教会一般,是有规章有秩序的组织。 他们大多各自为战,并不介意与同信仰的非凡者作战。 格瑞斯不知道眼前的人为什么会突然找上自己,但显然不会是什么好事。 “先别着急亮武器。”弗朗西斯却没有直接动手的打算,她又向前靠近几步,对灵魂敏感的格瑞斯都能感觉到她脚下踩着的恶灵身上传来的怨气。 好强。 他眯起眼睛,那是一种近乎实质的灵魂,只有生前非常强大的非凡者死后,才有可能诞生这样强大的灵魂。 他小退了一步,尸骨法杖向下一划,在地面形成一道分界线。 “站在那别动!”他警告,“我能感觉到,你并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强。” 格瑞斯没有和尸语者打过交道,但他知道这个途径对应的权柄是死亡。 而在幽暗国度之中,诸多的神灵共同掌握着这一权柄。 成为尸语者的条件严苛,他们本身就是在利刃上跳舞的疯子。 每一次召灵可都是一次生命的赌博。 而能活下来变得强大的尸语者,都是赌场上未尝一败的赢家。 格瑞斯知道若是眼前的这个家伙对自己有恶意的话,直接将他杀掉,再让自己的尸体开口说话就可以。 现在她这样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很显然,是有其他的意图。 “嗯哼。”弗朗西斯并不否认,光明女神的教会猜测她是一位高阶非凡者,无非是他们被自己所召唤的灵所误导。 “猜对了。”她也不避讳,继续靠前,知道距离格瑞斯画下的线只有一步之遥。 弗朗西斯垂下眼眸,看着格瑞斯手中的皮箱。 城外的案件是她制造的,而在格瑞斯工作的过程中,她一直通过驱使那具尸体注视着他。 “刚才那个人是我杀的。”弗朗西斯道,“而我也一直借着他的眼睛观察你。” 格瑞斯皱起眉头,他并不愿意与这个人在这里浪费时间,开门见山道:“你想表达什么?” “你也是女神的信徒,为什么要做光明的走狗?” 第49章 “我只是一个验尸官而已。”格瑞斯否认了自己为光明教会工作的事实。 严格意义上说, 他确实不是光明教会特殊行动部的成员,他的编制隶属于警察署,是真正意义上的为加仑帝国工作的公务员。 弗朗西斯凝神, 一枚银色的子弹出现在她的手中, 隐藏真实身份的女人把玩着那枚怨灵带回的子弹。 下一瞬间,脱手而出, 金属破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弹头嵌入透明屏障,形成寸寸皲裂。 格瑞斯扫了一眼那枚子弹,认出那是蒸汽教会的产物, 他收回视线。 “这是什么意思?” 正常情况下, 特殊行动部门是不会给格瑞斯这样的知情但并非登记在册的人员配发猎魔子弹的。 不过,眼前这个家伙儿显然并不清楚这一点。 “还要装傻吗?”弗朗西斯压近,描述起前一天黄昏时期发生的事情。 因为她是唤醒了光影交际黑暗面的非凡者, 根据这件匠器的特性,她的力量会在在黄昏与黎明被抽离, 根据某种规律被转移到受到匠器影响的范围之内, 而昨天黄昏, 被抽离的是她的某个怨灵。 “昨天, 你可是差点死在我手上。” 格瑞斯后退一步,表面上像是被戳破谎言受到了惊吓,实际上,他是要将自己的距离和面前的女人拉开距离。 以便于自己不会被被突然近身,失去最好的攻击距离。 她好像有什么误会。 昨天格瑞斯轮休,一整天都家里没有出门, 显然没有可能与眼前的家伙儿产生交际的可能。 而这猎魔子弹,又确实是非凡者的东西。 容易被误认为黑暗女神信徒的光明教会成员,目前在出外勤的, 除了他家隔壁的那个小女孩,格瑞斯想不到其他人。 这个尸语者也真够离谱的。 居然能把安娜误认为自己。 至于这个尸语者说,差点杀死安娜,差点不就是没有杀死吗?再说了,格瑞斯可不觉得她有能力杀掉能在幽暗国度救回自己的安娜。 那女孩身上的秘密多得无法想象。 “也许,你该听听我的想法,再考虑拒绝。” …… 昨天黄昏发生的事情,已经快马加鞭传递回多恩。驻扎教堂值守的非凡者,将事情汇报给圣堂,当即就收到回复,说会派遣人增援。 安娜一整天都留在佩西镇的教堂没有出门,欧维也因为黄昏发生的事情暂时被隔离。 上午有照相店的老板搬着设备来留存证据,安娜在房间里没出去,大概的意思就是要保存下欧维手上因为命运之线被烫伤的痕迹。 戏命师被命运之线烫伤,这很古怪。 虽然安娜因为厄琉西斯的原因,已经知道进入并控制欧维身体的是命运天使,但对于其他来说这个答案的可行度显然很低。 对于其他人来说,更容易地接受的可能性是控制欧维的人是带走匠器光影交际的那个戏命师。 厄琉西斯通过提前留在圣枪十二街的印记回到了他们的家。 虽然说战争天使在餐馆的玻璃上看到了命运天使的留言,但他并不打算放弃寻找乌迪亚斯。 而命运天使这一次出手实际上也给厄琉西斯留下了找到他的线索。 他烫伤了那个人类戏命师,而这恰巧可以让厄琉西斯使用自己的权柄,定位到这位掌控命运的天使。 多恩的教堂外,一个银发随意扎在脑后,手拿一袋提供给游客喂食的饲料的男人微微凝神,湖绿色的眼睛微垂,注视在停留在他掌心啄食饲料的白鸽。 女神喜欢这些纯白的小家伙儿,女神的教堂便饲养这些纯洁的小家伙儿。 见鸟儿啄食得差不多,乌迪亚斯指尖微动,鸽子受惊飞起,它的动作引起了同伴的不安,一时间,教堂广场上的白鸽都扑腾着起飞。 在白色鸽群飞舞的惊鸿一幕之中,银发男人缓缓转身,露出清隽的容貌,那双湖绿色的眼睛似乎能够看穿世界上的一切规律,白羽掠起,隔着人群,他与全身被黑色包裹的战争对视。 乌迪亚斯并不惊讶厄琉西斯会找到他。实际上,这一次两人的相遇也在他的预料之中。否则,他根本不会特意留在此地,等待厄琉西斯的到来。 战争还小,经常会在某些方面钻牛角尖,同为天使,乌迪亚斯却比他看得更加透彻。 在这位掌控命运的天使眼中,那个本应该隐藏在黑袍之后的白骨,浑身上下都缠满了泛着银色的黑色丝线,但这种丝线又不仅仅只是命运之线。 身为参与过第一次诸神之战的天使,乌迪亚斯认识这丝线的主人。 神战的初期与末期,但凡这位出现,一切的攻击一切的魔法都会因为特殊的机制回归它们最本初的状态。 神战初期,黑暗女神甚至只派出这一位存在,就让众神的战线难以前进一步,只是后来,因为某些不为人知的原因,这位圣女突然消失。 黑暗女神不得不派遣出欲望来坐镇,也正是因为欲望圣女,神战的规模一次又一次地扩大。 在见到那个人类小女孩与现在的战争,乌迪亚斯终于明白了当年祂为何会突然消失。 而一直以来,那个困扰他的预言,也终于有了苗头。 命运看着向他靠近的厄琉西斯,露出微笑,邀约道:“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厄琉西斯的愤怒戛然而止。 他看着这位以人类形态出现的兄弟,一时间没明白他的意思。 乌迪亚斯看着他。 厄琉西斯被他的视线弄得有些不自然,他微微凝神:“我没法喝酒。”他现在只是具骷髅。 乌迪亚斯微笑:“没关系,你看着我喝就可以了。”说着,穿过惊起的鸽群,朝着街道走去。 厄琉西斯不知道他这位“哥哥”到底在想着什么,只能跟在他身后。 工作日,前往教堂礼拜的人不算多。 拥有一头银发的乌迪亚斯似乎与纯洁的鸽群融为一体。 他的银发比鸽群还要纯洁,是光明女神喜欢的模样。 看着眼前的背影,厄琉西斯脑中突然出现了这样想法。 他微微一顿,随即驱散了这个念头。 人群之中,几道身影匆匆而过。命运天使驻足,厄琉西斯也停在脚步,回头看去,与两位天使擦肩而过的身影,正是特殊行动部门派遣佩西镇的援兵,他们之中有两位从圣堂调遣来的大地天使的信徒。 大地天使的非凡者,被称之为“行者”。他们能够利用脚下的土地,日行千里,是最适合机动增援的能力者。 在人类的非凡者之中,刚才错身而过的几位都不算弱,可他们依旧无法知晓,在经过路人之中,会有两位神之天使。 乌迪亚斯看到了命运的波澜,他已经习以为常。 两人来到一家安静的酒馆,比起码头或者下街的混乱,这里显然是提供给上流阶层谈生意,会见友人的。 此刻,这里人不算多,在乌迪亚斯的要求下,侍者将两位引领到二楼的独立包间里。 命运微笑,坐在了靠窗一侧的位置上。 厄琉西斯坐在他对面。 没多久,侍者按照乌迪亚斯的吩咐送上两杯店里的特色酒,他悄悄退了出去。 这个包间的位置临近街边,一侧是磨砂玻璃,从里能够看到外面的景象,而外面人却看不见里面。 厄琉西斯摘下了兜帽和面具。 乌迪亚斯抬眸,对上厄琉西斯异色的眼眸。 “你现在连样貌都无法维系吗?” 厄琉西斯没有说话,只是注视着乌迪亚斯。 他再清楚不过了。 若不是他在自己与堕落之母战争的关键时刻撤走了命运之线的庇护,他根本就不会直面邪神,变成现在这幅模样,而是会完整地拿着堕落之母的权柄向女神复命。 乌迪亚斯是背叛者。此刻却如同这一切未发生一般,邀请他这样闲谈。 “你害了我。”厄琉西斯十分平静,事实已经无法改变,愤怒只是不必要的情绪。 他在桌子下的手却渐渐握起,他是天使,无所谓这样的伤害,即使是堕落之母那个级别的邪神,想要彻底杀死他,也是非常困难的。 但安娜不一样,她只是个普通的小女孩,乌迪亚斯险些害死她。 命运天使似乎知道他的想法。 “别担心。”他微笑,一如既往的是那副看穿一切的讨人厌的表情,“死在一个不知名的怨灵手下,不是她的命运。” “够了。”厄琉西斯无法容忍这位兄长的态度,乌迪亚斯总是自以为看穿了一切。 他给人们选择,却十分清楚,无论哪一种选择,都不会改变命运的走向。 因为他所看到的,是注定的结果。 因为命运权柄的特性,使得他是光明女神的十二位天使之中,最恶心也是最难缠的一位。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厄琉西斯盯着对面的银发男人。 “安娜只不过是个普通的人类女孩,她影响不到你口中的命运。” “每一个人都在命运之中。”乌迪亚斯保持着先前的表情,“并不存在你所说的无法影响命运。” “只不过每个人能够引起命运的涟漪是不同的,这就足够了。” 命运,命运,命运。 厄琉西斯紧紧攥住拳,这个词语就像是时时刻刻在提醒着他眼前的天使曾做出的那个预言。 注定背叛,注定拥抱黑暗。 厄琉西斯咬紧牙关,控制着自己。 “你到底要做什么?” 察觉到了战争的怒意,乌迪亚斯反而越发地平静。 “做我该做的。”他说。 “推波助澜?” 乌迪亚斯也不解释:“随你怎么认为。”他似乎拿定了主意,要继续留在人世间,做他认为正确的事。 而这会不会继续伤害到安娜,厄琉西斯不确定。 他有些想不通,为什么乌迪亚斯这样的神灵会这样在意人世间发生的事情,这与他到底有什么关联。 用一个不着边际的“命运”一词,可不是那么容易糊弄过厄琉西斯。 厄琉西斯冷静片刻,既然他能够看穿命运,他决定趁机询问乌迪亚斯:“那我的命运呢?”他锁定对面人那是湖绿色的眼睛,“解开这个诅咒需要什么?” 乌迪亚斯并不惊讶厄琉西斯的问题,但按照命运的走向,若是现在就告知他答案,会发生很不好的事情。 “我已经告诉你答案了。”天使说道。 厄琉西斯眯起眼睛,想起那句由太阳天使转告给他的回答。 “两年之后会发生什么?”他追问。 能够让命运天使如此在意的时间,一定有某种特殊的意义。 “解开诅咒。” “为什么现在不行?”厄琉西斯不明白,两年对于神灵来说根本就是弹指一瞬,这样的话两年后与现在到底有什么差别? “战争。”乌迪亚斯终于有了神色变化,他收敛起笑容,伸手握住了面前的酒杯。 “你的命运可不止是你的命运。” 这句话说完,他突然拿起面前的那杯酒水,泼向厄琉西斯。 “你!” “送你的小礼物,你会感谢我的。” 随着乌迪亚斯话语落下,无数的银色丝线交织成一张细密的网,网遮蔽了厄琉西斯的视线,他想要挣扎,却被一种无法反抗的力量禁锢在原地,只能安分地等待。 命运之线就如同灵巧主妇织布机上的丝线一般,交织着形成一张假面。 假面覆盖在厄琉西斯的头骨上,先前被浇在脸上的酒水在这一刻似乎变成了一种强有力的粘合剂,将这张由命运之线编织成的“面具”与厄琉西斯的头骨粘合在一起。 压制厄琉西斯的力量消失不见,随之消失不见的,是那个拥有着湖绿色眼睛,银色长发的天使。 战争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他伸手抚上了自己脸庞,此刻那里不再是熟悉的冷硬骨骼,而是一种由神明力量模拟出的人类血肉。 他侧头,在玻璃上看到了自己的此刻倒影。 由命运之线组成的银色发丝落在肩头,一双异色的瞳孔因为诧异微微放大,额头、眉毛、鼻子、嘴唇组合成他全新的面容。 乌迪亚斯像是有意为之,这张由命运之线纺织出的面容与他本身只有六成像,就好像是在提醒他这是一张假脸。 而他真正的五官,仍然因为诅咒的原因被困在虚无之中。 厄琉西斯无法解释命运为何要这样做。但他总算,做了一件不那么让人讨厌的事情。 …… “这就是你们遭遇的地方?”圣堂派遣来的行者询问安娜。 因为事态严峻,负责这次任务的丽莎女士也随行跟来。 安娜点点头。 “我醒来的时候就在这里了。”她看着昨天黄昏时候与怨灵战斗的地方,这里已经被特殊行动部用一种特殊物品隔离起来。 行者弯腰捡起一枚猎魔子弹的弹头,这东西的存在就像是在印证着安娜的话。 这里并无异常。 从圣堂赶往多恩之前,这两位行者曾被秘密召集,从一位蒸汽教会的高阶存在口中得知了这一次的事件也许正在被神灵注视。 这让他们异常的惊讶,但从现场来看,除了无法解释这位…… 一位行者似乎想起什么,他看向安娜,视线落在女孩额头的印记上。 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差一点忘记了,被转移的小女孩,是一名神眷者,或许,这就是他们的目的。 可除此之外,其余的痕迹,并没有超乎他们想象的痕迹。 拥有日行千里能力的行者,作为光明女神教会全部非凡者种类之中机动性最强的存在,他们游历帝国,见识过许多的超凡事件。 这一点判断力还是有的。 两位行者商讨了片刻,决定先将安娜保护起来,之后,再与那位被控制的戏命师了解一下情况。 短暂的外出之后,安娜又回到自己的房间。 通识者给她送来晚餐,是从镇子上买来的当地特色食物红辣酱土豆饼。 安娜在多恩也见过,但听说佩西镇本地的土豆饼才是最正宗。就连他们镇子的名字佩西也是因为城内最有名的土豆饼店铺的老板叫做佩西。 “尝尝吧,这是需要排队才能买到的佩西红辣酱土豆饼。”奥雅拉开椅子,坐在安娜身边。 女孩接过表示感谢。 “调查得怎么样了?”她一遍拆包装,一边询问奥雅。 “那两位先生将照片带走了。”奥雅说,“他们也无法解释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那又怎么办?”安娜这样问着。同时想着,若是特殊行动部无法通过自己的能力得知欧维先生是被命运天使侵入了身体,要不要她想办法自己给他们一切提示。 “我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听两位的意思,需要连夜赶回王都去,请那里的通识者帮忙解释。”奥雅说着语气里流露出一丝懊悔,“可惜,我还没有相关方面的知识。” 安娜问她:“连夜?现在还有到王都的蒸汽机车吗?”她并不知道行者的能力。 奥雅解释道:“行者是大地天使的信徒,他们的非凡能力能够让他们使用土遁的巫术,在地下随意穿行。” 安娜一愣。 提及地下,她就容易想到六尺之下。 她看向奥雅,思考片刻,压低声音询问:“他们不会被拖进地下吗?” 身为通识者,奥雅明白安娜提问的意思,她低笑一声,对安娜说:“大地天使的力量其实很特殊,在上一个纪元,十二位天使还不被称呼为天使的时候,祂被称呼为壁垒之神。” “壁垒?” 安娜望着奥雅,对于相关的知识,她非常有兴趣,甚至都忘记了面前的红辣酱土豆饼正在变冷中。 “别光顾着听。”奥雅扶一下眼睛,“你边吃边听我讲就可以了。” 安娜连连点头,切下一块土豆饼,蘸着辣酱,喂进嘴里。 辣味在舌尖迸发,她忍不住皱起眉头,然后听到奥雅继续说:“壁垒的意思,就是祂是人世间与幽暗国度之间的最后一道壁垒。” “地下六尺是幽暗国度的入口,但实际上,只有六尺本身是入口,多一寸或者少一寸,都无法进入幽暗国度,其余的土地是属于大地天使的。” 安娜似懂非懂。 “我看过一些记载,记录上写,其实多数时候,光明女神与黑暗女神并不愿意掀起战争。第一次诸神之战的末尾,当生命女神与战争之神共同陨落之后,就是由壁垒天使向幽暗国度传递消息,决定停战的。” “祂是位使者?”安娜明白了奥雅的意思。 通识者点点头。 “更复杂的东西我知道的也很有限,但说这位天使是使者,确实没有问题。” “好了。”奥雅站起来,“在教堂谈论神灵可是会被注意到的。”她指了指一侧的墙壁,隔着几间房间,就是通向神选殿的走廊。 佩西镇的教堂规模无法与多恩相比,却也拥有一间不大的神选殿。这里的神选殿不进行晋升仪式,但会任由普通的信众参拜。 “我先走了。如果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 奥雅离开后,安娜专心将晚餐解决,然后她躺在小床上,盯着天花板思考,为什么命运天使要将自己丢在荒无人烟的小路上。 在那里,除了那只怨灵,她什么都没有遇到。 怨灵想要杀了她不假,可却在属于黄昏的短暂时期度过后突然消失。 黄昏与黎明,她记得丽莎女士特意提起过这两个时间段的重要性。 显而易见,这与那个被盗窃走的光影交际有关,可关联是什么,关键点又是什么? 安娜缺少一些重要的讯息,推断不出对应的结果。 就在她为这一次的任务苦恼的时候,眉心的印记一闪,一道身影突然出现在房间。 “厄琉西斯……”安娜感到惊讶,从床榻上撑起身体。 但视线现在这一瞬间凝固。 银色的发垂落,一张属于人类的面容展现在她的眼前。 安娜吃惊地睁大眼睛,与一双红与黑的异色眼瞳相接触。 “厄、厄琉西斯?”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天使居然恢复了自己的样貌? 厄琉西斯微笑起来,由肌肉与眼神组合而成的表情异样的生动。 “是我。” 第50章 安娜从床榻上跳下, 但也仅限于此。 习惯了厄琉西斯以一副骷髅的模样示人,他恢复了正常的样子,一时间竟然难以接受。 她立在原地。 十七岁的年龄, 少女的个头抽条一般的疯长, 比起初次在小树林见到她时,已经长高大半个头。 此刻站立在侧, 一瞬间,厄琉西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感觉。 时间在流逝。 在女神的十二位天使之中,有一位天使掌控时间权柄。厄琉西斯没见过祂, 只是听说过祂的名号, 在人类发明出钟表之后,这位本无实体的天使,以一个青年的模样诞生在太阳神域。 祂很久前就存在了, 在有了时间的概念之后,这位圣灵就出现在女神身边, 而“钟表”给予了祂实体。 除了时间天使, 厄琉西斯从未对时间有过明显的感觉。 按照人类的时间来计算, 祂与堕落之母的战争, 已经可以追溯到两百年前。 他背负诅咒两百年,实际上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安娜始终是不同的,她是人类。 不步入超凡世界,人类绝不可能活到两百年。仅仅半年时间,她就长高了这么一大截。 厄琉西斯非常的惊讶。 他也曾有过弱小的幼生期,非常非常短。作为权柄的容器, 太过弱小只会带来麻烦,所以从婴儿长到如今这样,他只用了一段路程的时间。 女神带着刚刚诞生的他从神战遗迹回到太阳神域时, 厄琉西斯就是青年模样了。 “太不可思议了。”安娜盯着厄琉西斯,小心翼翼地向他靠近了一步,“您破解了诅咒?” 厄琉西斯用带着皮质手套的手拢起银色的命运之线。 “不。”他垂眸,异色的眼瞳之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这并不是我原本的样子。” 现在这幅模样,是乌迪亚斯用命运之线和逆转纺锤织成的假脸,它更偏向于太阳神域的主流审美,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神圣。 而厄琉西斯原本的模样,要世俗风尘得多,他虽然是男人外表,但却要比女人艳丽得多。 看着厄琉西斯,总会让人联想到淫靡与罪恶,即使他本身并无此意。 这样的观感,比起光明女神的从神,倒更像是躲在地下的黑暗信徒。 这更加让他遭到太阳神域原住民的厌恶。 安娜望着厄琉西斯此刻的模样。她曾悄悄在脑海之中勾勒过无数次天使的模样。说实话,此刻的他很符合她想象之中的天使的模样。 圣洁的银发,端庄的面容。可那双异色的眼眸微微垂落,说出否定的词汇时,安娜觉得,自己一定是产生了天大的误会。 天使。 不一定是人们歌颂中纯洁的白翼天使,也可以是厄琉西斯这样的…… 安娜的思绪停住,她突然想起,厄琉西斯曾经说过,这个世界上,本来是没有天使这种称呼的,是光明女神的一个念想,将自己从神“圣灵”的称呼,改成了“天使”。 而厄琉西斯,只是继承了上一任战争天使的称呼。 好伤心。 安娜突然感到难过,她鼓起勇气迈出一步,朝着厄琉西斯。 天使看向安娜。 “怎么了?”他出声询问。 他不说话还好,声音响起,依旧是平常的语气,没有一丝的变化。 这更加清晰地告诉安娜,他根本就没有察觉到这其中的问题。 厄琉西斯从没有选择的机会。 安娜轻咬下唇。 这一点,她与天使完全不同。 她之前的日子确实过得不好,可她有选择的机会,虽然不多,但至少她知道自己要做出选择,选择成为收尸人,选择进入特殊行动部工作等等。 厄琉西斯,甚至不知道什么是选择。 安娜停在天使面前,抬起头,注视他此刻的模样。 不知道厄琉西斯从何处弄来了如今这张脸庞,它虽然俊美,却不适合他。 过分板正的样貌,若是忽视那双异色的眼瞳,会从这些脸上上看到正直,勇敢,善良,神圣,高贵,优雅等一系列光明的词语。 而唯独,少了鲜活。 “你是厄琉西斯。”安娜小心翼翼地强调。 她垂着头,躲闪厄琉西斯的视线。 “嗯?”厄琉西斯没能明白她的意思。 “你是厄琉西斯。”安娜小声重复了一遍。 她一边期待着厄琉西斯能听懂她话中的隐藏意思,一边又害怕他明白自己的暗语。 “嗯。”厄琉西斯微笑,“怎么了?变化太大认不出来了吗?” 他果然没有听懂,安娜松了口气,却又忍不住失望起来。 “认得出来。”她抬起头,对着厄琉西斯的眼睛,强调道,“当然认得出来。” 银色的命运之线垂落在安娜的脸庞,酥酥麻麻。 她下意识地去触碰,丝线却主动顺着她的手指缠绕。 冰冰凉凉的触感自指甲传来,慢慢的竟然有一种要深入骨血的痛楚。 安娜皱起眉头,但那痛楚就像是幻觉一样,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她手指上缠着一缕类似发丝的银线。 “是命运之线。”厄琉西斯并不打算隐瞒安娜,“我见到了乌迪亚斯。” “啊?”安娜吃惊,就是那个把她转移到荒郊野外遇到怨灵的命运天使。 “祂为什么要这么做……” 安娜想不明白,命运天使与厄琉西斯一样都是光明女神的从神,祂为什么要来针对自己一个普通的人类女孩? “他不是因为你。”厄琉西斯担心安娜会因为这件事情害怕,解释道,“也许他看到了某个结果,而现在的所作所为就是为了促使这个结果的诞生。” “促使?”安娜被这个词语惊到。 她的理解之中,厄琉西斯前半句话的意思是,命运天使看到了事情的结果。 他不是要去阻止结果改变命运,而是要促成结果的诞生。 “应该是好的结果吧?”安娜有些不确定,如果按照她的想法来,提前知道了有坏事发生,她一定会想方设法去阻止。 能够用“促使”这个词语的,应该就是好事吧? 可她又很不确定,因为神灵的意图并不能随意揣测。 她打量着厄琉西斯的表情,却也看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天使伸手摸摸脸颊:“很奇怪吗?” 安娜一愣:“什么?” “你一直看着我。”厄琉西斯说。 安娜这才察觉到自己已经盯着厄琉西斯看了很久,她连忙收回视线。 “就是有些不习惯。” 厄琉西斯没有继续追问,实际上,他也很不习惯了。 乌迪亚斯的行为,他始终无法理解。 “不过这样也好。”安娜呼出一口气,转身避开厄琉西斯的视线,她平复心情,脸上却烧起火焰,“厄琉西斯可以自己出门采买了。” 穿上外衣戴上手套和围巾,没人会注意到面前英俊的男人其实是一具会说话会动的白骨架。 最近天气渐凉,用不了几天就要入冬了,包裹得严严实实,才像是过冬的样子。 “是啊。”天使笑了一声,“那些奇怪的菜谱,这个仇我可以记得清清楚楚。” 他提醒了安娜,脑海里不由得浮现起那些古怪的名字,竟然也低声笑起来。 “安娜?”敲门声打断了安娜的笑声,“房间里有人吗?” 是伍德的声音。 安娜脸色一变,三下五除二跳上床,抖开被子钻进去。 她疯狂给厄琉西斯使眼色,然后不紧不慢地回答:“稍等一下,我套件衣服。”一边说着话,一边麻溜儿地将身上的针织衫脱下丢在一旁。 与她口中的不紧不慢对比起来,多了几分滑稽。 “不用了。”伍德连忙说,“你好好休……”息字还没有脱口,安娜就打开房门。 “有事吗?”她问,“是不是案情有进展了?” 伍德摇摇头,他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便当盒。 “来给你送点吃的。”他说,“我刚刚听到你在和人说话,屋里有客人吗?” “没有。”安娜没有丝毫的犹豫,果断否决。 厄琉西斯不算客人。她侧身,窄小的房间一览无遗,“你看,房间可就只有这么大。” 伍德低笑,没在继续他打开便当盒,里面装着各种精致的点心。 “家里送来的,要吃点吗?” 安娜被精致的食物吸引,下意识地询问:“家里送来了?”她眼底闪过惊讶,“从多恩送到佩西镇?” 天哪,这是坐过马车的点心啊。 要知道多恩城里还有很多人根本不舍得坐马车。 伍德腼腆一笑,有些不好意思:“我母亲她比较夸张。”他将便当里的点心塞到安娜手中,“给你,就算今天不饿,明天早晨吃也可以。”他操作着便当盒一侧的装置说:“把水倒进这里就可以加热食材了。” 安娜没在意这个高级便当盒是怎么加热食物的,伍德说的什么生石灰遇水变熟石灰放热的化学反应她听不太懂。 其实,她也根本不需要那些复杂的反应。 只要厄琉西斯愿意,她随时随地都能吃上热腾腾的饭菜。 安娜看着隐藏在门背后的天使,心里说不出的自豪。 厄琉西斯比那些古怪的发明更加有用。 而现在,厄琉西斯只属于她一个人。 …… 深夜,多恩城,光明女神教会地下。 特殊行动部在光明教会的值班室彻夜亮着灯,应好友邀请前往南方做客主理人正在听丽莎女士介绍这一次突然事件的具体情。 他匆匆从南方赶回,就是为了尽快解决这一次的事情。 “并不能说是毫无收获。”丽莎将发生在安娜身上的事情告诉主理人。 “这很奇怪。”她也是资深超凡者,这些年也遇到了很多奇怪的超凡事件。 “也许你可以向圣堂申请了解一下具体的情况。”丽莎建议,以主理人的权限,说不定能够获得有关戏命师能力的讯息,这样他们就不需要费劲证明欧维的事情了。 主理人摇了摇头。 “我要是能解决的话,还用劳烦圣堂的两位行者?”他叹了一声,“现在这些超凡事件,可越发的诡异喽。” “安娜呢?”丽莎问,“上次的提议,可以考虑了吧?” 主课人沉吟片刻。 “不要派人跟着。”他思考了一会儿,下定决心道,“用那东西吧。” 丽莎叹了口气:“好” 王都,帝国玫瑰书店。 深夜,书店已经歇业许久。号称学徒的店主仍然坐在桌后,双手放在面前的打字机上,久久没有动作。 他沉了一瞬,折起了摊开在桌子上的信件。 那是前些时日,安娜写给他的信。那段时间,他进入了彼端,没能第一时间回信。 但现在,切尔西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下笔。 也正是此刻,有人敲响了书店的大门。 身着复杂长袍的男人摘下了眼镜,失去了镜片的阻挡,那双仿佛洞察世间真理的眼眸露出。 他看了一眼书店的大门,门页打开,两个沾染着一身土腥味的人走了进来。 切尔西皱起了眉头,就算不用眼睛去看,那股浓烈的味道也告诉了他来者的身份。 “行者?”身为三阶通识者,还未等两位行者开口,切尔西就说出了他们此行的目的。 “不用查了。”他说,“还差关键的讯息没有破解,你们什么都查不出来。” 两位行者对视一眼,即使通识者已经这一刻开口,但两人身负是任务,还是让他们将此行的目的告诉切尔西。 一位行者上前,身上还可以看到泥土。 他从怀中取出了加急洗出的照片,照片上的内容正是今天上午,从欧维手上照下的线条。 只是因为照片是黑白的没有颜色,线条看上去是灰黑色的。 切尔西拿起看了一眼。 果然就如同他的判断,这次的事件有真正的神灵参与。若是神灵不想让他们查出东西来,就算是人类想破脑袋,也找不到分毫有用的线索。 他捏起照片的一角,仔细观察着上面的纹路。 可奇怪的是,这位神灵留下了讯息。 “大人。”行者上前,“这是圣堂的命令,我们也只是听命令行事。” 切尔西似乎已经习惯。 教会的那些人并不敢得罪他,所以总是让这些下面的人来做冒犯者。 “抱歉。”但这一次他们打错了算盘,切尔西确实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神灵故意留下讯息,是出于何种原因? 神意不可窥探,不可揣测。 切尔西无法窥探与揣测。 因为他很清楚地知道,留下这个谜题的,是掌握命运权柄的天使。 “还不到时候。”他再一次放下那张照片,思索片刻之后,得出了这个答案。 “神灵提醒我们将有巨变发生。” “你们回去吧。”切尔西站了起来,“我会亲自与教皇交流,光影交际暂时就由他们保管吧。” 两位行者对视了一眼,非常默契地明白了彼此的意思,同时后退一步:“遵从您的旨意,殿下。” …… 佩西镇的任务结束了。 安娜第一次离开多恩,结果只在附近小镇里的教堂吃吃喝喝三天,就踏上了回家的道路。 这让她很郁闷。 丽莎女士说,这是圣堂的意思。 可圣堂三天前还让他们务必全力以赴。 安娜觉得这里面一定有古怪,但她现在根本就没有资格去探索里面的古怪。 如今除了等待好像没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做。 外勤结束后,安娜获得了一天的假期,而这一天,也是萨尔夫人进行手术的日子。 做手术可是大事,安娜很担心,一方面是因为手术的难度很大,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萨尔夫人年纪大了,就算她能撑过手术,若是在之后的治疗之中不幸感染,恐怕也难以存活。 手术前一天晚上,也就是安娜从佩西镇回来,去托儿所接苏珊的那个晚上。 她在马车上提前写好一张请假条,希望能够给苏珊请假一起去看望即将动手术的萨尔夫人。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安娜将请假条攥在手心,却硬生生地将这件事情忘记了。 所以,苏珊没能请假,只能按时去上学。看望萨尔夫人的事情,成了安娜一个人的事情。 晚餐的时候,安娜因为忘记请假的事情感到自责,但苏珊表现的就像是没发生这件事情一样。 “可以明天先请假,然后再补上请假条吗?”餐桌上,安娜问苏珊。 小女孩义正言辞的拒绝了:“当然不行了。” 安娜的神情更加地愧疚。 苏珊安慰她:“做手术而已,没什么大不了。”她垂着眼睛,聚精会神地切割着厚切肉排,津津有味地享用着厄琉西斯的顶级私厨服务。 安娜感觉到一丝不对劲,但下一刻,她就忘记了这种感觉,就好像它本该存在似的,就好像苏珊听到疼爱她的外婆要做手术时,就应该是这样冷漠的样子。 以至于这种冷漠的情感甚至影响到了安娜,导致她第二天早晨,多睡了一个小时。 赶到医院时,萨尔夫人已经完成了麻醉,被送进了手术室。 安娜等候在手术室外提供给家属的长椅上。 她疲倦地揉揉眉心,总觉得好像在被什么影响,这样的想法,几乎是在出现的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不由得担心起来。 外科手术诞生在人类的历史上还不到一百年的时间。在一百年前,外科手术刚刚出现的时候,致死率是非常高的,因为当时技术有限,提出这个概念的医生,仅凭着一腔热血在与几位身患绝症,难以医治的病人签下了生死协议,在一个月的时间内,连续进行了几场开肠破肚的手术。 但因为当时技术有限,加上环境消杀不够严谨,顺利缝合之后,病人们都因为伤口感染引发炎症而去世。 后来,随着蒸汽工会大量发明与外科器械的结合,和人们对于卫生的理解进一步加深,外科手术的致死率才有一定的缓解。 昔日在旧报纸上阅读到的知识突兀地出现在安娜的脑海之中,就像是为了掩盖某种念头而被强行翻找出来的幌子。 可安娜根本无法察觉这种怪异,她很担心萨尔夫人。 谁也没曾想到,只是一次普通的闪腰,居然会引发这样的事件,萨尔夫人的腰病,居然严重到要靠做手术来恢复。 外科手术很危险,致死率很高,若是萨尔夫人有了三长两短,小苏珊怎么办?面包店怎么办?她留下的财产又要怎么划分?会不会有自己的一份? 安娜! 你在想什么? 安娜猛地意识到,自己的想法越来越偏离实际,越来越怪异。 她从长椅上站起,看向一侧的手术室。 门禁闭着,里面正在进行一场救人的手术。 谁知道是不是在救人呢?普通的人们不知道医生们到底在里面鼓捣些什么?他们又不懂,开肠破肚,然后将坏掉的器官割掉,取出来。 你想想这多可怕。 万一,他们其中有一个人,偷偷割掉了好的器官,是不是也没人知道呢?不学医的人们,怎么懂这些啊? 一个又一个奇怪的念头从脑海之中萌发,如同邪恶扎根,发芽,不断生长。 安娜大口大口喘着气,心脏扑通扑通跳地十分用力。 有人注意到了她的不对劲,是一个穿着白色护士服的年轻女士,她看到安娜快要摔倒,连忙将手推的器械车放在一旁,小跑两步,扶住快要摔倒的安娜。 “家属,你那里不舒服吗?”她热切地询问。 安娜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小护士却突然皱起了眉头,眼神里多了几分的不耐烦。 “你到底怎么了?”语气也恶劣起来,“能不能说句话?” 安娜下意识地伸手按住胸口,先前的想法消失不见。 “好像是低血糖。”她说。 小护士瞥了她一眼。 “真麻烦,不舒服就不要等在这里。低血糖会死人的,我们可不想自找麻烦。” “抱歉。”安娜晕乎乎的,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年轻女士前后巨大的态度反差。 她扶着座椅站了起来,缓缓坐下,缓和着身体的不适。 逐渐恢复过来后,思绪也重新活跃起来。 安娜的视线落在禁闭手术室门上,有那么一瞬间,她希望这扇门打开之后,会有一个穿着白色衣服,最好沾满鲜血的人对她说。 “我们尽力了。” 第51章 预想之中的事情没有发生。 手术进行得非常顺利, 快到下午两点时,紧闭着的手术室大门徐徐打开。 一位年轻的医生走了出来,没有安娜想象之中的鲜血淋漓, 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换过衣物了, 他的衣服很干净,甚至没有一点血腥味。 安娜不由得产生了一种失望感, 随即一起诞生的是一种深深的负罪感。 她走上前,医生摘下口罩,对着面前的安娜说道:“手术很成功, 患者目前还需要一段时间的观察。”说完, 他便静静注视着安娜,褐色的眼眸之中渐渐带上一种安娜看不懂的深意。 安娜连声道谢,奇怪的情绪被感激压下, 她望着重新闭上的手术室大门,提着的心终于放进肚子里。 那医生却看着她, 眼神中的暗示越发地明显, 可安娜却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 他的注意力始终都落在那扇紧闭的手术室的大门上。 那位年轻的医生等地有些不耐烦, 他侧移一步,挡住安娜的眼神。 “别光嘴上说感谢。”他压低声音,在安娜耳侧说出这样一句话。 这下就算安娜反应再迟钝,也终于明白了这位医生的意思。 她沉默了下来。 理智告诉她这种行为不对,应该被制止,但她表现出来的却是另一种截然相反的态度。 “您觉得多少合适呢?”安娜撩一眼医生, 斟酌着开口。 年轻医生一笑:“自然是多多益善。” 安娜抿抿唇,思索了片刻,询问道:“哪里有盥洗室?” 年轻医生笑容更甚, 指了指走廊的尽头:“顶到头左拐,有女士专用的盥洗室。对了,在那之后,你可以到我的办公室来,我们来详细谈论一下病人目前的状况。” 安娜按照他的指引,走到了盥洗室,她锁上隔间的门,从衬衫贴身的口袋里取出一张印有前任皇帝的新版百元纸币。 在摸上这油墨印刷的纸质品后,她的思绪出现了短暂的空档,随即意识到,她正准备行贿! 玛丽一世颁布的《王国职业道德法》中明令禁止了教育、医疗、交通等行业的从业人员借着职业之便向他人索取非法利益。 安娜皱起眉头,将取出的一百元纸币重新放进口袋里。 她转身走出盥洗室,同时内心感受到了深深的疑惑,为什么那个年轻医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索要贿赂?他就不怕被举报,被警察抓走吗? 笔直狭长的走廊里,安娜与推着换药车的护士擦肩而过。这并不是刚才那位搀扶安娜的护士,但熟悉的推车,让安娜联系到护士先前的变脸速度。 她停下了脚步。 那个年轻护士刚开始分明是发自内心地想要帮助自己,可却在和自己进行交流后,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这分明有问题。 可每当她一想其中的问题时,脑子里就会不自主地想起其他的事情。 安娜想起他前一段时间曾给切尔西写过一封信,向他询问有关于幽暗国度的事情,可直到今日,她仍然没有收到切尔西的回信。 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是还没有收到信,亦或者他早就收到了信,却不屑于给自己答复? 安娜在脑海里猜测着理由,却完全没有注意到,她想象出来的缘由越来越偏,越来越离谱。 最后的落点,甚至落在了通识者自诩全知全能,根本不屑与其他的非凡者分享他们所知道的知识。 他们是如此的自私。 不,不只是他们,自私可是贴在每一个光明女神教会信徒身上的标签。 胡思乱想着安娜穿过走廊,脚步不自觉地停在了萨尔夫人主刀医师的办公室门口。 她面对门犹豫了片刻,还是推开了它,缓缓走了进去。 安娜拿出那张重新被放回衬衫口袋的纸钞,将它放在了年轻医生的办公桌上。 那位医生垂头看了一眼面额,顿时喜笑颜开,他站起来,殷勤地为安娜拉开椅子。 “快,坐坐坐。”年轻医生的嘴角都快要咧到耳朵根。他一直兢兢业业地钻研医术,恪守职业行规,从未做出过踩线的事情。 但有那么一瞬时间,一个悄无声息的念头在他心底掩埋,被诱发,然后胀.大,在完成一台老年人的手术后,走向病人家属的时候,再也无法压制那东西疯长的速度。 于是乎,他就任由那种不知名的恶意释放出来,却没曾想到意外带来了一笔横财。 这种感觉可真是太好了。 年轻医生收下钱,将那张散发着油墨香味的纸币折叠起来,郑重地放进他的口袋。 他走回到自己的座位,连动作都有些飘飘然。 “手术很顺利。”心情好了,脸上的表情自然丰富起来,安娜看着对面笑呵呵的年轻医生,这一次却没再感受到古怪。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病人半个月之后就可以回家疗养身体。当然,这只是最好的打算……” 医生还说了许多,安娜记不太清了。等到时间差不多的时候,萨尔夫人还未从昏睡状态下醒来。安娜等不及了,她必须早些回到托儿所接苏姗回家。 安娜离开后不久,坐在位置上的年轻医生缓缓抬起了头,他本想取出放在口袋里的签字笔,手指却摸到一种熟悉的触感。 年轻医生感到疑惑,他没有将钱放在白大褂里的,随手抽出,竟然是一张印有前任皇帝威廉二世头像的百元大钞。 男人先是疑惑了一瞬,后来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手骤然松开,看着那张散发着油墨香味的纸笔飘然落地。 他反应了一瞬,最终,还是弯下腰捡起了那张纸币,四下环顾无人,他将那张纸币郑重地叠好,放进贴身衣物的口袋。 这是一笔飞来横财。 安娜乘坐马车前往苏珊就读的托儿所,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今天的马车异常的颠簸。 若只是颠簸就算了,车夫看上去好像是生病了,不停不断地咳嗽,叫人心烦意乱。 “够了!”安娜忍无可忍大声喊道,“能不能正常一点?” 车夫被她吓到连声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小姐,我今天身体有些不适。” “那为什么要继续驾车?”若是平日里安娜绝不会在意这些小小的问题,但今天车夫的理由让她感到异常的烦躁。 她为什么要体谅他?她才是花钱的那个人,既然车夫的咳嗽声吵到了她,为什么出钱的她不能发泄自己的不满呢? 安娜生了一肚子的闷气,可时间紧迫,她并不能下车,要准时接走苏珊才对,可那车夫的咳嗽声确实十分烦人。 她暴躁地抓了抓头发,破天荒地,骂了一句粗鲁的脏话。 车子在托儿所所在街道的街口停了下来。与之前一样,每到放学的时间,这里都会被家长挤满,堵得水泄不通。 马车进不去,安娜只好徒步往巷子里走。出外勤之前,也一直都是如此,但这一次,安娜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烦躁,她不懂这些家长为什么要把道路围的水泄不通,这严重影响到了她的感受。 她停下了脚步四处查看,发现不止是她,许许多多的人脸上都写满了厌恶与不耐,有一些人已经破口大骂起来,甚至还有人已经动起手来。 人们开始围观这场发生在接送孩子家长之间的打斗,他们中有人脸上的表情戏谑,对着缠斗的一起的两个人指指点点,更多的是如同安娜一样的冷漠,他们旁观这一切的发生,却没有丝毫的行为。 直到蓝色建筑内回响起钟声,打斗在一起的家长才勉强分开,两人都鼻青脸肿,却依旧在相互放着狠话。 安娜只觉得他们很愚蠢,是那种喳喳呼呼,大大咧咧的愚蠢,她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停留一秒,只想赶快接到苏珊,和她一起离开这里,在家里,还有厄琉西斯等着她回家吃饭。 厄琉西斯。 当天使的名字出现在脑海里的那一刹那,一种不知名的力量从眉心的印记之中扩散,红光温暖,衍生出让人心安的力量。 在这一瞬间,安娜似乎找到了久违的宁静。 她愣了愣神,想起自己本该在医院的盥洗室,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托儿所门口。 她回头望去,被粉刷成蓝色的建筑打开了大门,一个又一个的保育员走了出来,在她们的身后一个个拽着前一个孩子的衣服的小孩。 他们排成长队,跟随着保育员的身后,步伐整齐,节奏划一,甚至连抬腿的动作都是齐刷刷的。 安娜眯起了眼睛,这可是肉眼可以看到的不对劲。 她靠前一步,想要看清更多诡异,却在迈入托儿所范畴之内,被一种神奇的力量推送出去。 回到原位时,她已经忘记了刚才发现的异常。 此刻,保育员们抵达了托儿所的大门。 她们按照顺序开始给到身后的孩子们口令,得到口令的小孩儿向前走,直到迈出大门,重新从生硬的状态恢复活力。 苏珊跑向安娜,朝着她挥手。 安娜回应,脸上露出丝丝笑意。 两人手牵着手,准备回家。 放学时候,托儿所门口的街道上挤满了人和马车,公共马车进不来,想要乘车,就必须步行走到路口去。 安娜和苏珊一起走在便道上,没走出几步,就听到了一声尖锐的叫喊。 安娜拉着苏珊,同其他围观的人一样,因为这突然的喧嚷声停下了步伐。 “我们去看看吧。”苏珊对着安娜说,她的视线落在围观的人群身上,“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苏珊露出很感兴趣的表情。 安娜犹豫了起来,若是平时,她根本不会对这样的事情起一丝半点儿的兴趣。 但此刻苏珊建议,安娜也产生了一丝不该有的好奇,她从心底里迫切地想要知道人们为何驻足,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他们暂时忘记了自己要忙碌的事情停在这里看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他们抱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安娜不是第一次产生这样的好奇心,但从未有一次像如今这般像此刻这般强烈,这种想法驱使着她拉着苏珊的手步步靠近人群。 她们停下来,挤进人群,从周围人七嘴八舌的讲述之中,逐渐还原了事情的起因。 那孩子是一个接送孩子家长带来的小儿子,年龄还不够进入托儿所的标准,他是和自己的妈妈一起来接哥哥的。 刚刚妈妈前往托儿所门口等待哥哥放学,那小一些的小孩子就趁着自己的妈妈不注意,偷偷溜到一旁,就将一个卖烤番薯的大婶烤好的番薯全都扔在了地上。 一炉子烤好不久,准备来迎接放学托儿所的小朋友的番薯,全部都被损坏了。 而小孩子将番薯弄在地上的理由也很简单,因为烤番薯太香了,他特别想吃,但是因为出炉没多久十分的烫,孩子拿起来一个,被烫一下,把它扔在地上,再拿起来一个又被烫了一下,顺势又扔在地上。 就这样,他想找一个不那么烫的烤番薯,却将大婶全部的番薯都弄在了地上。 而这就发生在婶子弯腰往炉子里放新一轮番薯的短短几分钟内。 大婶拦下孩子不让走,要等着家长来赔偿,而那个家长接来自己的大儿子,就站在大婶面前,十分有理。 “怎么了?”她的声音提高,彰显着底气,“我又不是买不起!” 她满脸不屑:“我家孩子吃你这东西,是给你面子,平日里我们家宝贝可是只吃某某家的点心。” 某某家是开在贵族区的一家甜品店,在北方都很有名气。 “我还没怨你这破玩意儿,烫伤我们家宝贝的小手呢。”说着她将先前护在身后的小男孩儿拉出来,将他肥胖的小手展示给围观的众人看,“你看看你看看都烫红了,这要是看医生该花多少钱啊?这不比你这车破烂玩意值钱得多?” 那大婶非常委屈,她看着掉落满地的烤番薯,脸上的表情尽是心疼。 “不就是要钱吗?”那女人重新将第二个孩子护在背后,她手里还牵着大儿子。 女人一只手翻出皮包,从中抽出一张纸币丢下。 “我们家宝贝儿看病的钱我就不找你要了,至于这个够我买你这一车的破烂了。”她哼了一声,牵着孩子就准备离开。 一直被她牵在左手侧的大儿子,在路过那被丢在地上的烤番薯时,还恶哼哼地剁了一脚,用昂贵的皮靴在地上碾压。 金黄色的番薯被碾碎在地面上,散发出一阵阵诱人的香味。 “脏死了。”那家长对孩子说,“可不要离这些人太近了。” 小孩转头,看着自己的妈妈,完全没有对刚才的事情产生一丝一毫的歉意。 “我们去吃某某吧。”他对妈妈说,“弟弟肯定是因为太饿了,才要去吃那些脏东西的。” 那家长带着一大一小两个男孩,挤开围观的人群,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安娜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大婶捡起那张掉落在地上的纸币,装进了自己的口袋。 热闹已经结束了,围观的人群四散开来,零星交错之中,安娜听到两人的对话,这样说道。 “前天也是这个套路。” “对呀!我还以为能玩出什么新花样呢。” “这老太婆在这里挣了不少钱了吧?” “就是啊。就那一车破红薯,今天烤好了扔地上,明天烤好了扔地上。不值钱的破玩意儿也让她卖出了黄金的价格。” “谁让人家头脑好呢?” 安娜匆匆回头,想要寻找对话的两人,但是家长们牵着孩子匆匆来去,一瞬间,就将人群冲散,完全不见了踪影。 她再次回头看下那个卖烤番薯的大婶,她翻出一个破烂的编织袋,将掉落在地上的烤番薯一个又一个的捡起,放进那个袋子里,不知道是因为心疼地上的食物,还是说就像那两个人对话里所说的那样,这些掉在地上的红薯,不过是她演戏和欺诈的道具而已。 回程的路上,两人都兴致缺缺。 苏珊看到了之前的一幕,绷着小脸,没什么看法,她靠在马车车厢上,推开车窗看见窗外。 天色渐暗,到处都是匆匆的身影,最近天气冷了,晚上的风都变得呼啸起来。 看了一会儿,苏珊拉上了车厢,问安娜:“我饿了,我们晚上吃什么?” 安娜被她问住,她今天不是从家里赶往托儿所的,确实不知道厄琉西斯今天准备了什么。 安娜愣一下,摇摇头。 苏珊沉下表情:“没做?今天安娜姐姐不是休息吗?” “我去医院看望了外婆。”安娜看着苏珊,她突然发现,小女孩一点都不关心自己的外婆,今天她才做完手术,现在有没有苏醒还是一个未知数。 安娜敲了敲车厢壁,听到动静的马车夫开口询问。 “您有什么吩咐?小姐。” “我们去多恩综合大医院。”她说。 马车夫应了一声,立刻准备调转马头,前往新的目的地。 苏珊制止他:“不用了,就去圣枪十二街21号。” “苏珊?” “我饿了。”小女孩神情冷漠,“不想绕路了,赶紧吃些东西吧。”她垂着眼睛,叫人看不清神色。 “医院里的是你的外婆。”安娜强调。 “我知道。”小女孩回答道,“可外婆就在医院,她刚刚做完手术,又没法跑到别的地方去。我现在很饿,真的非常饿,马上就要饿死掉了!” 安娜惊讶,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到苏珊这样机灵的小女孩会说出这样的话。 可她想不到指责她的理由。 她是因为自己确实需要,才说出这样的话。 虽然萨尔夫人听到一定会很伤心,但她不会告诉萨尔夫人,她没有办法知道。 安娜本以为这混乱的一天会这样结束。可回到家中,她才意识到,也许这这是一个开始。 她将苏珊赶回房间,自己则走进厨房,佯装成要做晚餐的样子。 二楼卧室里的厄琉西斯赶紧到安娜回家,在确定了她的位置之后,发动与安娜之间的联系,通过少女眉心的印记,神降到了她身边。 他刚刚站稳,正准备和安娜打招呼,一阵碗碟破碎的声音,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 他们同时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正是那家厄琉西斯口中,拥有巧手主妇的人家。 安娜家的壁橱里,直到今日都还保留着厄琉西斯从主妇家里顺走的盘子和沙拉碗。 碗碟破碎声音之后,是激烈的争吵声。 对面的巧手主妇与她的丈夫真吵起来,非常的凶狠,就像是两人之间的矛盾,在这个瞬间到达了某种高峰,不可压抑地一并爆发出来。 “你说了今天要接孩子的。”主妇喊,“所以我才去了远一些的市场。” “别在这摔东西,我可不吃你这一套。” “别搞笑了,我工作这么忙,怎么可能有时间接孩子?你每天在家里这么清闲,去接送一下孩子怎么了?” “我哪里清闲了?你知不知道我每天有多少家务要做?还要掐着饭点给你们准备食物,还要考虑营养,考虑口味,这个那个的,你管过你问过吗?” 争吵声一波胜过一波,掩盖了对面家庭本该拥有的欢声笑语。 “走吧。”厄琉西斯转向安娜,他不想安娜看到这样的画面,听到这样的声音。 女孩皱起眉头,越皱越深。 但些只是个开始,那个街对面幸福的家庭,爆发了一轮又一轮的争吵,每天每日,就好像笑容彻彻底底消失了。 之后的一个月,多恩城内所有的人都在发生变化。 没有人发现这种变化,没有人察觉,没有人怀疑,在不知不觉中,一种来源神秘的奇特力量笼罩了多恩城,它暗中诱发着每一个人心底的恶念,逐渐地将他们变成一个又一个可怕的事实。 人们似乎已经习以为常,抛弃了良善,抛弃了真诚。 谎言与欺骗充斥在城内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人都充满着防备与警惕,互相记恨着,报复着。 所有人都在作恶,无人可以独善其身。 第52章 多恩城内最近不太平, 犯案率直线飙升。 警察署内的警察,除去机要位置的人员不变动,其他的都是在跑外勤, 可即使如此人手依旧不够用。 万分不得已的情况下, 警察署长向光明女神教会提出了申请,借调特殊行动部的成员来帮忙, 反正他们中的每一个,都拥有警察署特制的警徽和警官身份证明。 上午,安娜和休斯一起搭班。 她换上了警察局的制服, 棕褐色的衣服, 穿在身上显得人灰扑扑脏兮兮的。 安娜揪着制服领子,满脸的嫌弃。 “丑死了。” 休斯从一侧的柜子里摘下一件加厚的棉大衣,也是同样的棕褐色。 他将衣服递给安娜:“套上这个。” 入冬, 多恩城内的温度一日比一日低,警察们出外勤, 都需要全副武装。 安娜撇嘴, 套上那件厚实的大棉袄。 这衣服的做工很不错, 里面的棉花塞得满满的, 显得整个衣服鼓鼓囊囊,穿在身上就像是一只笨重的大棕熊。 尤其是安娜的个子并不算高,棉衣又没有区分尺码,将这件衣服穿在身上,衣服的下摆已经达达了她的膝盖。 远远看上去更加的笨重。 安娜的嫌弃都写在脸上,可即便如此, 因为多恩城内的天气越来越冷,如果出外勤的时候没有完整的保暖设施,真的会冻坏身体。 “警察署的这些人可真是有毛病。”安娜抱怨, “这些日子咱们这么轻松,他们看不下去,就专门给咱们找点儿活儿来干。” “出外勤,他们不是还有那么多人留守吗?为什么不让他们出外勤?”这些日子,安娜的脾气越来越差,总是因为一些小事连声抱怨,甚至破口大骂。 休斯并未察觉到异常。 他一边系衣扣一边说道:“不知道。” 安娜本来也就没打算从他这里得到答案,她将后勤处配发的装备塞进棉衣的口袋里。 “快些。”安娜忍不住催促道。 警察署派班员分给两人的任务,是处理一起前天报案的邻里纠纷。 在看到日期的那一瞬间,安娜下意识地皱起眉头。 “前天?”她嘟囔,“前天报的案还要处理?邻里纠纷?有什么事情不是打一架不能解决的?” 派班员异常的忙碌,在听到安娜小声嘟囔后,抬头看了一眼这个明显稚嫩的女孩。 他并不认识安娜,却下意识地说了一句:“真那么简单就好了。”这么说着,他又选择出几个同一街区的案件,一股脑的将报案信息递给安娜。 “一起处理了。”他说,“真是活见鬼了!从来也没有一次性发生过这么多事情。城里的人脑子都有病吧?”派班员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工作。 安娜听得心烦,懒得继续跟他一起逼逼赖赖,她拿起一厚摞资料,皱着眉头离开派班室。 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安娜看着最上面的那份记录着前天发生的邻里纠纷事件,不由得感觉到非常好笑。 报案信息上写着,一定要等到警察来处理。 但警察局人手短缺,所有的事件都按轻重缓急来处理,一推再推,这个已经发生几天的邻里纠纷事件,只能交给临时来充人数的特殊行动部门的人。 安娜将手中一厚摞的报案信息,递给站在警察署门口的休斯手中。 她问:“马车呢?” 刚才在更衣室的时候两人商量好,等一会儿兵分两路,一个人去派班室领取要处理的案件,另一个去后勤处申请马车的使用权限。 安娜领回了要处理的案件,休斯却没有申请到马车。 红发的青年显然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回答安娜:“外勤事件太多了,所有的马车都被申请走了。” 安娜惊讶:“那我们怎么办?” 休斯说:“要么走着去,要么自费租赁马车。” “租马车的钱怎么办?给报销吗?” 休斯摇摇头:“不清楚。”以前可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这可太奇怪了,多恩城内居然会在一段时间内集中爆发这么多的案件,甚至到了警察署人手不够,需要请外援。从来没有发生过马车不够用需要警员们自己付费租赁的事情。 “管他呢。反正他们得管我们,我才不想走着去。”安娜缩缩脖子,她穿着极厚的大棉袄,带着围巾,依旧感到了北方寒风的刺骨。 休斯点头赞同。 如果走去报案人家里,他和安娜可能会被冻成冰雕。 青年拦下一辆马车。 冬日的公共马车与平日里也有不同,车厢里铺上了厚实的坐垫,两排座位中间狭小的缝隙里,放上了一个热水回流的装置,能够将提前准备好的热水在车厢内不断地循环加温,而添加燃料的装置则被装在马车后。 因为这种装置本身重量不低,一般的单马马车负担极大,所以连马匹都换成了两匹。 安娜坐进温暖的马车,休斯示意车夫出发。 车厢里过分温暖,让人昏昏欲睡。 安娜抱着一摞信息,随意地翻看,说实话,全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什么同桌小男孩儿拽了小女孩儿的辫子家长不依不饶要对方付出代价。什么院子里的植物落叶落到了邻居的院子里,该不该打扫?还有在市场购买物品时,不小心和前面的顾客装错了东西,发生了争吵。 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平日里协商几句,说不定就解决了。但全部都爆发了激烈地争吵,以至于需要报警,靠警察来主持公道。 “什么破烂玩意儿。”安娜甩手,将一摞文件丢在一旁,“无聊死了。”她缩起脖子,本来可以在教堂地下的值班室里窝着偷懒,却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得不在这么冷的日子出外勤。 休斯本来在一边闭目养神,听到安娜的声音后,青年缓缓睁开眼睛,皱起眉头:“有点吵。” 这几日,他总是心烦意乱,尤其是有人吵嚷的时候,但对面的人是安娜,是与他搭档的同事,休斯忍了一下,提醒一声,没有发作。 马车很快停在了目的地,安娜和休斯下车,入眼的就是一条结着厚厚冰层的小巷。小巷的巷头和巷尾居住着两户人家。 而这两户人家,正是案件描述之中起冲突的邻居,而两户人家起冲突的缘由,则是因为门口小巷子的除冰分配。 按照两家人之前约定好的,是一户负责周一周三周五,另一户负责二四六,周日两家都休息。 这本来是约定好的方式,冲突的爆发点,就是周一。因为周日无人除冰,周一的冰层会被平日厚许多,一直以来负责周一的都是巷口的尾森先生家,尾森太太觉得这样有失公平,于是找到巷尾的人家商量能不能将自己换成二四六。 可巷尾的弗兰克一家却认为之前的规则就是尾森定的,他好不容易适应了二四六,现在又要更改。 弗兰克一家不愿意,矛盾就这样产生了。 尾森太太很不高兴,直接打开水管,将自来水冲进巷子里。寒冬腊月,一晚上的时间,就在巷子里形成了一层恐怖的厚冰。 两家人都因为这冰面苦不堪言,可却没有一家愿意让步,前天下午,忍无可忍的弗兰克一家选择报警。 安娜看到一个妇人扶着栅栏小心翼翼地在冰面上移动。 她上前,指着面前的两户人家。 “问一下,这哪户是弗兰克家?” 妇人皱起眉头:“你找他做什么?” 安娜指了指她身上的衣服:“警察。” 妇人将信将疑,上下打量她几眼,回头指向旁边的人家。 “就这个。” 安娜点点头,回头看向休斯。 “这边。”她一脚踏上冰面,脚底打滑,幸好安娜是非凡者,身体素质非凡,瞬间就控制住自己的动作,避免了滑倒,即使如此,那种随时可能滑倒的感觉依然存在。 安娜不悦地皱眉,按照妇人的指引朝着弗兰克家走去。 休斯跟在她身后,迈步走上后边的时候,他也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 这种时时刻刻提防着摔倒的感觉可不好受。 按响门铃,没多久,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 “什么人?”他看着安娜和休斯。 “警察。”休斯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中年男人皱起眉头,思考了一瞬,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报的警,然后脸上的表情变得阴沉起来。 “你们来得可真够早的。”他开口,挖苦安娜和休斯,“再来得早一点,门口的冰都快冻得要比房子高了。” 安娜懒得理会他的阴阳怪气:“警察局现在案件很多,我们都是被临时借调来的。请你配合我们工作。” 安娜的语气不算好,可中年男人根本不把一个小女孩看在眼里。 “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这是你们警察工作能力低下的事情。你们不就是维护社会治安的吗?你看看,你看看,你看看这巷子里的,这是人做的事儿?”说着,他故意提高声音,“到底是心肠多么恶毒的人才能在门口弄出这么厚的一层冰?真是最毒妇人心啊。” “你说谁呢?你嘴巴放干净点。”一个女声从安娜和休斯背后响起,两人回头看去,正是先前那位为安娜指路的妇人。 络腮胡中年男人讥讽一笑:“我说谁谁心里清楚。”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互相讥笑讽刺,安娜很快就明白过来先前那位指路的妇人,就是导致小巷结冰的罪魁祸首。 尾森太太。 两家邻居本来相处地十分和睦,此刻却像是多年的仇人,恨不得喝对方的血,吃对方身上的肉。 一旁,休斯的眉头越皱越深,他听着两人你一嘴我一嘴地争吵,原本就心烦意乱的心头更混乱,耳朵里嗡嗡作响,全是男人沙哑的低声咒骂和女人尖锐刺耳的喊声。 休斯难以忍耐这种嘈杂,但为了工作,他还是强迫自己提起精神,集中注意力。 不过,态度却还是因为这种混乱而产生改变。 “安静,我们是在办案!”他强调,表情也变得阴狠。 可弗兰克和尾森根本就没有察觉到休斯态度的变化,他们的眼睛中只有彼此,脑子笨拙地只能同时接受一件事,那就是关于除冰的事情。 责任肯定不能是自己,那只能是对方。 他们疯狂地将责任推在对方身上,磨拳擦掌,恨不得一个箭步上前朝着对方的下巴来一个漂亮的上勾拳。 “我不打女人。”弗兰克逼近,威胁道:“你最好不要逼我对你动手。” “巧了。”尾森太太丝毫不畏惧他的威胁,她不屑地笑了一声,“我这个人没有别的爱好,就喜欢教训某些自以为是的男人。”说着,她甚至开始卷袖子。 “来啊。”尾森太太说,“我年轻的时候,可是城里的女子散打冠军,怎么会怕你这么个肥头大耳的猪?” “你说谁是猪?”弗兰克终于忍无可忍,他冲上前,举起一只手,尾森太太接下,刚想要回击,就因为脚下的冰面滑地打溜。 “够了!”休斯终于忍无可忍,“你们两个没完没了了,是吧?”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一把金色的巨剑缓缓在青年背后形成。 安娜认出了那把剑,刚开始的时候,她并没有察觉到异常,但当她的视线落在弗兰克和尾森太太脸上时,看到他们面恐惧,安娜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她回头,看着休斯,不由得被吓得后退一步。 “你们两个,是不是该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力量?”休斯步步逼近,“既然你们真吵个不休,不如就来由我来判断,究竟谁对谁错?”随着他的话音传出,青年背后的金色巨剑散发出的光芒越发的耀眼。 那是属于审判者的非凡能力。 安娜瞬间就明白过来,休斯想要动用审判者的力量来审判两个普通人。 她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这个任务到现在为止已经远远超过了两户邻居之间因为如何一条结冰的小道的除冰任务,而是掺和了许多更复杂的事情。 休斯在暴怒之下,失去了理智,动用了不该让普通人察觉地非凡力量,他这样无疑是将超凡世界直接暴露在普通人眼前! 安娜后退了一步,脚下一滑,险些因为厚冰滑倒在地。 她急忙稳住身。 快速移动几步挡在休斯的面前:“快停下!布兰德·休斯,我让你停下!” 休斯听到了她的声音,脚步一顿,脸上露出迟疑的表情,他停在原地没有继续动作。逐渐,他眼底的暴怒退去,重新恢复了清明。 意识恢复的一瞬间,休斯立刻意识到他到底做了什么,连忙收回外放的力量,那把在他身后缓缓浮现地金色巨剑逐渐,消失。 一瞬间,就恢复成了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但已经来不及了,安娜转头,视线落在满脸错愕的尾森妇人和弗兰克身上。 他们脸上的表情由惊讶变到恐惧,只用了短短一瞬间。 在读懂他们表情的一瞬间,安娜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完蛋了。 因为事态严重,原本的任务没法继续执行,因为没有处理相关事件的经验,安娜联系了光明女神教会的对外行动办公室。 没多久,几个面熟的同事驾着马车赶来,将在场的几人全部带回到了教会地下。 因为安娜是汇报人,加上问询之中一切正常,她很快就结束了调查。 但休斯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他是直接的泄密人,而且是在被激怒的情况之下,差一点使用非凡能力对普通人出手。 这可是特殊行动部门的一大死戒。 他暂时被暂停了一切事务,关押在光明女神教堂地下。 安娜则继续被借调到警察署,进行上午并未完成的工作。 因为休斯被紧急停职查看,而安娜下午的搭档也因此换成了本该在休假的伍德。 伍德被召回地很匆忙。上午的时候,他在家里陪伴妹妹和她邀请的小客人一起玩耍,书房的紧急联络系装置报警时,他还感到非常的诧异。 而就在他匆匆赶来的路上,伍德听说了上午的事情。 休斯暴露了超凡世界?这听上去真的很诡异。 伍德和休斯从小一起长大,他对休斯的性格很了解,他争强好斗,偶尔容易暴躁,但绝对是个细致的人,在保守秘密上也是绝对值得信赖的人。 可如今这个值得信赖的人却公然使用非凡能力,将不为普通人知晓的世界,暴露给平民百姓。 伍德叹了口气,他知道这其中一定有问题,但无论这个问题是什么,没有得到合理的答复之前,休斯无法从关押之中被放出。 不如让父亲在教会内部打点一下,找个理由先讲休斯保涉出来? 不,这显然不行。 但他一时间想不到其他主意。 安娜并没有意识到他正在思考,催促道:“快些走吧,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伍德点头,招呼来自家的马车,临时充当公用。 马车的车厢非常的大,寻常的公共马车面对面设立了两排座位之后,只有窄小的空隙,个子稍微高大一点的壮年男子,需要缩着腿才能勉强坐下。 但伍德家的马车不一样,因为车厢非常设置设立了两排座位之后的空间依然十分宽敞。而且,两侧的座位旁边,还设立了拥有储物功能的扶手柜。 安娜坐在柔软的坐垫上,不由得感叹:“有钱真好啊。”她抬起头,观察马车的内饰,银色丝线在价格不菲的绸布上绣出精致复杂的花纹,低调又不失格调。 伍德轻轻笑,他问:“要不要来一杯果汁?” “果汁?”安娜愣住,忍不住询问:“还有果汁吗?” “当然。”伍德侧身,从一侧的扶手柜之中取出两支高脚杯,他又从一旁的酒柜里挑选了一瓶葡萄汁。 “这是果酒。”伍德介绍,“度数很浅,味道偏甜,适合女士。” 安娜接过,她举起酒杯,玻璃杯中的液体晶莹剔透,十分的好看。 “看上去真漂亮。”她感叹道。 “你尝尝看。”伍德的是视线始终定在安娜的脸上,他嘴角噙着一抹笑容,神经温柔,“说不定你会喜欢这种味道呢。” 安娜点头,将酒杯放在唇边,轻轻抿了一口,酸甜在味蕾上炸开,让人忍不住会心一笑。 “很好喝。”安娜感叹道。 “你喜欢就好。”伍德听到她的赞美眼中的笑意更甚,他从扶手内镶嵌的酒柜里挑选了另一支装着白色液体的瓶子,将里面的酒液注入自己的那只杯子。 酒的香味一下子充斥在整个车厢里。 安娜呆呆看着他的动作,青年十分优雅地摇晃酒杯,欣赏着酒液挂壁留下的印记,然后举起杯子,喉结上下翕动的动作异样的性感。 伍德饮下杯中的液体,回望向她的视线。 “你在看什么?” 安娜慌乱地躲闪他的视线。 “没,没什么。” 伍德笑笑,不再追问。 和伍德一起执行任务则要轻松许多,金发的青年身上有一种天生的贵族气息,在金钱的打点之下,很多事情变得十分的容易。 上午时候,安娜因为那两户难缠的人家和暴怒之中不慎暴露能力的休斯所造成的阴霾,在下午的工作之中一扫而空。 解决完最后的案子,差不多该下班了。 奇怪的是,本该等候在院子里的马车却不见了踪影,安娜看向伍德,金发青年解释道:“车夫下班了。我让他先驾车回去了。” “那我们呢?” “我们去逛逛吧。”伍德对安娜说,“然后我送你回家。” 安娜想了想,前些时日她将苏珊送回了萨尔夫人身边,不用操心接孩子之后,她的生活变得轻松了许多。 “好。”安娜同意了伍德的建议。 青年带着她,两人走在冬日的夜晚。 天气有些冷,伍德在街边的咖啡店里购买了一杯外带的热饮,交给安娜让她暖手。 热果汁的温度滚烫,握在手中,驱散的身上的寒意。 街边的灯光由昏暗到明亮,将两人的影子缩短又拉长。 安娜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一步一步,踩在影子上。 突然,伍德的鹿皮靴向斜前方伸出,不偏不倚地踩在了安娜缩短的影子上。 两人此时正站在一盏路灯之下,正是影子最短的时候。 安娜嘟了嘟唇,不服气地回踩回去。 伍德去借着灵敏的身形一跳,轻松躲开了她的回击。 安娜不服气,又试了一次,可她穿着厚厚的大棉袄,行动迟缓,像是一只愚笨的大棕熊。 伍德穿着尼绒大衣,衬托着身型笔挺,金发蓝眸,异常的俊美。 他又一次雷霆出击,正中安娜的影子,而且刚刚好,才在她的脑袋上。 安娜瞪大了眼睛,不服气地追逐伍德,发誓也一定要踩着他的脑袋上,狠狠地出气。 玩闹之间,伍德带着安娜走进了一条小巷子。巷子幽深,地上结着一层薄薄的冰,又没有路灯,透着昏暗,多亏了安娜是非凡者,视力远超常人,否则根本不可能在这里看清脚下的路。 因为奔跑,她不断地吐露着哈气,脸也红彤彤的。 伍德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伍德?”安娜喊着他的名字,“伍德,你在哪里?” 没有人回应,周围静悄悄的,即使是她听力惊人,也没能发现一丝异常。 没有呼吸声,没有衣料摩擦声。 异常的安静。 安娜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她试着往前走了几步,突然之间背后伸出一道劲风。 一道身影出现在她身后。 “我在这里。” 伍德轻靠向安娜一侧,半侧身体贴上了安娜的肩膀,他又移动一小步,胸膛完全贴在了安娜背上。 安娜被吓了一跳,她刚想有所反应,就被伍德钳制住了一侧的手臂。青年的力气大得让人无法反抗,安娜被他一甩,转身,贴在了一侧墙根。 巷子窄小昏暗,寂寥无人,是伍德特意挑选的地方。这里根本不会有人经过,也不会有人注意到角落里发生的事情。 金发的青年双手齐用钳制住安娜的双臂,脸贴上安娜的面前,身子一寸寸逼近,女孩能够看到他眼中的疯狂。 这不是伍德该有的眼神,他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一样,或者说,就像是某种一直被压抑被忽视的情绪瞬间爆发出来。 安娜动弹不得,鼻腔之间,属于伍德身上好闻的古龙水的味道愈加地浓郁。 他俯下身,逼近,想要亲吻安娜的嘴唇。 安娜闭上眼睛,心底也有某种渴望在暗生。 她十七岁,还属于青春期的年龄。在这个时间段,性别意识的萌生,让他们对异性有着本能的好奇。 安娜说不出她对于伍德的感觉,但此刻,在这种不知名情感的诱发之下,她对于性,对于异性的好奇心直接被拉满。 亲吻是什么感觉?这个问题,自从看过约书亚的回忆录后,就一直藏在安娜脑海深处。曾经她一度非常好奇的问题的答案,如今它再一次充斥在她的脑海。 也许,她马上就要得到答案了,安娜忍不住想到。 伍德很好,英俊多金,是城内的贵族,身边围绕着很多女孩子。 他或许是个不错的初吻对象。 安娜想,她并不讨厌伍德,他们是同事,在一起工作的这段时间内,金发青年对她很是照顾。 但就在这个时候,眉心的红色火焰微微闪烁,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通过留在安娜额头印记里的一节指骨强行定位到了安娜此刻所在的位置,直接神降出现在了她的身边。 银色的类似发丝的线舞动着,厄琉西斯出现在伍德身后,一把将青年拽开。 他穿着正装,身形高大笔挺,遮蔽伍德的视线,硬生生地将他和安娜分离开来。 天使转身,视线落在金发青年身上,异色的眼瞳微微眯起,流露出一种敌意。 他回头看一眼安娜,她正靠着墙,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眼中隐约地期待被错愕代替,一脸疑惑地望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厄琉西斯。 脑子乱成一团,甚至无法编造出一条理由来解释先前的情况。 厄琉西斯也默契地没有询问安娜缘由,他所知道的,要比安娜更多。 在圣枪十二街的家中,正在梳理头绪的厄琉西斯突然感受到了一种诡异的波动,他低垂下头,看到断裂的尾指正在不受控制地起伏。 这是那一截骨头传来的信息,只有安娜在遇到特殊情况时才会做出反应,平日里隐藏在她额头上的符号绝不会轻易有所反馈。 厄琉西斯神色渐渐沉下来,意念一动,神降在顷刻之间完成。 安娜果真遇到了事情,但她本人却没有厄琉西斯预想之中的抗拒。 这里,有一种奇怪的力量在酝酿。它在诱发人们心底的原生欲望,只需要有一点儿苗头,一点儿念想,就会被无限放大。 厄琉西斯抬起头,看着几步之外,满脸茫然的伍德,异色的眼瞳平静地与他对视。 青年发怔,也直勾勾地看着天使的眼睛,他眼中本该存在的疯狂在面前这位神秘存在出现的瞬间逐渐隐去。 这个过程发生地非常隐秘,但依旧没有隐瞒过天使双眼。 他抬起手,戴着皮质手套的手在青年面前一抓一放,一种奇异的黑色线条从伍德身上涌出,在白骨天使的掌心之中,形成了一团黑色的蠕动的活物。 厄琉西斯垂头看了一眼那蠕动的黑色小球,面色凝重。 银色的发丝垂落,随着他的动作垂落在身侧。 伍德看着银色的发丝,无法用迟缓的思维思考这个突然出现的家伙儿到底是什么人?他甚至反应不过来接下来该做什么,就看着这个拥有一双异色眼瞳,满头银发的男人,弯腰将同样发愣的安娜抱了起来,一步又一步地走远。 直到看不到厄琉西斯的身影,理智才逐渐回笼,奇怪的力量被抽离,先前的记忆逐渐出现在伍德的脑海。 他看到自己故意给安娜有度数的红酒,欺骗她那不过是果汁。他看到自己故意逗弄安娜玩耍,将她引到偏僻无人的小巷。看着他贴在安娜身上,对她有了肮脏丑陋的欲望…… 他的眼瞳因为惊愕而不自觉地放大,肮脏的记忆一帧一帧浮现,画面里的他,就像是被控制的假人一样,完全失去了名为理智的东西,遵从心底最直接的欲望,缓慢地贴近安娜。 伍德痛苦地弯下腰,他很不想承认记忆里的那个人是自己,但那就是他,千真万确。 他如此抗拒,就是因为知道,画面里的人就是他,而那些想法,或许是他在某个时刻不经意闪过脑海的恶意。 这些恶意太容易让人忽视,就像是遇到讨厌的人讨厌的事情之后,偶尔会出现在脑海里,想让某个人某件事情消失的想法一样。 出现一瞬间,然后就消失了,无影无踪。 现在的感觉,就像是那些曾经一闪而过的恶意,被重新翻找出来,不断的酝酿放大,直到它从一个普通的想法,催化成了一种动力,最后转化成一种行动。 青年连连后退,被陌生的自己吓得脸色苍白,若不是刚刚那个拥有银发的男人突然出现,事情的后果不堪设想。 伍德满脸痛苦,瞬间抬手,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遥遥望去,男人带着安娜已经离去,火辣辣的疼痛让他逐渐清醒,金发青年后知后觉察觉的发现,现下自己所在的位置是一处隐蔽的角落,而先前,安娜也根本无法联络到其他人。 那个拥有银发的男人是谁?他是怎么知道这里的?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 他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些问题。 …… 厄琉西斯抱着安娜回家。途中,女孩还算是比较乖巧,贴在他的胸口,一动不动,不知道想些什么。 但随着他们回到圣枪十二街的家中,安娜突然变得疯狂起来,她挣扎起来,想要逃厄琉西斯的怀抱。 天使皱起眉头,抵不过安娜的挣扎,将她放了下来。 安娜抬起头,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厄琉西斯,直接开口:“为什么出现?为什么要阻止我?为什么?” 此刻的行为是如此大胆。若放在平日,安娜绝对不敢这样质问厄琉西斯,但此时某种力量催使着她,鼓足勇气去质问天使,为什么要阻止她亲近异性。 像她这个年龄,本就是对异性最好奇的时候,为什么要打断她,分明有机会与男人接吻的。 伍德那么优秀,有那么多女孩子喜欢他,他真的非常好。 “为什么?”安娜看着厄琉西斯,眼神之中满是愤恨。 天使无言以对。他意识到,安娜此刻正在被欲望影响,失去了理智,正在朝堕落面发展,诱发她如此心绪的,本来只是一种普通的情感,却在有心之人的利用之下被放大成为了现在的模样。 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安娜越发的歇斯底里,她伸手,拽住了天使正装的衣领,用力将他拉近,迫使天使与她对视。 厄琉西斯没有反抗也没有制止,在无法确定到底是何种力量让安娜比之如今这般样子的时候。他不敢轻易的有所举动。 距离拉进,安娜注视着近在咫尺的脸。 天使已经不再是一副骷髅的模样,命运天使乌迪亚斯送给他一张俊逸板正的面庞与满头银色的发丝,看上去像是高高在上的圣人,圣洁不可侵染。 安娜讨厌这份圣洁,讨厌这份纯净。 在这样的距离之下,她突然直接意识到,从体型外貌上厄琉西斯也是一个男人。 一个疯狂的念头出现在她的脑海,之后,这个念头被赋予了行动力。 也就是这个想法形成的瞬间,安娜付出了行动。 她拽着厄琉西斯衣领的双手用力,同时下颚微抬,安娜送上红唇,吻住了厄琉西斯的嘴唇。 由命运之线纺织而成的面庞没有人类的温度,而是始终保持着一种舒适的温凉。 安娜的唇贴上去,便被这种奇异的感觉所吸引,她忍不住伸出舌尖,舔舐天使紧闭的唇线,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让她感到了一丝激动。 对于天使而言,这同样是他第一次接吻。 厄琉西斯忘记推开安娜,异色的眼眸微垂着,感受着此刻的安宁。 一种力量从安娜身上蔓延,它本来无法侵蚀天使,却因为这片刻的贪婪拥有了可乘之机。 通过安娜,它的力量开始侵蚀天使,以至于影响到强大的战争。 厄琉西斯终于有了动作,他伸手抱住安娜,皮质的手套擦过安娜的面颊,顺着向下,绕过她的臂弯将女孩儿提起。 他夺过主动性,即使天使从未有过接吻的经验,但强大的学习能力很快就让他反客为主,主宰着属于两人之间的亲吻。 他的动作很粗鲁,带着一丝压抑的急不可耐。 这一瞬间,厄琉西斯好像明白了为什么命运要专程为他送来一张脸,还要一脸正经地说你会感谢我。 原来这就是他的用意,原来他早就知道这一切会发生。 命运天使早已看穿一切。 命运一词浮现在脑海的瞬间,厄琉西斯恢复了清明,他后撤一步起身,看着床榻上凌乱的安娜。 他竟然被影响了思绪。 安娜不知道天使诸多思量,她现在根本没有能力思考,本能驱使一切,让她的头脑变得异常的简单。 她缓缓撑起身体,发丝凌乱,唇微微红肿,女孩看向厄琉西斯,浮现泪水,语气有些歇斯底里。 “您是不是觉得我很随便?是不是觉得我很轻浮?是不是觉得我不够庄重?” 厄琉西斯重新坐在她身边,捧起她的脸,先前的思考逐渐淡去,在触碰安娜的那一瞬,他们轻轻接触彼此,欲望便由此刻诞生。 厄琉西斯垂头,缓缓弯腰吻住了安娜的嘴唇,将她全部的话语都堵在了嘴里。 唇分,安娜茫然地睁着眼睛,望着厄琉西斯异色的双瞳,厄琉西斯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你呢?是不是觉得我很轻浮。” 第53章 “你呢?是不是也觉得我很轻浮。” 话音脱口, 连厄琉西斯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他能够意识到自己正在被某种奇异的力量影响,却无法运用力量去违背这种意愿。 因为,这都是他自己的意愿。 安娜双颊微粉, 微微垂头, 似乎是在害羞。 命运之线感知到命运节点的诞生,轻轻晃动, 银色的发丝舞动,直到厄琉西斯释放自己的力量,阻隔了命运天使对银发的影响。 “安娜。”他低声呼唤女孩的名字, 微微下压的尾音, 依然带着说不出的亲昵。 安娜抬起头,看向厄琉西斯的眼神之中带着一种痴迷。 天使将她的眼神尽收眼底,但这其中有几分真情, 几分虚幻,他分不清楚。 暗处的力量正在辐射全城, 甚至于能够影响神灵。 毫无疑问, 这种力量的来源, 同样也是一位强大的神灵。 战争天使弯下腰, 尽可能地平视安娜。 “早些休息。”他对安娜说。 天使的话语让人无法抗拒,安娜顺从地点点头,乖巧地穿鞋走到盥洗室中洗漱,然后换好睡衣,掀起被子钻了进去。 她闭上眼睛,按照天使所希望的那样沉沉睡去。 厄琉西斯用话语暗示了她, 使得安娜无法自主地进行思考,只能听从他的话语。 这也是无奈之举。 暗处的力量甚至能够影响神灵,那么它对普通的人类能够造成多大的影响, 这已经不再是一个问题。 多恩城内近来的变化,厄琉西斯其实早有所察觉,安娜也是一样的。而这种力量,直接影响着他们的思绪,让大脑主动淡忘了这种怀疑。 用这种方式驱散对于自己的不利因素,可见幕后之人所掌握的力量,与思维思绪有关。 厄琉西斯回忆着他所知道的有这方面能力的神灵,一时间难以判断究竟是其中的哪一位。 太阳神域的诸神首先被排除,除去美神和智慧天使,光明从神之中没有其他掌握有操控思绪能力的神灵。 而智慧天使不可能使用这种力量,美神则全身心地恋慕着光明女神,不会做这种违背光明女神教义的事情。 剩余的可能性只有幽暗国度的神灵和隐藏在彼端深处的那些家伙儿们。 厄琉西斯无法判断,他还需要其他的线索来提供思路。 而这其中,最简单直接的一个,就是判断多恩之外的城市是否也出现了类似的事情。 于是,离开圣枪十二街的厄琉西斯通过灵魂联系,降临在了圣堂的战争天使塑像上。 这一次,他的身体并没有出现在这里,只是意识附着在天使像上,所以没有引来这里的人类强者。 厄琉西斯通过天使像,将自己的感知里缓缓外放,探索着王都的民众。 与多恩不同,他虽然在这种城市里同样也感觉到了邪恶,但比起多恩蔓延着的不加掩饰的直接的恶意,王都范围内的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可笑。 不需要再去验证其他的城市,人口数量最多的城市自然情况下能够孕育最多邪恶,而王都没有被这种力量影响,偏偏选择了多恩。 厄琉西斯收回自己的意识。 这段日子,这座平凡的小城市内发生了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 战争天使选择了“眷着”,堕落之母选择再此选择容器容纳意识,太阳天使主动出手击杀堕落之母的容器,甚至说命运天使的本尊都出现在教堂前的广场之上投喂白鸽。 一直以来,以高高在上不可侵犯为代名词的隐秘神灵,居然如此频繁地注视着多恩。 这可算不上什么好事。 厄琉西斯出现在夜晚的街道上,现在时间还算不上很晚,能够看到晚归的路人。 厄琉西斯站在一盏路灯之下,微微昂首,看着被灯光染成橙色的雪花纷纷落下。 他伸出手后,接住一片雪花,因为没有体温又戴着手套,雪花在他的掌心停留 了许久。 厄琉西斯平摊着掌心,静静注视着它,直到雪花一片又一片地聚集,在他的掌心平铺密布成一层白。 厄琉西斯思绪停顿,顷刻之间就想明白许多的事情。 积少成多,暗处的东西,正在缓慢地变强。 最开始的时候,它让人难以察觉,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它正在吸收养分慢慢长大,一点一点,就像是雪花的堆积一样,一片落在地上或许不会有所改变,一百片最多能够换来一小片湿润,一千片一万片,总在此之前引发质变。 而在此之前,谁会注意到从第一片雪花落下的时候,悲剧就已经酿成? 若是多恩城里没有足够强大的存在来摆脱它对于思维的影响,那么悲剧注定酿成。 同样,厄琉西斯内心也十分的清楚,这种力量之所以积少成多,就是因为它刚刚诞生的时候非常的弱小,就像是一闪而过的念头,很容易被人忽视。 它需要某种媒介。 传染病的传播都需要媒介,更别说这种非常弱小,容易被忽视的力量。 寄生与媒介。 他的感知释放,密布整个多恩城,但神灵对于人世间的了解着实有限,那种力量隐藏于每个人之间,在他的感知之中,每个人都是移动的邪恶。 厄琉西斯无法直接找到源头。只有最了解人类的人类,才能排除这些干扰,找到恶念的源头,找到它的寄生体,找到传播的途径。 天使凝神握拳,少一根的指套孤零零地立着。 天使没有停留,沿着街道缓步前行,雪花一片片落下,落在他的肩膀,落在他银色的发丝之上,产生一份圣洁的安宁。 但这份安宁背后,却暗自隐藏杀机。 安娜遵循生物钟醒来的时候,天色依旧昏暗。 她立在床头,下意识地回忆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当厄琉西斯朝着她靠近的那一瞬间,安娜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快要停止。 天使吻了她,还非常认真地询问自己,他这样会不会显得很轻浮。 当然不会了,安娜想。 她四处寻找,却没有在房间内发现厄琉西斯的身影。 虽然说苏珊已经搬离,但这些时日,厄琉西斯并没有回到楼下的房间。 多恩城的冬天很冷,经常刮风下雪。 房子里配置的供暖地炉在一楼的效果还不错,可传导到二楼就不是那么的温暖了。加上家里有些空旷,安娜又是一个人独居,总是感觉不够暖和。 厄琉西斯的存在彻底解决掉了这个问题,战争天使的能力让房间温暖如初。 所以,当苏珊离开之后,安娜主动将厄琉西斯挽留下来,也许还有其他的原因,但这确实让她的生活舒适便利了不少。 可天使到哪里去了呢? 安娜摸摸嘴唇,踩在拖鞋里,她披上一件衣物准备出门,却在拉开卧室门之后,看到了正在二楼平台上的厄琉西斯。 他站在栏杆前,衣服的下摆还在滴着水,水滴汇聚在地面,形成一小片的水渍。家中的温度比外面高,积雪正在缓缓融化。 观察滴落的水渍,显然他站在这里有一段时间了。 安娜抬头看向厄琉西斯,他似乎在思考什么,都忘记用火焰的力量蒸干水分。 视线下移到天使微抿的嘴唇,安娜忍不住低下头。 厄琉西斯并未察觉到安娜的不自然,他转身,肩上的雪花还未融化。 “早安,安娜。” 安娜听到他的声音,抬起头注视着厄琉西斯,他神情淡然,看不出有任何的情绪,依旧是那份分不清是冷漠还是温和的表情,天使这幅样子让安娜忍不住产生了失落。 她低下头,回应道:“早安。” 厄琉西斯察觉了安娜的情感变化,他平视着挑高空间的吊灯,异色的眼瞳之中看不出情绪。 其实,他有很多话想要说。 关于昨夜的吻,关于失控的情绪,关于安娜的变化,以及发生在多恩的一系列事件。 直到最后,厄琉西斯说出口的也只有最后一件。 “神灵干涉?”安娜重复着厄琉西斯的话,她垂下头来:“我这些日子脾气暴躁容易动怒,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厄琉西斯点头:“不只是你,整个城市里的人都是这样。” 所以最近多恩城内的纠纷案件才会如此之多,休斯才会控制不住脾气暴露非凡者的力量,伍德才会将自己骗到小巷子了。 而她自己,则借着这个机会胆大妄为地亲吻了天使。 兜兜转转,安娜的想法回到了原点,她叹了口气,抬头去看厄琉西斯。 天使肩上的雪以及全部化去,湿哒哒地弄脏了他身上的正装。 银发微垂,异色的眼瞳平静地注视前方,安娜却能感觉到,厄琉西斯同样也有烦心事。 也许他和自己不安的原因一样,都是因为昨夜的亲吻。 “昨夜的事情,是因为那个不知名神灵的影响吗?”安娜思绪了许久,还是鼓着胆子,问出了好奇的问题,她不敢说吻这个字,只能支支吾吾地用“昨夜的事情”来代替。 厄琉西斯回首,他看着安娜扬起的小脸,本来决定翻篇的事情,终了还是被揭开。 他叹了口气,似乎是无奈。 “念头只是被放大,而不是凭空产生。 第54章 他说, 被放大而不是凭空产生。 安娜听懂了厄琉西斯的言下之意,心脏不受控制地砰砰乱跳起来,她想要伸手捂住这个在她胸膛作乱的家伙, 手到胸口, 又觉得这样太过刻意,继而将动作变换成伸手揪衣服。 厄琉西斯没再言语, 他是真的希望这件事情能这样翻篇。从理智上说,这样对于他自己,对于安娜来说都是比较好的结果。 他闭上眼睛, 说服自己接受这个合乎情理的发展。 可天使也忍不住地伸出手, 覆盖在胸口的位置,没有皮肉支撑的衣物在他的手掌按上的瞬间微微内陷。 一种空虚油然而生,厄琉西斯忍不住用力, 却只是让衣物陷入的更深。 本该存在的心脏,并不在它该在的位置。 …… 多恩城内的某处住宅, 地下。 格瑞斯一脸严肃, 注视着前方的两道身影。 “想拉我入伙?” “是请你帮忙。”两人之中那个样貌稚嫩的男孩说道, “我们之间并不存在入伙这种说法。” 格瑞斯看着他, 男孩坐在轮椅上,面带微笑。 他笑得非常标准,却不带有任何的情感,反而显得十分的诡异。 格瑞斯微微挑眉。 “请我帮忙?”他重复,表情不由得阴沉下来。 这段时间,每当深夜, 总会有怨灵出现在他的房间之中,将鬼影投射在他的床头,而这么做的目的, 竟然是请他帮忙? 这样做谁会愿意帮你们啊! 轮椅上的小男孩转头,看向一侧化名为弗朗西斯的尸语者。 “更准确来说,你帮的不是我们,而是你自己。” 格瑞斯在听到这句话后,眉头瞬间紧锁起来。 这听上去可不是什么好话,说出这种话的人,多半都是在推脱责任。 帮他自己?帮他解决掉晚上睡觉总会被鬼偷窥的事情?那本来就是他们搞出来的啊。 “我拒绝。”格瑞斯直接回答了男孩。 他看着轮椅上的身影,内心其实十分清楚,虽然眼前的男孩儿看起来十分瘦小,但他却并不是几岁的孩童,而是一个真正成年人。 一位戏命师。 命运天使的能力极为诡谲,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们可以通过命运之线看到未来的发展。 窥探未来,是神的特权,这种能力若是被人类掌握,付出的代价,就是不断的缩小。 像是一只倒转的时钟一样,逆向流逝时间。 这种展现在人类信徒身上的奇异现象,曾在神域引起过两位天使的讨论。 时钟转化的天使与掌控命运权柄的乌迪亚斯,但两位却始终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只能将缘由姑且视作寄存命运权柄的符号逆转纺锤的原因。 戏命师并不意外格瑞斯的拒绝,这符合情理。这位成功隐藏身份的通灵师根本没必要与他们一起以身犯险,但同样他也很清楚,无论格瑞斯如何选择,最后都会回到这里,与他们一起,掌握匠器光影交际。 这座城内酝酿的另一件东西,会毫不留情地打破他以为的平和,让格瑞斯意识到这件事情远比他想象之中复杂得多。 戏命师没有阻拦,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尸语者。弗朗西斯明白了他的意思,用怨灵将格瑞斯包裹,送出了两人的暂居地。 房间里只剩下男孩一人,轮椅上的小男孩收起假笑,露出一副与外貌完全不同的老沉。 掌心之中,命运之线还在轻轻摇晃,看似轻缓的动作,戏命师却能从中读出山雨欲来前的宁静。 他握起拳,遥遥地望向远方。 他的神已经离开了多恩,去追寻祂的命运。而他也将在这片土地上,完成神谕,最后归于宁静。 …… 敲门的声音打破了安娜和厄琉西斯之间的沉默。 安娜脸上露出一丝疑惑,她走下楼,打架家门,只看到一个小不点出现在门口。 “苏珊?”安娜惊讶,“你怎么来了?” 萨尔夫人手术之后恢复得很不错,一个星期前在获得医生的准许之后就迫不及待地出院了,可能是因为年纪大了的原因,加上这一次的手术让她意识到自己能够陪着外孙的时间并不长,所以老妇人希望苏珊能够尽早回到自己的身边。 正遇上那段日子,安娜的脾气因为暗中存在的影响愈发的暴躁,也想着尽快脱离苏珊这个麻烦的孩子,便将小孩送了回去,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早晨她又一次出现在这里。 “怎么了?”安娜感觉到一丝不对劲,苏珊的表情并不好。 “萨尔让我滚出去。”小女孩说道,“所以我就滚出来了。” 安娜皱起眉头,她回头看,不知什么时候,厄琉西斯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后。 “您……”安娜眼底闪过一丝惊讶,天使居然主动暴露在普通人面前。 厄琉西斯摇了摇头,表情还算平静。 安娜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天使此刻并不是原先那副恐怖的骷髅模样,他穿上衣服,遮住那些白骨,看上去与正常的人类男性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而且因为天使身形高大,样貌俊美,在人类之中算得上美男子呢。 小苏珊看到这个没见过的生面孔,不由得产生疑惑,她抬起头打量厄琉西斯,却在看到他如雪一般纯洁的银发时微微凝神,眼底闪过一丝的惊艳。 “进来吧。”他对苏珊说。 安娜不明白厄琉西斯的用意,但对于天使,她有一种盲目的信任。 苏珊的视线饱有深意地在两人之间移动,走进房间。 厄琉西斯抬眸撩了安娜一眼,女孩明白了他的意思,赶快将门关上。 “你和她是什么关系啊?”苏珊看了一眼安娜,询问厄琉西斯。 天使回答:“朋友。” 苏珊皱眉,视线在安娜和厄琉西斯身上移动,显然不相信这样敷衍的答案:“不是吧?你们是情侣吧。”她自言自语,“哦,男女朋友也可以称作朋友的,现在都流行这么说。” “我明白了。” 安娜听到她的话,心中感到有些不自然。 也许现在的小孩子比起她小时候普遍成熟一些,但也绝对没有苏珊此刻展现出来的这般样子。 她上前,想要询问萨尔夫人的事情,却看到天使轻轻摇头的动作。 安娜停在原地。 “随你怎么理解。”厄琉西斯蹲下身,微微昂首,看着苏珊。 “为什么来这里?” “萨尔把我赶出来的。”她表情一变,“我没有地方去,现在能住在这里吗?” “为什么萨尔夫人会把你赶出来?”安娜忍不住问了一句。她发现,现在苏珊这个孩子已经不再叫萨尔夫人外婆了,而是直呼其姓名。 这可不符合苏珊平日里的情况,她是个很有礼貌的小孩子。 提起萨尔夫人,苏珊的表情沉下来。 “别提那个老太婆。” 安娜皱起眉头,她还想要说些什么,厄琉西斯接过话茬。 “你可以住在这里,还是楼下的房间。”厄琉西斯看着小女孩,“不过,你需要获得外祖母的同意。” 听到厄琉西斯的允许之后,苏珊脸上闪过笑容,但听完厄琉西斯的后半句话,她脸上的表情又沉了下来。 “能不能不去?”苏珊实在是不想再次见到那个老太婆。 厄琉西斯摇摇头,认真而严肃的拒绝:“不行。” 苏珊沉默下来,心里打着小算盘。 厄琉西斯也默契地没有开口催促,安静的等待着小女孩的答复。 他很清楚,女孩并不会拒绝他的提议,即使这听起来对于一个刚刚和外婆发生争吵的小女孩来说非常的困难。 但厄琉西斯知道即使自己此刻提出更过分的要求,面前的小女孩也会答应下来。 因为她得到的暗示,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接近安娜。 果然不出他所料,在思考了两分钟后,苏珊点点头,同意了厄琉西斯的提议。 她迫切地想要居住进入圣枪十二街21号,为了这个目的,暂时服个软也不是特别的困难。 在答应了厄琉西斯的要求之后,甚至没理会安娜提出的要送她回去的话语,径直离开了小别墅,匆匆朝着家的方向赶去。 安娜看着苏珊离去的背影,即使她在迟钝,也察觉到了这其中的诡异。 而就在她发觉到不对劲的瞬间,脑海里又有一大段曾经看过的新闻报道浮现,这一次是关于孩童逆反心理的文章。 大段文字浮现的瞬间,就要冲散出现在她脑海里对于这异常行为感觉到不对劲的念头。 厄琉西斯上前一步,伸手牵住了安娜的手。 四根手指微握,眉心的火焰标记闪烁,一种温暖的力量从印记流露,沿着全身而过,驱散了浮现在脑海之中无关紧要的大段文字。 安娜转头看向天使,终于将那个迟来的问题询问出口。 “这是怎么回事?” “城里许多孩子,都发生了类似的变化。”厄琉西斯转垂头看向安娜,默默收回牵着她的手,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面允许苏珊进来,而且也不向她询问和萨尔夫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昨夜在城中,确实没能直接找到恶源隐藏的地方,却在偶遇的几个小孩子身上,感觉到了远远超过常人的恶念。 在神灵的视野之内,这些小孩子身上的恶,甚至超过了牢狱之中的杀人犯。 孩子们的世界与大人的世界不同,他们正处于快速学习接触世界的阶段,正常情况下,根本不会有如此让人惊悚的恶念。 而正是看到小女孩苏珊出现在房门外的那一瞬间,厄琉西斯终于明白了它们的媒介是什么。 孩童。 利用不起眼的幼年人类,悄无声息地扩散着这种力量,利用人与人之间的接触,将这种力量传播到整个城市。 好谋略。 多数情况下神灵并不在意弱小的人类,尤其是不在意个体人类,可正是这一个又一个的人,才组成村落,组成小镇,组合成城市与国家。 对方显然是利用了这一心理。 厄琉西斯将这些思量,一点一点告诉安娜,他看着面前女孩的表情逐渐严肃。 “他们通过小孩子来传播恶意?”这个答案让安娜倒吸了一口冷气,回想起之前接送苏珊时候发生的事情,不由得感到后怕。 孩子会影响家长,家长在工作之中又不由得影响到接触到的人,相互传染传播。这种诱发人心底恶意的力量,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蔓延在整个多恩城。 “你让她住过来也是因为这个吗?”安娜问天使。 厄琉西斯点头。 “是它们希望苏珊住进这里的。” 安娜被厄琉西斯话语里的含义吓到。 “您的意思是,它们,就是幕后黑手知道我的秘密,知道您在这里?” 厄琉西斯颔首。 “它们授意苏珊来到这里,通过她传染你和我。”更加准确来说,是通过小女孩儿来传染给安娜,再由安娜影响他。 厄琉西斯没有说明这其中的差别,他自己也不愿意相信这一点。 但事实如此。 安娜呼出一口气,沉声问道:“它们是谁?” “堕落之母,与祂的信徒。”厄琉西斯回答。虽然它们通过某种手段盗窃了部分欲望圣女的力量来模糊视线,但通过影响小孩子来诱发人心底的阴暗面,这样手段,即使是幽暗国度的神灵都不会使用。 彼端邪神果然狠毒。 “祂不是……”安娜回想起大半年前的事件。那时候厄琉西斯出现在废弃的工厂,从那个邪神寄居体上夺回了自己的眼睛,听天使说,那一次的战斗,是天国副君,太阳天使亲自出手终结了那邪神的生命。 “神灵不会轻易陨落。”厄琉西斯回答。 就像他自己,即使直面邪神,还是用特殊的手段舍弃肉.体换来了灵魂意识的生存。再加上当时,太阳毁灭的本来就只是堕落之母的一丝意识,而祂大部分的力量依然隐藏在某个地方。 现在看来,祂正在蠢蠢欲动。 厄琉西斯清楚,堕落之母之所以将念头打在他身上,无疑是因为祂手中掌握着自己的心脏。 他是光明女神的从神,本身拥有的权柄就带有容易被污染的元素。祂想要借着战争的力量恢复正常,再合适不过了。 所以,才要想方设法的接近战争天使,以祂本身的堕落污染厄琉西斯,来借助战争天使的力量恢复自身。 而推测祂行为的理由还有一个,就是击碎堕落之母本体的,正是厄琉西斯的神器。 “我们不阻止祂吗?”才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安娜不由得着急起来。 之前是因为她在这种力量的影响下,根本不去怀疑,而现在她根本一分钟都无法等待。 安娜对小孩子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谈不上喜欢小孩或是讨厌小孩。 但她需要承认的是,孩子是未来,这些小孩子对于人类的国家与社会,对于他们本身的家庭来说,都十分的重要。 他们居然在用未来实现自己的私欲,这种行为让安娜不自主地愤怒。 厄琉西斯默了一瞬,继而开口:“暂时不要有所举动,我们还需要等待。” “啊?”安娜本以为厄琉西斯会提供一个方案,但她没有想到的是天使会让她等待。 等待。 其实以厄琉西斯本身的性格,他并不喜欢这种不知结果的等待。是命运天使的话语,在不知不觉之中影响了他。 祂等候在多恩的教堂前,特意为自己送来一张脸,而事情的发展果真就如祂所说的一样,这张脸很快就派上了用场。 他又不自觉地回忆起那个吻,视线缓缓放空放远。 昨夜失控的吻,不仅仅是因为邪神的影响,更重要的是他本身的念想。 思绪在这一瞬间停止,厄琉西斯下意识地抚摸上空落落的胸口。 思路瞬间打通,那家伙儿知道他在找遗失的心脏。 “我们需要等待。”他重复一遍先前的回答,就像是在特意强调某件事情一样。 第55章 厄琉西斯非常在意命运天使口中的两年。 他的直觉告诉他, 那个时间一定会发生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而这个事件的前奏,已经开始了, 它正在缓慢酝酿。 等待, 并不意味着什么都不做。 乌迪亚斯掌握命运之线,祂能够看到的是最后的结果, 而中间的起伏波折,即使是命运天使恐怕也不能事无巨细地一一细数。 厄琉西斯计划着夺回他的心脏,至少不能让他的力量这样轻易的被堕落之母利用。 可同时, 他也隐约感觉到, 这就是堕落之母希望他做的。 祂在用心脏来引诱自己踏入陷阱。 厄琉西斯捂着胸口,感受着衣物陷入的弧度,他垂下眼眸, 视线不经意间从安娜身上移过。 女孩正在思考孩子们传播恶念的事情,对于城内的非凡者组织来说, 这样的事件影响范围太大了。 她的认真触动了厄琉西斯。 战争越发的感觉到, 他正在被人类影响, 被之前他根本不会注意到的人类影响。 安娜身上有着奇异的力量, 正吸引着神的视线。 天使放下按在胸口的手,他要夺回心脏,即使知道这是陷阱。 他想要回应这份心意,而这需要他的心脏。 对于“爱”,厄琉西斯并没有明确的概念,一直以来, 他对于这个字的理解,只有美神艾格斯。 艾格斯是女神的第二位天使,仅次于天国副君, 祂被称之为美神,也有人称祂为爱之神。 艾格斯并不是强大的神灵,祂的战斗力比起过其他的十一位天使,是太阳神域十二位圣灵之中,最弱小的一位。 但祂爱光明女神,光明女神也丝毫不吝啬给祂宠爱。 这份爱,成就了美神的位置。 艾格斯是神国之中最为美丽的存在,没有任何一种已知的语言能够形容祂的美丽。 爱这种抽象的概念给予祂的力量,也如同祂所掌握的权柄一样,令人无力抵抗。 神国之中一直流传着这样的传言,美神所掌握的权柄,是由创世神的心脏所化,祂能够让这世界上任何两人无视一切缘由相爱。 甚至于,祂的力量,能够让黑暗女神爱上光明女神……当然,这只是传言。 据厄琉西斯的了解,美神艾格斯是个非常小气,容易嫉妒的男人,祂绝对不会容忍其他人的视线落在光明女神身上。 包括,与祂同为天使的其他圣灵。 厄琉西斯并不能理解祂的行为,女神于他而言,是类似母亲的长辈角色,而对于十二天使中的几位却是恋人般的存在。 这样的身份认知,让厄琉西斯对于爱这个词语的含义更加的模糊。 他曾听到审判亲口说爱慕女神,后来这话传到了美神耳中,这位天使不知道使了什么花招,女神下令惩罚了审判。 那一段时间,因为审判天使受到责罚,就连祂在人间的信徒都受到了影响。 厄琉西斯无法理解其中的复杂,他那时候只注意到了女神看向美神的眼神,暗中宠溺的眼神,是她从来没有给予过自己的。 那时候,他还察觉不到给予恋人与孩子之间眼神之中的不同,但却心生向往,希望有一日女神能够如此注视着他。 “安娜。”厄琉西斯轻声呼唤熟悉的名字,一次两次,百次千次,这个名字已经异常的熟稔 那种下压尾巴音之中的亲昵,已经成为了一种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安娜抬头看向她,她努力地收敛起眼中的担忧,让自己的神色看起来自然一些。 笨拙的隐藏被天使收在眼中,他不由得带上笑容,却在注意到女孩眼中自己的倒影时停滞。 他突然发现,此刻自己看向安娜的眼神,就是曾经女神望着美神的眼神。 安娜望着厄琉西斯,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语。 天使果真没有让她失望,片刻的停顿之后,他重新开口,给出了安娜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等待并不意味着坐以待毙。 厄琉西斯告诉安娜,她可以给那位人类通识者写一份信,不需要特意点明多恩发生的事情,只需要稍微透露一些,以通识者的敏锐,他会发现这其中的问题。 而这也等于是变相的给光明教会提醒,让他们有所准备。 至于多恩城内四下散播的恶意与恶念,暂时不能轻举妄动。 幕后的家伙儿正在等待厄琉西斯被污染,那么就让他们以为天使正在被影响。 不过,天使还是会分出一部分的注意力,要保证恶念的散布不会影响到多恩城内的正常秩序。 邻里之间的小打小闹可以,但不能造成更加恶劣的案件。 厄琉西斯告诉安娜,这件事情,可以交给太阳天使来做。 祂欠自己一个人情。 太阳天使的力量有着净化的功效,只需要祂稍微多释放一些力量在多恩,可以暂时缓解恶念传播的速度。 而代价,就是未来一段时间内,多恩的天气会发生一些反常的现象。 至于其他的,不需要安娜来担心。厄琉西斯会设法解决一切,直到时机成熟,他会取回自己的心脏。 不过现在还是有一个问题需要安娜来解决。 那就是它们的藏匿地点。 厄琉西斯能够感受到孩子们身上传来的恶念,但他并不了解人类,无法解释它们是如何将这些恶念精准无误的传递到幼年人类身上的。 “可能的藏匿地点?”安娜哦了一声,想起厄琉西斯并不了解人类的事情。 他虽然在人世间生活了快要一年的时间,但一直都因为骷髅的外表无法离开房间,对于人世间的事情不了解也是很正常的。 她想了想,回答道:“孩子们聚集的地方,应该就是学校了。” 教会学校是光明教会的社会福利项目,正常情况下就连授课的老师都是光明教会的人,堕落之母和祂的信徒想要在这里传播恶念几乎是自寻死路。 而一般登记在册的学校,会有帝国巡教司的人进行检查和抽查。 玛丽一世继位之后,一直对国家教育方面严抓狠抓,而抱着应付的态度,应付这么多的检查显然是很难通过重重考核的。 一般的学校也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安娜心思一层,终于剥开心底一直隐藏着迷雾,从其中精准无误地抽出了那个次次被忽视的地方。 城内的其他涉及教育的机构,托儿所。 它不属于正统的教育机构,却同样能够聚集很多的孩子,因为性质原因,它聚集的都是八岁以下的孩童。 这个阶段的孩子们更容易被塑造,通过灌输,他们的世界观非常容易就被改变。而托儿所是非官方认定的教育机构,不会被帝国巡教司检查。 苏珊之所以发生性格方面的变化,也就是因为这一点。 “是托儿所。”安娜回答了厄琉西斯,除了苏珊,她也有其他的证据证明这一点。 “您还记得吗?”她举例道,“天使你说得那户人家,我们家对面的那户人家,您说那里曾是巷子里欢声笑语最多的家庭,那户主妇有两个孩子,大女儿正在城里的寄宿学校上学不需要接送,需要家长接送的是他们的小儿子。” 那个小男孩看上去四、五岁的样子,安娜上下班的时候曾见过几次,恰好也是托儿所接收的年龄范围。 厄琉西斯点头,安娜说得很有道理,他早就该发现那户人家的不正常,毕竟这样前后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事情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 他对安娜说:“我们明天可以去看看。” “这样不会打草惊蛇吗?” 天使的话打消了安娜的顾忌:“可以借着接送苏珊的由头。” 而这同样也是他们愿意看到的画面,只有厄琉西斯拥有的情感越来越浓烈,他才会需要心脏。 安娜明白了厄琉西斯的话中话,不由得感觉,天使虽然不了解人世界的规则,却在某些方面总有些歪打正着的能力。 他们两个带着苏珊走在街上,在其他人眼中,是不是也是寻常的一家三口? 想到这里,安娜不由得偷瞄一侧的镜子,却在看到明显稚嫩的面庞时候,弯下唇角。 这段日子她虽然长了许多个子,但看起来还是十分的稚嫩,也对,她才十七岁,要是看上去太显老那才是真的有问题呢。 可除了长相,她还是一点都不像个十七岁的女孩子。 记得在教会学校的时候,别的女孩十四、五的时候胸前就鼓囊囊的了,她现在营养也跟上了,每天都能吃到营养均衡的三餐,怎么还是和营养不良一样瘦。 白瞎天使辛辛苦苦准备的美食了,安娜怒骂自己不争气。 傍晚前,苏珊带着东西来到了圣枪十二街21号,这一次她并不是一个人,萨尔夫人跟随她一起。 手术之后,老妇人的气色明显差了许多,她暂时关闭了楼下的面包店,靠着之前在银行存款的利息生活。 至少在她完全调养好身体之前,医生嘱咐她不能继续劳累了。 她年龄大了,确实很多事情力不从心,甚至于脾气也愈发的难控制,甚至说出了让万分疼爱的外孙去滚出去的话语。 老妇人十分的悲伤。 她似乎有很多话想要和安娜说,最后也只是叹息一声,嘱咐安娜要好好照顾苏珊,等她的状态稍微好一些再来接走孩子。 安娜虽然于心不忍,但还是忍住没有开口向萨尔夫人透露她最近脾气暴躁并不是自己的原因。 这些被扭曲放大的恶意,都是因为那些隐藏起来的恶人。 她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转向苏珊,说:“和外婆道别。” 小女孩沉着一张脸,不情不愿地向着萨尔说再见,然后头也不会的进入房间,冲向站在楼梯上的厄琉西斯。 “好看哥哥!” 萨尔惊讶,她越过安娜看了一眼屋内,只见到一个有着银白长发的身影俯下身,抱起了朝他而去的小女孩。 “安娜?”萨尔惊讶,“这是……” 安娜知道她询问的是厄琉西斯,她微微垂下眼帘,露出些羞涩。 “就是那样。”安娜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但萨尔夫人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也是从安娜的年纪过来的,明白这份属于女孩子的娇羞。若是平日里,她一定会向安娜询问清楚具体的情况,最好是连厄琉西斯一起里里外外问个清清楚楚,但此时,因为恶念的影响,她已经无法仔细思考,或者说,忽视掉了这其中的安全隐患。 最后,萨尔夫人没有多说什么,离开了圣枪十二街的住宅区。 苏珊被重新安排的楼下的房间,搬行李的时候,她向厄琉西斯询问了许多奇奇怪怪的问题,给安娜的感觉,就是她正在打探消息。 天使也不隐瞒,将自己和安娜住在一个房间的事情告诉了小女孩,甚至于向她透露了两人意外接吻的事情。 安娜看到苏珊娇羞的捂住了脸,可敏锐的直觉却传递给她这不过是一种伪装的信号,苏珊正在飞速地记下厄琉西斯的每一句话,她将是一个活动的监视器,将这里发生的每一件事情都记述下来,传递给隐藏在暗处的家伙儿。 安娜很担心,这样会不会对苏珊造成影响,她毕竟还只是一个小女孩,这样的事情会不会让她过早的接触到成人的世界,甚至于踏入超凡世界。 厄琉西斯知道她的顾忌,向她承诺,会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通过太阳天使净化掉苏珊身上被污染的痕迹,如果有必要,会连带去除这一段记忆。 黎明时候,厄琉西斯推开了阳光下的光门。 在推开这扇门的时候,他感受到了一种力量正在阻止他,天使回眸,锁定了城内的一处长租房,只一眼,那种被滞涩感就消散,他顺利地推开了光门,进入了与天国副君暂时联络的光明之所。 “光影交际。”厄琉西斯念出一个名字,正是他刚才随意一督看到的东西,可他只看到了那东西的名字与它存在的位置,其余的就看不清楚。 “一个半成品。”光芒凝聚成了人影解答了他的疑问,天国副君的意识逐渐形成人形。 拥有金发的俊逸青年出现在厄琉西斯面前。 “你联系我,就是因为这个吗?” “我以为神君会知道我的目的。”厄琉西斯抬头注视着太阳天使。 祂的象征每日东升西落,注视着人世间的每一次土地,没人能够隐瞒过太阳。 太阳的表情微微变化。 “最近发生了很多的事情。”他没有仔细解释,继而将话题转移到厄琉西斯提起的匠器光影交际上。 “你提起的东西,是人类神之手的造物,虽然创造者是人类,但它险些叩开了神灵之门,所以被称呼为半步神器。” 厄琉西斯知道半步神器的概念,只需要一位神灵的承认,它就会成为神的武器。 不过,这不是他找到太阳天使的目的。 战争沉默了片刻,说出了多恩境内最近发生的事情,让他感到惊讶的是,太阳的表情有瞬间的惊讶,虽然这个变化很微小,但厄琉西斯还是察觉到太阳并不清楚发生在多恩城内的事情。 这恐怕与他提到的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有很大的关联。 “你希望我能够加强对多恩地区的日照强度?”太阳明白了厄琉西斯的来意。 这对他来说并不困难,但此刻的多恩正属于冬天,提高日照强度,无疑是打破了季节的平衡。 这会引起某些神灵的不悦。 “适当。”厄琉西斯提醒道。 他同样也知道,季节的耕地变化有自己的规律,触及规律的事情,即使是强大如天使,也会引起不必要麻烦。 太阳思考了片刻,答应了厄琉西斯的的请求。 同时,他提醒道:“战争,最近人世间并不太平,你要多加小心。” …… 多恩最近的天气十分奇怪,往年的冬日,这个位于北方的小城时常被白雪覆盖,而今年,在经过一个月的寒冷之后,天气逐渐变得温暖起来。 已经整整一周都是晴天了。 起初时候,街上的冰雪纹丝不动,逐渐变得湿淋淋的,到现在阳光已经完全蒸发了水汽。 人们褪去了厚重的棉衣,换上了轻薄的加绒衣物也不会感到寒冷。 甚至于这样的异常天气还引来的相关的气象学家的研究。 但他们什么都研究不出来,一切都非常正常,只有阳光突然变得强烈。 安娜照例在吃早餐的时候阅读报纸,看到相关的新闻报道之后,不著痕迹地看了一眼厄琉西斯。 她当然知道这一切发生的原因,正是因为神灵的介入,这些人类的气象学家才无法查明天气异变的真实原因。 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举动。 这是因为太阳天使力量的原因,多恩城内弥漫着的恶念得到了抑制,最直观的体现就是警察署接到的案件数量有了明显的下降趋势。 这无疑是好事,安娜的工作都因此轻松了不少。 伍德因为上次的事情最近一直在逃避与安娜的见面,甚至为此特意请休了年假。而休斯泄露超凡世界一事的调查还没有完成,听到最新的消息称,因为发现了事件存在受第三方影响的可能性,这个案件还需要进一步的调查。 安娜推测,这是教会因为接收到了切尔西传递的消息,已经开始注意到多恩最近的异变。 其他的事情按下不提,这高的令人发指的犯罪率,就足以证明此事有蹊跷之处。 厄琉西斯的判断果然没错,敏锐的通识者很快便从安娜寄出的信件之中发现了异常,并针对这种异常做出了相应措施。 安娜想,其实切尔西已经看出她是故意提示,毕竟通识者非常聪明,可他却没有向教会反应自己的问题。 她默默记下这份恩情,同时也十分清楚,这份恩情是需要偿还的。 临近早餐结束的时候,安娜收起了报纸,快速的解决掉盘子里最后一些食物。 她站起身,看了一眼时钟。 “苏珊,快些洗漱。”安娜一边催促着小女孩,自己也快步向着楼上的盥洗室走去。 除了已经穿搭整齐的战争天使,家里的一大一小两位女士正在焦急的忙碌着。 时间差不多,厄琉西斯出门拦下一辆马车,抬眸的一瞬,他看到了对面的人家也要送孩子去托儿所。 天使的视线微凝,果然在对面人家的孩子身上,看到了近乎实质的恶念。 此刻,他正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火柴,趁自己的妈妈不注意,点燃一根仍在隔壁人家院子里的花坛上。 时值冬日,加上连日的日晒,花坛里的枯枝败叶遇上火,一触即燃。 厄琉西斯眯起眼睛,红色的眼瞳之中闪过一丝光,那燃起的火焰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小男孩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四处寻找,视线在落在对面的银发男人身上时候僵了一瞬间,然后迅速移开视线,装作看向远方风景的模样。 厄琉西斯知道这并非是小男孩儿的本意,他没有继续注视,拦下一辆马车之后,等待着安娜和苏珊准备完毕。 前往托儿所的路程因为有一个女孩子问东问西显得不是那么枯燥。 厄琉西斯在与人类孩童相处的过程之中,表现的十分有耐心。 安娜看着他和苏珊的互动,不满地嘟嘟唇,她甚至在两人的互动之中看到了几分他对待自己的影子。 是啊,在度过漫长岁月的厄流西斯眼中,十七岁与五岁恐怕没有太大的差别。 反正都是一副没有发育的小女孩的模样,瘦瘦小小的,没有什么吸引力,也没有什么诱惑力。 安娜在认识到这一点后,不由得产生了一种失落的情绪,她低下头,静静注视着鹿皮靴子上的装饰品。 这双鞋子是厄琉西斯为她挑选的,棕色的鹿皮靴子上带着愚蠢的蕾丝花边装饰,看起来就像是在哄小孩子开心一样。 厄琉西斯察觉到了安娜的思绪变化,神之视野之中他看到苏珊身上的恶念正在一点点朝着干干净净的安娜侵染。 天使没有丝毫的犹豫,伸手握住了安娜的手,隔绝了想要再度侵染她的恶念。 第56章 马车停在托儿所街道口。 厄琉西斯弯腰走下马车, 扑面而来的恶念使得天使身形微晃。 他站定身体,转头望向那栋粉刷着漂亮蓝漆的建筑,却无法从建筑表面看到一丝恶意。 天使回身, 环顾四周, 在神灵的视野之中,四处的建筑或多或少都沾染了恶念, 唯独这栋蓝色的房子,像是一朵灼灼白莲。 显眼的很。 天使知道他们一定是在房子里步下了某种压制恶念的魔法阵,可恰恰是这魔法阵, 让整座房子突兀地屹立在充满恶念的街道。 安娜带着苏珊从马车另一端下车, 绕行到厄琉西斯身边时,看到了目光深沉的天使,他正注视着眼前的建筑。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是托儿所的蓝色房屋。 在安娜的视线落在房子上的一瞬间,脑海里的那些怀疑如同消融的冰山一般迅速化去。 连带眼神也逐渐痴迷起来, 厄琉西斯察觉到了发生在安娜身上的变化, 伸手按在她的肩膀。 施加在安娜身上的魔法无法撼动战争天使, 在干涉下失去了作用。 安娜的眼神逐渐恢复清明, 她转头看向天,是示意他自己已经恢复正常。 厄琉西斯收回手,没曾想到的是在他的手掌离开安娜肩膀的一瞬间,那种力量卷土重来,脑海里怀疑的种子又一次被扼杀在摇篮之中。 天使微蹙眉头,如果这是他们所希望的, 那么顺从并不是一个坏主意。 这样向着他伸手拉住了安娜的手。 女孩没有拒绝,她回握住厄琉西斯带着皮质手套的手。 这一幕落在了苏珊的眼中,她默默记下了发生的一切, 要在抵达班级之后将自己记下的一切一五一十地汇报给保育员。 这是他们每天的作业之一。 向保育员汇报身边发生的一切,通过保育员们的判断,提供有用消息的孩子,会获得一朵小红花的奖励。 安娜并不知道这些,可她敏锐的注意到了苏珊的神情。 那副模样显然不该是一个五岁小女孩该有的表情。 她垂下头,握着天使的手不由得用力。 厄琉西斯垂眸看向安娜,异色的眼瞳之中闪过思索的神色,然后,他利用隐藏在安娜眉心的小指骨,向女孩儿传递消息。 听到天使的疑问声从脑海之中响起,安娜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现在的苏珊就像是暗中的人安插在两人身边的眼线一样,他们的对话都会被这个小女孩记录下来,然后传递给他们的敌人。 但苏珊只是普通的小孩子,并不能感应到他们通过神骨进行的交流。 安娜回答厄琉西斯:“他们利用孩子,也太过残忍了。” 厄琉西斯环视周围出现的孩子,感应着他们身上出现的恶念。 这是原生堕落的力量,来源于人心底的天生的原罪。 在幽暗国度,有一位控制欲望的圣灵,祂所掌握着人世间全部的欲望,这种力量极其危险,稍有不慎,祂就会被这样的力量所污染。 所以,欲望圣女常年处于沉睡之中。 隐藏在暗处的堕落之母,恰是窃取了欲望圣女的部分力量,借助着欲望诱发人心底的罪念,从而达到祂想要的“堕落”。 原生堕落与欲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但小孩毕竟涉世不深,即使通过灌输不正常的信息来扭曲他们的心智,所能引发的原生堕落还是有限的。 多恩城人数不少,但仅一个城市,恐怕无法支撑堕落之母对于原生堕落的需求。 祂一定还在用其他没有被察觉的途径获得堕落之力。 厄琉西斯沉下表情。 “太阳的力量会暂时护住这些孩子。”他说,“我们先靠过去,看看这屋子地下到底有什么。” 安娜点头,任由厄琉西斯牵着她的手,带着小女孩苏珊一起朝着托儿所走去。 保育员等候在门口,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因为天使在身侧,安娜终于发觉这样的笑容多么容易让人感到恶寒,那根本就不是发自内心的真心笑容,而像是用刀将嘴角按着统一的标准割裂,在强行固定成微笑的表情。 无论他们的肤色如何,发色如何,相貌如何,这些人脸上的笑容都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诡异的让人心头发毛。 她早该发现这些的,其实她早就察觉到了问题,只是被强行忽视了这种心底发毛的感觉。 此刻,累积的情绪在瞬间爆发,一阵又一阵的不安与恐惧袭上心头,安娜,艰难的吞咽一口口水,将这些今年累积的情绪压制在心底。 厄琉西斯牵着她靠近,苏珊在找到自己的保育员之后,眼底的神智突然淡去,变成了如同被控制一般的茫然神色,机械的和安娜厄琉西搜告别后,迈着生硬的步伐朝着队伍而去。 她走到队伍的末端,伸手拉住了前一个人的衣服。 队伍连接成长龙,在厄琉西斯的眼中,却像是一条有着一对对长腿的节肢生物。 保育员就像是蜈蚣的头,一个又一个的孩子,就像是蜈蚣一节又一节的身体,连接他们的不仅是一双双拽着衣服的双手,还有一种寻常人看不见的力量。 这种力量如同一条绳索,将一条条蜈蚣连接起来,力量向地下蔓延。 厄琉西斯闭上眼睛,神识向下探索,他并不担心被人发现,这是属于神灵的力量,普通人根本没有能力察觉。 同时,他也可以断定,堕落之母的意识并不在这里。 这所托儿所,只不过是一处收集原生堕落的养肥提供所而已。 通过神骨战争天使将自己看到的画面,同时同步到安娜的脑海之中。 随着他的神识向下蔓延,漆黑无比的地下逐渐有了光亮。 伴随着光亮出现的,是疯狂的喊叫声与痛苦的惨叫声,若是仔细聆听,能够依稀察觉到这两重声音之下令人胆寒的吟诵声,那种声音就像是又千千万万人在低语,他们正祈祷着,虔诚的念出禁忌的咒语。 厄琉西斯也听到了这种声音,这是邪神信徒的吟诵。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种重叠的呓语,能够使得他们发生诡谲的变化,甚至使着他们的精神出现问题,看到幻觉,出行幻听,睡梦之中见到可怕的,不可名状的生物,直到疯狂或者死掉。 但这无法撼动神灵的天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厄琉西斯是与邪神同一阶层的存在。 而被他庇佑的安娜,也不惧怕这些借助神灵名号充神弄鬼的异教徒。 厄琉西斯无视了这些混乱的呓语声,神识继续向下,穿越一个以非凡生物鲜血画下的奇异魔法阵。 在上面,他感受到了巨龙鲜血的气息。而且是传说之中,空隐巨龙的鲜血。 这是一种濒临灭绝的上古生物,是创世神在创造人类之前所创造的奇异生物。 祂们信仰创世之神,不过在神灵陨落之后,巨龙族失去了神的庇佑,便分居在大陆的各个地方,也因此分为了很多个种族。 时至今日,没有神灵庇佑龙族以及十分稀少。 空隐巨龙是龙族之中较为特殊的一种,用人类能够理解的话语来解释,祂们具有隐身的能力。 这种隐身并不是物理意义上的消失不见,而是将存在感降到最低,使得自身容易被人忽视。 而正是因为这个由空隐之龙鲜血画下的阵法,才使得这里拥有容易被人忽视,被遗忘的能力。 厄琉西斯的表情严肃起来。 这个由空隐之龙鲜血画下的阵法提醒了他,对手的阵营之中,有一位能够发现空隐之龙的存在。 空隐之龙的战斗力不强,却是龙族之中较为难对付的一种,原因就是他们的存在感实在太低了,与他们战斗,会是对手经常忘记自己到底在做什么,敌人到底是谁。 而想要击杀这些巨龙,就必须有能够发现祂们的能力。 要知道这种由创世神创造的智慧生灵,能够比肩一些弱小的三流神灵。 这提醒了厄琉西斯。 这是诸神并立,圣灵活跃的黄金时代。诸多神明正在注视多恩,半神之器出现在这座城市。 他睁开眼睛,异色的眼瞳眸光流转,神识冲入地下,将全部的信息一股脑儿地收集到脑海之中。 画面飞速闪过,安娜匆匆一睹,在流逝的一幕幕之中,依稀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不由得睁大眼睛。 曾经的警督马特,他居然是邪神信徒! 同样也是这一次托儿所事件的涉事者之一。 怪不得警察署找不到一丝关于他的消息,他们都以为这个家伙儿已经逃离了多恩,却没曾想到他一直隐匿在这座城市之中。 甚至于创办了这家托儿所,利用小孩子来传播恶念影响全城的人。 身为曾经的警察署警督,很难再找到比他了解多恩城的人了,他利用法律的漏洞,确定了脱离教育体系审查范围的托儿所是最容易聚集孩子的场所。 又利用之前累积的人脉,选择地址创办了这家托儿所,还将入学价格分成三六九等,吸引不同阶级的家庭将他们的孩子送来这里。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给他信仰的神灵收集恶念。 第57章 厄琉西斯没能发现堕落之母的气息, 却注意到了另一个试图探索这里的意识。 神灵锁定了它,是一只怨灵。 怨灵的主人正是他与太阳神君见面之前感受到了那个气息。 人类看不出半神器光影交际的特性,而对于拥有神智视野的圣灵来说, 这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厄琉西斯十分清楚, 想要发挥这个半神器的作用,需要两种相互对立的力量。 那两个被打上叛徒名头的人类非凡者, 恰好符合这个条件。 戏命师属于光明女神阵营,而尸语者与死亡权柄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厄琉西斯知道,这也是乌迪亚斯的杰作。同样拥有神灵视野的命运天使, 自然也很清楚启动光影交际力量的条件。 他有些猜不透乌迪亚斯的心思, 祂明明说需要等待,却又做了这么多事情。 乌迪亚斯让人将这个无主的神器带到多恩,是希望哪一位神灵发挥它的力量? 厄琉西斯想不到答案。 对于他而言, 当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找到遗落的心脏,粉碎堕落之母重生的希望, 之后再想办法解开诅咒回归神域, 向女神复命。 想到这里, 他异色的眼眸微垂, 无意间闯入一片黑色汪洋。 安娜正抬着头看他,在先前力量的作用下,他的想法毫无保留地出现在了安娜的脑海之中。 在察觉到天使的视线之后,安娜瞬间低下头躲避他的眼眸。 她意识到,天使会离开,而且是一定会离开。 都怪她, 为什么先前的愿望那样的朴实,傻傻地希望天使在她死后为她安葬,她就应该更贪心一些, 许愿让他一直陪伴自己。 安娜已经忘记,仅仅在半年之前,她还认为像自己这样的普通女孩,并不能用一个愿望来束缚神的天使。 但她忘记了,或者说那时候的她本没有想到,心境是会改变的。 若是有了什么想要得到的东西,心就会不由自主变得贪婪。 安娜抽出了厄琉西斯握住的手。 也正是因为这个动作,空隐之龙的力量又开始影响她的意识。 厄琉西斯不明白安娜为了突然抽出手,他才刚刚习惯握住女孩。 “安娜。”厄琉西斯轻声呼唤安娜的名字。 女孩却没有像之前每一次一样,立刻抬起头来回应他。 “我们回去吧。”因为空隐之龙的力量,安娜正在逐渐遗忘他们此行的目的。 厄琉西斯想要重新握住她的手,却被安娜巧妙躲过。 虽然巨龙的力量正在使得安娜忽视某些情绪,但厄琉西斯要离开的事情与邪神信徒想要隐藏的东西无关,安娜很清楚地记得出现在脑海里的话语。 甚至说,那些话语也成为了忽视托儿所异常的工具。 它们一遍又一遍地浮现在安娜的脑海,强迫她接受着天使注定会离开的事实。 是啊。她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女孩,唯一能够束缚天使的愿望,也被她随意地浪费掉。 安娜低垂着头,快步走在前方,努力地压制着悲伤的情绪。 她怎么可能比得过天使心中的神灵?他一定会回到太阳神域,回到那位永生不灭的存在身边。 只有神灵才配说永恒。 安娜不想掉眼泪,眼泪是懦弱的象征,即使是被赶出教会的时候,她都没有掉眼泪。 可现在她好委屈,又感到十分生气,更多的一种无力感,一种源自内心深处的无力感。 若厄琉西斯是一个人类,那么他一定能够发现此刻安娜的反常,可他不是。 神的身份让他几乎没有共情的能力。此刻他虽然知道安娜的情绪突然发生了变化,却完全没有一丝头绪她为何突然悲伤起来,只能错误地将它理解成因为原生堕落的影响。 战争天使停下脚步,他回头,看向那栋粉刷成蓝色的建筑。 厄琉西斯微眯眼眸,浇筑在砖墙之间的粘合剂被突如其来的高温融化,一侧的墙壁上出现了骇人的巨大裂痕。 与此同时,隐藏在地下的密室之中,一切金属之物全部扭曲变形,传达着掌控金属力量天使的怒火。 这是警告,也是宣战。 厄琉西斯承认,自己有些许的冲动,但进行了幼稚的报复之后,他竟然从心底产生一种舒爽。 天使露出笑容,为板正严肃的面庞添上一分明艳,甚至于能从这张由命运之线织造而成的面具之上,看出几分属于原本属于战争天使的艳丽。 厄琉西斯快步上前,重新握住安娜的手,步伐急切,甚至失去了往日里的稳重。 不远处,蓝色建筑的地下密室里,金属的突然扭曲,让这里的异教徒意识到不对劲。 他们停下的动作,面露惊恐地看向中央祭坛上的祭司。 祭司回首,缓缓转向一侧。突然之间,他翻起眼白,瞳仁消失,眼睛惨白一片,视线凝结,仿佛变成有形的物质。随着他的眼睛发生变化,周围的空间也发生了一定的扭曲,祭坛的边界开始变得模糊,一切有形的几何物质开始变得抽象,圆滑的曲线变成了尖锐的棱角,尖锐的棱角又似乎是圆滑的曲线。 原生的罪恶由人心底而生,被诱发,顺延着变化莫测的曲线,汇聚到祭坛中央的祭司身上。 祭司像是一把钥匙,像是一个通道,以身体为媒介连接开一扇通往无底深渊之中的大门。 那扇门并没有打开,却从中传来一种让人不由自主颤抖的声音。 在场的异教徒们没有一个人能听懂这种语言,但却本能地因为这种声音的响起而颤抖。 别说是他们,就算是当今世界上最有名望的语言学家,也无法判别这种语言的来源。 它出现在人类无法想象的遥远年代,如今还在使用这种语言的地区,只有深渊的深处。 祭坛的维持已经十分勉强,圣灵的力量侵入,破坏了这个人类修建的祭坛。 金属扭曲变形,释放出的力量正在影响祭坛的指向。 在吐出那句无人能够理解的话语之后,那让人本能颤抖的声音随着寸寸皲裂的祭坛而消失。 人类祭司恢复了黑色的瞳孔,在短暂的茫然之后,他从先前的通灵状态恢复过来。 “战争。”祭司吐出一个词语,声音冰冷就如同之前那无法描述的声音。 随后,他脱力地软倒在地,浑身冷汗不住地大口喘气。 那不是他的声音,而是通道的另一端,那位因伤沉睡的存在用他的身体发出的声音。 诞生于亘古之前的神灵拥有着人类无法想象的智慧,祂们当然明白愚蠢低幼的生命无法听懂属于祂们的语言。所以,神灵借助凡人的身躯,用他们能够明白的话语传达自己的意念。 但即使如此,仍然有敏感的人无法承受这种来自深处的不带有任何感情的意念。 他们发狂地颠笑起来,大悲大喜之间透露着一种可怜可笑的疯狂。 浑身瘫软的大祭司拖着沉重的身体,对还未从惊恐中缓神过来的信徒说:“把这群疯子弄走。” 侥幸存活下来并未失去理智的人依照他的话语行动。即使他们之中有很多,并不是发自内心信仰这位无法言说的神灵,但经过刚才的一幕,他们真切地认知到那是一位真实存在于世间的神灵,而不是游吟诗人胡编乱造之中的那些虚假的伪神。 恐惧支配着他们的躯体,而这种诞生于本能的情绪,亦是一种原生堕落。 厄琉西斯不会知道,他的对手已经不再是堕落之母,而是一位借着堕落之母残败意念而复生的万古之前的强大意志。 这不怪他,就算是上一任战争天使出现在这里,也无法判别堕落之母与这位不可描述的存在之间的区别。 在这位存在眼中,光明与黑暗之间的争端都是一对小姐妹之间的胡闹。 祭司闭上眼睛,消化掉出现在脑海之中神灵的指示,在理解了神明的意思之后,他睁开眼睛,对着仍然有自主意识的信徒道:“找到祂。” “战争不是威胁,现在的任务是,找到祂。” 至于祂是谁,神灵并没有明确的指示。 但祭司知道,祂就是堕落之母。 亘古之前的意识以堕落之母为基底企图复活在祂的身体之内,但堕落之母同样也是强大的神灵,自然不可能轻易的放弃自己的基业,祂带着某样重要的东西逃走了,躲藏到了不知道什么地方。 祂就在多恩,因为战争在这里,那个诅咒不仅仅诅咒了战争,同样也诅咒了祂。 只有找到祂,使得堕落之母趋于完整,亘古之前的原生罪恶才能在重新被修复的身体里,彻彻底底地复活。 …… 皮革的质感从指尖传来打断了安娜的想法,她的思路又重新清晰起来。 那种悲伤与嫉妒被压制,安娜恢复了理智,同时出现在心底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惊讶。 她可真是胆大包天,居然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敢嫉妒一位神灵。 像是受到了蛊惑一般,她的视线落在了厄琉西斯身上,注意到出现在板正面容上突兀的飞扬眉眼。 不是严肃,也不是温柔,而是一种神采飞扬。 安娜愣了一瞬,在这一瞬间,她突然很想知道,天使真正的模样是什么样的。 不是这张俊逸却板正的假面,而是他真正的模样,会是什么样子。 安娜很想知道。 第58章 夜色笼罩多恩, 月光朦胧挥撒在城内居民熟睡中的面庞上。 一小队人马悄无声息地潜入圣枪十二街的住宅区,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通过特殊的手段,他们打开一扇又一扇的房门, 如同猎犬一样, 用鼻子探寻着每一丝可疑的气味。 他们人数不算少,却借助着一种特殊的能力, 完美的隐藏了气息。 最后,小队的人在20号与21号间的巷子口停下。 冬夜的寒风吹动梧桐光秃秃的树枝,一双绿色的眼眸悄无声息地睁开, 却在看到几个人同时露出严肃的表情转向它的方向时候瞬间闭合。 这是一群非常强大的非凡者, 梧桐树灵清晰地认识到这个信息。 它知道,住在20号别墅里的男人是个六阶的通灵者。 身为冥府摆渡人的非凡者,他们对灵体有着极强的感知力, 可就算如此,那个男人住在这里八年都没能发现自己的存在, 还是它主动暴露在他的眼前, 通灵师才发现了些许不对劲。 可现在, 这队人居然能够察觉到它的窥视。 要赶紧通知给那个骷髅架, 不然会出大事情。 梧桐的脑海之中出现了这样的念头,即使现在厄琉西斯勉强拥有了人类的外表,但在灵体眼中,他依旧与骷髅无异。 小队的人似乎在犹豫,他们左嗅嗅右嗅嗅,似乎在确认着某个东西的位置。 可20号与21号距离太近了, 那个东西的气味就出现在这里,却无法判断到底在什么位置。 于是,队伍分成了两半, 向着两户不同的人家进发。 禁制被打破的一瞬间,浅睡之中的格瑞斯猛地睁开双眼,同时大脑飞速运转到底是谁闯入了他的密室,又有什么意图。 身体的反应快过思绪,格瑞斯一把拽过一侧的衣服,赤着脚朝楼下跑去。 密室里的东西,是他豁出性命也要守护的存在。 来到一楼,房子里似乎没有任何的变化,但战斗已经悄然打响,通灵师双手在空气之中划出两个符号,地面裂开一个缝隙,联通六尺之下流淌的河水,渡河的灵魂之中,几个生前强大的非凡者被抽调,离开的幽暗国度。 它们出现在格瑞斯的身侧,簇拥着他缓步靠近一楼的客房。 房间门原本禁闭着,却在他和灵魂距离木门两米的时候被人从里面打开。 一团黑色的粘液喷吐而出,幸好格瑞斯在靠近的时候,就让一个灵魂挡在他的身前,凭借着谨慎小心躲过了对方的第一波攻击。 那个被粘液接触到了灵魂却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实际上,那个攻击她的东西并不是一团真正的液体,而是某种能量聚合而成的类似液体的存在。 在触碰到那个倒霉灵魂的一瞬间,它们就重新分散成一个个的个体,侵入灵魂的内部,开始污染灵体的意识,诱发它生前的记忆,从中挑选一个个早就被遗忘的邪恶念头,诱发,放大,凝聚成一种力量。 因为这种力量的出现,格瑞斯对于召唤来的灵魂的掌控力正在急速下降。 他察觉到不妙,右手迅速在空中画出一个符号,地面再次出现一个黝黑的裂口,从地下六尺之中伸出无数双手,拖拽着那个即将失去控制着灵魂重新回归到幽暗国度。 那个灵魂失去了重新回到渡船上的资格,直接被无数双手拖拽进入了冥府之河。 格瑞斯脸色大变,这种力量是他从未见过的力量。 不过万幸的是,身为一个高阶的通灵师,他拥有的力量也不仅是展现出来的部分,已失去一个召唤物的代价,他确定了这个攻击他的人的位置。 通道悄然出现,一个重新被召唤的灵魂直接出现在攻击者的身后,拖拽着他进入冥河。 浓烈的情绪瞬间撕烂了这个被拽入地下六尺的活人。 没有其他的人守在房间里。 他们似乎对留守者的能力极度自信,或者说,他们认为真正的威胁并不是地上的通灵师,而是隐藏在地下的,那个不知名的强悍存在。 格瑞斯来不及停留,钻入房间里密道。 沿着潮湿的石阶梯朝下,地面越来越湿滑,如同陷入冰凉海水的包裹,但这里不是海洋,黏腻的水声搅动着,石壁上满是姿态扭曲的青苔。 越往下,越是漆黑,黑暗仿佛是有形的物质,挤压着闯入的格瑞斯。 但男人似乎早已经习惯了这种黏腻感,他的步伐越来越快,脸上是掺杂着担忧的严肃。 黑暗无法阻止幽暗国度女神的信徒,格瑞斯焦急地冲下石头台阶,因为动作太快,不甚因为湿黏的地面打滑,他凭借着超乎常人的平衡能力,稳住了身形,但身体还是不小心蹭到了墙壁上让人恶心的青苔。 一大片青苔被蹭掉露出之后被腐蚀的石壁,诡异的事情在下一秒发生,大片的青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瞬间将那块裸露的石壁包裹,像是为它镀上一层特殊的标志。 这本来是非常奇怪的事情,但格瑞斯甚至没有给它一个眼神,似乎他早就习惯了这样的事情。 青苔是有生命的物体,它来源自何处,不是普通人应该好奇的事情。 男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他穿过通道,眼前豁然开朗,一枚散发着柔和光线的宝珠被固定在墙壁上,它的光线是如此的柔和,像是满月的光辉,但即使如此这颗夜明珠还是无法抵挡青苔的侵染,柔和的光芒带上一些幽绿。 夜明珠之下,是一口完整石料打造的棺材,上面雕刻着一层一层的驱魔符咒。棺材没有完全闭合,石制的棺盖半开着。 格瑞斯眉头紧锁,脚步停顿下来,脸上满是惊恐与担忧混合的表情。 此刻,从棺材打开的一半之中,伸出某种散发着黑绿色光芒的胶冻状物体,这些胶冻状的有着吸盘的触须每一个触头上都生出碗口大的吸盘。 每一个吸盘都死死吸着一个闯入者的大脑, 那些被吸食干净堕落面的闯入者就像是气囊一样炸开,血肉与脑浆迸裂,骨头都碎成渣子,一地狼藉,恶臭夹杂着鲜血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人忍不住作呕连连。 格瑞斯来不及闪躲,被四溅的体.液浇了满身,左边的面颊之上,还刺着一片碎骨头。 他机械的挪动步伐,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一样,疯了一样地跑到棺材前。 直到他看到那棺材之中躺着的存在,见她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 然后,格瑞斯发现,她不仅没有被那些不知身份的闯入者伤害,而且,还因为吸食了他们身体之内的某种东西而面色红润,像是正在熟睡之中的大家千金,随时会因为他的呼唤而苏醒过来。 可格瑞斯很清楚,她永远不会再醒来,她已经死了,彻彻底底的死了。 他呼出一口气,伸手掀开了棺材内女人盖着的薄被,在她的肩膀处,那两个可怖的面容愈发的清晰,只匆匆睹了一眼,两行温热的液体便从眼眶之中涌出,与他身上沾染的污渍融为一体。 格瑞斯忍着剧痛闭上眼睛,迅速用薄被将那两张可怖的面容重新覆盖上,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那女人左肩上的脸突然睁开眼睛,那是一双没有瞳仁的眼眸,从那双眼睛之中,无边的黑暗涌出,覆盖了这片空间。 柔和的光芒被这霸道的不容拒绝的黑暗瞬间熄灭。 时间在模糊,空间在扭曲,四面八方传来的声音疯狂叫嚣着,撕扯着格瑞斯的灵魂,向他传递某种讯息。 这里已经不安全了,祂要离开。 那双睁开的眼睛在将这个信息传达出来之后,又重新闭合。 男人的咬牙调动冥河摆渡人赐予的力量,抵抗着这个不知名存在的侵染,他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甚至来不及清理这里,浑浑噩噩的沿着来时的路回到房间。 关上密室的入口,格瑞斯闭上眼睛,无力的靠在衣柜上,先前的惊心动魄仍在眼前,但幸好,他早些时候完成了晋升又完成了冥河摆渡人的任务,实力早已经超越了寻常的六阶非凡者,即使面对那种不知来源的无边恐怖,也不至于当场吓死或者变成彻头彻尾的精神病。 可还不等他松一口气,男人就看到了出现在面前的皮鞋,视线上移,一个人纤瘦的女孩出现在他面前,墨色的眼睛正平静地注视着他。 梧桐的信息准确无误的传递到了厄琉西斯的脑海之中,但天使比它更早发现了这群不怀好意的闯入者,甚至说他看到了梧桐树林看不到的东西。 在那一半的人碰到21号别墅门把手之前,天使就解决了他们。 但他没有隐瞒这个信息,而是将它告诉了安娜。 厄琉西斯无法解释,这群邪神信徒为何要进入格瑞斯居住的20号,而他也不方便露面。 所以安娜来到了格瑞斯的房子,门没锁,只是虚掩着,她直接来到那个隐藏着秘密的房间,正好看到格瑞斯匆匆忙忙地从密室里走出,面前的人太过慌张,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 她看着被吓到的格瑞斯,开口询问。 “你在隐瞒什么?” 第59章 屋内一片沉寂, 甚至连呼吸声都已经停滞。 安娜很有耐心,早在上一次通过格瑞斯进入到幽暗国度之时,她就意识到这个通灵师隐藏着极大的秘密, 更别提他曾经进入冥河水。 之前不问, 是安娜尊重他,知道每个非凡者都有自己的隐秘, 但现在,他得罪的家伙儿已经开始影响到她的正常生活,影响到她隐藏的秘密。 她就必须要知道格瑞斯到底在隐瞒什么。 厄琉西斯告诉她, 那波进入家里的闯入者身上有浓重的堕落的气息。 而提及堕落, 安娜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那个害得天使被诅咒的彼端邪神——堕落之母。 安娜看向格瑞斯,对面的人也打量着她。 男人浑身上下都沾满了恶臭的液体,唯有那双眼睛, 在黑暗之中明亮的吓人。 “等我一会儿。”他拿定了主意,直起腰背, “我去洗个澡。” 安娜站在原地:“别是趁机逃跑就行。” 格瑞斯扯扯嘴角, 眼底是深不见底地的暗色, 完全没有平日里那份油腔滑调的模样。 “我能跑去哪里?”他反问, 回过身,看向衣柜后的密道入口。 安娜没有继续说话,她后退几步,看着格瑞斯离开。 在男人离开之后,一道身影悄然出现在安娜身侧,正是一直在隔壁注意着这里动静的厄琉西斯。 在战争天使出现的一瞬间, 他那由命运之线组合成的银色发丝无风自动,每一根发丝都在与周围的环境相连接,命运的走向因为战争此刻的举动, 正在被影响。 引起这种变化的是隐藏在地下的隐瞒。 厄琉西斯察觉到此事非同小可,他已经在这里居住了快要一年的时间,却从未发现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隐藏着这样恐怖存在。 这个叫做格瑞斯的男人,超乎他的想象。 “安娜。”厄琉西斯叮嘱身侧的女孩,“我先进去查看情况,你随后跟来时,一定要万分小心。”说着,他垂眸看着坐在安娜肩膀上的小魂灵。 “小家伙儿,保护好你的主人。” 乔治连连点头,张嘴吐出了土地守护灵破晓。同时,自己也飘浮起来,随时准备好进入战斗状态。 天使的严肃让安娜更加疑惑,格瑞斯到底隐藏了什么样的秘密,居然让神灵都感到了不安。 厄琉西斯拢起银色的命运之线,朝向衣柜后的密道门走去,他刚刚迈出几步,就定在原地。 乌迪亚斯赠予他的银发,硬生生编织成一张白色的网,将他禁锢在原地。 它们不让他进入地下室。 厄琉西斯眯起眼睛,他试图突破这是禁锢,可这些发丝坚韧到连战争天使都无法破坏。 “天使!”安娜小声呼唤,快步上前,“发生了什么?” 看到银色的发丝阻止厄琉西斯前进的步伐,安娜的心底生出一种奇异的念头,这种念头告诉她,命运之线之所以不让战争天使前进,是因为此刻,若是他进入密道,会改变未来的走向,破坏命运的安排。 所以乌迪亚斯的命运之线阻止了他。 厄琉西斯动弹不得。 在十二位为圣灵的排位之中,乌迪亚斯压过他两个位置,他不是乌迪亚斯的对手,尤其是此刻,他们直接不是面对面真枪实弹的比试,而是他被该死的命运之线缠绕,输给了命运这一特殊的权柄。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在安娜靠近厄琉西斯之后,那些缠绕的银色发丝减缓了施加在厄流西斯身上的力度,它们为安娜让出一条路,让女孩可以靠近天使。 “这是……”安娜意识到,命运之线并没有阻止自己,它们是希望自己进入地下密室,而不希望厄琉西斯进入。 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安娜明白命运天使阻止厄琉西斯进入是有原因的。 格瑞斯隐藏的秘密,惧怕战争天使,而不在意安娜这个普通的人类。 它也许很重要,命运天使不允许厄琉西斯惊动它。 在安娜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厄琉西斯也想通了乌迪亚斯的用意。 他愈发的相信,隐藏在地下,甚至连堕落信徒都感兴趣的东西,对于堕落之母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就或许他的诅咒有关,可他十分清楚的记得,乌迪亚斯说还不是时候,他还需要等待。 厄琉西斯后退一步,银色的发丝察觉到他的动作,松开了对他的禁锢。 但下一秒钟,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一双异色的羽翼在厄流西斯身后展开,羽翼划动推动气流,爆发出如同彗星一般的速度。 他想要硬闯密室。 但那银色的命运之线比他还要更快,银色的丝线倾刻之间形成密密麻麻的网,与极速前进的天使相接触,细韧的银线,割裂天使的的面庞,割破他身上的衣物,与坚韧的神骨之间触碰,引发点点星火。 命运之线纺织的假面被割破,露出一块骨骼。 他的动作太快了,安娜甚至只能够看到一道残影,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天使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割裂,命运之线如此的坚韧,甚至连神骨之上都出现了丝线状的划痕。 乌迪亚斯到底在这些该死的银线里面灌注了多少自己的力量。 “天使!”安娜呼唤厄琉西斯,希望他不要强行硬闯密室。 可对于战争来说,反抗命运是他一直以来最为较真的事情。 反抗命运,不只是反抗此刻的命运之线,还是在反抗乌迪亚斯,反抗那个注定背叛女神,拥抱黑暗的预言。 厄琉西亚厌恶这种无法改变的既定的命运,他奋力反抗这些帖在他身上的标签。 同时,他要拿回心脏,只有这样,他才能明白,那时候对着安娜产生的情绪,是不是就是美神口中的爱。 这些事情,对于他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受些伤,付出些代价,都要获得答案。 但一声带着惊恐与担忧的呼唤让他停下了这种无谓的反抗。 “厄琉西斯!” 战争缓缓转过身,看到眼含泪水的安娜,她满脸写满了担心,正抬着那双动人的黑色眼眸,望着他。 厄琉西斯停下动作,下意识地做出吞咽的动作,但森然白骨无法给出他相应的回应。 他从先前的偏执之中回过神,寻找答案的时机有很多,他不一定偏要在此刻在安娜面前露出这幅模样。 他把她吓坏了。 厄琉西斯垂下头,看着自己身上被命运之线割裂的衣服,布料稀稀拉拉地挂在他身上,破损的地方,可以看到旗下没有任何遮拦的骨骼。 他靠近一步蹲下身,将安娜轻轻拥入怀抱。 女孩伸手回拥住他。 “对不起,安娜。”他向她道歉,“吓到你了。” 即使自己并不会因此疼痛,厄琉西斯还是感受到一种无法言说的歉意,对于安娜的担忧他本应该有情绪来回应,可空落落的胸膛缺失了这种能力。 他只能无力的拥抱安娜,试图给她一些安慰。 但人类女孩并不知道这些事情,她对于神灵的经历一知半解,只是本能的顺从自己的心意,她想要替厄琉西斯完成他所希望的事情。 “我会帮你进去的。”安娜依靠在厄琉西斯的肩膀,“您不要这样。” 厄琉西斯叹了口气,轻轻抚摸安娜的额头。他什么都没说,因为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安娜,只是不想让她继续为自己担心。 他不怕伤害,不惧疼痛,但如过安娜担心,那么适当的逃避苦痛,并不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直到脚步声逐渐靠近,厄琉西斯才向安娜告别,他不再强行闯入密室,却始终在暗处注视着为他担忧的安娜。 洗漱完毕,更换上干净衣服的格瑞斯重新回到了一楼。 安娜还来不及缓和情绪,就被推门而入的格瑞斯吓了一跳。 男人看着她:“在瞒着着我做什么?” 安娜压下心底的情绪,装作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抬头与格瑞斯对视:“我能做什么?自然是等你回来。” 格瑞斯睨了她一眼,看到了出现在房间里的巨大灵体和飘浮在空中满脸戒备的纯洁灵魂,他不相信安娜此刻的说辞,却没戳穿她。 格瑞斯知道,为了隐藏秘密而编造谎言的自己,在知情人眼中与现在的她没有差别。 他转身,搬开衣柜,重新露出那道暗门。 “跟我来吧。”决定将自己隐藏了许多年的秘密告诉安娜,这对于格瑞斯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但他知道,他已经瞒不住这个女孩。 她藏着比他还要多的秘密。 肩膀上的纯洁灵魂,会说话的骷髅,能够击退冥河情绪之灵将自己救走的能力,都是眼前这个女孩身上的迷。 格瑞斯想要赌一把,不知这个女孩能否有能力帮助他,完成一直以来他都无法做到的事情。 “跟上。” 格瑞斯开口,安娜深呼吸几次,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去几分,弯腰跟着格瑞斯进入密道。 这里她来过几次,却始终没有进入过地下六尺之下的深度。 地面逐渐湿滑起来,墙壁和台阶之上密步者一种青苔,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安娜隐约感觉到这些青苔正在注视着初次进入这里的她。 “离墙壁远一些。”格瑞斯提醒安娜。 他的话语印证了安娜的猜测。 这些青苔是活着的,有生命的。 她咽下一口口水,平复着这种认知带给她的不安。 “你要带我看什么?”她试探的询问。 带路的格瑞斯却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停下了脚步。 他沉默了一瞬,以低沉的声音回答了安娜的问题。 “我的妻子,以及我们的孩子。” 第60章 “妻子?孩子?”安娜的脸上露出一丝错愕。 在她的印象之中, 格瑞斯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却没曾想到这两个词语从他口中说出的时候,竟然会让人感到如此的认真。 格瑞斯背对着她, 安娜不清楚他此刻的神色, 却听到男人叹息一声:“安娜,我已经三十岁了。” 若是这次对话的场景不是发生在这个密布诡异的地下室, 安娜或许会把它当做一次平常的闲谈。 潮湿的穹顶凝下水滴,从安娜眼前滴落,带着霉菌的气息, 脚下的地面湿滑, 到处都是令人作呕的青苔。 这样的环境,安娜怎么也无法将它看做是一次闲谈。 他的话蕴涵了太多的情绪,就像是宣泄出这三十年之间的一切不快。 再长的台阶也会有尽头, 随着安娜的踩上最后一块阶梯,幽绿的光晕照亮了石室。 这里密布着黏腻的青苔, 这些东西就像是占山为王的土匪一样, 霸占着这个不大的房间。 一具石棺放在密室的中央, 上面雕刻着许多奇怪的阵法。安娜问到一股新鲜的鲜血味, 不用怀疑,鲜血的气味来自那些闯入者。 这些闯入者的实力不凡,单凭格瑞斯一个人显然不是他们的对手。 杀死他们的,是石棺之中的存在。 格瑞斯的……妻子? 男人靠近雕刻着魔法阵的石棺,安娜跟随着他的脚步,她才刚刚靠近, 那棺材之中突然伸出一条黑色胶冻状的触手,朝着安娜的面门袭来。 经过厄琉西斯的提醒,小乔治一直都处于警惕状态, 在那黑色胶冻触手朝着安娜袭来的瞬间,纯洁的小魂灵飞出,伸出粉雕玉琢的小拳头,双手握拳并拢,对着那黑色胶冻触手。 “转。” 因为魂灵乔治的动作,安娜不自觉地念出一个词,她的话语就像是某一种开关,脖子上的黑色印记流动起来,从安娜的围巾下盘旋着移动而出,沿着她的手臂缠绕到小魂灵乔治的手腕之上。 安娜想起了芭蕾舞者约书亚双脚腕上蛇形印记,在这一刻,她终于明白,其实自己身上的印记也是蛇纹,只是因为不明的原因,它远远不够清晰。 但它移动的方式,就像是蛇缠绕猎物时候的动作。 随着“转”的命令发出,移动到小魂灵手腕处的黑色蛇纹突然绽放出银色的光辉。 朝着他们袭来的黑色胶冻,在被银色光辉照耀的瞬间,剧烈的颤动起来,这是由内至外的颤动,因为魂灵乔治的双手根本就没有碰到它。 它颤抖着,一寸寸分崩离析,直到化作一个个肉眼不可见的能量因子,重新回到大自然之中。 棺材里的女人不住地颤抖,她肩膀上的脸张凸出的面容在此刻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他们中的其中一个,想要睁开眼睛,另一个去传递着闭眼的念头。 两者争论没有得到答案,半开着石棺突然移动闭合。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等待格瑞斯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一直都无法闭合的石棺,已经看不见一丝缝隙。 “你怎么做到的?”格瑞斯满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安娜,这八年之间,他试过无数种方法,始终没能让这具石棺闭合,但安娜不仅度过了致命的黑色触手攻击,还令这个被诅咒的石棺闭合。 “我不知道。”安娜看着自己的双手,刚才那个沿着她手臂爬行的印记已经消失不见,她连忙摸上自己的脖颈,所触及的皮肤冰冰凉凉,是黑色印记专属的触感。 她分明看到它缓慢移动。 “我不知道……”她重复了一次,转头看向重新回到她肩膀上坐下的小魂灵。 小家伙儿摇了摇头,传递给她一个念头。 这种力量就是那时候,他将一个夹心可颂变成牛犊和小麦的力量。 这个答案让安娜更加的糊涂,她实在是想不到这二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格瑞斯看到了女孩脸上思索的茫然,他叹了口气,安娜身上的很多事情,连她自己都一知半解,而她居然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掺和进入诸多超凡事件之中。 真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说厄运连连。 他伸手按在石棺之上。 “这里面是我的妻子。”他说。 格瑞斯的妻子居然能够召唤那种恶心的胶冻触手?安娜微微眯起眼睛,她开始怀疑,格瑞斯口中的妻子,是否是人类。 “她是个很漂亮的女人。”格瑞斯出口打断了安娜的胡思乱想,“我们本来是要在孩子出生之后补上婚礼的。” “还记得你上一次将我从幽暗国度冥府之河中救出的事情吗?” 安娜点点头,她当然不会忘记。 格瑞斯颔首:“那次我就是为了完成一个约定。在幽暗国度,一直流传着一个挑战。只要能够完成冥河摆渡人的一个任务,就可以获得一次提问机会。” “机缘巧合之下,我知道了一个秘密,除了彻底的死亡,濒死状态下,人类的灵魂也会脱离身体,只要把握住这个机会便可以进入幽暗国度。”说着,格瑞斯掀起衣物,露出了左手手臂。 他的小臂上有一道纵向的伤疤,八年过去了,那道伤疤依旧深刻。 “我在医院割腕,成功进入了幽暗国度,向着冥河上的摆渡者,提出了我的请求。” “按照规则需要我先完成祂提出的任务,再获得报酬。但冥河上的度者轻而易举的就看出我钻了规则的漏洞,祂说我命不该绝,将我推出了幽暗国度,然后在当天晚上,进入了我的梦境。” “很奇怪。”格瑞斯回忆着当时的情况,时隔多年,再次想起那时候的场景,他仍然会感到疑惑,但如今,他早已经知晓答案。 “我并没有完成祂的任务,却得到了需多我不该知道的事情,我明明知道了那么多东西,却偏偏无法拯救露易丝。”格瑞斯脸上露出痛苦的懊悔,手抚在石棺之上。 “是一个邪物将露易丝变成这样的。”他说,“摆渡人告诉我,露易丝没有死,只要腹中的孩子一天无法出生,她就会一直保持现在的样子。” “但这个孩子,这两个孩子,无法出生。”格瑞斯撑着身体,说出了当初那个几乎让他崩溃,只记得命运不公的事实。 “露易丝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达成了某种献祭条件,让她的身体成为了一个容器,那个邪物,本打算借着她的身体降生。”格瑞斯的话语一字一顿,充斥着痛苦,“可若是这个孩子能够降生,也不会发生现在的事情……” “露易丝的肚子里不只有一个孩子。”格瑞斯握拳,“邪物寄宿在她的子宫之中,随着受精卵的第一次卵裂,分成了两个胚胎。” 安娜没有听懂格瑞斯的话,但本能的她感觉到了一丝荒唐。 格瑞斯缓了一口气,他知道这些东西对于只有十七岁的安娜来说有些遥远,他垂着眼眸,解释一句:“也就是说,我的妻子怀着一对双胞胎。” 这本来是一件好事,但那个被邪物侵蚀的孩子,因为这一次卵裂,分成了两半。 “除非祂们合二为一,否则……” 沉默,良久的沉默。 孕育一对双胞胎,对于一对小夫妻来说,本来是一件非常值得开心的事情,但偏偏是如此的幸运又如此的荒谬。 格瑞斯缓和了一阵,事情已经过去了八年,他一直为唤醒露易丝的意识尝试各种办法,却始终没有完整地说出发生在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情。 沉默之后,难以抒发的悲痛成为了一种力量,因为他在安娜身上,看到了一丝希望,格瑞斯决定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诉这个女孩。 希望她,能够为自己带来一点点曙光。 “生育是自然规律,是曾经掌控生命权柄的神灵制定的规则。” “安娜,我不知道你是否清楚,在我们生活的世界,在超凡事件,混乱与无序才是世界最本初的样子。” “现下世界上所遵循的秩序,是创世神制定的一套规则。这个世界有许多神灵,能制定规则的却不多,创世神是一位,我所知道的另一位,就是昔日的生命女神。” “生育是自然规则,是曾经掌控生命权柄的神灵制定的规则。” “摆渡人告诉我,即使那个想要借助我妻子身体诞生的邪物极为强大,但祂还没有资格与规则对抗。” “能够对抗这些规则的,只有制定规则神灵……”他的声音突然停住,将剩下的一半话语强行咽下。 安娜本能地感觉格瑞斯隐藏了重要的事情,但看着男人严肃的表情,她清晰地意识到,那恐怕是非常深入非常恐怖的真相。 终于,他做出了决定,说出了那个就连绝大多数非凡者都不曾知道的真相。 “在我们的世界,我们的文明诞生之前的很久很久的时间里,这个世界,或者说,‘宇宙’之中,有着许多无法描述的神祇,我们熟知的创造世界的神灵,只是他们其中的一位。” “无序与混乱是祂们的摇篮,而规则与秩序,是祂们的猎物。” 第61章 这是安娜从不曾知晓的秘密, 甚至说连厄琉西斯都不曾听说。 这是来自亘古之前宇宙之中的神祇,是与历史的起点处那位全知全能的神灵有关的事情。 众神争夺的权柄是创世神陨落之后的遗体碎片,而那些注视着这里的是与祂一般的存在, 是这个世界神灵无法比肩的强悍存在。 安娜还没有意识到这其中的差别, 她听不出格瑞斯话语之中的第二层含义,但一直注视着这里的战争天使敏锐地发觉了这个人类男人话中的含义。 他有种直接降临于此的冲动, 这种级别的世界真相从一个小小的六阶通灵师口中说出本身就足够诡异。 是暗中的存在借着他的口告诉安娜,不,是告诉自己的。 是谁? 通灵师恐怕不会和命运那个家伙儿扯上关系, 也就是说, 除了那个让人琢磨不透的命运天使之外,还有其他的神正在注视着他。 这是第几个掺和集中的神灵了? 厄琉西斯已经不再惊讶。 无序与混乱是祂们的摇篮,而规则与秩序是祂们的猎物。 这位暗中注视着这里的神灵正在提醒他, 那些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家伙儿对他们有着天然的恶意。 因为无论是光明女神还是黑暗女神都是在某种规则之下诞生的神灵,而这种规则起源于创造了这个世界的创世神。 除此之外, 厄琉西斯还注意到一点, 就是这个人类特意强调的生命女神。 诸神之战之后, 容纳战争权柄的容器, 也就是他自己已经成功诞生于世,但那个掌握着生命权柄的神灵却一直没有消息,甚至说生命权柄也遗失多年,没有一点讯息。 神战结束后的许多年,有很多想要借助生命权柄登临神位的强大存在曾在神国、人世间甚至彼端一直寻找它的下落,但始终一无所获。 而一直没有生命之神的诞生, 也昭告着每一个想要成为神灵的存在,生命权柄依然飘零在外。 那位暗中的存在是什么意思?祂想要自己去获得生命权柄? 怎么可能?若是说这个世界上最没有资格获得生命权柄的,毫无疑问就是掌握着战争权柄的他。 正是战争权柄的上一个主人, 害了那位可以制定影响规则的神灵。 而同样掌控着战争权柄的他,没有任何的资格去肖想生命的力量。 “安娜。”诸多的念头在厄琉西斯的脑海之中闪过,为了稳妥起见,他还是呼唤安娜,让她先靠近查看情况。 这个密室近在脚下,身为圣灵的他却始终没有察觉到,就足以说明其中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而在那个人类男人的话之中,也有很多让厄琉西斯起疑的地方。 一分为二的邪灵?能够引发堕落之力的邪灵,除了那一个厄琉西斯想不到其他的存在。 可刚才潜入圣枪十二街住宅区的那些邪神信徒,分明就是堕落之母的信徒。 堕落之母为什么要杀掉自己的信徒?这与格瑞斯口中的提及的事情又有什么关系? 厄琉西斯逐渐认识到,自己虽然身为神灵,但未曾参与过诸神之战的他,比起其他的神灵,知晓的知识、真理、规则,秩序还是太少了。少到任何一个神灵的念头他都猜不透,少到被那些所谓的兄长,被那些所谓的敌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种感觉,就像是他背负的诅咒,无法反抗的无力感让他喘不上气。 厄琉西斯甚至感觉到,连女神的神谕,都是这个环环相扣的网络之中的一部分。 这个认知,让他恐惧。 若是连这个都是假的…… 厄琉西斯不敢继续想下去,若是被所有的一切欺骗,那么他存在的意义,难道只是为了容纳权柄? 天使只是容器…… “厄琉西斯?”安娜已经按照天使的话语靠近石棺,她试着在脑海之中喊了一声天使,但是厄琉西斯沉寂在他的思绪之中,没有听到这声呼唤。 安娜并不知道他的众多思绪,以为天使已经移开了注视着这里的视线,第二声她没有再喊“天使”而是呼唤了他的名字。 人类总是对自己的名字有着特殊的感应,这一点,在厄琉西斯身上同样也适用。 在他们一起生活的这段时间之中,只要她喊出天使的名字,他总会第一时间给予她反馈,这一次也不例外。 安娜低眉浅笑,她想,恐怕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人类如她一样放肆,可以这样容易呼唤厄琉西斯的姓名。 而更让她感到开心的事情是,他一定会回应自己,只要她呼唤他的名字,就一定会得到回应。 “安娜。”厄琉西斯轻轻念出她的名字,在女孩不知情的情况下,她的声音缓解了他的恐惧。 这个认知让厄琉西斯愈发地感觉到自己也很渺小,也会恐惧。 有点时候,身为神灵的他,也不如人类,至少他们中的许多,在绝境之中仍然有着乐观的心态。 人类称其为“苦中作乐”。 这样的力量,让神灵震撼。 圣枪十二街21号的客厅之中,一个衣着破破烂烂的银发男人伸手按在了胸膛。 那里依旧空空荡荡,但厄琉西斯却感受到了心跳的律动感,那种与人类无异的鲜活感。 这一年的时间之中,安娜带给他的改变,已经超过他生活在太阳神域之中两千年的时光。 “安娜,按住石棺。”厄琉西斯将自己的意识传递给女孩。 阴冷的地下室之中,女孩的额头上亮起火焰的标志,一种温暖人心的力量从中蔓延而出,驱散了安娜感到的阴寒,她相信厄琉西斯,即使先前遭遇了袭击,但安娜并不担心,天使在她的身后,天使会保护她。 随着女孩的手掌按在那镌刻满各种阵法的石棺之上。 两种完全不同的呓语涌入她的大脑,一个尖锐、一个低沉,像是小孩子的哭泣声。 安娜皱起了眉头,与此同时,厄琉西斯也听到她感受到了声响。 除此之外,他还感受到了另一个更加清晰的声音,他无比熟悉的声音。 ——堕落之母。 “战争。”那个意识通过安娜构成的桥梁,完成了与厄琉西斯的沟通, “果然是你。”厄琉西斯没有丝毫的惊讶,这个结果他已经有所猜测,所以并不意外。 两个本该不死不休的仇敌,这一次的对话却难得得没针锋相对,他们都感受到了发生在这座城市里的异变。 “是我们。”彼端的邪神强调道,“规则将事情变成了现在的这幅模样。” 厄琉西斯并不想和祂有过多的交谈,杀了祂,就能够完成女神的神谕。 堕落之母察觉到了厄琉西斯的犹豫,祂们都是这个世界之中最为强大的存在,两败俱伤并不是什么好的结局。 虽然正是因为战争的神器将祂击伤,给了那家伙儿可乘之机,但事情已经这样,厄琉西斯付出的代价并不会比祂小,此刻更关键的是,获得战争的帮助。 这很难,但祂拥有足够的把握。 “我可以将你的心脏还给你。”堕落之母抛出了祂的依仗。 厄琉西斯脸上的表情严肃起来,堕落之母的态度已经清楚地告诉他,这件事情已经不再是简单的猎杀,清除。 祂们之中,混杂进入一个让堕落之母不得不抛弃前嫌,与他合作的变数。 这个变数……结合之前的种种讯息,并不难得出。 厄琉西斯被这个答案震撼,但此刻,主动权在他的手中,所以天使并不急着表态,这样的机会,只取回他的心脏,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你只是将我的东西还给我,就想让我违背我的神,与你合作?”厄琉西斯的语气流露出恰到好处的轻蔑,“你当我是慈善家吗?” 堕落之母亦是活过漫长岁月的神灵,自然没有被厄琉西斯的态度言语激到,从而吐出更多的利益。 祂很清楚,原生堕落的入侵,可不只是祂的事情。 万古之前的外神入侵,付出代价的会是这个世界的全部圣灵 神或许能够独善其身,但失去了信徒,失去了力量的来源,这些可笑的神灵,怎么抵御亘古之前的恐怖? “你还有其他选择吗?”堕落之母发出咯咯的笑声,瘆人的笑声之中,却没有一丝笑意,“原生堕落掌握着与我类似的力量,但祂远比我强上千万倍,摧毁秩序是祂们的本能,你总不会天真地以为,你敬爱的光明女神会是祂们的对手吧?” “你的神,光明女神莱特,祂甚至没有制定规则的能力……” “你说得越多,只会暴露得更多。”上千年来养成的习惯,在听到诋毁女神的话语时,厄琉西斯瞬间变了脸色。 堕落之母却道:“虚伪的维护,战争,你是真为了你敬爱的女神,而不是单纯地反抗关于你的预言吗?”身为掌握堕落权柄的神灵,堕落之母擅长抓住每一位生灵隐藏的阴暗面。 就算是神灵,也不能避免。 回应它的,是逐渐浮现在安娜身后的天使幻影,那个模糊的红黑色影子也伸出手,覆盖在石棺之上,威胁的意味不必多提。 堕落之母并不慌张,石棺之内,沉睡的母体肩头,一双没有瞳仁的白色眼睛缓缓张开。 “战争,满身弱点满是破绽的,是你啊。” 与此同时,一双惨白的眼睛,在安娜脑海之中,缓缓张开。 第62章 战争天使与堕落之母, 两者之间存在着一个难以解开的死结。 两位高高在上的神灵之所以如此的狼狈,都是拜彼此所赐。 两者都不会让步。 相比较之下堕落之母的处境更加恶劣,但厄琉西斯不遑多让。 前者无牵无挂, 而厄琉西斯身边, 有一个人类女孩。 就算被自然的生命规则分成了两份,堕落之母还是没有学到教训。 祂不在意人类的死活, 本应该和祂一样的战争,却开始留意无关紧要的生命。 荒唐至极。 堕落之母是参加过诸神之战的神灵,虽然彼端的邪神从未真正介入正面战场, 但偷袭, 挑拨离间,反水,出卖盟友之类的事情之中, 少不了祂们的参与。 堕落之母很清楚,上一位战争之神, 是个真正冷血弑杀的存在, 祂发挥了属于战争权柄的真正力量, 将规则下的世界搅得一团糟乱, 真正的生灵涂炭远远比那些记述历史的文献上描述的要恐怖太多。 这样的神灵,这样的权柄,却交给一个一心做女神乖宝宝的天使。 堕落之母不屑于与他进行交易,但想要压制来自从无法想象的“宇宙”中的恐怖存在,祂需要“生命”权柄。 而找到“生命”权柄的线索,与战争天使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可不是堕落之母主观揣测, 而是祂亲眼见到光明女神莱特不惜一切与黑暗女神米格娜塔争抢一个刚出生的孩子。 堕落之母听到了二者之间的对话,祂亲口听到黑暗女神说,这个孩子是找到生命权柄的钥匙, 光明想要的,只是两大权柄,祂不在乎其他。 当然,因为光明与黑暗向来对立,米格娜塔的话并不一定是真实的。 但堕落之母却牢记之中那一句,战争是找到生命权柄的线索。 “考虑好了吗?”徐徐睁开的眼睛停住,像是在给厄琉西斯最后的选择机会。 安娜伸手按在棺材面上,完全不知道在她的意识层次中,两个神灵已经交锋数回。 厄琉西斯没有回应,堕落之母的行为让他感到了不悦。 天使眯起眼睛,出现在安娜身后的影子似乎有了实质。 “杀了你,祂就不会有容身之所,我也能取回自己的心脏。” 旌旗翻卷,就连那些格瑞斯想尽主意都没能去除掉的诡异青苔都在蜷缩着退却。 堕落之母却像是听到了笑话:“杀了我,堕落的权柄落在祂手上,只会催化祂侵入的进度。” 安娜脑海里的眼睛维持着半眯的状态。 堕落之母并不想杀死安娜,杀死一个人类,得罪厄琉西斯并不是划算的买卖。 光明神的从神总有着一些奇怪的正义感,使得祂们往往站在自以为的为这个世界好的角度思考问题,这也是祂敢提出要求的凭借。 “我的心脏在什么地方?” 堕落之母知道,这是厄琉西斯松口的意思,棺材里,那双无瞳仁的眼睛缓缓闭上,最后的意识化作一个念头出现在厄琉西斯的大脑。 “将原生堕落的能量来源指向更换成我,你的心脏就会归位。” 在确定堕落之母的意识离开后,厄琉西斯驱散了祂留在安娜身体里的恶念。 “厄琉西斯……”安娜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敏感地意识到,石棺之中的存在绝非平常之物。 “安娜。”没等女孩开口,格瑞斯出声打断了脑海之中的对话。 他看到出现在安娜身后的虚幻身影,认出了这正是神选殿之中的战争天使。 他欲言又止,视线不住地在石棺和安娜之间移动。 安娜读懂的他的意思,可她也什么都不知道。 她询问厄琉西斯,天使也无能为力。 看到安娜支支吾吾的样子,格瑞斯心中燃起的点滴希望,再一次破灭。 他的眼睛失去了光彩,伸手覆盖在那具石棺之上。 这具石棺终于有了反应,给了他希望的错觉,最终却再一次让他失望。 “它为什么合上了?”他问安娜。 女孩哑口无言,直到脑海里响起天使的声音。 “祂在避战。”厄琉西斯回想安娜先前爆发出的力量,让黑色胶冻触手重新变成能量因子回归到自然界的力量。 这种力量又来自一位强大的神灵。 厄琉西斯已经麻木了。 “我们先回去吧。”此刻,厄战争天使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这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透着阴诡,它们集合成一张密集地网,将他层层围住。 他是如此的卑鄙,如此的不敬,居然真的因为邪神的话语怀疑女神。 厄琉西斯站在窗前的身形不住地晃动,信仰出现裂纹,虔诚不再纯真的过程的痛苦的。 就像是厄琉西斯一直反抗的预言一样,他多想证明那是错的,是假的,是胡言乱语,可他控制不住怀疑的念头。 他努力地压抑怀疑,压抑不解,压抑愤怒,但无力感感催化着它们,朝着那些不怀好意存在所希望的方向前进。 厄琉西斯明明知道这是错误的,却难以控制这种濒临失控的感觉。 他该做些什么证明自己的存在?证明自己不会背叛,证明自己忠诚于女神?他要怎么停止这些怀疑,要怎么说服自己这些都是巧合。 没有理由,没法说服! 厄琉西斯在充斥着异样的眼神之中生活了两千年,他总是佯装不在意,甚至成功欺骗了自己,使得他相信自己是真的不在意这些异样的眼神,不在意背后议论话语。 但他记得所有。 是啊。神之国度的一切都在女神的掌握之中,祂怎么可能不知道神国之中的流言蜚语,祂怎么可能不清楚那些称呼,那些蔑视。 天使只是容器。 他只不过是个容器。 容纳战争权柄的容器…… 厄琉西斯伸出手,摘掉皮质手套,露出只有指节的双手,他没有丝毫的迟疑,伸手挖出了自己的眼球。 黑与红,不洁的象征,女神想要的权柄。 失去了视野,眼前变得漆黑模糊一片,厄琉西斯已经借着神识视物,但他不愿意再看到一切。 “厄琉西斯!” 安娜从格瑞斯家离开回到自己的房子,看到的就是这让人感到惊悚的一幕。 她僵在原地,视线紧紧落在厄琉西斯手中的物件上。 那是眼睛,他的眼睛。 他那双漂亮的异色眼瞳。 听到声音的厄琉西斯缓缓回神,他转过身。 他“望向”安娜。 厄琉西斯什么都看不见,却能勾勒出她的眉眼五官,勾勒出她的表情神态,甚至她此刻眼底的泪珠。 “安娜。”他念她的名字,亲昵的尾音,就像是念出某种咒语。 “安娜。” 安娜没有丝毫的迟疑,在第二声呼唤落下的时候,扑进了厄琉西斯的怀抱。 两颗容纳着权柄的眼珠握着他的手中,安娜被天使的举动吓地发抖,却还是尽可能地安慰着他。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努力地伸手抱着他,给看不到的厄琉西斯一些安慰。 “我在这里。”安娜的声音都在颤抖,“我在这里。”她覆盖上厄琉西斯的骨节,看着他只有四指的手,伸手拉住他,带着厄琉西斯抚摸上她眉心的火焰印记。 “您看,这是您留个我的印记,我是安娜,没错的。” 形似燃烧战火的印记微微发烫,厄琉西斯摸到了熟悉的温度,脑海里的混乱在这一瞬间,重新恢复了顺畅。 “抱歉。”厄琉西斯道歉,“吓到你了。” 同样的话语,他在这个晚上已经是第二次重复,安娜意识到天使的异样,她抬起头,望着他空洞的眼眶,虽然之前曾见过这样的天使,但在习惯了异色眼瞳之中,再一次看到这样的眼眶,更加让她心痛不已。 厄琉西斯感受着掌心的温度垂下头“看向”手中的异色眼瞳。 权柄微微闪着光,正在呼应着他的感知,两千载的朝夕相伴,他们早就影形不离。 厄琉西斯一直都十分清楚,天使是权柄的容器,天使是容纳权柄最好的容器。 又怎么会因为这个认真,就挖出自己的眼睛,想要丢弃战争的权柄? 一瞬间的迟疑后,厄琉西斯重新容纳的自己的权柄。 他低下头,视野逐渐恢复,安娜正埋头在她的胸口,显然被这一晚上发生的事情吓得不轻。 “我失控了。”厄琉西斯轻声向着安娜解释了刚才发生的事情,“现在,已经没事了。” 安娜没有动作,她甚至都不想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只想就维持现在的姿势,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去做,就这样。 “安娜。”厄琉西斯感受到了她的情绪,“没事了。” 虽然失控的事情在他的预料之外,可安娜还是凭借一句“厄琉西斯”呼唤回他的理智。 这个名字,许多年来,只有安娜一个人这样频繁地使用,甚至于现在,他听到这个名字,脑海中浮现出的声音,都是属于安娜的。 只要他的意识没有完全磨灭,听到这个声音,就不会有事。 “别哭了。”厄琉西斯轻笑,换来的却是嚎啕大哭。 “哇……”安娜不顾形象地哭出声。 害怕到了极点,形象什么的完全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你——”安娜抽吸了鼻涕,脸蛋上面黏糊糊的一片,厄琉西斯也不嫌弃,撕下衣服上的碎布替她擦拭。 “吓死我了。” 第63章 厄琉西斯拍着安娜的背, 笨拙地安慰着为他担心的女孩。 重新回归眼眶的眼球有一瞬间的生涩,但只是一次眨眼的功夫,与它们相连接的命运之线便重新编织起来, 组合成乌迪亚斯赠送的假面。 安娜的担忧并没有实际的作用, 这样的念头出现在了厄琉西斯的脑海,可他很难用这个理由来说服自己。 他是圣灵, 是权柄的容器,就算是超凡世界之中让人恐惧的失控,也无法对厄琉西斯造成更进一步的伤害。 人类与神灵的差距是如此之大, 却阻挡不了厄琉西斯愿意因此向安娜道歉的想法。 自挖双目这样的事情在安娜眼中完全是疯狂的, 不可思议的的举动。 可对于战争来说,却只能算是一次小小的变故。 这是神与人之间难以跨越的鸿沟。 安娜也意识到了这种无声的隔阂,恐惧的情绪仍未散去, 另一种更加复杂的感情从心底盘旋蔓延而上,笼罩着她全部的情绪。 她将自己蜷缩起来, 陷入厄琉西斯的怀抱, 却根本无法抵御这种由内而外的情绪。 它来源于她的认知, 来源于潜意识。 安娜一直都知道自己与厄琉西斯之间, 有着难以跨越的鸿沟。最开始的时候,因为无知,这种差距带给她的是庆幸。因为完全不知道拥有这样强大的力量的意味着什么,她庆幸于厄琉西斯的到来改变了她的生活。 后来,接触到他口中的另一个世界,她开始逐渐地建立起超凡认知, 可即使踏入了和厄琉西斯同样的世界,她仍然处于这个世界的最底端。 而厄琉西斯站在世界的顶端。 安娜掌握的有限的知识阶梯,无法拼接成足以支撑她跨越这鸿沟的通天路。 她现在拥有的灵, 又有哪一个不是因为厄琉西斯的原因才获得的? 甚至说,连她产生的疑惑她得到的解答,都是厄琉西斯给她答案。 也许,在其他的非凡者眼中,这是得天独厚的宠爱,是神灵的偏爱。 是的,若是这是想要变强,再变强一点,直到达到某个节点后就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这是神的宠爱,是神灵的偏爱,是神灵亲手开辟的捷径,是在巨人庇佑之下,在他的影子之中获得一小片安全的,舒适的,不见天日的乐土。 可影子之外的世界呢? 永远活在影子之下,又怎么可能与他并肩而立呢? 安娜无法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原因不是其他,只因为这个问题,她永远也无法开口询问厄琉西斯。 可另一方面,它的答案又是如此的显而易见。 安娜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聪明的女孩,她虽然没有出生在富裕家庭,没有接受过所谓的贵族教育,但她在教会学校读过书,认得文字,她有自己的想法,能独立地思考。 其实在阿诺德牧师去世之后,她仍然有能力凭借着自己的双手生活,可有时候,她又觉得生活交给她的并不是智慧,她依靠经验生活。 真正的智慧,也许是切尔西先生那样的通知者,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真正的智慧或许是大智若愚,又或者有着什么其他的表现形式。 反正不会是此刻的她。 不会是明知故问。 安娜往厄琉西斯的怀里钻,贪婪地享受着他此刻的动作,耳边是他轻声的安慰,是他略带着歉意却更多是关切的声音。 这样的声音,这样的场景,很容易让她编织出一个迷幻的梦。 编织一个她完全不需要去努力,就可以这样贪婪地享受结果的梦。 可梦境始终是梦境。 安娜有点讨厌这样的举棋不定,可一边是无法预知的,无法想象的,让人恐惧的失去重要存在的陌生世界,另一边则是虚假的,短暂的,充满迷幻与美梦的乐园。 她明明根本不需要付出任何的代价,就可以获得希望之中的东西,人类的生命相比于神,实在是太过短暂,厄琉西斯的改变,她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他正在被同化,他正在学习她所拥有的经验。 即使刚开始的时候,因为骷髅外表的限制使得他学习的速度十分的缓慢,可这种缓慢是有原因的,是因为厄琉西斯并不能直接地接触这个世界,他所能触及的与平凡的世界有关联的只有自己,只有一个叫做安娜的目光浅薄的普通女孩儿。 他拥有自己没有的智慧,以神灵的姿态融入人类的世界,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发现这个世界其实拥有很多东西,也会发现这些东西,也不过如此。 当天使已经看穿这个世界的本质时,他还会在乎这个普通世界里普通的女孩子吗? 当没有了新的事物,没有了新的惊喜,一切都是重复着的,一日复一日不变的枯燥。 不需要很久的时间,神的智慧就会看破这些红尘琐事,然后发觉它们是如此的无趣。 安娜有时候会惊讶于自己的思绪能够飘得如此之远,可她逐渐想到的事情,却印证着她内心的恐惧。 享受其他人眼中的便利已经足够好了,可为什么,她还是想要更多,想获得更多的东西。 她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思考逐渐驱散了安娜的恐惧,她逐渐冷静下来,拽着厄琉西斯衣服的手也在不知不觉之中松了力气。 这本来是不值得一提的小小变化,但却没能逃过一直注视着她的战争天使的眼眸。 “不怕眼睛肿?”厄琉西斯抚摸着安娜的头发,“总该哭够了吧?” 安娜抽抽鼻子,感觉呼吸不太顺畅,连带说话的声音都变得闷闷的。 “好了。”她垂着头,稍微有些庆幸厄琉西斯并不能直接读取她的思绪。 若是他知道自己的眼泪不仅仅只是因为先前的一幕而落下,也许会嘲笑她的浅薄吧。 其实安娜知道,厄琉西斯虽然掌握战争,但他不是会嘲笑别人的神灵,他温柔的让人沉溺。 她只是需要一个合理的借口,使得自己不再去思考,不再去做出选择。 目光短浅,她确实如此。 此刻的温柔已经足够让她沉沦,为什么要走出影子,离开神的庇护呢? 安娜这一瞬间有点讨厌自己的潜意识给出了这样的答案,可她十分清楚,这是她思考判断之后给出的答案,它或许残忍,却是她失去许愿机会之后,想要长长久久留在厄琉西斯身边唯一的办法。 只有成为圣灵,才能陪伴圣灵,这就是创世神定下的规则。 “还要不要继续睡觉?”厄琉西斯问安娜,经过大半个晚上的折腾,现在已经快要天亮了。 冬天的多恩夜长昼短,可抵不过战争天使与太阳天使的合谋。 “睡的。”安娜回答厄琉西斯,她不敢看天使的眼睛,生怕他发现自己的谎言。 随着晋升,生理需求对于安娜来说越来越不重要,成为高阶的非凡者之后,她甚至可以不眠不休。 只是她无法改变习惯,休息和吃东西在她的认知之中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它们值得从她的生活里分去一部分的时间。 可现在,她想要将这部分时间用到其他的地方去。 安娜的大脑飞速运转,睡觉和吃饭要占去她一天之中超过三分之一的时间,若是用这些时间来掌握和熟悉她拥有的能力,磨炼成熟度,她就可以更快地晋升。 “那我们回房间去。”厄琉西斯的视线移动到客房紧闭的门上,“现在这里可不是只有我们两个。” 安娜有一瞬间的迟疑,注意力甚至还落在天使口中的“我们”之上,红光闪过,两人已经出现在楼上的房间。 天使将她放在床榻上。 安娜突然反应过来厄琉西斯的意思。 “苏珊她……” “她现在只是眼线了。”厄琉西斯回答道。 安娜:“那她……” 不需要等她将这句话完整地说完,厄琉西斯已经明白了安娜的意思。 “只要幕后的存在消失她就会恢复正常。”厄琉西斯的话让安娜稍微放松了一些。 天使将被子给她拉好。 “休息吧,安娜。”天使侧头看了一眼一侧的挂钟,“你还能睡一个小时。” “你呢?” 天使微笑,没有回答安娜的问题。 但女孩还是敏锐地意识到,厄琉西斯要去找堕落之母,虽然不知道棺材里的家伙儿到底对天使说了什么才引起他失控,但那一定与多恩城陷入前所为有的混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厄琉西斯正在为让幕后存在消失而努力,她也决不能落下。 天使离开后,安娜从床榻之上起身,在坐在床头的小魂灵乔治满脸疑惑地注视下,一把将纯净无比的小家伙抓到自己的面前。 “说。”安娜满脸严肃,“刚才让胶冻触手消失的能力,是什么?” 厄琉西斯出现在格瑞斯家的庭院里。 因为很多原因,他无法进入密室,但无法直接进入,不意味着他真的毫无方法联系到石棺之内的那个家伙。 战争微微抬眸,看着远方即将出现的太阳。 地平线上,几只洁白的信鸽接踵而至。 它们来自王都。 第64章 多恩的异常气象引起了当地气象局的关注, 继而上报了帝国的气象局。 可令人感到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无论气象局的工作人员上报了多少次,却始终没有得到回应。 变温暖的冬天对居民或许是一件好事, 但对于多恩甚至整个加仑帝国来说, 可能会引起一场灾难。 多恩三面环山,城镇则建立在低处的盆地之中, 一直以来,这里的主要水源都是山顶的融雪,而今年的冬天实在是暖和的不像样。 若是融雪潮提前到来, 说不定会引起雪崩, 甚至说不该出现在这个季节的融雪会掩埋掉这城镇。 直到最近一次的电报发送到王都后,甚至连个应付的消息都没有收到,以往就算是没有直接的指示也会有一个类似收到的回复。 电报员等待了许久, 叹了一口气,转向等待着消息的气象局负责人。 老者满脸阴沉, 看到电报员的神色, 他知道, 王都又一次了无音讯。 老人终于忍无可忍, 摔掉了临近手边桌上的物品。 “都死吧!都去死吧!王都是真的不管我们的死活了,那就都去死吧!让雪山融水淹死这三十万人吧。反正那群官老爷的脑子里也没有我们这些人的命。” 老者怒骂着,脸色涨得通红。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收发室的门被敲响。 老者话音一转:“哪个不要命的?” 门外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响了起来:“局长先生,有消息了,有消息了!” “气象局?”老者一步夺门, 拉开门扉,看到气象局内年纪最小的男孩正站在门外,“来自王都的?” 在听到老者的问话之后, 男孩一愣,摇了摇头。 “不是……” “不是你嚎什么?还嫌这里不够乱吗?”老人脸上的表情瞬间发生了变化,重新恢复了满脸阴沉的模样。 少年愣了愣,还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又挨骂了,委屈地开口:“是光明教会传来的信息,他们说,这一次的气温上升的事情,由他们接手了……” 老人皱起眉头,“他们?这和他们教会有什么关系,那群神棍还真的以为神无所不能?那神能不能移走那几座可恶的雪山?” “神让山脉在此,自然有祂的用意。”一个稳重的声音盖过少你爱你青涩的声音。 来人有一头金色的长发,此刻,正有一只雪白的鸽子立在他的肩头。 “神的存在不能代替科学,但先生要知道,在我们生活的是世界里确实有很多事情不是用科学能够解释的。”金发的青年语气温和,他伸手抚摸白鸽的小脑袋,“也许你想要听听我带来的讯息,对你,对你的职员,对于整个多恩,这都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金发男人的神情严肃起来:“甚至说,它要比雪山融水淹没这个城市,更加得让人胆寒。” …… 安娜并没有从小魂灵口中问出有用的讯息,小家伙儿本打算将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她,可突然响起的刺耳警报声,打断了主人与魂灵之间的交谈。 是工匠安装在安娜卧室里的紧急联络装置,这东西一共有两个,一个闪着红色的灯光另一个则闪烁着绿色的灯光,绿色的亮起代表着有人扳下了警察署里的装置,如果是红色的亮起,则代表着有人在光明女神教堂联络非凡者。 若是它们其中一个亮起,安娜都不会犹豫,而是会立刻出发前往需要她的地方,但这一次非常的特殊。 红色的灯光和绿色的灯光居然同时响起! 安娜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赶去什么地方,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但这个问题在女孩起身穿衣的时候就有了答案。 虽然这一段时间内,她都留在警察署工作,但她一直都是光明教会的成员,在这种紧急情况下,她当然要回到教会。 时间太早,街道上空空荡荡,安娜看了一眼隔壁格瑞斯的房子,表情逐渐严肃起来。 她有足够的理由怀疑这一次的事情与堕落之母和祂的信徒有关,否则她真的很难想到还有什么其他的理由能够让教会和警察署同事拉下警报。 不知道为警察署工作的格瑞斯有没有遇到类似的事情,不过,以他现在的状况,就算是警报响起,恐怕也没法正常地工作吧? 那些家伙儿,就是为了密室里他的妻子而来的,对吧? 可时间没有给安娜更多思考的时间,她必须尽快赶到教会去。 幸好之前在选择居住位置的时候曾认真地思考过通勤时间的问题,加上安娜的身体素质越来越好,一路狂奔,赶到教会也不过只用了三分钟的时间。 甚至说,她还是除去值班人员之外第一个赶到这里的非凡者。 教会对外办事处的大门敞开着,夜班的同事站在门口,安娜一眼就看到了欧维先生,她回忆起排班表,想起他今天是夜班。 此刻,欧维先生的肩膀上立着一只白色的鸽子,鸽子的脚踝上,有着一个镌刻着奇异花纹的信筒。 信筒说明着它的身份,这居然是一只信鸽。 在交通发达,电报逐渐普及的时代,居然还会出现信鸽。 安娜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然后她看到了欧维先生严肃的表情,不由得地加快了步伐。 “发生了什么?”安娜忍不住询问。 与此同时,大脑也在不断地飞速运转,她既期待又有些害怕欧维先生的答案,来自王都的信鸽又隐约告诉她,之所以将他们召集而来,并不是因为深夜里的事情。 那会是什么又一个全新的不同的事件吗? 多恩城已经够乱了,还有什么事情能够让欧维先生露出如此严肃的表情? 有着一张娃娃脸的戏命师并没有直接回答安娜的问题,他摇摇头,示意女孩现在还不是谈论这个的时候。 至少他们要等到人到齐之后,才能够将信件里的讯息公布出来。 比起安娜,更加有经验的欧维十分清楚,这种白色信鸽代表的意义。 它们是在较为落后年代主要的通讯工具,现在已经普遍被更加便捷更加先进的技术所代替,但仍然有贵族没有完全抛弃这种小鸟。 要知道,在过去驯养信鸽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只有投入大量的金钱与人力,才能培养出优秀的鸽群。 至于立在欧维肩头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毛的鸽群,它的来源更加的尊贵。 信筒上奇异地带着非凡能量波动的纹路,已经十分张扬地向人们公布着它的身份。 这只洁白的信鸽来自当今的王族,是帝国夏日穹顶宫殿之中那位头戴华丽宝冠的尊贵女王玛丽一世亲自驯养的精灵。 玛丽一世正在王都注视着多恩,这个根本不值得一提的城镇。 王座上的女王知道此刻多恩发生了异变,但身处这所城市之中的教会,教会的非凡者们,却被蒙蔽了双眼,看不到正在发生的怪事。 教会的高层会因此震怒! 或许连女神也会因此蒙羞! 这是非常严肃严重的事情。 欧维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机构收到了来自女王的信件,信鸽来到教堂时候,他还在参悟命运之线蕴藏的秘密。 戏命师的直觉告诉欧维,答案就隐藏在这些平平无奇的线条之中,可他太过愚笨与浅薄,根本无法解读出这些隐藏着事件走向与未来发展线条。 安娜静默着,她走进办公室,等待着其他的非凡者赶到。 值夜班的乔安为她递上一杯提神的咖啡,即使不习惯这种苦涩后带着酸味的特殊饮品,安娜还是将杯子里的液体一饮而尽。 紧急召集的非凡者急匆匆地赶到教会,甚至还有安娜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了伍德。 上一次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之后,金发青年就一直有意躲着自己。 安娜知道,那不是他的本意,但天使的话也哽在她的心头。 “念头并不是凭空产生的,而是被放大的。” 这句话,让安娜意识到了一些先前忽略的东西。 她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这种情感,疏远与无视,显然都不是好的选择。 不过至少他们不能因为这些私人的情感影响到如今的工作,伍德也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他第一时间注意到了等待在沙发上的安娜,动作出现了一瞬间的迟疑,但他还是依照着本能点头向安娜打招呼。 安娜轻轻一笑算作回应。 小插曲缓和了紧张的情绪。 欧维见人已经基本来齐,并招呼大家进入早已准备好的会议室。 与安娜的猜测类似。 信件之中的讯息,其实更多的是象征意义,真正的重要的事情仍然由电报机进行传送。 王都,坐在王座上的女王,已经知晓了千里之外发生在多恩的事情。 甚至比多恩人知道的更多,更多。 当电文之中“无法直言的存在”一词出现时,安娜这眼眸之中闪过一丝诧异。 凡人无法直言神灵的名讳,女王之所以在信件之中用这个词语代替,显然是因为她已经知晓,这件事情的背后,隐藏着一位神灵。 她是怎么知道的! 第65章 站在庭院之中身影如同孤松, 格瑞斯从二楼的窗户向下瞭望,视线落在那道身影上的时候,竟然产生了一种无名的恐惧。 自灵魂深处向外迸发的最原始的对于未知的恐惧。 庭院中的存在抬起头, 用那双异色的眼瞳撩了他一眼, 其中的意思很明显,让他不要多管闲事, 更不要参与其中。 格瑞斯虽然感受到了恐惧,但他并未从这位访客的身上感觉出恶意,更多的只是一种漠视。 这种漠视让他想起了一句话, 是一位强大的非凡者所编撰的回忆录里的一句话。 人类, 是某些无法解释的存在不经意之间的造物,是依靠着运气与无知,在夹缝之中生活的尘埃, 高位存在总是视其若无物,这是一种可悲, 更是一种幸运。 人类所能注意到的, 所珍惜的, 所注视的, 所惊奇的,所眷恋的,对于祂们而言,完全没有任何的意义,甚至于那些存在根本不会去思考这些东西被毁灭究竟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就像是行走在土地之上的人类,永远不会去想象一脚踩下去到底会有多少生活在土地之中的蚂蚁死去, 就算偶尔,偶尔那么一瞬间有人思考了这个问题,他也不会在自己迈出每一步后都用这样的问题来折磨自己。 祂们不在意这些。 历史的车轮滚滚碾压, 祂们亦轻松的碾压着对祂们来说毫无意义的人类,如同踩在草坪上的人类双足。 可正是因为曾经看到过的话语,却让格瑞斯在恐惧之余又产生了一种深深的疑惑。 为何,这位并无恶意的存在会出现在自己家的院子里,以一种他无法想象的姿态站立着? 这里能够吸引这些存在的只有他的妻子腹中孕育着的那个邪物,可如果这位存在是因为那个邪物而来,又为什么不直接闯入密室? 他根本无力阻止。 格瑞斯错开视线,尽可能使得自己不要直接去观察庭院中那位强大存在的模样。 视线顺着他的侧脸,忽视那飞舞银白色的发丝,格瑞斯的视线逐渐落在那位存在身上的衣物上。 这衣服有些眼熟。 身为非凡者,格瑞斯有着超越常人的洞察力与记忆力,在意识到厄琉西斯身上的衣物异常的眼熟之后,一段与其相关的记忆就出现在他的大脑之中。 他感觉没有错,格瑞斯确实之前见到过这身衣服。 在附近的一家专为男士服务的成衣店中,这是他们临街的橱柜这种展示的一件定制款的正装。 与这件衣服共同出现的记忆,是一个提着篮子从市场走出的熟人。 安娜总是会在下班之后,顺路前往那边的市场采购食材。 那是附近最大的市场,汇聚着各种各样的新鲜蔬菜与水果,以及在多恩地区很少见到的水产海鲜。 因为是帝国出资建设的大型市场,那里的治安很好,即使每天人来人往,也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恶性事件。 而且价格公道,物种齐全,是居住在附近的居民购物的最佳地点。 在那里见到安娜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也正是因为太正常不过了,格瑞斯才会忽视掉她看向成衣店壁橱里的礼服。 那时候一家专门面向男士的成衣店,他们的生意是定制各种各样的男士正装,衬衫,长裤和皮鞋。 安娜为什么要停在这样的店铺门口? 她自己是肯定不需要男士礼服的,那些壁橱里摆放着裙子或者说是漂亮毛衣的店铺更适合安娜。 她要购买一件衣服作为礼物送给某个异性?这显然也是不符合逻辑的。 安娜正对着的店铺是一家定制成衣店,在这里定做正装大多需要当事人亲自前往进行量身,如果说将这样的一件衣服当做礼物,岂不是失去了神秘感。 直到看到庭院中的强悍存在,注意到他身上容易被忽视掉的细节,格瑞斯才终于将之前那些被他忽视的事情逐渐联系在一起,缓慢地组成了一个事实,就是安娜与眼前的这位存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眼前的银发男人身上的衣物并不是定制而成的,而是安娜买下了那件展示在橱窗里的衣服。 那个女孩身上有着那么多的秘密,也许都离不开眼前这位不知名的强大存在的帮助。 格瑞斯的视线再一次落在厄琉西斯身上,他完完全全地将这个家伙儿上下打量了一遍,然后闭上眼睛,在大脑之中勾勒出他的体型外貌。 身为一个职业的验尸官,他对于人类的体型构成十分敏感,在完整地将厄琉西斯的外形复刻在脑海之后,格瑞斯发现,他与之前自己见到过的一个家伙儿,完全契合。 被安娜称作“宝贝”那具白骨!那些邪神信徒呢喃着的会说话的骷髅! 居然是真的。 格瑞斯后退了一小步,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但他相信自己的判断。 在成为多恩警察署的验尸官之前,为了弄清楚未婚妻为什么会变成这幅样子,他曾经做过几年的收尸人,所以才会在第一次见到安娜的时候感觉到异常的亲切。 而也正是那个时候,凭借着那些没有人管,暴尸荒野的可怜人们,他才能够自学解剖,直到通过警察署的考试,成为一名正式的验尸官。 谁能想到,如今这双剖开过上千具尸体的双手在大学时期曾是握着钢笔,进行翻译工作的? 即使那些记忆已经非常久远,格瑞斯仍然能够回忆起,他曾是伊顿霍夫大学古代文学系和古语言系的高材生。 也正是凭借着那些被忽视遗忘的古老书籍,他才能够有机会成为一名通灵师。 要知道,在加仑帝国,黑暗女神是禁忌的存在。一切信仰和提起祂的人都会被当做异教徒交给光明教会处置。 那些记载着黑暗女神事迹的书籍,也被毁坏。只有那些用多数人看不懂的语言记录着的故事侥幸逃过一劫。 格瑞斯从一本记载着隐秘的书籍之上得到了关于幽暗国度的讯息,知道那位被光明教会信众厌恶着的女神,拥有着掌握死亡的力量。 “死亡”一个让多数人恐惧的词,格瑞斯也曾恐惧它,直到不幸降临之后,他逼迫自己克服恐惧,领悟到了隐藏在“死亡”背后的秘密。 人总有一死。 “永恒的长眠未必是死亡。”* 格瑞斯记得那句由他翻译出的话语,起初时候,还是学生的他并未能够理解这句话中意义。 直到露易丝变成了如今的模样,他才隐约参透了点滴。 古人的智慧令他称奇,在纪元的伊始,人类曾掌握着远比现在更加强大的力量。 那时候的人类,更能够深切地意识到:“死亡并不是结束,而是一个开始。” 这句话,曾不止一次出现在那本记述着黑暗女神事迹的古语书籍上。 那本古书之上,关于死亡的解释还有很多种。 除了那一句“死亡不是结束,而是开始”之后,还有一句是,“死亡不是一种想法,而是一种宿命。” 宿命,古语之中,也可以将这个词语翻译做命运。 那个戏命师提到这个词后,这是浮现在他脑海里的第一句话。 他静静看着那个出现在庭院的存在。 格瑞斯已经不想去猜想他是如何从骷髅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安娜是个充满秘密的女孩儿,她隐藏着许多让人无法想象的事情,直到现在,格瑞斯相信无论她身上在发生什么,自己都不会感觉到惊讶。 只是,深入超凡世界,一定会付出代价,安娜是个善良的女孩,私心里,他并不希望这个女孩,变得如同他一般偏执与疯狂。 格瑞斯握紧拳头,指甲陷入皮肉,这些年来为了解开降临在自己一家人诅咒身上的诅咒,他已经尝试过许多种方式,直到已经深陷这泥潭。 这恐怕,就是那个戏命师口中所谓的命运。 再一次想到“命运”这个词语时,这位饱经磨难的通灵师突然被一阵柔和的白光所包围。 在虚幻之中,他看到一柄不断旋转着的纺锤,随着纺锤的动作,无数银白的丝线纺织而出,它们轻轻摇曳在空中,每一根都有着属于自己独一无二的运动轨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格瑞斯察觉,这些洁白的丝线,就像是庭院之中那位强大存在的银色长发。 在他看一下它们的时候,那些银色的发丝也是这样轻轻摆动着,每一根都有着属于它的独一无二的轨迹。 在一片虚幻之中,一道身影模糊又宏伟,祂只短短出现了一瞬,一把硕大的剪刀张开又闭合,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段丝线被剪短,四散飘落,将格瑞斯团团包围。 虚幻的白光随着丝线的飘落而消散,瞬间的恍惚,就好像一切都是一场幻觉。 但格瑞斯发现了不同,庭院之中的身影消失了,却有一段银发落在了发黄的草坪上。 他看了许久,总于鼓足了勇气,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将代替尸语者,与那个叛逃的戏命师一起,去迎接所谓的“命运”。 第66章 厄琉西斯一直将自己的意识向下探入, 期间他感受到一道目光向他袭来,天使微微收敛眼眸,压制权柄的力量, 然后抬头回望过去。 只有短短一瞬间, 他与那个不安的人类对视,读出了他眼中的深深的恐惧与隐藏在恐惧之下的疑惑。 厄琉西斯收回视线。 这才是大多数人看向他时候应该有的正常的眼神。 神明之于人类本就是非常神秘而诡谲的强大存在, 无论是正神还是所谓的邪神,对于这种弱小的生灵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安娜始终是不同的。 厄琉西斯的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一道身影, 浮现出安娜看向他的视线。 她的眼神之中没有恐惧, 更没有疑惑,女孩看向他的眼神总是充满着信任和坚定。 厄琉西斯再一次感受到空荡的胸口处传来的异动,那是心脏跳动的力度, 是他缺失的一部分正在呼唤他的见证。 在这种本不该存在的异常变动的影响之下,它释放出的感知突然发生了变化, 垂直向下的感知力发现了一个被忽视的结界。 厄琉西斯感觉到在眼前的这个结界之中正有东西召唤自己, 那种异常熟悉的频率正在与他空荡胸膛之处的跳动节奏重合。 是他的心脏。 一个清晰的认知出现在他的脑海。 下一瞬间, 由命运之线组成的银色发丝突然无风自动起来, 张牙舞爪的好像是在与什么东西全力抗争。 可它们的对手,是神灵的一部分。 或许战争天使并不是命运天使的对手,但此刻,除非是命运天使亲临战场,否则单凭这些薄弱的线条,绝对无法阻止神灵的心脏。 厄琉西斯消失的原地, 庭院之中只剩下一些被战争力量搅碎的银色细丝。 被搅断的命运之线杂乱的分别在泥土之上,混沌不堪,毫无规律可言, 就如同被破坏的命运走向一般,让人无法琢磨。 在不断下沉的过程之中,厄琉西斯短暂的失去了视野,可他却清晰无比的看到了血与火,看到了铁与泪。 一场战争正在酝酿,掌握着战争之力的天使在机缘巧合之下,竟然做出了对于未来的预言。 但还没等厄琉西斯看清楚更多,他的眼前重新恢复了光亮。 视野之中的场景发生了变化,他已经从格瑞斯家的庭院下坠,来到了隐藏在地底的密室之中。 幽绿的昏沉光线之中,一个身影坐在石棺之上,正歪头看着这个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 “堕落。”厄琉西斯没有时间过多的思考刚才看到的画面,他的注意力全被眼前这个女人所吸引。 她勉强还能算作是人类,至少此刻,她的形态还是人类,唯一说怪异的表现,就是其双肩凸起的高度。 不过,引起厄琉西斯注意的并不是她的肩膀,而是此刻,这个扭曲的人类女人的胸膛。 她的胸膛之中,正有一颗心脏跳动着,而那跳动的频率与此刻厄琉西斯空缺的胸膛处传来的律动频率完全一致。 他的心脏居然被暂存在一个人类女人身体里,而这个人类女人居然没有因为其蕴含的强大神力而腐烂衰败。 厄琉西斯想起来到多恩城以后,第一次与堕落之母打交道,那时候祂的一丝意识就是寄居在人类体内,可那时候人类脆弱的身体根本无法承载祂的力量,只能通过不停的更换身体部件才能勉强的维持正常的形态。 但这个人类女人,居然能够完整的承载着堕落之母的意识,即使它因为生命的不可抗力被分成了两个。 “很惊讶吧。”女人一侧肩头隆起的鼓包突然发出声音,是一个男孩的声音。 在厄琉西斯的注视中,鼓包附近的皮肉向后蔓延,中心处露出一张皱巴巴的婴儿小脸。 一双眼睛缓缓睁开,厄琉西斯微眯眼睛,竟然从祂的动作之中感到了一种非常熟悉的气息——小魂灵乔治身上的气息。 曾经,他第一次见到那个纯洁的灵魂时候,就曾在他的身上感受到一股巫术的气息,从而判断小男孩儿的声音和听力是被人夺走的。 这个结果其实早就有所暗示,邪神的一丝意识需要夺取人类的器官来维持正常的形态,更何况祂的本体? 厄琉西斯没兴趣继续与堕落废话,祂的举动激怒了他。 彼端的邪神果然是心思缜密,一边抛出危机诱使自己与祂合作,同时又将堕落的种子种入到自己的身体内,想要趁机夺取他掌握的权柄。 旌旗翻转,厄琉西斯逼近一步,没有给堕落之母辩解的机会。 耀眼的红光席卷,朝向时关上端坐的女人而去。 瞬间一切都被耀眼的红色吞噬,厄琉西斯站在原地,眉心浮现出火焰的印记,为板正苍白的面容染上妖冶。 但预想之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这足以焚烧一切的红色火焰之中,一团浓厚的灰色雾气包裹住石棺。 厄琉西斯后退一步,抬手,挡住了向他而来的灰雾。 “战争。”男孩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别着急和我动手。”祂说,“现在最为关键的不是你杀死我或者我杀死你。而是原生堕落想要杀死我们。” 同样的套路祂已经用过了一遍,还趁机在厄琉西斯的意识之中种下了失控的因素。 故技重施,战争天使自然不会再中祂的圈套。 “你不需要如此防备我。”那个孩子的声音又说,不过这句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察觉到一丝好笑,忍不住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却因为母体受损严重,未能完整的孕育腹中的胎儿使得祂的声音听上去异常的诡异。 “你还是防备我比较好一点。”那个声音笑够了,又重新严肃起来。 祂用那双雾蒙蒙的眼睛望向厄琉西斯,一字一顿,“战争,你就从来没有怀疑过吗?关于你为何会被诅咒这件事。” 诅咒。 厄琉西斯手指微勾,火焰收敛回到他的身后。 堕落之母看到他对这件事情有兴趣,便继续说了下去。 “战争。我知道你在怀疑我对于原生堕落的描述都只是谎言,可事实上,你见过祂,你知道我说得都是真的。” 厄琉西斯敏锐地抓住堕落之母口中的那句“你见过祂”,一个可能性在他的脑海中逐渐勾勒而出。 即使因为假面而面无表情,堕落还是看出了厄琉西斯的惊讶。 “是的,战争。”祂继续道,“因为你我都是神,都是这个世界的圣灵,为什么你会因为看到我而被诅咒?这合理吗?” 但如果说,那一日他是透过堕落之母的身体看到了亘古之前的存在,那么被侵染被诅咒就十分的合理。 那是连神灵都无法承受的力量。 恍惚之间,厄琉西斯试图回忆那一日他看到的东西,但只要他产生了试图回忆的念头,意识便会传来阵阵刺痛。 “发现了吧,战争。”堕落之母继续道,“我们都不是那家伙儿的对手,只有传说中的生命,才有与规则之外的祂们一战的资本。” “抛下之前的那些成见,与我合作吧。”堕落之母引诱道,祂控制着身体,解开胸前的衣物,“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可以将你的心脏物归原主。” 厄琉西斯抬眸,在女人赤.裸的胸脯内,他的心脏正在有力的跳动。 “来,取走它。”堕落之母的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蛊惑。 祂的目的再明显不过了,这个生活在彼端的邪神正在诱使厄琉西斯杀掉这个可怜而无辜的人类女人。 “这是你重获心脏的唯一途径。” “杀人,你没有做过吧?”堕落之母引诱着厄琉西斯,祂绝不会错失任何一个能够在这个圣灵意识之中种下种子的机会。 诞生于彼端混乱之中的神很清楚,祂们与正神的合作建立在双方有共同的敌人这一前提上,若是这个先决条件不存在,他们可不会对对方手下留情。 厄琉西斯的眼神十分的平静,没有祂想象之中的挣扎。 自诩正派的家伙儿常用的方式是为自己找一个合乎情理的理由,但眼前的战争没有。 红光闪过,皮革手套包裹的手骨精准无误地洞穿了人类女性充满诱惑的身躯。 战争握住了他的心脏,然后身影一闪回到了原地。 这个结果出乎堕落之母的想象,祂原本以为这个侍奉在光明女神那虚伪的家伙身边的天使会有些许的犹豫。 但他是如此的果断,甚至未曾流露出一丝蔑视生命的悲痛。 祂仔细观察着厄琉西斯的表情,去始终没有看到祂想要看到的东西。 这不由得让堕落之母产生的一丝失望,但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其他的事情分走。 随着厄琉西斯洞穿露易丝的胸口,原属于这个人类女性的生命力正在飞速的流逝,堕落之母的两个意识接替了她,占有了这幅身体。 在神灵力量的支撑下,即使失去心脏,也不会使得这具身体衰败。 “这是双赢。”堕落之母满意地舔舔嘴唇,拥有实体的快-感无与伦比。 在祂的对面,单手攥着心脏的厄琉西斯缓缓抬起头,异色的眼瞳中流露出难以琢磨的异样情绪。 第67章 加仑帝国的女王玛丽一世同样知道关于超凡世界的事情! 安娜感到了一瞬间的惊讶, 但随即她就发现这件事情其实是如此的正常。 统治者当然应该知道属于这个世界的秘密,如果她不清楚隐藏在面具之下的真实世界,又怎么能握住手中的王权? 女王到底知道多少?她是否也是一名非凡者? 安娜的脑海里出现了这样的问题, 不过很快这种疑惑就被欧维接下来的话语打断。 “人到齐了, 我们开会。” 聚集在办公室里的人群成群结队地向会议室移动,其间, 安娜凑到伍德身边主动向这个逃避自己的青年开口搭话。 她感到伍德的身躯僵硬了一下,其实她自己也感到了些许的别扭,但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 其他的, 总会有时间解决的。 “休斯的事情有结果了吗?”安娜压低声音,其实在众多的非凡者之间,她这样的举动作用聊胜于无, 但大家还是很默契的忽视了两人之间的交谈。 部分经验老道的非凡者早就意识到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诡异变化,只是他们都和之前的安娜一样, 因为那种力量的影响, 忽视掉了产生在大脑中的怀疑。 “忽视”而不是“遗忘”。 这一次来自王都的信鸽, 就像是迷惘大海之上的灯塔。 那一束并不明亮的昏沉的光晕,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为人们指引了一条道路。 曾经被忽视的念头逐渐清晰起来,像是盛大舞会之上翩翩而来的少女,你会赞叹她的妆容,称赞她的礼服,却绝不会计较她无伤大雅的迟到。 这个时机选择的太过巧妙, 就像是有什么人从中干涉一样。 伍德摇了摇头,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安娜的视线,金发的青年出生贵族, 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却第一次彻彻底底在一位女士面前露怯。 他躲开了安娜的视线,也学着她压低声音:“现在被暂时收押在教堂地下的禁闭室里,至于怎么处置,暂时还没有消息。” 安娜心下了然。 其实在这种时候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这一下,因为王都来的信鸽,处置修斯的事情还会被延后,等到光明教会的人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一定会酌情减刑。 “那就好。”安娜回道。 伍德微微一僵,侧头看向她。 青年并不知道其中的诸多复杂,却在看到安娜的神色之后,敏锐的猜到事情的真相要比他想象之中复杂。 他默了默,不由得猜测是安娜和休斯之间是否有什么秘密在瞒着他? 他这样的念头并没有维持很久,即使原生堕落的力量在暗中影响着多恩城内的居民,但因为“规则与秩序”的存在,属于“混乱与无序”的原生堕落所能渗透的力量实在有限。 再加上,人类的某些情感,有时候会与掌握着对应权柄的神灵建立起特殊的联系。 这种联系不像是信徒与神明之间那样紧密,却也在许多时候发挥出意想不到的力量。 比如说信任,再比如爱。 不过,伍德和安娜两人对于超凡世界的了解还不够多,并不知道权柄之间对独特规则。 事实上,这些奇异的规则的产生都是因为掌握在各个神灵手中的权柄,本就是一体。 给到两人交谈的时间并不长,只有从值班室走到会议室的短短五十米距离所用的时间。 安娜和伍德交换了眼神,在会议室里,默契地坐在了一起。 多恩城内驻扎的十七名非凡者,除去被暂时收押的休斯,全数到齐。 就连很久没有公开露面的主理人也出现在了会议室里。 安娜偷偷瞄了他一眼,发现主理人的神色非常不好,不到一年的时间,他身上的那种精气神正在极速消退,突然之间就沾染上了那种符合他实际年龄的衰败与苍老。 但她还来不及疑惑,主持会议的为宣布会议开始。 没有任何的铺垫,开门见山,越来越年幼的戏命师取出电文,电报的内容并不算多,却清晰明了的指出了这一次事情的重点。 大致的内容是说,教会高层认为时机已到,他们可以开始处理近期发生的一系列事件。 根据高层指使,多恩地区从一年前郊区树林发生高阶级的超凡能量波动之后,便陷入了一个代号“命运间奏”的系列超凡事件。 该事件的保密程度之高,甚至超过了多恩地区所拥有的能掌握最高等级机密信息的主理人的权限。 所以虽然该事件发生在多恩,却没有一个多恩的非凡者,真正深入了解“命运间奏”。 而这份报告上,也只是大致提及,没有详细说明。 不过,教会高层显然考虑到了这次事件说明不清可能会带来的麻烦,所以他们给出了详细的计划。 第一是解决发生在当前多恩地区的恶性事件。 第二点则是将先前遗失的匠器光影交际送去它该去的地方。 第三点…… 欧维看了一眼主理人,老人微微颔首。 戏命师说:“第三个任务,会在完成前两个任务之后,再告诉大家。” 接下来,欧维详细的介绍了“忽视”的力量。 安娜听到从他口中说出的内容感到十分的惊讶,不是因为其他,而是因为从他口中说出的内容竟然厄琉西斯告诉她的无差。 能无限接近于天使掌握的知识,除了天使,安娜想不到别的可能。 不对…… 她垂下头,也许高阶通识者也有这样的力量,只要他们愿意付出,掌握自身承受极限知识的代价。 高阶通识者,安娜只认识一个,帝国玫瑰书店的学徒,切尔西。 会不会和他有关? 她不能下定论。 但切尔西在王都,寄信的地址又叫做帝国玫瑰,就算是在王都,能使用帝国这个词语的存在应该也不多吧? 安娜不敢随意猜测,她还没有离开过多恩城,从没有前去王都的机会,只是听人说起过那里十分开放繁荣。 在产生这样的念头的同时,她又觉得就算再开放,再繁荣,也不会随意让平民使用“帝国”一词作为书店的名称吧? 欧维的话语打断了安娜的胡思乱想。 “我们从警察局调来了所有的卷宗,现在将它们分发给大家。”欧维说,“教会高层能够给指引我们,但如何解决这次的危机,还需要在座的各位多加努力。”话虽然这么说着,这位戏命师的眼中,无数漂浮的命运之线簇拥着垂头不知道思考些什么的安娜。 他握紧隐藏在桌下的拳头,一瞬间感慨命运的可悲可笑,但这样渎神的念头只存在了一瞬,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看到了电文上的第三点,而这同样也非常重要。 在文职人员的迅速动作下,卷宗很快分散众人手中,安娜草草一数,她分到了三十份,周围的人和她也是差不多厚度,想必是之前就已经准备好的。 没用欧维提醒,在拿到卷宗之后,众人就开始研究其中的问题。 安娜也学着他们的样子打开了其中一份,但她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只是借着阅读的姿态,垂着头隐藏自己此刻的表情,偶尔抬起头,她看到的都是同事认真思考的表情。 余光掠过上位,几位领导者正在低声说着什么,他们似乎开启了某种特殊的能力,安娜听不到他们讨论的内容。 但她隐约觉得,与电报上的第三点有关。 突然,太阳侍者抬起头看向这边,安娜连忙低下头,视线重新回到卷宗上。 安娜想起众人冥思苦想的样子,不知为什么,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浓浓的负罪感。 她低垂着头,强迫自己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面前薄薄的券宗之上。 可同时她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在不停的重复。 这些有什么好看的?这些推断都是错的。你不是知道原因吗?说出来啊,这样大家就没必要绕这些弯路了。 这或许又是那种恶念能力在暗中作祟,他们对安娜的影响力还存在。在经过天使几次的提醒,她正在努力控制自己不被“忽视”的力量所影响。 女孩伸手摸向自己的眉心,隐藏在皮肤之下的火焰应急感受到她的动作,微微发烫当做回应。 心底那种奇怪的念头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位非凡者前辈开口说话:“在南方的时候,我曾处理过一起邪神信徒投毒的案件,与这件很类似,那次,他们将特殊的符咒焚烧,通过空气传播烟气,污染人的精神,让人变得暴躁,从而吸取其中的暴怒之力,这会不会也是通过空气,来传播某种我们不知道的能量,使得人们变得冲动易怒?” 在听到他的声音后,安娜悬着的心放下一半,终于等到了一个合适的时机。 老前辈的声音引起了非凡者们的议论,他说的确实有道理,也提到了传播与媒介。 安娜深吸一口气,调整表情,将已经在心底演练过千次万次的话语再一次完整的在脑海中过一次。 “我有异议。”安娜举起手。 “我不同意通过空气传播。”她说。 “如果是通过空气,那么这种恶念瘟疫根本不会被局限在多恩城内。”她看向周围的人,即使自己是这里年纪最小的非凡者,也没有丝毫的怯场。 “我们聚集在这里所有的卷宗,所有奇怪的争端,纠纷,暴力事件,它们全部的全部都被局限在多恩城内,没有一起来自附近的村庄。如果是通过空气通过风,恐怕不会是这样吧?冬天的多恩城多是刮西北风,空气流动,如果说这种恶念通过空气传播,那本位于我们西北方向和东南方向的村落,应该会大规模的发生恶性事件,可是没有一件都没有。”安娜举起面前的卷宗,“这些来自警察署的文件,关于每一个案件的事发地点都有详细的记载。大家可以看一下,如果觉得我说的没有问题,不如听听我的想法。” 周围的非凡者面面相窥,最初提出怀疑的那人看着手中分到的卷宗,也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就如同安娜所说的一样,这些案件确实全部发生在多恩城内。 他抬起头,沉着的灰色的眼睛望向安娜。 “那么小姑娘你觉得呢?”他问,“既然你觉得我说的不对,想必是有自己的想法。” 一时间众人的视线都转移到安娜身上。 安娜深吸了一口,环视四周,丝毫不露怯。 “前辈的思路没有问题,我们确实需要从凌乱的线索之中找到那个永恒不变的量,但这个定量,不是空气,而是……”安娜停顿一下,脸上的表情都出些许的不舍与痛恨,这些情感都是真实的,是知道真相时候她努力压抑下去的情。 “这些事情的共同点,是孩子。” 在听到“孩子”一词时,在场的人无一不露出或惊讶或震惊的表情。 就连见多识广的主理人,也不由得皱起眉头。越是经历众多的非凡者,越是能够体会到暗中作祟之人此举的恶毒。 不过当前,安娜还只是提出了一个假设,并未给到实际的证据。 “说说你的理由。”主理人看着安娜,“为什么觉得是孩子?理由是什么?” 安娜在听到老者声音的时候,视线便落在他身上,之前他们之间有很多的不愉快,但自从安娜成为正式的非凡者后,便很少与这位前辈有交集了。 只是没想到这次见面他竟然会变得如此苍老。 安娜调整了一下情绪,道:“我在每一个案件的相关人员调查之中,在家属一栏都发现了小孩子。”安娜拿出分发到她手中的出警记录。 “我手里的这三十份报告中,有二十七位涉事者家中有孩子,剩下的几位也因为工作的原因接触到小孩,而这些孩子的年龄去见普遍在三岁到八岁之间。” “我认为这绝不会是一个巧合。” 正在这时,有人回应了安娜。 “我这里的也是。”一个年轻的非凡者抬起头,在听到安娜说怀疑传播媒介是小孩子的时候,他就开始低头查看自己手中卷宗里的相关信息。 令人惊讶的是,这个女孩子说的是真的,他同样在他手中的卷宗之中发现了类似的情况,就是这些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报案的多恩城居民之中,都于孩子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他们中绝大一部分人是家长,另一部分是在工作中与孩子有所关联,还有一部分人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他们接触过这些孩子。 但以现在的情况,特殊行动组并不能直接排除掉除孩子之外的其他传播媒介。 “但是也有例外。”在听到两人的话之后,其余的非凡者也迅速低头确认自己手上的卷宗是否存在相似的情况,基数一但变大,情况也就会愈加的复杂。 “是的。”安娜承认,确实有一部分人从文件上看不出他们在日常生活中是否会接触到孩子,“纸面文件不是全部。”安娜回复,“我们还需要进一步走访调查。” 坐在安娜身侧的伍德一直在静静听着她的观点。 安娜说传播的媒介是孩子,这确实是让人震惊的消息,但它有自己的道理。 伍德不由的想起,在自己险些因为某些恶念对安娜做出过分行为的那一天。那一整个下午,他都在陪自己七岁的妹妹和她的朋友在花园里玩角色扮演,他分别负责扮演王子、勇士、魔龙和大恶魔。 也就是那个时候起,从他心底生出一股莫名的烦躁。 在他和妹妹共同的休息日,这样角色扮演游戏非常的常见,他每一次都会遵守规则陪自己的妹妹玩耍耍,虽然他有时候会觉得游戏的内容非常的幼稚,但从未产生烦躁的情绪。 同时也就是那一天,休斯因为暴露了超凡世界的秘密被收押。 伍德突然想起一件事。 那一天,就是他拜托休斯在上班前,将妹妹的朋友顺路接到家里的。 这个小女孩是他妹妹在学校组织的夏令营上认识的女孩,她不属于贵族或者富商子女,不住在伍德家的街区。 那个女孩多大来着?和妹妹一样,也是七岁。 伍德微微抿唇,举手示意。 “先生,我们可以分组去调查取证。”他隐约觉得,不,他可以肯定,安娜说的没有错,暗中的那些存在在利用孩子,而休斯暴露超凡世界的事情,也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安娜点头表示赞同。 她已经点出了最关键的那一点,在座的大家虽然曾经吊儿郎当,但在多恩遇到风波之后,在短时间内经历了许许多多考验,早就收起了曾经的满不在乎。 他们会循着蛛丝马迹,找到托儿所,发现隐藏在那懂蓝色建筑之下的秘密。 安娜的视线重新落在主理人身上,其余的非凡者们也纷纷看向这位主事的老人。 老者沉默,垂下头,露出思索的神色。 一直沉默的丽莎女士也在这个时候开口,会议室里的大家并不知道为何主理人会在一夜之间突然苍老,但身为主理人的接班人,光明女神教会多恩地区特殊行动组第二把手,她很清楚,主理人是因为晋升失败,才会变得虚弱。 “老师,我们可以试一试。”她说,“帝国和教会高层的意思,都是让我们尽力调查,甚至说,这一次已经惊动了女王陛下,这已经不单只是教会的事情。如果他们真的通过孩子来传教,事情的性质已经很严重了。” 老人当然知道。 他微微抬起头,望着会议室黑漆漆的天花板,终于,在经过了漫长的思考之后,老者点点头,“去吧。” 在得到了主理人的允许之后,丽莎迅速安排调查。 因为安娜有意无意的指出了年龄段,这些经验丰富的非凡者很快就锁定了城内近一段时间内大规模出现的托儿组织。 因为上次的事情还没有告一段落,伍德这一次特意申请避开了与安娜一组。 这个结果让安娜很意外,他们开会的时候明明已经坐在一起,她原本以为伍德已经不在意上次的事情。 其实安娜知道,这并不是伍德的本意,就算他确实产生了一些念头,但将这些东西变得扭曲的并不是他。 可伍德似乎很在意。 这与他一直以来接受的教育和对自己的要求有关。 其实他没有必要这样折磨自己的。 安娜想,这些事情其实说出来就可以解决了。 但让她去打破两者之间的隔阂,安娜又有点不好意思,因为它确实……不是什么特别容易说出口的事情。 这不是我不小心撞了你一下,说一句对不起就可以的事情,哎呀,其实差不多,就是她险些被吻了一下…… 哎呀,还是差好多。 安娜抓狂地跺跺脚,此刻有更重要的事情还等带着她去解决。 和伍德的事情,还是等堕落之母的事情解决之后,再坐在一起好好谈谈。 …… “你口中的命运到底是什么?”格瑞斯按照上次离开时候戏命师奈登·斯帕克留给他的方式,重新联系到了被教堂通缉的盗窃者。 戏命师没有一丝惊讶,在命运的轨迹之中,格瑞斯的到来是早已注定的事情。 “催化匠器,将它送到它主人的手中。”孩童外貌的戏命师回答道,没有等格瑞斯继续开口询问,他接着说出了必须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原因。 “命运选择了你。”他说,“虽然弗朗西斯的信徒同样在幽暗国度,但可惜,她是一个尸语者。死亡权柄被分别掌握在幽暗国度的诸神手中,没有纯粹的信仰,便无法激活光影交际。” “我们需要你。” “你说的是真话?”格瑞斯有一瞬间的迟疑,因为对面的人实在是太过的坦诚,那时候孩童般的眼睛看着他,只剩下真诚。 这实在是太诡异,太罕见了。 “我不需要欺骗我的盟友。” 在听到戏命师奈登的话之后,格瑞斯的眉头皱得更紧,他此行的目的确实是为了与他们合作,但他还没有明确的表明自己的目的。 他这样相信自己? 那个孩子外貌的戏命师似乎是看穿了他的想法:“只要你来到这里,就是拿定主意与我们合作,我自然会信任我的盟友,信任与我共同迎接命运降临的人。” 即使决定迎接所谓的命运,但在听到戏命师一口一个“命运”,格瑞斯还是感到不适应。 不知道这是不是黑暗女神信徒与光明女神信徒天生看对方不顺眼的原因,他觉得这些顺应命运的戏命师无比的虚伪与虚假。 不过,他暂时需要忍受一下虚伪和虚假。这是目前他拯救爱人所剩不多的可能性,他一定要尝试一下。 …… 安娜还是找到了蓝色建筑的门口,只是这一次她并不是一个人到来。 “忽视”的力量对于除她之外的非凡者造成了太大的影响,他们前前后后调查了几天,却始终发现不了这个罪恶之源。 而整个调查过程中,所有的非凡者都被集中在教会地下统一安排食宿,这让安娜感到了一丝奇怪。 丽莎女士说,这是因为大家知晓了真相,担心在与城内人士的接触下,再次遗忘掉事情的真相。 她的担心有道理。 可安娜还是感到不舒服,教会至少让他们和家人说一声。她需要给厄琉希斯留一条信息,让他不必担心自己,也不需要准备自己的食物。 还有就是家里的小苏珊,她仍然是托儿所幕后之人的眼线,也不知道自己离开后,她无法顺利完成任务,会不会因此得到责罚。 虽然这个小家伙儿因为恶念的原因失去了原本的可爱,但如果她受到了伤害,萨尔夫人一定会很伤心。 安娜综合考量了很多,决定带着同伴来到这里,除了自己的小队,她还再伍德的房间塞了字条,提醒他也引领着自己的队伍来到这家托儿所。 伍德认识她的字迹,他知道这是自己的意思。 即使是这样,她还是很不放心。 可指骨联系不上厄琉西斯,自从那天匆匆被召离,她知道厄琉西斯要去与那位邪神会面。 虽然知道邪神无法伤害厄琉西斯,但那些彼端的生物阴谋诡计多端,甚至害得天使险些失控。 想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站在窗前自挖双眼的画面,她就忍不住打寒颤。 可安娜也清晰的感觉到,此刻在托儿所的地下,有东西正在召唤她。 她摸了摸围巾下的印记,冰冰凉凉,却又隐隐发烫。 小魂灵飘浮起来,主动去探路。 “好像没什么问题。”安娜的同伴说。 靠近蓝色建筑空隐之龙鲜血的力量就越明显,附近的诡异通通都被“忽视”了。 安娜顺着他的话,道:“太平常了,这种时候,太正常反而有问题。” 要知道现在全城都陷入慌乱,需要警察时时刻刻武装巡逻。 但这片街区,面前这栋蓝色的建筑,甚至还在正常地接收孩子。 这种情况下,谁家的家长会放心自己的孩子出门?又怎么会继续把他们送进托儿所? 安娜的话提醒了他的同伴。 街道的另一侧,收到安娜讯息的伍德匆匆而来,但同样他和他的队友在受到空隐之龙“忽视”力量的影响之后,也立刻忽视了这里的诡异之处,甚至没有例行检查就准备离开。 安娜连忙拦住他们。 “伍德!”她跳起来大声朝着金发青年招手,像是两人之间的隔阂完全消失,重归于好一样。 她的声音起到了提醒的作用。 伍德停下脚步,朝这边走来。 按照约定,在看到安娜的字条之后,伍德没有过多的思考,毫无怀疑地顺着安娜的意思来到这里。 他向女孩使眼色,示意他自己已经将那个写着两人秘密的字条烧掉。 安娜俏皮眨眼,算作回应。 “你们也找到这里了?我们也是。”她说。 就好像这一切只是个巧合。 伍德点头。 他没说太多的话,因为在场的人除了他之外还有其他审判者,在审判者面前说谎可不是间容易的事情。 安娜微笑,知道伍德的顾忌。但她经常在审判者面前隐瞒事情的真相,已经非常熟悉什么样的程度能够达到自己的目的而不被审判者发觉。 魂灵乔治在此时回到安娜身边。 他重新坐在安娜的肩膀上,向她传递安全的讯息。 在得到安全的指引后,安娜有一瞬间的疑惑,随即想到可能是因为近日特殊行动部门对托儿所的行动,引起了对方的警惕。 她有一瞬间的迟疑。 但冥冥之中,某种力量推着她,一步步朝里走。 “那我们进去看看吧。”她提议。 众人没有什么意见,因为“忽视”的力量,他们真的不认为眼前的蓝色建筑有什么危险。 安娜走进托儿所的范围,按照乔治传递回来的画面,向着蓝色建筑的地下走去。 路上,她看到了托儿所的教室,往里望了一眼,不由得感到头皮发麻。 那是一双双直勾勾看着她的眼睛,那些眼睛属于孩子,却带着最原始的恶意。 人群之中,她看到了苏珊,她的眼神是如此的厌恶自己。 安娜应该逃离的,但已经来不及了。 直到她深入蓝色建筑的地下,才知道这是一场等待主角登场的盛宴。 安娜在这里看到了联系不到厄琉西斯,看到了格瑞斯,还有教会的背信之人,甚至一具爬满青苔的石棺。 堕落之母。 众人的脚下,由空隐之龙鲜血镌刻成的魔法阵散发着幽幽的银灰色光泽,笼罩着阵法之上的每一个人。 “忽视”的力量在这里被发挥到了最大。 所有人都在忽视自己的目的,忽视自己的身份,忽视对手的身份,忽视朋友的身份。 一切皆被忽视。 只有扎根在心底深处的恶念如此清晰。 安娜看到厄琉西斯身上的礼服再一次被各种各样的武器划得破破烂烂,看到他暴露在外的白骨,看到胸口之处多出的心脏,和由心脏衍生出的狰狞血管。 天使终于如愿拿回了他的心脏,正在逐渐恢复,可这使得他变得越发的丑陋与狰狞。 到底发生了什么? 安娜站在原地,她身后的同伴根本无法经受如此阶层的战斗,早就在余波的冲击下昏迷。 乔治明明告诉她没有危险的,为什么…… 逐渐,“忽视”的力量开始影响安娜,她忽视掉自己疑惑乔治背叛的念头,忽视掉天使找回心脏的事实,忽视掉其他的一切。 一个声音对她说。 “来吧,往前走,到这里来。” “来迎接你,真正的你。” “有一件东西正等着你将它带回。” “来吧,向这里走,向这边走。” 安娜忘记了一切,一步步,一点点,按照那个声音指引向前走。 一切都不重要了。 就好像祂口中真正的自己,祂口中的那样东西,才是安娜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目的。 她的降生就是为了此刻。 十七年的岁月,她短暂的人生,都是为了迎接这一刻的到来。 “要结束了吗……”安娜轻声呢喃。 踏入阵法,踏入战场。 石棺缓缓打开,胸膛暴露空荡的女人缓缓出现,也就是在这一瞬,一声凄厉的嚎叫响起。 如此痛彻心扉。 这充满悲痛的声音打断了安娜耳边的声音,失去了暗示,在忽视作用的影响下,安娜“忽视”了一切,呆呆的站在原地,正在疑惑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视线之中,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轰然倒下,他的不远处,一个孩童模样的男人已经死去。 格瑞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抬起头,看着那个被开肠破肚的女人。 那是他的未婚妻露易丝,他们曾约定,孩子降生就补办婚礼。 要将两人全部的亲戚朋友都邀请过来,在两人相遇的大学学校举办一场盛大到能气死导师的婚礼。 但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总有些力量无法被忽视,总有些情绪无法被终结。 这一瞬间,格瑞斯好像明白了为何冥河摆渡人会让他深入冥河盗取悲伤之源,明白了为什么命运的信徒会说,这一切都是命运,而命运早已注定。 他迈出一步,即使这里的存在远远强于他千百倍,但在空隐之龙“忽视”力量的作用下,能够保持本性的他,最为强大。 他靠近,带着一身浓重的血腥味越过安娜,与她错身而过,从地上一把拽起一个男人。 安娜认得他,那是名太阳侍者,是曾经警告过她,要小心保护自己秘密的太阳侍者。 他在伍德的队伍里,她还是“忽视”了一些巧合。 格瑞斯没有犹豫,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命运最终如何?他已经无法选择,只能顺势而为。 尖刀刺破皮肤,鲜血涌入,相贯的同心圆环出现,光与影在这一瞬间交际。 一个太阳侍者的鲜血,一个通灵师的鲜血。一个太阳侍者的生命,一个通灵师的生命。 足以催动匠器器,完成它的使命。 安娜失去了视野。 漆黑之中,某种东西应声碎裂。 随后出现的东西让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一个愠怒的声音,让所有人为之颤抖。 这是无法忽视的力量。 那是两条密布着银色花纹的黑蛇,缠绕盘旋在一起,首尾相接,形成一个“∞”的形状。 在光影交际彻底被唤醒的那一瞬,那衔尾双蛇中的一条突然放开了自己的尾巴,另一条跟着祂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盘旋着的双蛇,同时抬起高贵的头颅,两双蕴含着完全不同情绪的竖瞳十分默契地注视着那个闪烁着金与黑两道完全不同光芒的同心圆环。 终于,催动着匠器光影交际的格瑞斯终于发觉,两个相贯的同心圆环,在某种程度上,就是一个“∞”,与那两条银纹黑蛇组成的符号一致。 格瑞斯的大脑飞速运转着,生命流逝殆尽,他没有回忆起丝毫关于未婚妻露易丝的事情,反而脑海里竟然涌现出许许多多关于这个符号的知识。 数学,物理学,人性心理学,炼金术,神秘学,神学。 许许多多,重重叠叠,就好像人类有记忆的伊始,就对这个神奇的符号有着无数的猜测,它被赋予了诸多的意义。 其中最为清晰全面的资料,出自那本曾指引格瑞斯成为通灵者的古语书籍上。 这本古籍有个一个发音复杂的名称,这个音在学界的指代仍然十分模糊,现在广为流传的说法来表达,将它暂定为“暗”。 这本书籍的名字,也因为这个原因被暂译作《暗》。 在《暗》之中,曾有大量的篇幅用来描写“∞”。 在数学的世界里,它被定义为无穷。是一种可能存在,无限可分却难以到达极点。其中涉及的东西过于复杂,作为一个文科生,格瑞斯弄不懂那些乱七八糟的理论和数字。 但在他与导师翻译的作品之中,“∞”却被赋予另一种含义,一种可以用文学,用浪漫的语言形容的含义。 而这种浪漫的含义,在被暂译为《暗》的书中是一位神灵。 祂生活在幽暗国度,掌握着一种无法理解的力量。 “∞”就是祂力量的象征,也是祂力量的来源。 本书的作者写到,只有“∞”的力量被意外中止或破坏时,那位神灵才会出现。 与所有已知的神明都不同,“∞”没有信徒,也不需要信徒。祂巩固自身的力量,建立世界的基点,完全凭借祂自身,凭借“∞”。 这段记录实在是太复杂了,即使勉强将它翻译出来,格瑞斯完全不懂其中的意思。 直到今日直到此刻,他看到空中出现的那两条银纹黑蛇,才终于明白,“∞”的真正含义,不是数学中的无穷大,而是一种被称之为“周而复始”的力量。 这就是,那位代表“周而复始”的神灵吗?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瞬,他尝试着许下自己的愿望,可“忽视”的力量,却让这个最后的愿望,停在嘴边,难以吐出或者咽下。 半空之中银纹黑蛇张开嘴,将那神之手制造的匠器一口一口缓慢吞噬。 昼夜交替,黄昏黎明,本身就是一种周而复始,就是一种轮回。 安娜眼前一片纯白,只剩下衔尾黑蛇缓缓转动。 一种源于她而超越她的力量正在凝聚而成,它们托举着她,身体内的某种枷锁,因为这种力量出现皲裂,支离破碎,却仍然遵循着某种规则,绝不轻易动摇。 一对镌刻着银色纹路的黑色手环出现在安娜的面前,缓缓转动着,就像是两条衔尾之蛇。 一个由远及近的女声缓缓响起,走过漫长岁月,感悟生老病死,祂的声音蕴藏着无数的智慧,蕴藏着无数的情感,却超越智慧,超越情感。 一切终止于众生生命,一切臣服于众生生命。 “轮回不止,生生不息。” “就叫众生吧。” 第68章 手中的心脏收缩舒张着, 传递出蓬勃生机。 厄琉西斯垂着眼眸,红与黑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讽刺。 天使抬起另一只手,在心脏之上挥动几下, 些许彼端的怨气被驱散。 他收回手, 将心脏摆在自己的胸口,跳动着的血肉感受到了身体的呼唤, 舒张与收缩的动作越发的用力。 厄琉西斯没有迟疑,将心脏按压到胸口处,随着他用力的东西, 那团红色的血肉时隔二百年, 重新回到了他的胸膛。 心脏归位的瞬间,顺延而生的,是无数的血管脉络, 虽然皮肉于其他的脏器还不知所踪,但神灵已经难以用人世间规则解释的顽强生命力, 还是超乎想象。 “你已经拿回了你想要的东西。”堕落之母适应着全新的身体, 肩膀上的凸起缓慢地回缩, 随即鼓起的女人隆起的腹部。 祂接替了女人的意识, 就不再需要靠近她的大脑压制她的思维。 在人类身体之中的几年,因为规则有着太多的不便,不过最难熬的时间已经过去。 “我们该谈谈合作的事情了。”堕落之母说道。 厄琉西斯抬眸,他没有说话,微微凝神,等待堕落之母接下来的话语。 他的态度还算明确, 两位圣灵决定摒弃前嫌,暂时达成合作联盟。 同时,两者心中也有着各自的盘算。 堕落之母呼出一口气, 祂重新回到石棺,抚摸着阵法上的奇异花纹。 声音也从原先的小孩子,逐渐转变为露易丝的女声。 厄琉西斯微微抬起下颚,那个男童的声音来自乔治,祂的听觉同样来自那个小男孩。 瞬间的神色变化没能引起堕落之母的注意,多亏了命运赠送给他这一张板正严肃的面容,它极大程度上的模糊了厄琉西斯的表情。 除了熟悉自己骷髅状态时完全没有表情样子的安娜,恐怕没有其他人能注意到这幅假面上微小的情绪变化。 想到安娜,厄琉西斯的心跳快了一分。 他表面不露声色,情感的感知里却在告诉他,有很多东西正在改变。 至于这种情绪能否被定义为“爱”,厄琉西斯暂时还没有答案。 “除去原生堕落?”厄琉西斯问。 堕落之母想要嘲笑厄琉西斯的天真,可祂忍住这个念头,说服自己,此刻这个掌握着战争权柄的天使要不当年的那位战神容易控制,而这也多亏了他的天真。 “原生堕落是杀不死的。”堕落之母说,“在规则之外,可没有‘死’这个概念。” 厄琉西斯自然清楚以他们的力量做不到除掉原生堕落,但他还是这样问了。 他知道,堕落之母是看不起他的。 在神国多年,轻视的表情语气早已刻入厄琉西斯的脑海,他太了解这种情绪了。 他只想想要从堕落之母这里,套出更多关于规则之外神的灵的秘密。 这些知识,即使是太阳神域之内的天使也不会比彼端神灵知道的更多。 “那我们要做些什么?”厄琉西斯顺着堕落之母的意思继续问。 堕落之母没有怀疑,祂知道,厄琉西斯诞生在神战末期,是现下所有神灵之中年龄最小的存在。 他并不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也根本不知道生命权柄究竟意味着什么。 空有着强大的力量,却根本不知如何使用。 多么可笑? 这可笑的结果给了祂可乘之机。 “我们无法杀死祂,却可以将祂的力量驱逐。”堕落之母引诱道。 只要厄琉西斯能够利用战争权柄的力量使得生命权柄有所反应,祂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怎么做?”厄琉西斯问。 堕落之母抬眼看着厄琉西斯,认真地上下打量他。 良久,祂开口:“你的权柄,你真正使用过它的力量吗?” 血与火,铁与烟。 堕落只在厄琉西斯身上感受到了其中两种。 火焰与金属。 但战争的火焰是战火,不是厨房里烧饭做菜的炉火战争的金属是武器,不是炉子上的铸铁锅。 若是失去了前提,那么它们的力量就是在被浪费! 血与烟。 因为战争而流逝的鲜血与生命,因熊熊大火而生的硝烟。 堕落没能在厄琉西斯身上看到一丝与这两种力量有关的波动。 他掌握着如此强大的权柄,却在可笑地浪费其中蕴涵的强大力量! 闻着混杂着菜肴味道的炉火气息,感受着金属与食物接续发出的奇异变化。 堕落之母感受到了浓浓的耻辱,当战争的权柄掌握在自己分裂的那一丝意识之中时,可没有现在这般狼狈。 因为一个人类女孩,他居然冒险争夺心脏。 堕落被气得发抖,却又感到丝丝好笑。 战争有在乎的事物,而他在乎的事物又如此脆弱,这对祂来说绝不是一件坏事。 “怎么做?”祂重复厄琉西斯的问题,发出低低的笑声,“只要你找到祂,使用血的权柄,就可以了。” 神战时,最终生命女神出手,就是因为战争带走了太多的生命,这触怒了这位强大的神灵,祂毅然加入战斗,欲在最短的时间内终结这场战争。 却没想到到最后连祂自己也终结在了这场战争之中。 战争的权柄,同样强大。 甚至于,堕落之母怀疑拥有战争权柄的人同样拥有书写规则的权利。 这不是祂胡乱猜测,历史给了祂猜测的理由。 历史往往有胜利者书写而成,而胜利者常指战争的胜利者。 不过,暂时还没有依据说这种规则的制定能够达到束缚神灵的程度。 “这么简单?”厄琉西斯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心中却更加谨慎。 “这其中涉及很多,但你是战争。”堕落之母含糊其辞,微微侧头,“我会催化堕落权柄去影响堕落之母,幸好祂侵入这个世界的力量并不算强,而且都是有针对性的指向我。” 堕落狠下心。 “我会将自己作为诱饵,引诱祂入侵,你只需要用自己的权柄就可以了。” 堕落还有其他的保命手段,就算厄琉西斯失败了,被原生堕落击杀,祂也能凭着自己留下的后路离开。 厄琉西斯知道邪神绝不会如此好心,自愿作为诱饵。 他想起自己的意识深入地下时候脑海里浮现的画面。 战争的画面让掌握战争权柄的天使震撼,厄琉西斯语气微凝: “我的权柄会引起战争。”他表达了自己的犹豫,“女神不允许我轻易使用。” 堕落一时间语塞,先前的一切进展的太过顺利,祂都快要忘记厄琉西斯是光明女神座下的乖宝宝。 为了证明那个传闻中背叛的预言不会发生,他一直以来都是最听话的孩子,是光明女神最锋利的刀。 可实现计划的可能性就在眼前,堕落之母绝不会轻易错过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祂挣扎了一会儿,透露出一个重要的讯息。 “不会引起战争。”祂注视着厄琉西斯,“生命的权柄还遗落在人世间,只要它还在,绝不会轻易引起战争!” “生命权柄?”厄琉西斯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他知道生命对应的强大神灵,也知道战争权柄原先的主人与生命女神同归于尽,但他还是装作第一次听到这个词语。 “是的。”堕落透露了些许讯息,“我们要找到生命权柄。”堕落说,“只有生命权柄才能阻止原生堕落继续入侵。” 祂隐瞒了更多,如果能得到生命权柄,解除原生堕落对于祂的污染根本不值得一提,更重要的是掌握生命权柄,祂将拥有光明黑暗姊妹花都没有的改变规则的力量。 那时候,祂将拥有自己的神国,拥有自己的从神。 到哪个时候,祂再也不需要与谁虚与委蛇。光明女神派人来追杀祂,害得祂被趁虚而入受了如此多罪,这些仇,祂都会加倍奉还。 战争不需要知道这些,他只需要发动自己的力量,引出生命即可。 只要生命权柄有所回应,就足够了。 厄琉西斯注意到了堕落之母脸上一闪而过的狂热。 他装作犹豫,但心中已经做出决定。 “战争,这个机会来之不易。”堕落之母有些许着急,但为了不让厄琉西搜看出祂的焦急,还是努力地压制着自己的动作。 “我需要考虑一天。”厄琉西斯说。 他需要这段时间,不需要太久,只要足够他给安娜留下讯息,让她不必为自己担心就足够了。 堕落之母多想厄琉西斯当下就能做出决定,但祂不能逼得太紧,否则会被战争察觉出问题。 就算他年纪尚轻,但也是货真价实的圣灵。 祂忍下不悦,按下焦急。 “我也需要一段时间适应自己的新身体。你确定一天的时间足够?”祂寻找着蹩脚的理由,明明一分钟都等待不了,却还要强撑着询问厄琉西斯一天的时间是否太短。 “足够了。”厄琉西斯回答,“一个白天,足够了。” “那么今晚,就在这里。”堕落之母松了口气。 厄琉西斯没有继续停留,闪身离开了地下密室。 他回到和安娜居住的房子,打开房门就看到了早已等候在这里的苏珊。 小女孩一双眼睛紧紧注视着他。 “你去哪里?”她问,“为什么安娜也不在家?” 厄琉西斯本不想理会这个被恶念侵蚀而充当监视者的女孩,他的时间不多,没法浪费。 但在听到女孩说安娜不在的时候,心脏传来一种奇异的感觉,这些感觉使得厄琉西斯停下脚步。 “安娜不在家?”他向苏珊确认这个讯息。 “她离开了,匆匆忙忙。”苏珊表情不算好,安娜离开,她没有可以监视的对象,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离开,一定会被责罚。 厄琉西斯点头。 “你知不知道她为什么离开?” “不知道,别问我!”苏珊很生气,想到要被责罚,她就脑袋很疼。 那种感觉可是十分的不好受,就像是有无数的虫子,要钻进大脑,吞食脑浆一样。 女孩皱着眉头。 她已经没有足够的小红花来抵消这一次的责罚。因为她总是无法顺利的完成任务,没有办法从安娜和这个神秘的男人这里得到足够的讯息。 她上一次传递回有用的消息,还是那个绿色的女人其实可以变成男人的事情。 不过这个消息并不是很重要,因为她只得到了一朵小红花作为奖励。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厄琉西斯再一次向苏珊确认,即使女孩已经明确表示,她什么都不知道,不要询问她。 苏珊不耐烦起来:“我不知道,不要问我,我被吵醒的时候,安娜急匆匆地跑下楼,一边跑还一边换衣服。” “你被吵醒?”厄琉西斯敏锐的捕捉到话语中的关键。 整个房子里能够吵醒苏珊儿又让安娜十分焦急的东西,他只能想到一样。 厄琉西斯点头,朝楼上走起,一边说道:“去洗漱换衣服,我送去你托儿所。” 苏珊眼神一变。 厄琉西斯是保育员口中的重点监控对象,若是他亲自送自己去托儿所,是不是就可以免于惩罚? 她不知道,也许有这个可能,这个认知让女孩感到了一丝欣喜,她不再去思考安娜为什么匆匆离开,转身跑进自己的房间,开始换衣洗漱。 厄琉西斯在卧室的墙壁上看到了那两个提示器。 工匠来按照这两个家伙的时候,他仍然住在楼下的房间。 但它们的作用,他却是一清二楚。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厄琉西斯下意识地摸向断裂的小指,却在触碰到指骨之前停下了动作。 他不能让安娜担忧。 她回来之后会知道的。 厄琉西斯取来纸笔写下一封短短的信件,然后主动切断了与安娜的联络。 只有这样,原生堕落才不会注意到安娜。 …… “我们要做什么?”格瑞斯有些不解戏命师艾登的举动。 轮椅上的小男孩收集了许多的剪刀,尸语者催动尸体,将它们一把一把丢进融炉,金属交织交融,男孩划开自己的手臂,让蕴涵着超凡力量的鲜血流入,逐渐打造出一把全新的巨型剪刀。 “我在仿造神器。”戏命师艾登回答。 “仿造神器?”格瑞斯难以理解,“不是只有神之手级别的工匠才可以制作比肩神器的匠器吗?” 艾登笑起来,他的笑声就像小孩子一样清脆。 “命运天使与其他神灵不同。”他说,“祂的神器是一把可以裁剪命运之线的剪刀。” “戏命师在到达五阶之后,就可以凭借自己的鲜血和足够多的剪刀,制作一把一次性的剪刀裁剪命运之线。” 格瑞斯嘴唇抽搐:“是吗?”他突然想起一个听来的传言,询问道:“这不会和你们戏命师无法晋升四阶有关吧?” 艾登一愣,笑:“你知道的还挺多的。” 格瑞斯没说话,静静看着他。 孩子样貌的艾登继续说:“不是戏命师无法晋升四阶,而是这个世界上上根本就不存在四阶戏命师。” 格瑞斯看着他。 “什么意思?”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艾登说。 格瑞斯有一瞬间的震惊。 “戏命师的晋升与其他的非凡者不同?最高便是五阶?” 艾登说:“看破命运本就不该是人类拥有的力量。我的神灵之所以会选择信徒,也只是因为在那场最终的战争到来之前,祂需要一些人帮祂完成使命。” 格瑞斯却说:“你听上去挺自豪的,不就是一些工具人吗?” 艾登摇摇头:“我们与你们掌握的力量完全不同,在其他的非凡者来看,戏命师弱小,施展力量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在战斗之中无法提供必要的帮助。这些都无所谓,因为我们并不是为了战斗而生,我们的职责,是守护未来。” “天使已经看穿了祂的命运,教会也已经近十年没有出现过戏命师。我们该迎接自己的使命了。” “为了信仰付出生命?”格瑞斯无法理解戏命师艾登。 他之所以成为一名与死尸相伴的通灵师,目的就是在这人人恐惧的死亡之中,找到关于生的那一部分机会。 而这个光明女神教会之中的戏命师,却是一副从容赴死的模样。 片刻的静默之后,格瑞斯转移了话题。 “你说需要我催化匠器,那我需要做什么?” 艾登听到这个问题,收敛起脸上的笑容。 “关键时候,需要付出鲜血和生命。” 格瑞斯一顿。 “让我送死?” “所以我才要提前准备一把剪刀。”艾登解释,他已经越来越接近小婴儿的状态,放血制作神器的仿造品只会让他更加的虚弱。 “为了我而准备的?”格瑞斯惊讶。 “弗朗西斯不会和我们一起进入,而我已经难逃一死,这把剪刀,是为你准备的。只需要剪短必死的命运,你就可以存活下来。”戏命师艾登抬起肉嘟嘟的手,银色的丝线托举着那把剪刀,飘浮到格瑞斯眼前,“拿好它,关键时刻,它能救你一命。” 男人伸出手接住那把可以剪断命运之间的剪刀,他没有丝毫犹豫,便将它收起来。 艾登满意地笑笑。 “还有什么问题吗?” “必须是我?或者必须是你?” 他说得模糊,但是戏命师明白格瑞斯的意思,他轻轻摇头,小脑袋一晃一晃,竟然有一种憨态可掬的错觉。 “不。”戏命师说,“只有是我,你才能有机可乘。” 戏弄命运与被命运戏弄。 格瑞斯没在言语。 却明白了戏命师的意思。 …… 一整天,厄琉西斯都待在王都的圣堂之中。 直到他带着满身神圣不可侵染的气息回到地下的密室之中,堕落之母才发觉,厄琉西斯之所以提出需要一天的时间,是因为他要请示太阳神域的存在。 “你把我们之间联盟的事情告诉了莱特?” 莱特是光明女神广为流传的名号,但没人知道那是不是真的。 厄琉西斯摇头:“我只是向女神请示了是否可以使用战争权柄之中关于血与烟的力量。没有说我们结盟的事情。” 厄琉西斯编造了谎言,今天一整天的时间,他只是单纯的待在了圣堂之内,没有祈祷,没有祷告,只是安静的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等待夜幕降临重新回归到这里。 堕落之母沉着表情。 厄琉西斯如此举动,就算他不说他与自己与结盟,莱特难得是傻子不成? “你觉得莱特不会好奇你为什么要使用这两种力量吗?”祂压抑着怒火,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给厄琉西斯犹豫的时间。 这是一次试探,而堕落之母的表现几乎是敲定了祂另有打算的事实。 厄琉西斯开口:“女神没有回应我,祂与艾格斯在一起,是太阳接替祂给出了指示。” 听到光明女神与美神厮混在一起,堕落明显松了口气。 “祂说什么?” “神君说战争权柄本来就是我的东西,如何使用自然有我自己亲自决定。” 堕落点点头,太阳天使的回答十分符合祂的心意。 “那我们出发?”祂提议。 堕落之母不敢继续等待,身为同样掌握着堕落之力的神灵,祂能够感受到,原生堕落从祂这里窃取的力量已经足够多,如果再任由祂继续下去。 自己的一切计划到头来也只能是盘算而已。 厄琉西斯没有意见,他也希望这件事情能够尽快解决。毕竟如果他离开太久的时间且毫无音讯,安娜一定会为他担忧。 神灵的姿态使得侵入变得十分顺畅,曾经属于堕落之母,之后被收归成原生堕落的信徒之中无一人能够与真正的神灵相媲美。 厄琉西斯出现在蓝色建筑的地下,空隐之龙鲜血镌刻而成的阵法散发出银灰色的幽光,一片寂静之中,他感受到一双冷漠的眼睛正在背后注视着他。 厄琉西斯没有回头,他曾看到过原生堕落的样子,几乎是在瞬间就被那强大的力量肢解,而身为圣灵的他,也只是凭借着自己的力量保证意识不灭,不得不放弃肉.身。 天使抬起手在空中画下一个阵法,接着一个巨大的石棺出现,正是寄放堕落之母的那一具。 石棺出现的瞬间背后的那双眼睛突然冷厉起来,厄琉西斯注意到,几乎是在一瞬间,堕落之母脸色就露出疯狂的神色。 祂们已经开始交锋! 现在,需要他发动战争权柄真正的力量,使得不知遗落在何处的生命权柄有所回应。 厄琉西斯严肃起来。 他很清楚,战争的力量能够对人世间带来什么样的致命打击。 所以他必须将所有的力量全部控制在这里,控制在有空隐之龙法阵隔离的地下。 权柄的名字往往是一种指示,如果他要找的权柄名叫生命,那么只要这里有人的气息,它就会有所感应。 可事实,却远超过他的想象。 在战争的力量被释放的一瞬间,原生堕落瞬间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在一瞬间压制住堕落之母,然后分出一部分力量,直指厄琉西斯。 嗡—— 奇异的回响声让外神的力量停滞一瞬。 格瑞斯抱着一个小孩子,一大一小两支手握住一个贯穿同心圆环出现在法阵的重要。 无数的丝线环绕着两人,避免他们直面神灵。 哒哒哒。 厄琉西斯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丝线乱舞,与他银色的长发交相呼应。 命运虽然没有亲自到场,却在万里之外,替他挡下了外神的凌厉攻势。 眼前的场景是这样的熟悉,大约两百年前,在彼端,也曾发生过这样的一场战斗。 只是那个时候包裹着饿流西斯,避免他直面邪神的命运之线居然瞬间散去,眼瞳既为权柄的厄琉西斯不可避免的直视到更古之前的存在。 然后在一瞬间,分崩离析。 他一直以为自己看到的是堕落之母,却没曾想到自己在不经意间,洞穿了世界的真相,跨越万古,超越规则,注视到企图破坏一切的旧日之主。 命运终于践行了祂的诺言,却整整迟到了两百年。 在这一瞬间,厄琉西斯突然明白了一种可能,也许,命运答允与他并肩作战,从头到尾指的都是现在而不是曾经。 这个家伙儿,真的是仗着自己能够看穿未来,胡作非为。 “这一切都有迹可循。”乌迪亚斯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响起。 没人知道这位掌握命运的天使此时在何处,但他却一直注视着这里,注视着未来。 “战争。”乌迪亚斯开口,“就是现在!” 厄琉西斯按着祂的引到,使用权柄的力量全力攻向原生堕落侵入到规则之内的力量。 一瞬间,这里仿佛是尸山血海,嘶吼不断,血流不止,肃杀之气蔓延。 而这一切的源头则是一双异常美丽的眼瞳。 堕落之母未曾想到的事情发生了,没有所谓的“生命”权柄出现,但属于原生堕落的那一丝力量逐渐消散。 “这不可能!” 这一瞬间,堕落之母终于确认。 战争亦能书写规则,战争亦能改变规则。 失去了原生堕落力量的支撑,空隐之龙血液所蕴含的“忽视”力量在这一瞬间爆发。 谁也不曾知道,谁也不曾想起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但此刻,在无序与混乱残存的力量之下,战斗成了一切的本能。 就连神灵都不能例外。 在厄琉西斯彻底被忽视吞噬之前,他隐约听到谁的声音。 “战争,我们都有自己的命运,而我帮你,亦有私心。” “你会度过一切痛苦与劫难。” “还有,拥抱黑暗的预言,还有未曾说我的后半句。” “你将注定拥抱黑暗,守护生灵。” 厄琉西斯听到那个声音说了许多话,但当它逐渐远去,他便忽视掉了一切。 这场战斗持续了几天,卷入其中的人类死伤殆尽,只有被光影交际护住的一大一小还气息尚存。 安娜,就是在此刻被匠器召唤而来。 阳光微微斜下,在她未曾注意到的黄昏,进入等待着主角登场的舞台。 …… 堕落之母其实没有错。 只要战争出现的地方,生命一定会随之出现。但生命的权柄如今是何种模样,无人知晓。 战争权柄的主人早已不是曾经的战神,而生命权柄的新主人虽然还未出现,却也一定不再是曾经的生命。 格瑞斯目睹爱人被开肠破肚,决心以定,他不再试图苟延残喘,失去了存活于世的理由,他决心彻底催化匠器的实力。 他选择了一个太阳侍者。 他们是天国副君的信徒,拥有着太阳般炽热光明的力量,能够给予匠器最耀眼的光明,而他曾深入冥河。 冥河之水是幽暗国度的来源与化身,他将成为光明背后的阴影。 只希望,冥河摆渡人提起的可能性,会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 光影之际飘浮而起,终于等到了它的归处。 生命之旅周而复始,盘旋的银纹黑蛇一寸一寸吞噬掉神之手精心铸造的匠器。 它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得到了神的认可,成为了真正的神器。 “轮回不止,生生不息。” “众生。” 随着那道神秘的声音落下,银纹黑蛇与光影交际组合而成的两枚衔尾手环缓缓落下,一左一右出现在安娜的双手手腕。 它们是如此的不起眼,被衣袖遮挡,就像是两枚造型奇特的装饰品一样,咬着尾巴的小蛇看起来十分平常,那些耀眼的光芒,连同之前那神秘的声音,都消失地无影无踪。 随之消失的,还有空隐之龙的力量。 这种古老的生物拥有着极为强大的力量,能够蛊惑在场的众生,但它的力量并不是源源不断永不枯竭,那代表着“∞”的神灵出现,消耗尽它最后一丝力量。 幽幽的银灰色光晕逐渐黯淡,最先从中清醒的是厄琉西斯。 被“忽视”的一切在此刻重新浮现出来,那双异色眼瞳不由得张开,没有丝毫迟疑的回头,看到的确实安娜失去意识,向后先前倾倒的一幕。 天使瞬间横移,将要跌倒在地的女孩扶住。 他抿着唇,握住安娜的一侧手腕。 一跳栩栩如生银纹黑蛇正咬着自己的尾巴,碍眼地环绕着安娜纤细的手腕。 厄琉西斯神情凝重,松开她的右手,左手手腕上也出现了同样的银纹黑蛇。 相对应的,那个伴随着安娜出生,一直以来让他饱受诟病的脖颈上的纹路消失不见。 他轻轻摘下安娜的围巾,看到其纤长脖颈上的细嫩皮肤。 厄琉西斯忍不住用手去触碰,耳边只剩下沉如擂鼓的心跳。 随即恢复的,是石棺之中的堕落之母,再意识回归身体的一瞬,一种难以言诉的悲痛将祂笼罩。 这种痛苦来源于这具身体,孕育着祂全新本体的身体,这个名叫露易丝的普通女人。 怎么会这样? 堕落之母想不明白,这超乎了祂的认知。 是原生堕落从中作梗? 可拿回心脏的战争已经驱逐了侵入世界的少许原生堕落的力量,虽然祂不可能因此放弃破坏规则的目的,但空隐之龙的力量被完全彻底的激活,却恰是因为祂被驱散。 堕落之母满脸不可置信。 在露易丝死后,祂尝试通过脐带,用属于自己的力量侵蚀与污染母体。 处于长久昏迷状态的人类根本无力阻止神灵的侵入,更别提母体本就受到严重的损伤。 为什么还会这样…… 祂的脑海里浮现出一种可能性,但还没来得及等她仔细思考这种可能性。 一种无法反抗的力量强行将祂的两个身体排斥出身体。 脐带尚未被剪短,两个湿漉漉的小孩跌落在地。 其中一个迅速翻起,另一个则保持着先前的状态一动不动。 祂们都是堕落之母,只是因为此刻的状态远远不够稳定,祂只启用了两份力量中的一份。 “我们还是没有得到丝毫关于生命权柄的线索!”被母体排斥而出堕落之母咬牙切齿神色狰狞。 这不仅仅是因为愤怒,还正因为此刻她正在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 祂的全新本体还未在母亲的子宫之中发育完全,就被那该死的家伙儿暗算,被强行排出体外。 按照属于人类的规则,祂现在是个发育不完全的连体早产儿! 厄琉西斯却并不这么认为,即使那个在安娜身上留下印记的神秘神灵出现在他被空隐之龙力量影响的时段。 但他还是注意到了那位存在的话语。 轮回不止,生生不息。 厄琉西斯弯腰抱起安娜,由圣洁白骨组成的指节不经意地触碰到安娜的手腕上的黑色饰物。 众生。 他默念着这个黑色手环的名字,在这一瞬间突然明白许多事情。 堕落之母确实没有说谎,想要找到传说中的生命权柄,唯一可行的方式就是他,掌握着战争权柄的战争天使。 他得到了关于生命权柄的线索。 即使他并不想承认,这个事实已经将他与安娜牵扯进一场涉及诸多的乱局,但现实已经无法改变。 现在能做到的,就是搞清楚那位拥有“∞”力量神灵的身份,以及祂与安娜之间的联系。 直觉告诉厄琉西斯,只要他解开了这其中的秘密,生命权柄,自然会出现在他的眼前。 “我们的合作关系到此为止。”厄琉西斯没去管堕落之母的残体,“他怀抱安娜,眼底一片清明,“原生堕落的意识已经被驱逐。” “祂还会重新回来的!”堕落之母强调,“在那之前我们必须找到生命权柄,否则……” 厄琉西斯回头,看着被从母体之中强行排斥而出的堕落之母。 “我们只是暂时的合作。”他点破堕落之母的算计,“你想要得到生命权柄,真的只是为了驱逐原生堕落吗?”厄琉西斯反问。 但他一点都不期待堕落之母的答案,这几日,他已经知道了足够多关于神战之中战争与生命之间的纠葛。 找到生命权柄,避免它落入外神与邪神之间,确实十分伟大,但还不是此刻最重要的事情。 “战争,你会后悔的!”堕落之母用细弱的四肢趴在地上,一双眼睛充满着怨毒,“你会后悔的!” 天使脚步微顿,堕落之母怨毒的表情突然转变为欣喜,祂以为厄琉西斯在听到自己的警告后改变了主意,连忙说道:“对,只要我们合作,找到生命权柄之后,我会……”祂的声音就在此刻戛然而止。 厄琉西斯退后一步,眼眸微动。 小乔治曾被巫术夺去的声音与听觉出现在他的掌心。 接着,战争天使没有丝毫的犹豫,抱着怀中的女孩毫不犹豫的离开。 堕落之母失去了声音与听觉,尚未完全发育完整的祂瞬间失去了对于世界的感知。 那团畸形的肉块颤动着,转头,缓缓爬向另一个同被排出体外的孩子。 那家伙儿显然也意识到了祂的意图,还皱巴巴的面庞上露出了戒备的神情。 随即,便混战成一团,尽可能地吞噬着对方身上的每一块血肉。 不止过去了多久,胜利者沾染着鲜血缓缓转身,用属于祂的那双无神的眼睛怨毒地望着昏迷在这里的其余非凡者。 祂伸出沾着血块的小胖手,嘴里吐出模糊不清的呓语。 …… 接收到救援信号的特殊行动部门姗姗来迟,现场只剩下满地的狼藉与昏迷不醒的非凡者成员。 鲜血,阵法,残存的邪恶气息,以及战斗的痕迹,向众人展现着这里经历了一场怎样的战斗。 死不瞑目的太阳侍者,空洞的眼神死死盯着密室顶端。 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叛逃戏命师,以及警察署的验尸官…… 丽莎女士脸色严肃,下令将这里的还活着的人带走。 跟随她的非凡者行动起来,一部分开始转移伤员,另一部分开始勘探现场。 “少了一个。”她细数着非凡者成员,却没有见到那个发现异常的女孩。 丽莎试图寻找安娜,就在这时候,一个昏迷状态的非凡者突然惊醒。 “是她,是她!安娜!那个女孩根本不是神眷者,她是叛徒,是邪神信徒!” 丽莎女士猛地回头。 “再说一次。” 第69章 安娜感觉到很冷, 不由得缩起四肢,尽可能将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 耳边似乎是呼啸的寒风,她被抛弃在冻原之上, 周围的一切都是皑皑白雪。 这里不是她的家, 不是有着温暖暖气的圣枪十二街21号。 安娜意识到这一点,然后思绪逐渐清晰起来。 她躺在一个不知名的房间, 房间十分逼仄,除了她躺着的小床,只有一个破破烂烂的木桌, 和缺少了一条腿的椅子。 这是哪里? 安娜想要出声询问, 却发现一直以来都跟随在自己身侧,寸步不离的小魂灵乔治消失不见。 乔治是她的魂灵,是她连接其余灵体的枢纽。 安娜想要挣扎着起身, 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时有了片刻的迟疑。 这是一件密布着划痕的衣服,破烂地像是被人拿剪刀无情地戳了无数的窟窿。 安娜却清楚记得它在模特身上的样子, 以至于她第一次看到就不受控制地想象它穿在厄琉西斯身上的样子。 天使很高, 即使只剩下骨头, 也能够看出他的肩膀很宽, 能够支撑起这裁剪得体的正装。 但那家店铺是量身定做的高档成衣店,安娜软磨硬泡了老板很久才买下这件模特身上的展示装。 虽然不是贴合着厄琉西斯的身形制作,却依旧十分适合他。 只是没想到,现在变成了这幅破烂的模样。 安娜有些心疼,但熟悉的衣物和气息让她逐渐平和下来,仔细回想, 她按照着乔治的指引一步一步深入蓝色建筑的地上,却在某个时刻,被无边界的黑暗与耀眼的光明包围, 那在之后一切都变得十分模糊。 模糊的画面之中,有一道身影是不同的,安娜原以为是厄琉西斯,却在看清楚那张脸之后感受到一中无法表达的哀伤。 格瑞斯…… 通灵师的步伐是那样的坚定,一步又一步,踩在安娜的心上,非要踩痛她,要她掉几滴眼泪才肯善罢甘休。 终于,逼仄空间的狭小木门转动,沾染着雪水的银发率先进入安娜的视线。 安娜昏迷了一段时间,而在这段时间内,多恩城发生了许多大事。 城内诡异的天气变暖终于解决,突然升高的犯罪率又突然下降,而最终见报的只有一条警察署发布的全国通缉令。 安娜被通缉了。 罪名则是疑似杀害格瑞斯和太阳侍者,是潜伏在教会内部的邪教信徒。 圣枪十二街21号被查封,与安娜熟识的人都被革职查看。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原本出现在格瑞斯家中的地下密室,居然诡异的转移到了21号别墅的次卧之中。 居住在这里的小女孩苏珊给到了关键证词,说曾听到过来自地下的诡异声音。 除此之外,警察们和教会的非凡者还在安娜家中找出了许多记述邪神的书籍,为了躲避搜查,它们多使用外语或者其他古语记录。 最具有决定性证据的是一份来自圣堂的电报,它直接证明了安娜身份作假的事实。 “世间无止戈。”这是神降下的答案,短短一句,毋庸置疑。 安娜成为了彻头彻尾的欺骗者。 厄琉西斯乔装近入多恩城,就是为了打探现在城内的情况。 搜捕队带着猎犬,他们很快就会找到这家位于近郊的小旅馆。 安娜不能留在这里。 厄琉西斯赶回旅馆,推门而入,正好对上一双平淡的眼神。 坐在天使的小乔治在看到安娜的时候爆发出快乐的尖叫,直冲冲地飞向女孩。 “咯咯咯。”小家伙笑个不停,安娜忍俊不禁,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通缉犯的事。 小乔治显然也意识不到通缉犯的意思。 “你猜。”他对安娜说。 那声音悄生生的,像个羞于见人的小姑娘。 安娜一时间没想到,求救一般看向厄琉西斯。 天使回望向她,异色的眼瞳之中附上柔和。 安娜一瞬间呆滞。 小魂灵抬起头,看着两人之间打哑谜不快地嘟了嘟嘴。 他不要安娜猜了,要直接告诉她,要不然她就要被拐跑了。 “这是我的声音。”小乔治强调,“我的声音!” 声音的单词落在安娜的耳朵,她突然发觉到此刻的异变。 魂灵与主人心意相通,多数时候,它们之间是无声的交流。 但他开口说话了,用一个小孩子的声音。 安娜露出惊讶的表情,缓缓看向厄琉西斯。 是天使,一定是他。 厄琉西斯无奈,大致讲述了几日前的战斗,说他从堕落之母手中取回了乔治被夺走的声音和听觉。 他说得很粗略,因为比起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他更在乎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 厄琉西斯取出从票贩子手中高价掏来的车票。 这是两张货车的车票,今天晚上会有一列载满燃料的列车抵多恩,在这里稍作停留,之后启程前往王都。 他垂下头,难得犹豫。 安娜察觉到厄琉西斯的神情变化,不是从家中醒来的瞬间,她就察觉到了异常。 厄琉西斯试图隐瞒什么。 安娜鼓起勇气:“我能承受。”她突然无厘头地开口。 “厄琉西斯,我已经是十七岁了,不是小孩子了。” 十七岁。 这个数字与他的年龄比起来太过稚嫩,厄琉西斯抬起头,注视着安娜。 现在通缉令全城都是,她彻底无法出面,高额的悬赏已经让许多混迹游荡的赏金猎人蠢蠢欲动。 这些家伙儿都是真正的疯子,他们之中不缺不怕死的亡命徒。 厄琉西斯知道,只有尽快离开多恩,才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我们要离开这里了……” 安娜敏锐地察觉到,厄琉西斯口中的这里,并不是这间破旧窄小的房间,而是这座名叫多恩的城市。 “离开这里?”安娜抬起头,露出些许茫然。 她出生在多恩,长在多恩,整整十七年,她从未接触过这座城市之外的人与事。 从头细数这些年,她离家最远的一次便是上次出外勤执行任务。 如今,她却在厄琉西斯口中听到一个让她十分迷茫的答案。 离开多恩。到什么地方去?他们吃什么,住哪里? “我们去……哪?”带着上样尾调的疑问句,还没有说出口,安娜却已经有了答案。 “对不起,安娜。”厄琉西斯的歉意来得真叫人猝不及防,他轻轻拥住安娜,因为他的选择,女孩却被迫承受来自堕落之母的报复。 安娜被他按住,勉强抬起头,只能看到虚假面皮与骨骼相连接的接缝线。 她没有接受天使的歉意,只是挪动身体,尽可能找一个让自己舒适一些的姿势。 厄琉西斯收紧了手臂,曾经裁剪得体的衬衫在连夜的厮杀之中被腐蚀的破破烂烂,随着动作,能够情绪地看到覆盖在人类衣物下的白色骨骼。 “今天就离开。”他说。 “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南方,北方,东荒,西域,或者是七海。” “只要你想要去的地方,都可以。” 安娜埋头在厄流西斯的怀抱。 “可是你只有去王都的车票。”她的声音闷闷的,“怎么去其他地方?” “我还有魔法。”神的天使回答。 “算了。”安娜说,“我还是更喜欢人类的方式” 王都。 加仑帝国的首都,一座位于南方的富饶城市,那里有着光明女神教会在整个帝国,甚至说整个世界上最宏大的教堂。 有传言说,在圣堂的神灵殿中,有一条不算长的金色之路,十二座高耸入云的天使像屹立在其两侧,而路的尽头,就是神的居所,太阳神域。 安娜回想着她对于王都的了解,可除了传言就是听说,脑海里仅有的寥寥几副画面,则是根据那个同样有着奇异蛇形纹路的舞蹈家回忆录里写得内容想象而成的。 王都…… …… 鸣笛长啸,机械碰撞的声音充斥在安娜的脑海,鼻腔之间到处都是粉尘的灰土气味。 不需要太久,她就会被同化,浑身上下沾满头煤烟的气味。 不过终于,她可以骗过那些追击她的讨厌的猎犬。 就算是它们的嗅觉再灵敏,也绝对无法再如此严重的干扰情况下找到自己。 这是运输货物的列车,即使拉着十几节车厢的煤炭,但它本身却十分冰凉。 安娜靠向厄琉西斯,试图从天使身上汲取温度。 而厄琉西斯也不让她失望,缓缓加热骨骼。 多恩的冬天太冷了,天使却像个移动的热源,总是在不停的散发出让人感到温暖的热量。 只是有些吵。 自从他找回了自己的心脏后,一直有些吵,她越发靠近,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就越加清晰。 好吵。 睡意朦胧的安娜想着,不过她根本无法抵抗这种温暖,挪挪身子,距离厄琉西斯更近。 而那种声音,变得更加吵闹。 扑通扑通迎合着哐哧哐哧。 深冬,多恩又恢复了先前的阴冷,浩浩荡荡的事件终于又一次落下帷幕。 夜色降临,北风呼啸,路上的行人裹紧自己的外套,各自脚步匆匆。 没人会注意到一列普通的货运蒸汽列车离开这里,就像没人会在意是不是有一个孩子被抛弃在教会门前一样。 安娜从不属于多恩。 第70章 沿途积雪渐消, 从光秃秃的土地到枯黄的干草,再到绿意渐染的平原。 随着蒸汽机车穿越广袤的土地,沿途的风景也在发生变化。 横移千里, 走过的不是距离, 而是时间,从北国冷冽, 到四季如春,景色千万,全是安娜不曾见到的绝色。 拉货的蒸汽机车速度不比客车, 从多恩到王都, 这列慢悠悠的家伙儿需要多一倍的时间。 安娜和厄琉西斯被安排在靠近车头的车厢,临近的几个车厢也有与他们类似的旅者。 铁路上的规定,货运机车是不载人的, 但货运比客车更加的辛苦,许多货运的乘务私下里制作临时车票, 在卸货后的空车厢里安插几个没有身份证明登上载人列车的旅者, 也是十分常年的事情。 厄琉西斯的车票, 就是这种自制的私人车票, 通常流通在黑市之上,由固定的人在固定的时间出售。 价格不算高,但知道这个途径的人却不多。 安娜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复杂,在摇晃的货车之中,她头晕乎乎的,仿佛只有身侧厄琉西斯的心跳声才能给予片刻的安宁。 浑浊的空气让安娜咳嗽连连。现在他们乘坐的车厢, 曾堆放着黝黑的煤炭,它们是此次的货物,同样也是机车的燃料。 随着旅程继续, 堆积满满的煤炭逐渐减少,露出的空旷越多,每一次停车,车厢内都会多几个陌生的面容。 偶尔,会有人的目光落在安娜身上,厄琉西斯只是轻轻一扫,令人不由自主颤抖的恐惧便足以打消这些人心中的念头。 安娜自然注意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那些视线。 她逐渐地长大,有了成熟女子的外貌与姿态,此刻又因为难以解释的原因陷入虚弱,更加添上几分惹人怜爱的脆弱。 这些都不是关键。 厄琉西斯会抵挡那些视线,她所在的地方永远有天使的庇护,她足够安全。 安娜感到满足,这种安全感,只有天使能够给予,她什么都不用想,怎么都不用做,只需要相信厄琉西斯,依靠厄琉西斯。 这样真好。 列车晃晃悠悠,深夜,停在临近南北分界的城镇卸货。 厄琉西斯悄悄留了个心眼,记下了乘务人员手中钥匙的形状。 掌握着金属权柄的他,很容易就用从货物堆中随意捡到的废铁,复刻出一把一模一样的。 浓烟滚滚从烟囱中涌出,伴随着尖啸,货车再一次启动,已经是接近黎明。 监督卸货的乘务人员离开后,厄琉西斯用那把复刻的钥匙打开了车厢一侧的拉门。 车厢里的煤炭消耗地差不多,堆积在对侧的角落,不再阻挡视线。 安娜的咳嗽声不止,厄琉西斯想让她呼吸新鲜的空气。 天使将复制的钥匙插.入锁芯,将铁皮寸寸推开,晨曦的微光逐渐渗透进入漆黑的车厢,当光亮投入,给予一张张被煤灰熏黑的脸庞色彩。 安娜靠在角落里,微微眯起眼睛。 “是多瑙河!”一个声音惊讶地喊。 加仑帝国南北的分界,莫尔莫卡山巅融水起源的多瑙河。 它们一个是加仑帝国最高的山,另一个则是帝国最长的河。 安娜自然也知道这条河的名字,她撑起身体,试图靠近。 厄琉西斯的身影闪过,扶住身体有些虚弱的少女。 两人逐渐靠近展开的车厢,货车还是咣哧咣哧地前行,车厢口的风极大,其他的旅者虽然也被此刻的曦光吸引,但没有一个敢像厄琉西斯和安娜一般如此地靠近车厢口。 狂风卷起两人的衣物,银色的命运之线被风卷起四下乱舞,安娜的黑发也被风吹起,破有遮天蔽日的架势。 发丝与银线交缠着,分不清你我。 厄琉西斯垂眸,心跳沉沉,如同擂鼓。他试图抬起手,动作有一瞬的犹豫,停在半空。 安娜感受到他的动作,视线从无法拒绝地美景之上移开,随着她回头的动作,长发铺天盖地而来。 黑色的发丝拂过厄琉西斯的眉眼,风并不温柔,连带她的发丝动作也透露着狠劲,但这份力度让他痴迷。 自从心脏回归到胸膛,他越来越容易产生这些的情绪,这样的念头。 这是贪婪的欲望,厄琉西斯知道答案却无法抗击。 这是不是堕落之母的陷阱,利用他对安娜产生的这种无法理解的情愫,从而将某种诱导的种子植入他的内心,厄琉西斯已经没有答案。 他遵从本能伸手,继续刚才未能完成的动作,用带着手套的手拢住安娜被风卷起的发丝,轻轻的,将起拢住,别在安娜耳后。 略显冷硬的皮革触碰少女的耳后敏感皮肤,厄琉西斯清楚地感觉到安娜微微缩缩脖子,她似乎有些痒。 更多的,厄琉西斯感到了一种遗憾,遗憾不能用温热的皮肤去接触她,皮革冷硬,包裹着更加冷硬的骨骼。 他失去了属于自己的一切,只剩下一具白骨,一双异瞳,一颗跳动的心脏。 还不够…… 厄琉西斯想到自己的面容,不是这副板正冷硬的模样,他想起了自己的长发,那如同火焰一般热情的红发,一直以来都是他区别太阳神域其他存在的象征,是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象征。 他迫不及待地解开诅咒,好让安娜看一看,比这毫无生趣模样更加艳丽的自己,比这如同老者的银丝更加绚烂的长发。 厄琉西斯的思绪千变万化,身体却始终坚守安娜侧后方约摸半步的距离,用坚实的身体作为她的后盾。 货车慢悠悠运动着,站在车厢口的两人朝着远处眺望。 金色的玛瑙,彩色的河水,自天之巅而来,洗刷人间浮沉。 河水的尽头,水天相接的地方,耀眼的光球一寸一寸踱步而上,如同步履蹒跚的老人,却带着青年一般耀眼的光线。 清晨的曦光照耀大地,驱逐一切的寒冷与阴暗,阳光为河水镀上神圣的外衣,水波荡漾的金色透露着前所未有的圣洁。 这不是前所有为的景色,而是朝朝暮暮,暮暮朝朝,日升日落之时,神灵赐予多瑙河的荣光。 这是被困在多恩十七年的安娜从未见过的景色。 惊艳已经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在这一刻,她唯有不断地睁大眼睛,贪婪地将如此美景印刻在大脑之中。 天使的思绪也有所收敛,即使是他也为此刻的绝景而动容。 他不是第一次见到太阳,甚至说,他见过人类未曾见到过的太阳。 那个生活在太阳神域,高高在上不可亵渎的天国副君。 祂千年如一日般进行日出与日落的作息,毫无新意。 神国之中,这不过是神君最平常最不值得一提的责任,但映照在人世间的,确实如此绝景。 北国,南疆,东荒,西域,七大海域。在人类的世界,这样的景色何止千千万? 他们总会找到下一个美丽的城市,在那里安家。 安娜不知道厄琉西斯的想法,若是她会读心,一定会被此刻天使的想法吓一大跳。 在找回属于自己的心脏之后,他似乎失去了对于身份的认知,至少在此刻的时间之内,他所想的只是安娜,也只有安娜。 可天使始终是天使,他不属于安娜,而是神的使者,神的使徒。 旅途的第三天夜晚,慢悠悠的货车终于来到了王都。 与载客的列车不同,货车停在郊区的车辆段,在搬运工人们赶到之前,乘务员驱散随着货车进入王都的黑户们。 安娜和厄琉西斯跟随着大部队下车,混迹在人群中央,从这些旅者口中探听着消息。 在这趟旅途之中,这也是安娜最常做的事情。 凭借着超乎常人的听觉,即使列车之上有噪音干扰安娜还是获得了很多未知的讯息。 王都阿兰尼,加仑帝国最为核心的城市。位于加仑帝国版图的东南端,临海而建,有着帝国最大的内海——王国湾。 阿兰尼·加仑,加仑帝国的开国君主。传言他骑龙而来,在盆地与山脉之间施展魔法,使得地面开裂形成一个巨大的裂谷,之后海水涌入,形成了今日的王国湾。 在板块上,阿兰尼是多恩是六倍大,但人口却是多恩的十倍之多。 根据王国最新的数据统计阿兰尼的常住人口已经达到420万。 这是安娜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的人数。 而想要管理一座拥有如此庞大基数人口的城市,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但现如今,王权掌握在加仑家族的玛丽一世女王手中。近百年来,再也找不到一位更甚她的国王。 王都阿兰尼甚至整个加仑帝国,在这位女王的治理之下井井有条。 安娜从同行者的三言两语之中推断出,关于外来人口,进入王都阿兰尼需要许多手续,用以证明身份。 这样做的目的,是尽可能避免身份不明的人进入王都,在这座大都市之中,造成一些破坏行为。 安娜顿时愁眉苦脸起来。 她与厄琉西斯,现在可都没有正式的身份。 她是因为被通缉无法使用自己的身份,而厄琉西斯干脆就是个黑户。 就算他是强大的天使,在造假,尤其是身份造假这方面,恐怕也是有心无力。 好不容易来到阿兰尼,居然连城都进不去。 安娜有些不甘心。 厄琉西斯对于人类身份系统的认识并不深刻,但在听到周围人的讨论之后,也知道安娜和他想要进入阿兰尼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下意识地看向银发,见这些命运之线还算顺从,没有波动的迹象,心中明白命运天使给予他的暗示。 事情会出现转机,他与安娜一定会顺利进入王都阿兰尼,因为命运指引他们来到这座城市。 事情的发展像是早已被定下,在无数凡人看不到的命运丝线的指引下,按照它原本的轨迹发展着。 厄琉西斯不知道该如何向安娜解释这一切早已由命运天使安排妥当。 他伸出手,轻轻拍在安娜的肩膀。 “不用担心。”厄琉西斯的声音就如同一剂强心剂。 安娜抬起头,她虽然没有答案,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可听到天使的声音,就放佛有了前进的方向。 厄琉西斯说不用担心,那她就不需要担心。 她越发信赖与依靠这个无所不能的存在。 就像是印证着厄琉西斯的话语一般,两人随着人流从侧门走出货运中心,一辆奢华的马车不偏不倚地停在这条不起眼的小巷子中。 一个衣着精致,银发梳拢的老者缓步出现,混迹在肮脏混乱的人群之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他每一步都走得从容,即使面容与白发无不向大家展露着他已年华不在,但挺拔的身影却始终保持着一份独有的威严。 安娜曾在伍德身上见过类似的气质,那是一种从容优雅的气质。工作之余的闲谈之中,很多同事戏谑地称,那是真金白银喂养出来的贵族气场,是寻常人不配拥有的高贵的气质。 安娜不完全赞同他们的说法,伍德身上有少年天才的傲气与得意,但眼前这位老者身上的气场更加低调,他没有青年人的张扬却更加不容忽视。 老者是朝向她而来的。 属于非凡者的敏锐感知向安娜传递着这样的讯息,而她的感知很少出错。 女孩停下的脚步,抬头注视着那位老者一步步朝着她而来,厄琉西斯不解她为何突然停下,视线顺着安娜的目光看去,天使也注意到了这位格格不入的老者。 比起安娜,天使对人类身上的气质气场的感知并不明显。这与他一直以来的生活环境有关。神的国度之中,每一位都是人类望尘莫及的存在,而高高在上的神绝不会主动低下头颅去俯瞰祂们眼中的蝼蚁。 无论怎样出身的人类,在神的视野里都是一样的,没有差别。 引起厄琉西斯注意的不是老者不凡的气质,安娜能够感知到老人是朝向他们而来,这样的目的自然瞒不过更加强大的战争天使。 厄琉西斯的余光飘过银发,命运天使的馈赠微微翕动着,像是随着夜风轻轻飘荡,但他知道,丝线不是因为风而起伏,能够使得命运之线发生如此颠簸的,只有正在发生的既定的命运。 那位气质不凡的老者在安娜与厄琉西斯面前停下。 他微微躬身,一举一动都从容而优雅。 “我已经在此恭候多时,战争的眷者。” 安娜的脸上露出恰好的茫然,他并未从眼前的人身上感受到敌意。 女孩回头看向厄琉西斯,可天使显然也不知道这些人来自何处。 但毫无疑问,他们就是命运安排的带领两人进入阿兰尼的凭证。至于他们是否另有所图,厄琉西斯毫不担心。 在人世间,他难遇敌手。 天使迈出半步,用身体姿态挡在安娜面前。 现在的安娜是被教会通缉的通缉犯,所谓战争的眷者早就成了一个人尽皆知的笑话。 即使战争天使从未否认安娜眷者的身份,可人类总是会解读出神未曾有过的意思。 这是人类认知的偏差,不是神灵的过错。 老者没有丝毫的慌乱。他预知了安娜的戒备,这是非常正常的。 “是亲王殿下让我等候在此的。”老人说。 亲王?听到这个称呼,安娜从厄琉西斯身后探出头,露出微微的惊讶。 作为一个加仑帝国人,即使安娜对政治之类的事情从来不感兴趣,但也知道这个词语意味着什么。 在王国,只有女王的兄弟才称得上“亲王”一词,而他们无一例外,都是拥有封地的公爵,是大贵族。 比起安娜,厄琉西斯的神情再自然不过了。对于他而言,除了他在乎的人类之外,其他的人无论背着怎样大的头衔,也不过是人类。 就算是深受民众爱戴的玛丽一世出现在此,站在厄琉西斯的眼前,在天使的眼中也比不上安娜千分之一。 即使在寻常人眼中,安娜只是个不值得一提的小女孩,玛丽一世则是高高在上的女王。 这不是神灵的偏爱,而是神俯下身,一步步走下神座的象征。 “……”女孩沉默了片刻。她有些紧张,如果不知道眼前老者的来头,她或许只会把它当做是有钱人家的管家而已。 可王室不一样,他们确实很有钱,但他们更有权,有民众的爱戴,在加仑帝国境内,王族象征着无所不能。 这确实有些许的夸大,但大多数的普通人并不知道非凡世界的存在,神灵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信仰,王族的改革与变革,法律与法条,才是与他们日常生活息息相关的东西。 玛丽一世深受民众的爱戴,也与她继位之后颁布了许多有利于民众的法律脱不开联系。 “我不认识什么亲王。”安娜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虽然眼前老者来自王室的事情足够让人吃惊,但安娜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 超凡世界的诸多变革,与神灵,与邪神的交锋,从某种程度来说,就像是寻常世间人类眼中的王族一般。 只是超凡世界更加炫丽,更加壮观,也更加危险而已。 老人和蔼地笑:“不,您认得,只是您并不知道他的身份而已。” 安娜微微昂起头,老人的话让她想到了一件事,还未等她出口,老人的话印证了她的猜测。 “是的,安娜小姐。多数时候,亲王殿下从不以奥瑟堡大公的身份示众,他自称一家破烂书店的主人,是一个永远生活在学习过程之中的学徒。” “切尔西?”他的话逐渐于安娜脑海之中的猜测契合,这个答案使得少女不由得瞪大眼睛,“他是亲王?” 那位老先生和蔼地笑着:“是的,切尔西殿下拥有王国最珍贵的姓氏。” 切尔西·加仑。 安娜在这一瞬间终于想明白为什么他的书店能够以帝国命名。 同时,她也不由得感叹通识者的奇怪,他们明明已经拥有了诸多的知识,还会自称是在不断学习之中的学徒。 也许正是这份谦卑之心,才能使得他们掌握远远超过自身承受极限范围之外的知识,掌握只有神灵才配知晓的知识。 安娜不由得想起上一次切尔西险些失控时候的模样,以及那份她还没有等到的回信。 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询问:“切尔西……不对,亲王殿下他还好吗?” 老人微笑:“是的,他很好,殿下正在等两位过府一聚。” 安娜沉默,短暂的惊讶之后,她更加疑惑为什么通识者会知道自己来到王都阿兰尼。 他是光明教会的通识者,他知道自己来到阿兰尼,是不是意味着光明教会的人已经知道…… 老者跟随王室多年,初出茅庐的安娜根本瞒不过他。 有时候,经验带来的力量甚至胜于超凡能力,安娜能够凭借组织语言的巧妙躲避审判者判断谎言的能力,却无法隐瞒这一位在王室效力超过五十年的老人。 “您不需要担心。”老人开口一句话便打消了安娜所有的顾忌。 “邀请您的是帝国的奥瑟堡公爵,是帝国的切尔西亲王殿下,不是光明教会的主教。” 安娜点点头,她看向厄琉西斯,天使朝着安娜点头,示意她自己并没有什么意见。 他用带着皮革手套的右手轻拢银色长发,这也是命运的安排。 安娜和厄琉西斯踏上马车。 她还是有些许的不安,天使轻勾她的手指,用无声的语言告诉她不需要担心。 天使的安慰让安娜稍微放宽的一些心绪,但看着窗外完全陌生的景色,她还是感到恐惧。 这是一座完全陌生的城市。 马车很平稳,驾车的车夫很安静,安娜的感知之中只剩下马车压过石板路面的声音。 这种安静让她不适应,抬起头,看向厄琉西斯,天使闭着双眼,失去了异色的眼瞳,那张虚假的面容看上去死板至极。 他在想什么…… 安娜不由得产生了好奇,她想要开口询问,可最终还是因为各种原因选择了沉默。 这不是一个适合聊天的时机,至少在确定切尔西的目的之前,她还不算安全。 马车从位于城郊的货运中心出发,往南走,他们没有进入王都,而是一直朝南,向着偏离王都的方向行驶。 安娜并不知道这一点。 得到马车停下时,他们来到了一座位于阿兰尼南侧的庄园。 这是属于女王的胞弟,艾伯特·加仑殿下,夏克郡公爵的庄园。 切尔西等候在这里。 在庄园下车之后,带领安娜和厄琉西斯来到这里的老者终于介绍了他的身份。 道格拉斯·莫尔蒙,艾伯特亲王的老管家,同时也是女王兄弟三人奶妈的丈夫,为加仑帝国王室工作已经超过五十年,是王族真正的心腹。 安娜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 她跟随着老人进入这座异常豪华的庄园,在灯火通明的主屋之中,一个年轻人正缠着切尔西下棋。 他是艾伯特·加仑,女王的幼弟。 “你睁眼睛了!” 还未见到本尊,安娜就听到了一个声音,“你耍赖,你输了。” 接着,她听到了切尔西不急不慢的声音。 “我们的客人来了。” 也就是这短暂的几秒钟,安娜和厄琉西斯穿过走廊,看到了会客室里的两位贵族。 切尔西与上一次见面相比没有什么变化,那双眼睛依旧深邃地吓人。 而她身边的青年给人的感觉则亲切许多,他看上去二十出头,与切尔西长得极像,缺少了后者身上的沉稳与神秘。 见到安娜走进来,青年顺手拿起一侧的手杖,支撑起身。 “这就是你口中的客人?”他看着安娜,问题却是在问兄长切尔西。 比起视线一直锁定在安娜身上的艾伯特,切尔西的视线则在两人穿过走廊出现在会客厅的瞬间,就落在她身侧的厄琉西斯身上。 不过,只看了一眼,他就意识到了自己视线冒犯,迅速移开,落在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安娜大惊失色,她险些失去该有的姿态,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反而是一只大手出现在她的身后,拦住了她向后倒的身体。 厄琉西斯眯起眼睛,异色的眼瞳是如此的引人注目。 若是不知道他身份的人,一定会被这双眼睛吸引,情不自禁地与他对视。 比如艾伯特…… 但若是知道他的身份,知道这双眼睛究竟为何物时,那么便只剩下恐惧。 切尔西如此。 厄琉西斯率先开口,打破了四人之间的沉默。 “你可以看向我,通识者。”他的语气不浓不淡,就像是一直以来神灵对于人类的态度一般。 即使厄琉西斯如初开口,掌握着诸多知识的切尔西还是不敢贸然抬头与他对视。 没人想要承受变成疯子的代价。 不过通识者见过大场面,即使确认了安娜身边的神秘存在就是失踪的战争天使本尊,他还是很快就从极度震惊之中恢复了过来。 切尔西勉强露出微笑,开口道:“只要光明教会一日还是加仑帝国名义上的国教,女王陛下就不能光明正大见教会通缉的异教徒。”与一年多前的那次相见一样,他那双眼睛依然深邃的让人畏惧,但安娜已经不再是一年前的她。 那不知名的银纹黑蛇吞噬掉匠器光影交际之后,她迎来了又一次的晋升,甚至说,安娜并不知道自己这一次到底晋升了多少。 就连厄琉西斯也看不清她现在的实力到底如何。 安娜很难形容自己此刻产生的变化,非要形容的话,她感觉自己不再是尸语者。 这不是开玩笑。 安娜能够感觉到,她与魂灵乔治的联系已经远没有之前那般紧密,先前出现在脑海里属于尸语者的能力,也在逐渐消失。 这是从未发生过的情况,至少在历代非凡者之中,从未出现过晋升之后力量消失消散的情况。 安娜尝试着询问厄琉西斯,但天使也无法解释此刻发生在安娜身上的变化。 他能够想到的只有那一日在蓝色建筑地下依稀听到的女声,可每当他试图去回忆那个声音时,记忆就会模糊混乱,像是某种力量特意干扰。 能够规避神灵的窥视只有神灵。 厄琉西斯明白,那位存在,银纹黑蛇印记的主人一定是一位非常强大的神灵,但祂纠结是敌是有友仍然是一个未知数。 安娜抬起头与切尔西对视,男人的意思很明确。 “你的意思是,想要见我的是帝国的女王,玛、玛丽一世陛下?”这个答案让安娜震惊。 切尔西已经恢复从容。 “是的。”他说,“加仑帝国之内,恐怕只有玛丽能够在教会的眼皮之下保护一个欺诈者。” 切尔西没有使用“异教徒”这个称号,在见到厄琉西斯的时候,许多他想不通的事情,就已经得到了答案。 安娜眯起眼睛,她可不是容易被哄骗的小女孩。 自己有什么资本能够引起玛丽一世的注意?日理万机的女王陛下怎么会注意到一个北方城市里不起眼的女孩? 她还是个收尸人的时候可不会引起这么多的注意。 这些本不该属于她的注目,几乎全是因为她身侧所站立的存在——本该站立在光明女神身侧的天使。 切尔西看到安娜的表情,他知道眼前这个聪明的女孩儿已经洞悉了他的想法,便不再隐瞒。 “我有些事情,想要和你身侧的这位……先生交谈,安娜,我能否有这个机会?” 他的开门见山让安娜有些无措,她原本以为像切尔西这样的家伙儿一定准备许多弯弯绕绕等着她上钩。 可她想错了。 女孩看了一眼厄琉西斯,天使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两个人类。 但安娜感受到,他也许发现了什么。 “你该问他。”安娜的视线重新落在切尔西身上,“我可无权做主,如果厄……”她的声音顿了一下,随即意识到自己并不能这样随意地说出天使的名字。 “他同意就可以。”她改口道。 切尔西隐藏在衣袖下的手不自主地握起。 他设想过若安娜身边跟随着强大存在,那么祂与这个女孩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但此刻,真正亲眼见到他们之间相处的模式让他感到……恐惧。 不,不是恐惧,也不是震惊,而是一种根本无法形容的感觉。 神灵与人类怎么可能以这样的状态相处? 安娜根本没有意识到,她与这位存在的相处关系本身就是一种亵渎之举。 厄琉西斯看着眼前的人类通识者,他想起曾经与安娜一起度过的夜晚,他们依靠在小别墅客厅沙发上阅读的时光,这位人类通识者掌握着许多知识。 也许其中,就有安娜身上那个他根本无法解释的来自幽暗国度的存在都讯息。 天使微微颔首。 “我可以和你谈谈。” 安娜感到一丝惊讶,回头去看厄琉西斯,天使微微一笑。 “不用担心,这里没人是我的对手,没人能伤害你。” 安娜松了口气。她不是这个意思,但如果厄琉西斯想要这么理解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女孩的视线落在切尔西身上,点了点头。 通识者引领着战争天使离开。 会客室里只留下安娜和那个名叫艾伯特的青年。 “我很喜欢你。”这个出身非凡的青年看向安娜,第一句话,就让安娜感到非常的不合时宜。 不过话音刚落,艾伯特就意识到这样说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亲王弯唇一笑,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 “更准确来说,是我很喜欢你身上的气息,你给人的感觉很亲切。” 安娜的注意力缓缓移动到这位亲王身上。 他很年轻,看上去二十岁出头的样子,此刻撑着手杖,近乎半个身子的力量都由这根手仗支撑。 他的腿有些问题,安娜注意到艾伯特的右腿似乎有些残疾。 亲王毫不避讳,也没有在乎安娜的失礼。 “我是个瘸子。”他笑着说,“小的时候调皮,与人打赌驯服野马,结果被那畜生挣脱,摔坏了腿。” 他十分自然地说起往事,似乎在印证之前提到过的感觉安娜十分亲切的话。 “我看过通缉令,他们说你是异教徒,是黑暗女神的信徒。”艾伯特亲王看着安娜,丝毫没有因为之前的话语感到不自在,反而笑容更加灿烂,“一直以来,我都希望自己成为一名暗之女神的信徒。很可惜,我那个无所不知的哥哥并不愿意告诉我如何得到黑暗女神的圣灵的认可。” 安娜沉默了一阵,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艾伯特说得内容并不算复杂,但结合他的身份,带给安娜的震惊是无与伦比的。 一个国家的亲王,女王陛下的亲弟弟,居然一本正经地和她讨论异教,讨论黑暗女神? 若是让太阳神域之中那位存在知道,结果会是什么样,她甚至都不敢想象…… 安娜感到一阵眩晕,满脑子只剩下一个词汇。 奇幻…… 还有比这更加奇幻的事情吗? 有哪个身居高位的存在会和第一次见面的人说很喜欢你?然后还像是谈起今天晚上吃什么一样谈论国教的死对头? 最最重要的是,他刚刚说什么? 一直以来都想要成为黑暗女神的信徒? 安娜本来还沉浸在与切尔西的对话之间,却在不到三分钟的时间,被这个青年几次震惊到。 “呵呵。”安娜尴尬地笑了笑,“其实我不是特别懂……” 严格意义上来说,她甚至都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被安上异教徒的名头…… 好吧。安娜承认,她是个尸语者,虽然现在属于尸语者的力量正在逐渐消散,但她曾经算是尸语者。 她深吸了一口气,准备试探一下艾伯特究竟知道些什么。 “那你是追寻黑暗女神哪位圣灵?”安娜试探的问,希望是她知道的那位……那一位冥河上的摆渡人。 “哦。”艾伯特听她谈论起广为禁忌的话题,尤其是他一直想要知道却根本无处涉及的话题,一时间来了兴趣。 “我不知道祂的称号。”艾伯特说的理所当然。 安娜一时间失语,反应了一阵才意识到,虽然眼前这位亲王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是光明女神的信徒,说自己追寻幽暗国度之中神秘的存在,当从头到尾,他甚至不知道幽暗圣女的称号。 这可真够奇葩的。 不过,细细想来这其实也很正常。 神战之后,幽暗国度的圣灵们就追随着祂们的女神坠入六尺之下的国度,鲜少在人世间露面。 祂们没有教堂,不传教,没有大规模的信徒聚集,就像是在世界上消失一样,无影无踪,无可寻觅。 但大家都知道,只要有生命从这个世界上离去,只要肉.体埋葬入地下六尺,他的灵魂,就会受到冥府之河的召唤,不断地下坠下沉,前往他的归处,然后经过漫长的等待,在合适的时机又一次重生。 幽暗国度太过神秘了,活人几乎没有进入的可能。 不过恰好,安娜就属于进入过幽暗国度的活人。 “我曾经进入过一次幽暗国度。”她说,“这恐怕就是我极少的与黑暗女神有关的联系吧……” 艾伯特脸上的表情一僵,他开始仔细打量安娜,亲王用手杖支撑着身子,一摇一晃地绕着她转圈。 “你干嘛?”安娜被他看得有些慌张,下意识地伸手撩头发用来遮掩此刻的尴尬。 袖子下滑,露出手腕上的银纹黑蛇符号。 艾伯特的瞳孔瞬间放大,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他猛地一扑,手杖跌落在地。 青年抓住了安娜的手腕,视线落在她的手臂上。 银纹黑蛇缓缓转动,就像是真实存活的生命一样。 “我原本以为你在说谎。”艾伯特的声音变得沙哑,“能够进入幽暗国度的人,一定是在某种特定的场合之下进入濒死状态,而这总会给人留下一些痕迹。” 他的话语让安娜猛地意识到,眼前年轻男子的的腿,格瑞斯手臂上的割伤,就是这样的痕迹。 “你与祂有关。”艾伯特说,“我一直在寻找的那位存在。” “对我说你命不该绝的存在。” 第71章 一道凌厉的身影突然出现。 艾伯特被迫放开前置着安娜手臂的手, 他因为过度急切弄掉了手杖,这道突然出现的身影,逼得这位年轻的亲往后退几步, 重心不稳, 跌倒在地。 厄琉西斯居高临下,漠视着他。 “厄琉西斯!” 就连安娜也惊讶天使为何会突然出现。 其他人也许不知道, 但安娜一清二楚,天使这种突然出现在她身侧的能力,可是神降。 厄琉西斯逼近一步。 “人类, 注意你的动作。”他的语气充斥着警告, 即使并非非凡能力者,艾伯特的身体还是剧烈的颤抖起来。 冲撞神灵,无知可不是免死金牌。 “手下留情。”切尔西追了出来。 也许艾伯特并不理解这个拥有着一头诡异银白长发的男人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但身为当今世上最强大的通识者,这位仅次于智慧天使的存在可是一清二楚, 刚在战争天使所展现的能力, 就是神降。 虽然它与普罗大众想象中的神将于拥有一定的区别, 但原理就是那个原理。 切尔西闪身向前, 蹲下身子,在幼弟耳边呢喃低语。 他在使用某种安娜并不了解的能力替普通人艾伯特化解战争天使带来的负面影响。 切尔西很庆幸,这位战争天使明白分寸,否则仅仅是刚才一句时间,他就足矣结束艾伯特的生命。 年轻的亲王逐渐恢复了神志,他下意识地一哆嗦, 转头就看到了兄长熟悉的样子。 “王兄……” 切尔西冷着脸将艾伯特从地上扶起,他微勾手指,被甩落在不远处的手账漂浮起来, 重新回到艾伯特手中,亲王支撑起自己的身体,轻轻摇了摇头,他的神智逐渐恢复。 然后便听到兄长切尔西冷声训斥:“别忘了分寸。” 安娜也没有想到厄琉西斯居然会对一个刚刚见过一面的普通人出手。 实际上天使并没有真正动手,但这不是关键,之前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她抬起头,看向厄琉西斯,敏锐的听觉却捕捉到一种声音。 咚咚咚—— 这种声音她并不陌生,但一时间安娜难以将它与心跳时联系在一起,潜意识里她又非常清楚,这就是厄琉西斯的心跳声。 安娜吞咽口水。 “我没事,只是这位先生有些情绪激动。” 厄琉西斯当然知道安娜没有事情,有一节神的指骨寄存在她的眉心保护她,寻常的人类根本无法伤害她。 可即使有着这样清楚的认知,在那个叫做艾伯特的人类男性靠近安娜的时候,他还是从心底感受到了一种愤怒。 这是一种他从未产生过的奇异情绪。 厄琉西斯不太喜欢这种新的情绪,但他根本无法抑制这种情绪的产生。 他逐渐变得像人类一样复杂。 不,他的情感逐渐变得像人类复杂。 真希望美神此刻就在身边。 厄琉西斯产生了这样一个念头。 “先这位先生道歉。”切尔西对胞弟艾伯特说,“现在。” 他的语气十分的严肃,这让艾伯特感受到了一丝诡异。 他的性格很不错,开朗而热情,即使身份尊贵,也从来不与侍从仆役生气,从不随意责罚下人。 可这并不意味着,习惯了高高在上被人服侍的大贵族,会突然向着一个陌生人道歉。 道歉? 多么陌生的词语。 艾伯特咽下口水,看了一眼切尔西。 后者那双过于深邃的眼眸落在他身上,艾伯特有些害怕,切尔西只有在生气的时候才会像现在这样看着他。 他虽然不情愿,还是迫于压力,向着眼前这位诡异的存在点头。 “抱歉,是我冒犯了。” 厄琉西斯并不在意这个人类的歉意,现在他只想弄懂这种突然产生的期情绪究竟是什么。 还是安娜轻轻拽动他的衣袖,天使才侧头看向这个让人牵挂的人类女孩。 “你该说没关系。”安娜小声提醒。 厄琉西斯没有与普通人交往的经验,这种时候,他根本不知道该解释别人的道歉。 其实安娜更加疑惑艾伯特为什么要道歉,该道歉的应该是厄琉西斯。 但她不太敢这么说,因为比起一位人类亲王向神灵的天使道歉,神人的天使像人类道歉更加不可思议。 安娜比较了一下,选择了更容易接受的前者。 当然,这只是相比较而言之下更加正常。 她现在只想赶快将这件事情翻篇。 她不停的拉动厄琉西斯的衣袖,希望天使千万不要继续为难这两位身份高贵的存在。 她只是个普通人。 不是神的天使,不是女王的兄长和幼弟。短短几天时间内,她已经受了足够多的惊吓,可不想因为这个无关紧要原因承受更多。 厄琉西斯回头望向安娜。 他微笑。 “无妨。” 这个突然发生的插曲让会客室的气氛凝重起来。 直到厄琉西斯与切尔西再一次离开,只剩下安娜和艾伯特大眼瞪小眼。 这位年轻人再也不敢随意靠近安娜,即使他真的非常好奇安娜深入幽暗国度究竟见到了什么? 另一边,安娜同样也如坐针毡。 因为艾伯特顾忌与厄琉西斯不再敢与她搭话,但他几乎无时无刻不在用那双眼睛,以一种欲言又止的神态看着她。 天知道这是一件多么令人崩溃的事情。 如果他是个普通人,安娜说不定会十分生气的制止他的行为。 但他不是。 安娜还是十分畏惧于他的身份。 终于,她实在是忍无可忍,主动打破了这份诡异的沉默。 “那个……”安娜努力的组织语言,好让之前发生的事件不足以成为两人之间尴尬的源头。 可她心里还是觉得好尴尬。 这种没有话题又强行找话题的事情,真的不是她擅长的。 不过,幸好艾伯特是个非常友善而且很好相处的人。 尤其是他本身就能从安娜身上感受到亲切的吸引力。 所以当安娜主动开口打破沉默之后,这位年轻公爵很快就找好了自己的定位。 两人接着幽暗国度的事情聊了起来。 艾伯特十分好奇安娜为何会以活人的姿态进入幽暗国度,他有些惋惜地看向自己的腿,与安娜约定分享彼此进入幽暗国度的原因。 提起这个,安娜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格瑞斯。 她想到那个男人错身从她身边走过的决绝。 “因为要拯救一个朋友。”安娜垂下眼眸,她已经从厄琉西斯的口中,知道了格瑞斯的结局。 回想着在多恩发生的每一件事,她不由自主地摩挲起手腕上的银纹黑蛇手环。 “这很复杂。”安娜说,“涉及到很多邪恶的东西,我并不太懂,也说不太清楚。只能告诉你,我的这个朋友,为了拯救他的妻子与孩子,与一位幽暗国度的圣灵进行了一场交易,完成祂的一个任务,得到一个解答。” 艾伯特说:“我知道这个,这是冥河摆渡人的请求。” 安娜点点头。 “就是这个,也就是为了救他,我进入了冥府之河。” “你还进入过冥府之河?”艾伯特更加震惊。 自从少年事情的那次意外之后,他在恍惚之间被那位神秘的女士救下后,他就一直在暗中调查关于幽暗国度的事情。 因为身份尊贵,有着足够的财力与物力支撑他寻觅与幽暗国度有关的记述。 就算是光明女神教会,也很难干涉到一位亲王,有封地有爵位的贵族私下的行为,只能默许他一直暗中搜寻。 艾伯特曾在他兄长的书店里偷偷地看过切尔西的资料。 他哥哥明明拥有了普天之下绝大多数的知识,但却从来都不让他接触。 不过切尔西经常因为各种原因离开王都,而他的那些手下随从根本没有人敢阻拦艾伯特。 他还是看到了许多,不该被知道的东西。 切尔西事后知道,也没有办法逼他弟弟遗忘这些内容。 “是的。”安娜点头。 “冥府之河市幽暗过国度力量来源,是世间生灵情绪的汇聚之地,这个你知道吧?”艾伯特问安娜。 安娜点头:“大概吧。”她了解的并不算多,只是知道那地方很危险,格瑞斯差点死在那里。 艾伯特一时间有些失语,缓和了一阵,他点了点头,似乎是赞叹。 “你那个朋友挺勇敢的,不知道我有没有荣幸与他见一面?” 安娜表情一僵。 艾伯特看到了她的片刻失神,心中已经有所猜测,下一瞬间他就从安娜的口中得到了印证。 “他已经离开了。”安娜低垂下头,“我不想谈论这个。” 对于这件事情,她实在有太多不解,有太多想要知道的缘由。 可这一切都没有答案,甚至不给她一个回到案发现场探寻真相的机会。 艾伯特微微耸肩。 “那么该我了。”他说,“我的故事和你不一样,你是因为救朋友进入主动选择进入幽暗国度,因为你的朋友是冥府摆渡人的非凡者,你进入幽暗国度的方式与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我是被动进入那里的。”艾伯特陷入一阵回忆。 “我那时候很小,王国举行马术比赛。”艾伯特回忆,“一直以来,马术比赛都是贵族之间的游戏,也是一场合法的赌.博。财务部会将一切一切收益捐赠给需要的人,但许多年以来,马术比赛的内容并不是关键,如何体面的输钱给王族,才是各个贵族最为头疼的事情。” “同样的戏剧每一年都在上演,熟悉地让人能够背出他们每一个人即将要讲出的台词。我和我的朋友,王子的玩伴儿一起想出一个主意,我们要在马术比赛上弄出一些新花样——去驯服真正的烈马。” “很可惜,我本来已经成功。”艾伯特说,“可这个绝佳的主意被一些心怀不轨的人利用,他们在我的马鞍下安装了金属长钉,当我跨上那匹马,长钉毫不留情的马背,然后我被甩了下来。” 说到这里,艾伯特停顿了一下。 他攥住手杖,深深吸了一口气。 “有些控制不住。”他站起来,“抱歉,允许我暂离一下,教养不允许我在一位女士面前做出一切不符合王室身份的事情。” 安娜点点头,此刻除了同意她并没有别的选择。 艾伯特离开会客厅,走进了一侧的另一件房间,安娜不知道那是做什么用的。 但显然,这位亲王并不知道非凡者的听力比起寻常人好了不止那么一丁点儿。 安娜隐约听到了一些脏话。 她眨眨眼睛,女王的胞弟与她想象之中一点都不一样,他真的一直在给人带来惊喜。 艾伯特没有发泄很长时间,这与他掌握的芬芳词汇量不足有大的关联。 安娜觉得,这完全是因为他没有去过下街那样的地方。他自认为不符合礼仪,有失体面的举动,安娜曾在下街见到过更加壮观的场景。 亲王阁下还是有些过于高高在上了。 不过为了顾及双方的脸面,安娜没有提起,完全装作不知道艾伯特在小隔间里干了什么的样子。 当年轻的亲王再一次回到会客厅时,已经恢复了贵族该有的从容。 他继续讲述道:“你或许会感到有些震惊,但在王族,这样的手段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那个时候切尔西确认了不会继承王位,顺位下来,我是最有可能成为这个国家下一任君主的人。” “女王陛下呢?” “那时候玛丽并不是第一顺位继承人。”艾伯特说,“因为她是个女孩。” 安娜似懂非懂,即使如此,帝国还是交给了玛丽,不会是因为艾伯特落下了残疾吧? “是也不是。”艾伯特说,“玛丽确实是临危受命,那个时候他本来已经要被送去和亲,但因为我发生了意外,父王又年迈,在兄长的支持下,玛丽接过了国事。她非常适合成为一位掌权者,后来我们才知道,父王选择了继承者一只都是玛丽。”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帝国内一直流传着在我的马鞍上钉上长钉的人就是玛丽。她是这次事件最大的受益者,不用远嫁和亲,又高坐王座。” 安娜听着这些从未听说过的王族秘辛,就像是听玄幻故事一样,虽然它们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件。 艾伯特逐渐偏离主题,但这些故事从某种程度上,也满足了安娜的八卦之心。 “你相信吗?”安娜询问艾伯特。 她很清楚,流言蜚语是一种非常可怕的东西,它真的能破坏人与人之间的信任。 这种无中生有,就能让人无法想象的力量。 艾伯特笑:“如果我们连这样基础的信任的没有,王族将是一盘散沙。” 安娜点点头,艾伯特说得很有道理,虽然她不太懂王族,也不懂关于权利的斗争,但相信彼此总是没有错的。 这就像她相信厄琉西斯,厄琉西斯也相信她一样。 “扯远了。”艾伯特继续将话题引回到进入幽暗国度的事情上。 他说:“他们得逞了,那马匹本就野性未消,又因为长针刺入受到惊吓,我被甩下了马,陷入昏迷,濒临死亡。” “实际上,我已经灵魂出窍。现在回忆起来,我只记得一片雾蒙蒙的天空和隐藏在雾气下的银月。” 安娜点点头,这就是她记忆之中的幽暗国度。 艾伯特继续道:“我和那些灵魂一起,将要度过冥府之河,那位女士出现了,祂的身上,就是手腕上,缠绕着一只咬着尾巴的蛇。” “祂对我说,这不是活人该来的地方,祂说一个轮回还未终止,我该回到我该在的地方。” “话语落下,我便苏醒过来。我不记得祂的长相,也快要想不起来祂的声音,但那条咬着自己尾巴的蛇,我记得很清楚。” “那一年,我七岁。”艾伯特看向安娜,“你多大了?今年……” “快要十八岁了。”安娜回答。 艾伯特的身形晃了一下。 “是的,那是十八年前的事情。”他说,“我马上就要二十五岁了。” …… “战争冕下。”切尔西垂着眼眸,知道的越多,便越是畏手畏脚,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厄琉西斯看着这个人,回想起自己曾出手帮助他避免一次失控。 “我记得你。”厄琉西斯说,“安娜经常给你写信。” 切尔西勉强一笑,其实安娜并不常给他写信,只有几封而已。 “是的。”但他不敢忤逆战争天使的意思,只能顺着厄琉西斯的话应了下来。 为了尽可能避开一些不易提及的话题,切尔西没有丝毫的犹豫,主动将话题引到他的最终目的上。 “打扰战争冕下,是希望与冕下谈论,关于光明教会的绝密事件‘命运间奏’的事情。” 厄琉西斯微微颔首,实际上他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称。 但好巧不巧,又是命运。 “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他实话实说。 切尔西却并不意外。 “是的,因为它被封尘了两百年的时间,是一年前,才重新被提起。” “两百年……”厄琉西斯重复这个时间点,不偏不倚,恰巧是他直视原生堕落化作白骨的时间。 “是的,这是两百年前,女神亲自降下的神谕,而在降下关于‘命运间奏’神谕之后,女神又降下神谕。” “‘命运间奏’只能在合适的时机被重启,而这个时间段,是命运天使彻底失去联系之后。” 厄琉西斯抬起头,异色的眼瞳锁定在切尔西身上:“你说什么?” “乌迪亚斯那家伙儿消失了?” 切尔西想要躲开战争天使的眼瞳,但是他的动作太慢了,当异色的眼瞳落在他身上的时候,这位强大的人类通识者不得不与战争天使对视。 “是的。”切尔西说,“在匠器被盗走之后,圣堂之内命运天使的塑像曾爆发过耀眼的光芒,之后变暗淡下去,知道前几日,所有的戏命师都失去了他们的力量。” “神的天使抛弃了他们。” 厄琉西斯垂眸。 异色眼瞳移走后,那股儿逼迫切尔西与战争对视的力量随之松动。 通识者松了口气,避开与厄琉西斯对视。 “我在先辈通识者的笔记之中见到过相关记载,在两百多年前,命运天使从未有过非凡者,戏命师是近些年才逐渐出现了。”对于神灵来说,两百年确实不长。 “命运先前没有非凡者。”厄琉西斯肯定了他的话,“近两百年,我并不清楚。” 切尔西理解,在教会的记录之中,战争天使确实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 “正是因为祂的失联,几乎被遗忘‘命运间奏’开始了,而开始的锚点……”切尔西停顿了一下,郑重道:“是多恩城郊的小树林,那个月圆之夜。” …… 伍德站在教会门口,毛绒领子上落满了积雪,显然,他在这里已经等了很久。 他被革职了,因为与安娜私交甚密,在“叛逃”事件彻查清楚之前,他被放了长假,收回了一切特权。 与此同时,因为安娜的原因,暴露超凡事件的休斯,被无罪释放了。 那两位无意间见识到超凡世界秘密的居民,被教会发放了“特殊补助”,至于他们会被太阳使者净化失去部分记忆,还是选择保留这一部分记忆进入教会工作,已经不再是事情的关键。 伍德从怀中取出怀表,金色的表盖弹开,他垂下眼睛,看着秒针一下一下的转动。 直到听觉敏锐地捕捉到一个脚步声,他合上怀抱,缓缓抬眸。 “吧嗒。”怀表是和尚的清脆声音,在寂静的教堂广场传出很远。 休斯听到声响,缓缓地抬起头,朝这边看来。 看到伍德的瞬间,睫毛微颤,呼出一口哈气。 多恩的天气恢复了正常,和往年的冬日一样,冷的刺骨。 这样的天气,没人愿意游荡在街头,往日里人群攘攘的教堂,也变得冷冷清清。 雪一直下,青年站在雪地之中,耀眼的金发也被白雪遮盖。 伍德看到休斯,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注视着他。 红发青年又吐出一口热气,水雾弥漫,他调整情绪,从原本慢腾腾地挪移,改成大步前行,三步两步就出现在伍德面前。 他没有看到安娜,即使因为泄露非凡世界的事情被囚禁,休斯也听说了这件最近发生在多恩教会的荒唐事。 所谓战争天使的眷者只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谎言。 伍德看着休斯,许久不见,红发青年因为短暂的囚禁显得有些颓废,但张扬的红色卷发依旧保持着熟悉的弧度。 伍德静了静,没有过分的寒暄,直接开口:“我不相信。” 休斯与他共同长大,两人之间的关系,甚至比得上亲兄弟,伍德的每一次眨眼,每一个动作传递着怎样的想法,他都一清二楚。 他说不相信。 此刻,他不相信的事情能有哪一件? 休斯垂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伍德缓缓转头,随着他的动作,落在他肩膀上的雪花飘落,与那些从天而降的混杂白雪在一起,融入白色的地面。 “我也不知道。”他说,“但我相信,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那应该是什么样的? 休斯特别想问出口这个问题,但他没有,因为他很清楚,这样的问题不合时宜。 伍德分明较了真,他即使去劝告,也起不到应该有的作用。 这种时候,他会陪他一起发疯。 这是两人从小到大一直以来的约定。 “我也觉得,不是这样的。”休斯迈步,站到伍德身侧,“可教会认定如此。” “教会就不会错吗?”伍德看向他,“我记得你以前可不是如此笃行教会的人。” 休斯转身,两人并肩离开教堂门口。 “你才是那个笃行教会的。”红发青年说,“因为你的父亲。” 伍德的父亲,是光明教会多恩教区的荣誉副主教,他们一家都是虔诚的光明女神信徒。 金发青年没有接话。 休斯叹了口气。 他当然知道事情有蹊跷。虽然已经记不清楚当日纠结发生了什么,可就算他行事张扬,冒冒失失,但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他还是很清楚的。 怎么可能一怒之下就在普通人眼前暴露了超凡世界的存在? 这分明有问题。 而问题的源头不是安娜。 这些日子在教会下的禁闭室里,失去了外界各种因素的干扰,休斯更加清晰,更加客观的回忆当初发生的事情。 那段时日,不只是他,也不只是特殊行动部门的超凡者,整座多恩城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状态。 暴躁易怒,不停不断的因为小事发生争端。 他们口中这一切事宜罪魁祸首,潜伏在他们之间的异教徒安娜,也未能幸免。 “你被停职了。”休斯开口,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 伍德嘴角牵动,想要说什么,却一句话都无法正常的组织完整。 红发青年叹气。 “你要怎么办?” 问到事情的解决方案,金发的青年眼中闪过坚定。 “我要前往圣堂。”他说。 休斯脚步一顿。 “圣堂?” “你要去上诉?” 伍德没有说话,默不作声地前行。 但休斯实在是太了解他了,他这副样子分明是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前往圣堂。 “你疯了。”休斯说。 伍德还是沉默。 休斯太清楚他了,他越是这样越是说明他一定会这样做。 红发青年横跨两步挡在伍德面前。 “我们只是普通人,去质疑教会的决定不会有好结果的。” “我们不是普通人。”伍德说,他清澈的蓝色眼眸里满是坚定,他看着休斯,即使是这个陪他一起各种疯狂的挚友,也在质疑他的决定,但伍德已经不打算改变。 “我们怎么能说是普通人?”他盯着休斯,“别忘了,三年前,就在这里,光明教会的神选殿,你引出了六道圣光,两年前,还是在这里,光明教会的神选殿,我引出了七道圣光。” “我们不是普通人,是神之天使的天赋者,是掌握天使力量的非凡者。” “审判天使,定夺世间一切争议,辩善恶,定生死。拥有这样力量了,我们怎么能说是普通人?现在,分明就是善恶不分,是非不辨。如果身为审判天使信徒的我们都遮上眼睛捂住耳朵,不去看,不去听,任由他们颠倒黑白。那么审判的意义何在?我们,怎么对得起天使给予我们的信任?” 伍德看着休斯一字一句,他眼前的红发青年,是从小到大最为亲近的朋友。但站在他对面的休斯却知道,这些话不是说给他听的。 伍德一定忍了很久,他一直都很擅长忍耐,这些话,是他想说给那些光明教会的上位者听的。 也许是在宣判安娜是叛徒的那一天,也许是在决定将他革职的那一天,这本该是出现在那一天的话语。 但伍德没有开口。 他有所顾忌,有所恐惧。 他的父亲是多恩地区荣誉副主教,是伯爵,是贵族。 他的反抗一直都是无声的,但终于。一根引线被点燃,沉寂了多年来的压制终于在这一刻爆发。 但这个小心翼翼的人,还是选择了在最亲近的人面前爆发,他等待自己从教会地下禁闭室走出已经太久。 他等待真正离开多恩,去闯荡的时日已经太长。 休斯不屑地嗤笑一声,带着些兄弟之间特有的鄙夷。 “这样嘛……” 伍德看着他。 片刻的爆发之后,他已经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这不过是无能的发泄。 他不由地移开视线,轻轻应了一声。 “嗯。” “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休斯问。 伍德抬起头,不需要更多的言语,两人已经充分了解对方的意思。 “今晚的车票。”他伸手摸向上衣口袋,“两张车票。” 休斯一笑,转而回神大步向前走。 “正好啊,我也差不多要七阶了。” 伍德低头,看着雪地上他的脚印。 每一位高天赋的非凡者,都将在七阶时,赶赴圣堂。 …… 不知道切尔西到底和厄琉西斯说了些什么。 安娜和天使暂时住在了艾伯特的庄园。 王族的慷慨让人难以想象,安娜最近的生活比起在多恩时候更加的滋润,小脸蛋日益圆润起来。 这些时日,厄琉西斯经常消失,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忙些什么。 安娜也因为其他的事情忧虑。 其中最让人在意的是艾伯特无意提起的时间,她大致算了一下,他摔伤腿之后不久,自己出生。 也不对。 安娜想,她并不知道自己具体的出生日期,现在她过的生日是老牧师带她回家的日子。 总之,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两者之间相差的时间并不长。 要是能够回到多恩,说不定能找到相关的记录,不过暂时没有这个机会,只好作罢。 这样过去大概两个星期。 艾伯特离开一次庄园,再回来的时候,跟着四五辆马车,仆人们搬来搬去,将许多大箱子搬到了书房。 吃过晚饭后,安娜被邀请前往了亲王的书房。 跟随仆人前往书房前,安娜尝试联系厄琉西斯,可天使并不在庄园,切尔西也不在。 她虽然疑惑,但是这段日子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 安娜没有找到厄琉西斯,跟着仆人前往了艾伯特的书房。 青年正从箱子里小心翼翼地取东西,见到安娜进来,连忙向她招手。 “安娜,快过来。”他说。 “这是我从夏宫里取回来的东西,说不定能给你一些思路。” 夏宫就是加仑帝国的王宫,女王玛丽一世生活的地方。 安娜瞥唇,这些时日,艾伯特偶尔会翻出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收集来的东西给自己看,希望她能够想起一些关于幽暗国度的事情。 但安娜发誓,她已经把自己能够想起的东西全部告诉眼前的年轻男人了。 可他还是乐此不疲的一直尝试,虽然这个过程本身没有什么意义,但他找来的那些东西,确实挺有意思。 安娜就像是读童话书一样,从他收集来的资料里,了解了不少关于幽暗国度的事情。 “这些东西很杂很乱。”艾伯特说,“最近我总是想起关于时间的事,所以特意留心了一下关于时间的记录。”他从箱子里取出一本书,安娜随意一睹,看到封皮有些眼熟。 正是她曾经有过的那本芭蕾舞蹈家约书亚的回忆录。 “嗳。”她喊住艾伯特,“刚刚那本书我也有。” 艾伯特一愣,取出那本回忆录:“你说这个?”他看了一眼,“哦,是这本没有完全出版书的啊。”他随口提到,“我有它被删减的那一部分,因为出版社说那里面的东西像是胡编乱造,所以在出版的时候删减掉了。不过我倒是觉得,是出版社的主编有问题,他根本就不了解这个世界的真相……” “删减?”安娜一愣,“什么内容?” 他的询问提醒了艾伯特,亲王在箱子里翻找,找到一本旧的手册。 是手写的笔记,文字非常的整齐秀丽,一看就出自一位优雅女士之手。 “关于转生的故事。”艾伯特翻开那旧的手稿,将她交给安娜,“里面提起过关于奇怪印记的事情,记录者提起过类似蛇的纹路,但她搜寻的资料里,并没有蛇,至少没有你手上这样清晰的纹理。” 安娜一愣,印记在脖颈上的时候,也是十分模糊的! 她翻开那本被删减的完整手稿,一行行阅读里面的文字。 随着安娜理解了里面的内容,她的眼神有片刻的茫然,一切均由视线接触文字在这一瞬间都化作了虚无。 安娜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甚至想不起来自己叫什么,身处何处。 脑子里乱糟糟的,好像有有许许多多混乱的记忆,有许许多多复杂的名字,一股脑的出现在她的脑海之中。 安娜想要伸手捂住头,好让记忆停止作怪,可当这个想法出现在大脑的瞬间,就被那些记忆冲散,不知道遗失在哪个角落里。 她想要发出声音,来表示此刻的痛苦,但她甚至忘记了如何发声,一时间呆呆的张着嘴,完全失去了对于外界的感知。 艾伯特被下了一跳,他随意递给安娜一本虽然奇异,却没什么价值的手稿,却歪打正着的撬开了规则的漏洞。 艾伯特不是非凡者,但身为王族中人,他很清楚的知道在他们所生活的世界,除了普通人所熟知的一切,还有一层被隐藏在阴影之后的世界。 那个世界危险,那个世界绚丽,那个世界充满诱惑,接近一切的真相。 但这一刻,他对于非凡世界的了解,根本不足以支撑他去了解到底发生了何事。 “安娜?”他试图去呼唤安娜的名字,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忆。 手稿上被删减的内容确实出自约书亚之手,是她晚年时,请几位私家侦探调查的结果,因为年代久远许多资料已经不可考察。 但她还是通过有限的资料总结出了规律。 同一时间段,只会有一位身上拥有奇怪的印记的存在,可以是男人,可以是女人,甚至说其他的生物。 非人生物难以统计,但她掌握的资料之中,与人类相关的都有一个惊人的相似点。 他们出生的日期,间隔一百二十年,每一个能够找到的都是如此。 几乎是本能,安娜从艾伯特手中抢过那本回忆录,翻开到第一页约书亚的照片下,那里写着她的出生年份。 她颤抖着,用那个数字与她的出生年份相减。 不多不少,恰好整整一百二十年。 一百二十年,一百二十年。 有什么东西就要破土而出,安娜的双手之上,那拥有银色纹路的黑色衔尾蛇突然极速转动起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甚至到了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 混乱的记忆被平息,一切不该被想起的东西被压制而下。 规则就是规则,是掌握权柄的代价,试图破坏规则,只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可禁忌之门已经松动,变化悄然发生。 安娜茫然地抬起头,轻声念出出一个昵称。 “阿比。” 第72章 “阿比……”艾伯特重复这个从安娜口中出现的陌生名字, 但随着话音的落下,他也受到了来自某种地下力量的影响,忘记了下一句将要脱口的话。 艾伯特愣在原地, 脸上出现了片刻的茫然。 安娜率先从迷茫的状态之中恢复过来。 她看向艾伯特:“怎么了?” 亲王摇了摇头, 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我想说些什么, 但我忘记要说什么了。” 呃…… 安娜默了一瞬:“这种事情其实挺常见的。”她笑,“我有时候也会拿着钱包找钱包,很正常啦。别着急, 一会儿就会想起来。” 艾伯特也不在意, 只是说:“总感觉不是什么小事。”他撑着手杖上前,将箱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取出摆在安娜面前。 “你慢慢看,如果有什么好奇的就问我。”艾伯特说, “反正我很闲。” 他很闲,确实很闲。 安娜住在艾伯特位于城郊的王室庄园这一段时间, 就没见过艾伯特干过一件有着工作性质的事情。 他每天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玩乐, 考虑得最多的事情, 就是如何玩乐。 虽然腿上有残疾, 但这并不会影响到这位亲王对于刺激的追求。 阿兰尼位于东南沿海,四季如春,艾伯特在留下那堆收集了许久的宝贝之后,与玩伴一起相约前往了王族的沿海公馆,说是要去冲浪。 他邀请安娜一起去,安娜拒绝了。 她出生在内陆, 生长在内陆,是个不折不扣的旱鸭子,根本就不会游泳, 更别提在海里冲浪了。 安娜很惜命,不想冒险尝试这些东西,更重要的是,她想要留在这里等着厄琉西斯回来。 天使和清闲的艾伯特不一样。在上一次和切尔西的会谈结束之后,他就变得忙碌起来,许久都未曾出现。 安娜有些不习惯,生活在一起这么长的时间,她早就习惯了身边有厄琉西斯的陪伴。 如今她身在异乡,孤身一人,在这座空荡荡的庄园,即使知道没有人敢在王室的地盘伤害她,却仍然忍不住害怕。 也许这不是恐惧。 安娜感到疑惑,她知道答案,却变着法子地说谎欺骗自己。 艾伯特前往海滨公馆的第三天,安娜又研究了一整天他留下来的那些东西。 她必须得做些什么转移注意力,才能忽视这座房子里空空荡荡只有她一个人的事实。 有时候看着那些忙忙碌碌的佣人,安娜都忍不住在想,她们真的是真实存在着的活生生的人吗? 能够在皇家庄园服侍的人每一个都经过严苛的训练,在工作的过程之中,却不会打探主人家的事情。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没有人和安娜说话,没有人和她聊天。 她们只是匆匆的存在感极低地从走廊之中穿过,见到安娜后轻轻行礼,之后又匆匆离开。 晚餐的过程很痛苦。 皇家的大厨料理着珍贵的食材,在安娜口中如同嚼蜡,她有好几次都忍不住想要摸一摸额头上的印记,想要在内心试图喊出那个熟悉的名字。 她忍住了,忍住了很多次,但夜晚,等到她一个人躺在柔软的天鹅绒床垫上,看着天花板上绘制的飞舞的天使时,她终于无法再克制那种情绪。 她好想厄琉西斯,好想他此刻就出现在她的身边,再也不要离开,再也不要分离。 安娜有些痛恨自己的自私与脆弱。但在夜晚,人总是要更感性一些,这些不受控制的感情流露,让她不自主地蜷缩起身子,用华丽而柔软的被子蒙住头,一个人躲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这种不该出现的情绪被天使感知,又或者在安娜不知道的地方,某位正在步步走下神座的存在,也产生了类似的情绪。 棉被被人悄悄拉开,黑暗之中,那华丽的银色披散,就好像是镀上月光之华。 安娜遵循本能抬起头,闯入一双深邃的眼。 那眼眸微垂落,红与黑泾渭分明。 她看到了许多未被隐藏的情绪,可惜这些情绪的主人并不能准确地一一将它们分辨。 他在被属于人类的情感影响,却无法定义这些情感。 一直以来,安娜都是他接触人类世界的导师,但此刻这些复杂的情绪,不是这个懵懂的人类女孩儿能够解释并教导他的。 厄琉西斯只能自行体会。 他压制住这些争先恐后涌出疯狂叫嚣着的情绪,一时间无法为自己因为想见到她而使用神降离开彼端,离开人类通识者寻找一个合适的理由。 厄琉西斯叹了口气。 “不闷吗?”他顺势坐下,床垫因为厄琉西斯的动作陷落,安娜的心也随着他的动作而触动。 她有些紧张,连忙支撑起身体,回答厄琉西斯之前的提问。 “有点。” 厄琉西斯笑起来:“那为什么要闷着自己?” 安娜因为他的提问而变得局促,总不能回答说,因为太孤单了,因为太寂寞了。 亦或者,因为太想你,想要见到你…… 她抬起头,迅速地用一个问题掩盖过厄琉西斯的问题,这也是困扰她这几天的问题。 “你呢?厄琉西斯最近在做些什么?自从上次和切尔西谈过一次之后,您就变得神神秘秘。之前都不会这样的,您做什么都会告诉我的。” 提到切尔西,厄琉西斯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一天,从这位人类通识者口中得到的讯息。 他的眸光变得深沉,望着安娜,欲言又止。 该如何向她解释自己此刻的猜测? 他没有对策。 目光下移,落在安娜手腕上多出的银纹黑蛇手环。 两条衔尾蛇静止不动,但厄琉西斯知道它们是活物。 命运间奏说起来保密级别极高,属于教会的顶级绝密。 但切实起来相当容易,甚至只有一句话,却让人感到阵阵恶寒。 一切都是早有预谋。 甚至从女神的神谕降下,他进入彼端追杀堕落之母开始。 也许现在,他变成这具白骨是祂早已知晓的结果。 这是背叛?是放弃,还是说,只是利用,亦或者考验? 什么样的词语能够形容这种行为? 一切全然未知。 厄琉西斯看向安娜,这一切的负责她都不想让安娜知道,他能够找到答案。 他神情愈加地柔和,将一切的刀锋全都朝向自己,却毫无保留地将温柔给予安娜。 “我想找回自己。” 安娜抬起头。 房间内没有燃灯,但黑暗之中,厄琉西斯的银色发丝散发着柔和的暖光。 他的表情看起来很严肃,但语言越温柔到极点。 “想要找回自己。” 这句话天使说得随意,安娜却听懂了隐藏在其后的含义。 他想要恢复自己的真实样貌,想要找回其他的器官,找回遗失的血肉。 安娜愣住。 他分明刚刚找回心脏。 可这种念头只在她脑海里存在了一瞬间就被驱散。 她真的与厄琉西斯相处了太长的时间,见到了天使没有器官,没有皮肤也能生活的诡异事情,甚至习惯了这种情况,完全忽视了这样的事情对于普通人来说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安娜设想,如果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她身上,别说是全身的器官,她要是失去心脏,应该早就渡河了。 厄琉西斯应该早些找回自己的身体,只有那样才是正常的完整的健康的天使。 她希望他健康完整。 不过,安娜又有了新的疑惑。 “那个邪神不是说,剩余的都在虚无之中吗?”虚无的概念安娜还是记得很清楚的,当初她在切尔西编辑的书籍之中看到这个概念后,还头晕了好长时间,那种感觉可不好受。 “没关系。”厄琉西斯安慰安娜,“总会有办法的。” 这些时日与切尔西行走在彼端,追寻规则的痕迹,他已经有了很多的想法,等待着去验证。 即使虚无是创世神的影子,他也想要去闯一闯,去追寻一切的答案,去撕开这世界可憎的面容。 也许那个时候,一切甚至会推着他,一步步走向女神的对立面,犯下千古之罪,成为预言之中拥抱黑暗之徒。 可若是答案值得,他…… 厄琉西斯闭上眼睛。 脑海里掠过的是在太阳神域之中的每一分秒。 原住民虽然尊敬他,但他们尊敬的是天使的身份,是黑与红的权柄,而不是他,不是厄琉西斯。 “安娜。”他睁开眼睛,询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我叫什么名字?” “厄琉西斯啊。”安娜虽然不解他为何会这样问,但习惯快过一切思维,这个她已经呼唤了千万次的名字顺其自然地脱口而出。 “厄琉西斯。”黑暗之中,那个拥有满头银丝的存在轻声重复。 房间寂静,银丝微动。 安娜看到了他的变化,注意到那无风自动的命运之线。 天使微微一笑,自然地附身亲吻她的额头。 “我会让你见到真正的厄琉西斯。” 他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语,然后再一次消失,不留一点痕迹。 安娜看着重新恢复黑暗的房间,厄琉西斯的气息还有所残留。 她眨眨眼睛,回忆最后的言语。 真正的厄琉西斯? 第73章 阿兰尼的天气的很不错。 位于王国湾的皇家海滨公馆, 艾伯特裸着上身,抱着一个冲浪板,远眺海面。 海水蔚蓝, 浪花的高度也恰好合适, 这是一个非常适合冲浪的好日子。 但艾伯特久久未动,他只是抱着冲浪板, 安静地注视着海面,但明显没有聚焦的瞳孔却在向周围人透露着一个事实——他在走神。 直到迎面自来的人将一捧海水浇在他的脸上,艾伯特才从沉思之中反应过来。 “你找死呢?”他甩掉脸上的水滴, 抬眸看向甩水的人, 语气慢条斯理,不见怒意。 “嗯哼。”那人耸肩,看向海面, “你不是来冲浪的。”虽然此时此刻艾伯特确实站在这里,抱着长板的但他没有多少玩乐的心思。 艾伯特侧头打量他, 见那人眉眼含着若有若无地笑, 却不会给人亲切的错觉, 他瞥唇, 道,“省点心吧。玛丽不会嫁给你,她的事情你也应该听说过吧?” “娶了女王,我能成为这个国家的国王吗?”那人转向艾伯特,嘴角噙着一抹笑。 “做梦呢?”艾伯特低声回应,语气轻飘飘的, “如果真的会发生这种事情,也是你入赘加仑王族。” “哈。”在听到“入赘”一个词后,艾伯特身侧的人发出一声低笑, “我有这么落魄?需要入赘你们家?” 年轻的公爵转身,注视着与他闲谈的男人。 “是的,你比自己相信之中还要落魄,质子殿下。” 被称作质子的人摇摇头。 “这个头衔可真是……” 他的话语一顿,收敛起全部的笑意,看向艾伯特,说:“听说女王陛下怀孕了,孩子的父亲是谁?” 艾伯特握着长板的手指一勾,随即放松。 “你知道的未免有些太多了。”艾伯特转身,一瘸一拐地往凉伞下走。 一层的黝黑青年一笑,跟随在他之后。 “都怪我太闲了。”他说,“每天和一群小姐太太混在一起闲聊八卦,一不小心就知道了不少东西。” 艾伯特将手中的冲浪板递出,便有佣人将其接过,他撑着一条腿僵直,然后慢慢挪动正常的那一条腿,以一种极为怪异的姿势缓慢地往躺椅上移动。 周遭的佣人垂着头,就像是没有看到这一幕一般。 阿兰尼四季如春,但临近海边,阳光总是要强烈一些,等到艾伯特终于坐下,额头上已经密布一层薄汗。 “逞强。”那位质子轻笑,走到另一侧的凉椅上坐下,“让人扶你一把,又不是什么难事。” 艾伯特看他,云淡风轻道:“皇家医师曾说我这一辈子都无法站立,就是因为不需要人帮助,所以我重新站起来了。” “可喜可贺。”对面的人说,语气里有些阴阳怪气的调侃,但艾伯特并不在意。 有很多人他背后称呼他的残废,瘸子,或者其他什么称呼。早在很久之前,他就已经学会用这些称呼武装自己,因此他们无法伤害到他分毫。 不过现下,他很清楚格里芬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他总是这样,但他们是朋友。 格里芬是来自七海之一的琴海。 王国湾连接琴海海域,十七年前,琴海上的蒂奇家族在碎心群岛称王,公然与加仑帝国为敌,仰仗苍茫海洋与灵活的舰队,在沿岸的城镇烧杀抢掠。 当时,玛丽以帝国公主身份摄政,还未登上王座,切尔西已经成为国教的主教,很少参与国事,艾伯特才刚刚死里逃生。 那时帝国已经多年没有战争,一时间,从未见识过战场的士兵慌了神。 即使如此,帝国还是取得了那场战争的胜利,战争之中,老蒂奇失去了他引以为豪的四个儿子与一个女儿,不得不选择投降,之后,他最小孩子格里芬在同年被送入王宫成为人质。 玛丽保留了琴海王国的名义上的独立性,却收缴了他们的兵权。又遵循幕僚们的建议将格里芬养在王都,与艾伯特一起长大,逐渐使得这个孩子拥有了极强的荣誉感与归属感。 为人不着调与嘴贱是他的个性特点,但在绝大多数时候他是艾伯特在城内安插的一枚尖钉。 “消息是怎么流传出去的?有眉目了吗?”艾伯特看向质子格里芬,他先前随口提到的一句在闲到混迹在小姐和太太群中听他们八卦,当然不只是一句调侃这么简单。 “唉。”格里芬叹气,随后靠在凉椅上,“我记下了这些小姐太太们的身份,对应着彻查了他们丈夫或者父亲在国家部门的任职情况,确实查到了一些东西。” 格里芬的眼帘微微垂落,玩弄着随意从海滩上捡到的贝壳。 “事实上,这和我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嗯?”艾伯特看向他,盯着青年略显黝黑的面容看了一阵,逐渐意识到了他欲言又止的关键。 格里芬今年二十三岁。他已经有了成年人的体魄和蒂奇家族长相特点,如同无垠海洋一般的蓝色眼睛与黑色卷发,无一不在提醒着艾伯特他来自琴海的碎心群岛。 而琴岛之主年迈。 但十七年的休战已经使得这个位于富饶海洋至上的国家调养生息,不用负担军队,使得他们有更加充足的资金发展发展商业与运输业。 以海运为生的国家,虽然离不开船队,而许多货运船的技术,实际上,也可以在战舰上使用。 艾伯特曾留意过之前王国海运部的报告书,上面曾提到过碎心群岛附近的海域之上近期频繁出现的一种小型货运船只。 这种船的体型极小,由蒸汽机提供动力,速度极快,多数时候用于较少货物的运输。 但实际上,这并不符合海运成本极低的大前提。 阿兰尼拥有帝国最大的海港,拥有王国湾,从小到大,生长在王都的亲王对于海运,海上贸易等王国命脉并不陌生。 他很清楚,海运的优点,就是凭借其极大的运量来减少运输带来的成本。货运量大使得海运的速度远比不上陆地上的运货列车。 而碎心群岛上的码头却反其道而行,用速度极快的小船只来运送货物,而且,这些船只全部以蒸汽机为动力。 这完全违背了海运的初衷,是丧心病狂的选择。 但如果换一个角度,这样的行为其实非常合理。 他们根本不是货船,只是伪装成货船的小型驱逐舰。 他们再一次拥有的资本,拥有了理由。王国的合法继承者,仍然作为人质。 但碎心群岛的那个老家伙儿明显还是没有吃到教训,唯一的儿子在阿兰尼当质子,却仍想着起兵谋逆。 理由充沛又如何?如今的阿兰尼,如今的加仑帝国,在铁血女王玛丽一世的治理之下,比起十七年前强大了不止一倍! 可抛去国家层面的种种矛盾与利益,艾伯特将眼前这个皮肤黝黑的青年当做真正的朋友。 某种程度上,他其实很在乎格里芬的想法。 艾伯特转向格里芬。 “你有什么看法?”恰到好处的询问,隐藏着恰到好处的试探。 格里芬明白了艾伯特的意思。 其实,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看法,离开故乡碎心群岛的那一年,他只有五岁,对家乡的记忆只有蜿蜒的海岸线与石头一样的铁灰。 乳母的脸庞是灰扑扑的,民众的衣裳是灰扑扑的,他们的眼睛也是灰扑扑的毫无光亮。 可这里是碎心群岛。 是富饶的南琴海之上,王国所在的主城,但岛上的渔民,却像是逃荒的难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谁能想象到这样的事情去弄会发生在琴海之上? 就算是七海之中最最落魄的北伦海上,生存在那里的人,也不会遗失希望。 都是因为战争,因为绵延不绝的战争。夺去了亲人的生命,夺去了家里的房子,甚至炸毁了赖以生存的渔船。 “父亲仍然未吃够教训。”他把玩贝壳的手指一顿,“哥哥和姐姐的死,并未让他意识到战争只会带来毁灭。” 艾伯特没有关于那场战争的记忆,那时候的他在王都正在与注定残废的命运抗争,他知道在不远处的大海上有一场厮杀,却无法想象战争的面目究竟如何。 格里芬并不想过多的谈论关于战争的事情,他厌恶战争。 碎心群岛的记忆早已随着时间流逝,他不知道故国的人民是否还是那副灰扑扑的样子,但阿兰尼的繁荣却在时时刻刻提醒着他。 和平才是一切发展的前提。 青年的话点到为止,艾伯特却暗自松了口气。 他话题一转,将两人之间讨论的问题,从这场可能发生的战争,引到了最近一直十分在意安娜身上。 “我在城郊庄园安排住下的那位访客,你知道吗?” 艾伯特所部属的情报系统遍布在整个加仑帝国,即使他只将其中很小的一部分交给格里芬,也足以使得他打探到那个夜晚,亲王殿下如此张扬的在货运中心的侧门接待了一位来自北方的神秘访客。 毕竟,有无数双眼睛看着安娜与那个高大银发男子一同登上了王家马车。 “教会的人在找她。”格里芬说,“不过最近好像没有之前那么大张旗鼓,因为王室的干预?” 艾伯特摇摇头,抬手驱散了服侍的佣人。 格里芬注意到他的举动,知道接下来的事情涉及负责,也直起腰背。 “是我哥哥。”艾伯特说,“似乎是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你也知道切尔西自从成为教会的主教之后,甚至为其放弃了王位的继承权,这些年来他虽然会为玛丽在某些重要的事情上出谋划策,但极少离开那家书店,更别提会因为这些事情特意拜托我给一个普通的小女孩安排住处。” “普通?这个女孩恐怕不普通吧?”常年与情报工作打交道,在注意到王族这一次的行动之后,格里芬也尝试着派人前往多恩了解其中的秘辛,但那座房子外到处都是教会的眼线。 一整条街道都因为相邻两户人家被盖上邪神教徒身份而不得安宁。 “教会似乎很重视这次的事情,通缉令几乎是一夜之间浩浩荡荡出现在每一座城市,但只是奥瑟堡大公介入,就能够因此平息?”格里芬看向艾伯特,“这其中恐怕很复杂吧?” “王室与教会之间本来就是合作关系。玛丽的原话,是不希望神权压制王权之上,但分庭抗争也不是什么好的场面。”艾伯特说,“我能够做得有限,王兄也是一样。” “能够分走教会权力,只有另一个教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格里芬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艾伯特的意思:“这就是你一直在暗中寻找黑暗女神信徒的原因?” 格里芬望着艾伯特,身为有封地的大公爵,女王陛下的幼弟,这位年轻的公爵虽然一直以王都繁华为理由留在阿兰尼不前往自己的封地,在人前做出一副贪图享受不学无术的样子,但背负着加仑的姓氏,而不被女王防备且暗中委以重任,可见其不凡的实力。 是的。 王权与神权的之间复杂的关系,不只困扰着如今的女王玛丽一世,这是一个存在许久难以解决的问题。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随着基础教育的逐渐完善,曾经狂热到伤害自己性命的信徒如今已经很少出现。 但教会仍然想尽一切可能,宣扬神的伟大,而这毫无疑问是从从另一种程度上削减人民对于王室对于国家的信赖。 玛丽一世不会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但她背负着国教守卫者的头衔。 所以,众所周知的闲人,自然地接过了这一重担。 艾伯特认为,能够打破当前状况,只有引入另一种完全不同的信仰,使得两种信仰之间达成制衡关系。 三角形是最为稳定的图形。引入新的不同的信仰,等于是在神权与王权的对立之中引入了第三条线,从而使得光明女神教会与加伦帝国王室以及另一个教派之间形成稳定的三角关系。 而黑暗女神就是最好的选择。 一来,黑暗女神本身极为强大,是能够与光明女神分庭抗争的存在。再者,光明女神教会与黑暗女神教会本就对立,二者绝不可能达成和解或合作关系。 有王室作为其中的调和,只要他们能够始终保持中立,便能够起到和事佬的作用。 更何况,就算两个教会之间真正发生了冲突,那也是他们之间的事情,是神权分裂的结果。 与加仑帝国王室又有何干系? 艾伯特承认,他一直在寻找在幽暗国度见到的女士,但这并不妨碍他是王族中人,要为他的家族他们的国家谋取支撑他们长治久安的利益。 艾伯特没有给出格里芬疑问的解答,但他的一举一动无不在透露着他的选择。 皮肤黝黑的青年呼出一口气,“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现在还只是开始。”艾伯特说,“我能感觉到那女孩是解开疑问的关键。”他回想起安娜身边那个让人感到畏惧的身影,直觉告诉他那个存在还是不要让格里芬知道为好,他不由得皱起眉头,低声道: “希望切尔西那边一切顺利。” “奥瑟堡大公从不令人失望。” …… “你可真让人失望。” 厄琉西斯看着空荡荡的宫殿,空气里燃烧毛发形成的恶臭味还未完全散去,点滴的燥热跃动着,是尚未完全冷却的火焰。 战争天使附下身体,伸手按在余烬之上。 霎时间,他的大脑之中浮现出一幕幕的画面,一群人扭动着身体,以一种奇异的姿势跳跃舞蹈着,口中喋喋不休地以一种怪异到无法理解的嗡鸣声念诵着祈祷词。 厄琉西斯后退了一步,缓缓睁开眼睛,转身用红与黑的权柄注视着切尔西。 “他们逃走了。”他的语气极度平静,回忆之中那怪异嗡鸣造成的影响在影响之间便消散不见。 因为他是圣灵,若是一个普通的非凡者听到那充满着邪恶气息的祷词,一定会瞬间崩溃。 切尔西知道厄琉西斯口中的他们,就是这些时日里他们行走在彼端所寻找的原生堕落侵入世界的“门”。 根据战争天使的推断,这位从人类理解之外的世界侵入人世间的存在,除去依靠堕落之母这个寄宿体,一定还有着其他的依仗。 这些原本属于堕落之母的信徒,他们念诵的禁忌之语也与这位神灵产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帮助祂侵入世界。 “规则仍然存在。”厄琉西斯抬起头,“祂若是想要闯入这个世界,就必须摧毁规则。” “创世神已经陨落,这个世界拥有能够书写规则的存在,只有遗落的生命权柄。” 人类通识者拉住身上的披风。 “这里刚刚举行完祭祀,他们走不远。”切尔西解释。 他利用通知者的非凡能力确定这里有诡异的波动,但随着两人赶到,那些邪神信徒就已经离开。 这就是战争冕下说,对他失望的原因。 若是在人世间,他的能力“算无遗策”自然不会有所纰漏。 但这里是彼端,在这个没有边界概念,没有时间概念的土地之上,很多力量都会受到这种抽象力量的影响,发生一些偏差。 身为一个人类,切尔西已经做得足够好。用神的标准来要求他,无意是强人所难。 切尔西却不敢表示异意,他知道眼前这个隐藏在普通西装下的高大存在,是神灵的战争天使,是与他信仰的天使同一位阶的存在。 战争对他自然不会像对待安娜那样好脾气。 切尔西能够感觉到,他正在因为某件事情而焦急,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答案。他可没必要在这种情况下招惹一位神灵。 没有丝毫的耽搁,厄琉西斯在确定了这些人已经离去之后,重新转向切尔西,开口:“继续找,如果本座是因为直面原生堕落而变成这幅样子,那么祂就一定与虚无有关。” “绝不能让生命权柄落在这些外神手中,那样后果不堪设想。” …… “我总觉得自己好像遗忘了些什么。”安娜回到房间,仔细回想着刚才所看到过的资料。 艾伯特离开王都的这几天,她沉溺在年轻亲王留下的那些调查结果之中。 其中最让她在乎的就是约书亚那些被删减掉掉并未获得出版资格的笔记内容 说实话,一个读者的视角来看,她能够理解出版社的决定,因为这些内容实在是太过不可思议。 相比较前一半的内容偏向于写实纪实的风格,这后面的一半倒像是不入流小说家写出来的三流幻想小说。 对于普通人的世界,这样的故事被定义做幻想的产物。但在拥有超凡能力的人群眼中,这并不是幻想,而是一个普通人视角下的惊奇。 安娜能够感觉到,约书亚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在能够找到的记载之中,她的结局是在丈夫去世之后,跟随亲人回到故乡隐居,安享晚年。 但在那回忆录的手稿后段,略显潦草的笔记却展露出一个完全不同的结果,一种趋向疯狂,趋向偏执的发展。 由此,安娜可以判断,她一定是知道了什么,而这些东西对她产生了影响。 这也符合普通人涉及到超越认知范围之内的知识后会发生癫狂的现象。 对于她发现的东西,那笔记之中似乎写得很清楚,安娜感觉自己明明已经知晓了答案,却在试图回忆的时候,脑海之中一片空白。 这种感觉让她非常的不适应,就像是有某一种力量强行撬开了她的大脑,抽取掉了特定的记忆,继而产生了一种像是被被人冒犯的后怕。 要知道,她的眉心那团隐藏在皮肤之下的烈火印记是由厄琉西斯的一截指骨与九道神光组合而成的存在,它本身就蕴含着极其强大的力量,让一般的邪佞根本不敢靠近安娜。 沐浴之后,安娜一边擦拭着头发,一边试图回想今晚用过晚餐之后她再一次翻看那本笔记的事情。 与在多恩事情受到空隐之龙忽视力量影响不同,她能够清晰的想起上面的每一个细节。这本笔记她这些日子已经看过了很多遍,上面的每一个内容都印刻在她的脑海。 可就是偏偏无法说出他们之间蕴含的那个规律,她分明都知道,这其中一定蕴藏着一个规律,就在嘴边可怎么都说不出来。 这样的感觉太难受了。 干脆让她什么都不知道,说不定今晚她还能美美的睡一觉。 安娜放下浴巾,转向一侧自言自语的小乔治。 自从这个小家伙找回声音之后,就喜欢一个人自言自语,像是有说不完的话。 因为与他的联系正在逐渐消散,前些时候,安娜还能够听到他的喋喋不休,最近一段时间,却变得时有时无。 “乔治。”安娜喊他。 小魂灵缓缓转身,正用疑惑的眼神打量着她。 “过来。”安娜使唤他。 小家伙儿没有丝毫的迟疑,在听到安娜的声音之后,立刻起身漂浮起来,落在她的眼前。 “你还记得我今天晚上看了些什么吗?”安娜问他。 那个时候小乔治就一直坐在她的肩膀上,和她一起翻阅艾伯特找到的那些资料。 小乔治摇了摇头,说:“我不识字。” 安娜嘴角牵动,有些嫌弃地摆了摆手。 “算了,本来也就没指望你能帮得上什么忙。” 小乔治听懂了她话语里的嫌弃,不满地嘟嘟唇,“我本来就不认得字嘛……我又没上过学。” 安娜叹了口气,一把拽过小家伙儿揉他的脑袋,“我又不是真的嫌弃你。” 小乔治拍她作乱的手,嘴里还说着些什么,他的声音在安娜听起来变得异常的遥远,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按那完全听不到他在说些什么。 这是从未有过的异变。 安娜连忙站起来,她眨了眨眼,视野之中的小魂灵竟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幸好这样的情况并没有维持太久,安娜还没来得及思考对策,那个小家伙儿就重新出现在她的视野中,耳边,属于小魂灵的声音再一次想了起来。 “……你也可以教我认字啊,反正现在骷髅架子先生不在,你闲着也是闲着。” “乔治!”安娜连忙抱住小家伙儿,提起的心瞬间回落到肚子里。 “哎哎哎——”小魂灵并不知道刚才发生的惊悚一幕,完全不能够理解安娜瞬间从嫌弃变成异常激动的心情。 “怎么了?怎么了?”他连忙叫起来,未发育的男孩子声音里也带着尖锐。 安娜松开他。 “你没有感觉吗?” 小魂灵摇摇头:“你说什么?” 安娜突然意识到,先前发现的尸语者的力量正在逐渐消散,这种感觉并不是错觉,而是真实发生的事情,更可怕的是,与她朝夕相伴的小家伙儿似乎完全不知道他正在逐渐消失的事情。 …… 伍德走下列车,下意识地皱起眉头,抬头向上看。 他仍然穿着在多恩时刚需的呢绒外套,但阿兰尼的天气确实如此的温暖。 阳光过分的耀眼,与青年金色的发交相呼应。 “真该死。”休斯一边咒骂,一边脱掉身上的棉衣,他比伍德更加容易出汗,只是这一小会儿的功夫,汗水已经浸透了他贴身的衣物。 鬓角的汗珠落下,休斯抬手擦掉汗水,对身侧的人的说:“我们先找一家旅店整理一下吧。” 伍德收回视线,缓缓解开了呢绒大衣的衣扣。 “直接去教堂。”说着,他脱掉外套,露出里面的羊毛衫,在那质量极佳的羊毛衫内,他还穿着一件衬衫。 他分明也穿了很多件衣服,休斯能看到他额头上沁出的细密汗珠,他皱起眉头。 “不热吗?” 伍德一手提着行李箱,另一只手抱着大衣。 舟车劳顿,休息是此刻最好的选择,但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待着他,他不敢使自己停下。 “安娜还没有消息。”伍德说。 他已经等待了太久的时间,那个匆匆逃离,甚至连存款都来不及带走的女孩到底能去往什么地方,伍德不敢想象。 教会已如此雷厉风行的手段全国通缉她,到底是因为什么?如果她被发现,会不会有危险? 这些问题已经折磨了他许久,如今已经抵达阿兰尼,便是一分钟都无法耽搁。 伍德快步走出车站,四下张望,伸手拦下一辆马车,也就是这一瞬间,一个瘦小的男孩与他错身而过,不小心碰到了伍德的肩膀。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那瘦小的孩子连身道歉,却用另一只手将一个精致的皮包从身后交给同伴。 若是搁在平时,以非凡者的敏锐洞察力这样的小手段肯定是隐瞒不过伍德的眼睛,但此刻,心急如焚的青年都未曾注意到自己被人窃走了物件。 跟在他身后的休斯却将整个行窃的过程收入眼底,红发青年微蹙眉头,上前一步拽住那小贼。 手上的行李箱落在地上,长臂一展,便赶在在人群之中接应他的同伙离开前将人捞了回来。 与此同时,远方一道不善的目光也未能躲过他的注意。 休斯微眯眼睛,抬头向那道视线望去,身形微凝,继而属于审判者的非凡力量被打断。 “咦。”他感到惊讶,再回头看去,却没能找到那道视线的主人。 顷刻之间,混迹在人群之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伍德捡起衣物,转头看向休斯和被他钳制住的两个孩子。 “发生了什么?”他问休斯。 红发的青年眺望着远方,但刚才那个与他对视一眼的人早已经消失在人群之中不见踪影,红发的青年缓慢地摇摇头,视线收回到伍德身上。 “注意点,你刚刚差点让这两个小贼偷了钱包。” …… 夏宫,黎明静悄悄的。 衣着华贵的女人退避宫人,独自行走在走廊之上,直到一道影子出现在她的身后,悄然尾随。 高贵的女人脚步微顿,从走廊两侧装饰盔甲反光的画面上瞥到跟随的身影,她微微眯起眼睛,不由得加快的脚步。 虽然加快了速度,但她的步子却并不轻浮。每一步都走得极稳,要确定自己每一步都踏实之后才会迈出下一步。 尾随在她身后的人,也跟随着她加快了脚步。 直到两人离开夏宫的主殿,向着王室的后院前行。 天还未全亮,夏宫之内已经有不少宫人忙碌起来,见到这位尊贵的存在,宫人们纷纷行礼,偶尔有几个胆子大的,还会偷偷瞄向女人隆起的小腹。 尊贵的女人注意到了这些视线,但她始终昂着头看向前方。 即使是这些胆大的宫人,在看到女王身后跟随的身影时,也都纷纷低下头,脚步匆匆地离开。 衣着华贵的女人并未因为这些小插曲而停下脚步,今晨送进书房的密信使得她越发的心烦意乱。 王国好不容易迎来了来之不易和平,暗中去始终有一些人在蠢蠢欲动。 这一次,他们居然准备以女王未婚先孕的事情大做文章,甚至要凭借此引发信的战争。 琴海之上的老东西首当其冲。 这老家伙儿半截身子都快淹入海洋,去还在惦记着阿兰尼的王座。 玛丽的表情愈加的严肃。 早在父亲决定将王座传给她的时候,这位女王已经决定此生绝不会因为婚姻将加仑帝国拱手相赠。 但王国需要一个拥有王室血脉的继承人,切尔西不娶妻,艾伯特也屡次推脱,称不愿意为了传宗接代而娶妻。 玛丽护住小腹。 既然如此,她又怎么可能让那群野蛮人以这个孩子作为要挟,图谋她的国家? 踏上一阶一阶的台阶,女王登上夏宫内最高的钟塔,最后,停留在小窗之前。 太阳恰好在此刻跃出地平线,暖光照亮了高贵女人的侧脸,露出一张尊贵且坚毅的面容。 玛丽一世不是令人惊艳的绝世佳人,但她有一双只要看过就绝对不会忘记的眼眸,与她的兄长与幼弟一样。 帝国的女王站在钟塔之上,远眺王都阿兰尼。 昔日她还是小女孩的时候,父亲曾带着他登上过这座钟塔,那时候,在她眼中,这座钟塔是如此之高,站在它的顶端能够眺望整个王都。 但现在,阿兰尼高楼耸立,一枝独秀的钟塔背后起的群雄淹没,早已成了历史的见证者。 可在女王的心中,她依旧意义非凡。 历史不可遗忘,它一直存在,这座钟塔,就是见证。 玛丽感受到身后有人靠近,是那个一直跟在她身后来到这里的人,他停留在她身后一步之遥,不再有分毫越界。 女王微微昂首,即使不用回头她也知道,身后的人是她认定的伴侣,即使与她为伴需要终身活在阴影之下,也绝不背叛的人。 玛丽一世看向远方,在无数高耸的烟囱与楼宇之间,他们的敌人隐藏在暗处,蠢蠢欲动。 年轻的王者颔首,终于开口打破沉默。 在嘈杂的各类声音之中,隐约有低沉的龙啸传来,脚下的地板在震动,即使这里距离地面足足有五十米。 在摇晃之中,女王伸手扶住了窗台,身处孕期使得她的身体有些许笨重,但她的思维仍然机敏。 “或许他们忘记了过去,也许我该让他们想起来。” 第74章 没有生气的静寂土地, 沉寂着亘古以来的阴影和寂静。浓雾之中,偶尔传来几声奇异的嗡鸣,随即又沉寂下去 雪域般广阔大地, 山峦与丘陵拔地而起, 混迹在山洞与沟壑的阴影之中,灰蒙蒙的雾气包裹着扭曲的物种, 在能见度不足一米的厚重雾气之中,两道身影前后交错,一前一后缓步而行。 银色的细丝随着那身影的动作轻微摆动, 形成这这灰色土地少见的色彩与鲜活。 厄琉西斯停下脚步, 红与黑的双眼平静地看向前方,隐藏在浓雾之中的,是不加掩饰的杀机。 跟在他身后的切尔西也感受到了这种不怀好意, 他没有向前看,没有看向那些隐藏在浓雾之中不知身份的敌人。 人类通识者的视线落在厄琉西斯的背影上。 是打, 还是走, 全在身前这位圣灵一念之间。 厄琉西斯微微颔首, 语气里带着些许疑惑, 像是在确认隐藏在灰色雾气之中不速之客的身份。 “精灵?” 他抬手,在眼前轻摆,圣灵的力量点点渗透而出,驱散了浓雾。 几道容貌昳丽的高挑身影出现在不远处。她们或手持长弓,或高举法杖,皆是一脸严肃。 黝黑发亮的皮肤, 银色的长发,与隐藏在发间,跟随举动不慎露出的尖耳朵, 和全部为美貌女性的特点,无一不在彰显这群特殊存在的身份。 卓尔精灵。 隐藏在地下的精灵种族,她们曾是幽暗国度的原住民,却因为其信仰的神灵在诸神之战中背刺黑暗女神而被驱逐出幽暗国度。 卓尔精灵身负多数幽暗国度生物与生俱来的诅咒,无法在阳光之下生活,离开六尺之下的国度,他们能够前往的地方,只有暗无天日的彼端。 “银发?卑劣的男人……”面前的这一队卓尔精灵显然没有认出厄琉西斯,她们并不是神后的祭司,远没有辨识神灵的知识储备量。 高等精灵语已经在这个世界上遗失了数千年,以至于切尔西没能第一瞬间辨识出这个晦涩难懂的语言。 “银发?”女性精灵们交头接耳。 “来自上面的生物?” “上面的家伙儿怎么会有银发?” “来自幽暗国度?” 最接近厄琉西斯的弓箭手拉满弓弦,尖锐的箭头瞄准着厄琉西斯的面容,以不熟练的通用语与厄琉西斯交流。 “银发、男性,你是、精灵?还是……什么?”她的通用语磕磕绊绊,但并不妨碍厄琉西斯理解她的意思。 “卓尔精灵?”他的视线落在精灵之中的施法者身上,在黑暗精灵的族群之中,女性的地位远远高于男性,而蜘蛛神后的祭司都是高贵施法者,她们拥有更高的地位。 随着厄琉西斯开口,在场的精灵皆是一惊。 不是因为其他,而是因为这个银发男性吐出的是字正腔圆的高等精灵语。 卓尔精灵族群之中的通用语。 “精灵语?”她们交头接耳起来,“他就是那个叛逃者?” “或许吧,我没见过那家伙儿。” “我也没有。”另一个精灵说,“也许我见过,但谁会关心一个奴隶的样子?” “切波或许知道,她和那奴隶上过床,会魔法的家伙儿,说不定有些新花样。” “别开玩笑了,脆弱的雄性,切波的鞭子可不是摆设。” 她们旁若无人地讨论起来,就仿佛眼前的厄琉西斯和切尔西是两团无关紧要的空气。 卓尔精灵族群以女性为尊,在她们眼中,雄性不过是无关紧要的物件,而恰好,厄琉西斯与切尔西都是“雄性”。 若此刻,站在这里的不是两个不知身份的存在而是两个同组的雄性精灵,情况可能远不会这么的……和谐。 这一小队精灵中的施法者眯起漂亮的紫色眼睛,她无法从眼前的银发男性身上感受到任何一点魔法气息的波动。 “是的。”她回答,“你是什么人?为何要踏入精灵的领地?” 切尔西非常惊讶,以战争天使的实力,解决掉这些不知深浅的卓尔精灵根本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但他居然没有动手,居然还试图与她们交流。 在他掌握的知识里,卓尔精灵中性别差距之大难以想象,即使是最有天赋的男性巫师在最低等的女施法者之前还是处于低下位置。由此可见,她们从根本上歧视一切性别为男的存在。 从这几个精灵的交流之中可以判断,这一小队是在追捕一位叛逃的男巫,而不凑巧的遇上了厄琉西斯与自己。 黑暗精灵已经在世界上消失了两千年,或许大多数的人早已不记得她们,但切尔西身为智慧天使的非凡者,其贯彻古今,通晓智慧的特性促使他不断的探索被遗忘的秘辛。 “我是谁不重要。”厄琉西斯的眼波微动,在看到这些早已淡出视线的生物之后,一个疯狂的主意出现的他的脑海。 比起切尔西的诸多顾忌思虑,厄琉西斯的想法则要简单许多。 他知道,卓尔精灵起源于幽暗国度,而提及这个黑暗女神的神国,他总是不由得想起安娜身上那个诡异印记的来源。 厄琉西斯可以断定,那印记来自一个强悍的神灵,而卓尔精灵们信仰的蜘蛛神后说不定知道一些关于“银纹衔尾蛇”的事情。 那怕只有一点点,都值得他去冒险。 “这里是精灵的地盘,是否回答我的问题恐怕由不得……”你。 话还为说完,那施法者蹙起眉头,身为精灵,她的一举一动都透露着魅力。 脑海之中突然闯入的声音让她的身体不自觉的颤抖起来,随着消化掉那道旨意,她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厄琉西斯却熟视无睹。 施法者沉默了一阵。 “原谅我的冒犯,冕下。”那精灵放下法杖,小队的精灵虽然不解,但在看到施法者警告的眼神之后,还是跟随着她一起放下武器。 “疯了吗?”精灵们交头接耳,“我们在一个卑劣的雄性面前放下了武器。” “不杀了他吗?难得要带回赫伦堡?” “献给大祭司?作为祭品?” “我还挺喜欢他的银发的,看起来很柔顺。” “将他作为祭品献祭之前,我能和他睡一觉吗?我上一个女儿出生快有一百年了。” “我以为你至少需要同时和三个一起睡觉。你上一个女儿的父亲是谁?你自己恐怕都说不清吧?是三十七号,六十四号?还是一百零三号?” “谁会记这些不重要的事情?不过也要感谢他,是个女儿,而不是个肮脏的虫子。” 切尔西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些精灵们的交谈,随之相对应的是出现在大脑里一条条关于卓尔精灵的知识。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嘲笑这群精灵浅薄,但在卓尔精灵的认知之中,这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切尔西有些好奇战争天使此刻的表情,他虽然好奇很多事情,但它们多是这个世界未知的真理,从未有过哪一刻,他好奇一位天使被人用语言调戏后的表情。 但切尔西不敢抬头,越是听到这些精灵放.荡不加遮掩言语,他的心中有一个念头就越加清晰。 这位天使已经心有所属。 只发生在各类幻想作品中的事情真的发生了。 神,爱上了人类。 厄琉西斯没有注意这些精灵的言语,在卓尔精灵的规则之中,男性多是奴隶与炮灰,不值得一提。 他不会因为自己恰好是她们看不起的“低劣虫子”去挑战一个种族的规则。 这无疑是非常愚蠢的行为。 “带路吧。”厄琉西斯抬起头。 “带我去见你们的神后。” …… 午后,安娜抱着小乔治坐在花园的凉椅上。 这些日子,小家伙儿偶尔会消失不见,安娜很清楚,不是他不在了,而是自己看不到他了。 这样的事情让她感到十分的无措,但现在没有人能够解答这个问题。 她想,她应该珍惜每一刻,至少在彻底看不见小魂灵之前,多抽出一些时间来陪他。 所以,他们现在在艾伯特的花园之中,享受下午茶。 突然,原本明媚的阳光消失不见,安娜和乔治同时抬头去看,却被出现在视网膜上的景象吓了一大跳。 这是遮天蔽日的阴影,而这阴影,是一条无比震撼的生物造成的。 安娜想起曾经听说过的传说,却没想到流传在母亲和奶妈口中的故事居然是真的。 相传,许多年前,加仑帝国的第一位君主,阿兰尼·加仑骑龙而来,从野蛮人手中夺下这片土地。 奇异的魔法使得山脉塌陷,海水涌入,冲刷石壁,形成了如今的王国湾。 可自那以后,巨龙消失不见,成为人们口中的故事,直到今日,这遮天蔽日的阴影诉说着一个事实。 巨龙从未消失,就如同魔法从未离去。 阿兰尼的女王乘龙而来,华丽的珠宝装点她的王冠,昂贵的布料成为她的战袍,更让人不可忽视的,是这位女王的表情与动作。 荣耀加身,巨龙环绕,她在一众心怀叵测的臣子之中步步前行,从始至终都未曾低下昂起的头颅。 安娜不由得露出羡慕的神色,玛丽·加仑应当是每一个女孩的梦想,帝国的无上荣光。 第75章 “滴答。” 水滴自碎岩聚集, 顺着冰凉的缝隙凝聚滴落,毫不留情地砸进地面的小坑。 接着是鞭子破空的声音。 厄琉西斯微微蹙眉,侧目看去, 阴暗的廊道里, 有不少地方都在滴答滴答的漏水。 一个手持长鞭的高挑精灵站在磨平的石头台面上,居高临下地督促着正在打磨石壁的奴隶。 说是奴隶, 其实这些被奴役的存在则是族群之中的男性。 他们之中鲜少有施法者,通常情况下,这些精灵只有三种途径, 不是战士, 就是杂役,而前两者都可以成为玩物。 “手脚都麻利的,你们这群懒骨头。若是赶在神后的降生日之前没能完工, 我就把你们的指头一根根拔下来!” 手持长鞭的精灵高喊着,周围的杂役, 在听到她的声音之后, 连头都不敢抬。 切波不屑地瞥唇。 总有些家伙儿不满她们的统治, 而多数时候, 他们畏惧施法者所拥有的强悍魔力。 说实话,身为好战的卓尔精灵,切波的她的姐妹们都希望有些充满勇气而冲动的家伙儿能够站起来反抗,这至少能给他们无趣的生活带来一些乐趣。 但可惜的是,这些不堪入目的东西之中,唯一一个既敢怒又敢言的家伙儿已经夹着尾巴灰溜溜的逃走了。 也许他已经死了, 又或者根本无法逃出外围寻猎小队的长弓与雷电。 这些卑劣的家伙儿根本无法想象,在离开强大施法者的庇佑,他们这些弱小可怜的存在在强敌林立的彼端, 究竟是些什么弱不禁风不值一提的小虫子。 可惜。 她手持长鞭,满脸惋惜地摇摇头,其实偶尔一些时候,她还是非常满意那个家伙儿的。 至少,他拥有施法能力,是族群之中极少数男巫。 看着这个面子上,希望她不要彼端的那些家伙活生生撕碎,最好放出去吃吃苦头,再被寻猎小队的姐妹们带回赫伦堡,那样再完美不过了。 片刻的走神,但切波的注意力并未从这些低下的虫子们身上移开。 余光越瞥见一抹纯洁的银,她扬起鞭子的东西迟疑了一瞬。 银发,是卓尔精灵的象征。 一个银发男性,那个逃跑的小虫子这么快就被抓回来了? 那他可真是太没用了。 切波本想着,若是他能坚持的时间久一些,她就请祭司废除他的施法能力,把他养在家里洗衣做饭。 但是现在,说是他连三天都坚持不住,那么这可笑的逃跑究竟有何意义? 不对,也还是有些意义的。像那些一直蠢蠢欲动的蠢货们证明,他们所希冀的不过是可笑的幻梦,不知天高地厚的想象。 切波想着回头,视线在落在那个银发男人身上时微微一顿。 不是那家伙儿。 而是另一个拥有着银色长发的存在,他走在狩猎小队的中央,隐约有被簇拥着的错觉。 开什么玩笑? 切波往前走,同时,小队里她熟悉的姐妹也朝着她打招呼。 “切波,今天怎么样?” “怎么样?当然还是老样子。”她说,“每天和一群懒骨头打交道,哪里像你们一样,可以出去。” “别担心,我们很快就会把那家伙儿抓回来,这样你就可以回来和我们一起了。” 切波的视线落在厄琉西斯身上。 “我以为你们已经把他抓回来了。”切波皱起眉头,她没有见过这个家伙儿,看模样,他并不像是精灵,但那满头的银色发丝,又过去刺眼。 “这是什么?”她看向同伴,询问道,“半精灵?”提及这个词语的时候,她的眼里闪过浓郁的厌恶。 卓尔精灵讨厌卑弱的男性族人,更讨厌被弱小玷污了血脉的存在。 当然,半精灵也分很多种。 在许久之间,巨龙还未销声匿迹的年代,蜘蛛神后曾献上族内的勇士窃取巨龙的血脉。 这群先行者为卓尔精灵诞下了亚龙精灵,在诸神乱战之中,这些能够使用龙语魔法的强大存在和光明女神以及她的从神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啊。不过这些已经是历史了,即使现在卓尔精灵的族群内仍然有拥有一丝巨龙血脉的存在,但能够使用龙语魔法的存在,却少之又少。 至于其他的半精灵,毫无疑问都是些肮脏低下的存在。 切波越想越疑惑,她未从这个银发的人型生物上感受到一丝精灵的气息。 他好像来自地表。 “不得无礼。”狩猎小队的领导者,拥有施法能力的神后祭司开口。 “这是大祭司的客人。”她说。 切波一听,视线从厄琉西斯身上打量过,即使知道了他是精灵祭司的客人,但卓尔精灵打量异性的眼神与表情,永远都像是在垃圾之中翻捡物品一样,轻蔑不屑而露骨。 厄琉西斯微微蹙起眉头,他并不愿意去触碰卓尔精灵种族的规则,但这个黑皮精灵看他的眼神就好像是要将他扒光一样,这让天使感受到了些许的冒犯。 也许,该给这些家伙儿一点教训。 厄琉西斯漫不经心地抬眸,对上那个打量自己的视线。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 切波瞬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脑海之中,只剩下两种交替出现的颜色。 在红与黑的世界之中,她隐约看到一个黑色人影屹立在世界的中央,注视着远方的世界。 这本该是一望无际的平面,但切波却敢去那道身影,仿佛立足于山巅,祂不是在远眺,而是在俯视脚下的世界。 从祂的位置看一下去,下方的城市与周边的乡村都被浓郁的黑与红所覆盖,黑红两色所经过的地方,如同汹涌的潮水蔓延大地,战争的浪潮漫过房屋,漫过土地,漫过城市,漫过乡村,它将一切变为埋骨之地,所过的地方只留下一片废墟。 抽泣与哀嚎此起彼伏,鲜血与泪水四处蔓延。 硝烟滚滚拔地而起,在一片苍凉之中,那身影似乎很高大,又似乎很渺小。 切波不断地摇头,试图将这些她根本无法承受的画面从脑海中驱逐。但面对强大的圣灵,这一切都是徒劳。 想要活下去的念头战胜了一切,切波试图从脑海中画面的冲击下寻找到一丝理智,紫色的眼睛瞬间血丝密布,卓尔精灵没有丝毫的犹豫,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求求您。”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冒犯,眼前的这个银发存在,根本不是她想象之中的肮脏的混血半精灵。 祂是,祂是…… 厄琉西斯移开了视线,不去看地上颤抖不停的精灵。 他的目的从不是让她下跪,而是提醒这个家伙儿,卓尔精灵内部的规则并不适用在他身上。 虽然卓尔精灵内部的规则并不通用,但这个世界上却始终有一些通用的规则。 强者为尊。 切尔西的视线从那个倒在地上的卓尔精灵身上掠过,通识者的能力,让他读取到了这个精灵看到的画面。 他的身体一晃,引来厄琉西斯的侧目。 切尔西唇色微白,虽然他共享到的画面着实让人震惊,但在探寻世界真理的过程之中,他不只一次触碰到了超越层阶的东西,久而久之,在一次次受到伤害一次次濒临失控的过程之中,逐渐习惯了这种冲击力。 而且,传承智慧天使力量的他,比那个陷入恐惧与后悔的卓尔精灵,看到了更多的东西。 那片肃杀之中的身影,不是现在的战争天使,而是诸神之战中的战争之神。 果然还是与权柄有关。 切尔西想到这里,脑海里储备的知识又一次沸腾起来,他闭上眼睛,缓缓呼出一口气,暂时放弃思考其中蕴藏的秘密,跟随着厄琉西斯向着这座被卓尔精灵占据的古堡前行。 …… 伍德和休斯走在街道上,先前的小插曲让伍德冷静了不少。 两人的穿着打扮无一不在向外人透露着他们来自异乡,在陌生的城市,像他们这样刚刚抵达的旅者是最容易被欺骗的存在,也是游荡在车站码头小贼最愿意选择的对象。 至少他们需要将随身携带的物品暂时找个地方保管,才能更好的完成他们此行的目的。 在旅店整理行装,伍德和休斯换上了更适合此刻阿兰尼气候的衣物。 在用过旅店提供了简便午餐之后,两人准备前往教堂。 在前往阿兰尼列车上,休斯和伍德认真的分析了这次事件的前因后果,他们知道的线索有限,但不需要太多的证据,教会对于安娜的定罪实在是太过轻易。 这其中一定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两人都十分清楚,以他们现在的身份,根本没有权利接触的教堂的隐秘。 但幸好两人并不是全无办法,他们是教会的高天赋者,能够得到天使认可的人类,在教会内部还是很受重视的。 否则,教会不会规定所以的高天赋者要在七阶之时统一前往圣堂接受管理。 九阶与八阶只是过渡阶段,能够以前六道圣光的天赋者,冲破这过渡阶段只是时间的问题。 而七阶之后,他们将觉醒一部分天使赐予的能力,从这个时候才是质变的开始。 休斯已经满足了条件,只需要在神选殿的天使像下完成对应的仪式就可以晋升。 伍德起步的时间要比休斯晚了整整一年,但他天赋更高。 在安娜被通缉,休斯被拘捕的那段时间,他努力冲刺着自己的极限,先下已经非常接近七阶。 不过,想要晋升除了与休斯一样的仪式之外,他更需要的是一个契机。 简单的整理之后,休斯决定先前往圣堂报道,不需要复杂的流程,只要他前往神选殿,审判天使就会有所感应。 两人结伴离开宾馆,准备乘车前往阿兰尼的大教堂。 但就在两人拦下马车,准备上车的一瞬间,路人的尖啸使得休斯的动作微微停顿。 先前耀眼的阳光瞬间被遮蔽,然后只是一个瞬间,又重新恢复。 休斯一条腿已经登上马车,他单手扒着车门,抬头望上看,却在看清遮蔽阳光的生物之后,不由得变了脸色,手一松,从马车上跌了下来,好在非凡者的身体素质让他很快就稳住了身形。 休斯不可置信地神后,拉住身侧的伍德。 “你怎么了?”伍德见到休斯突然松手从马车上摔先,连忙出声询问。 “抬头看。快!” “什么!”伍德满脸疑惑,偶尔在晴天多云的时候,飘荡的云彩也会遮蔽阳光,造成和之前类似的效果,这实在不是什么值得惊呼的事情。 “龙。”休斯的声音有些许颤抖,即使知道在普通人熟知的世界中隐藏着超凡力量,但在亲自看到巨龙这种传说中的生物后,还是忍不住震惊。 “你在乱说什么?”伍德下意识地将自己熟知的答案说出口,“巨龙早就灭绝……”可他话音未落,就亲眼看到了盘旋在空中,张开双翼的庞大存在。 伍德的话噎在口中,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这简直是太难以置信了,只存在传说中的早已灭亡的生物,居然就这样大咧咧地出现在王都阿兰尼的上空。 短暂的震惊之后,伍德便意识到一些普通人不会注意的事情。 巨龙怎么可能随意出现? 他脸上的震惊逐渐变成严肃,转头看向身侧的休斯,也在同行伙伴的脸上看到了同样的若有所思。 这样的时间并没有维持很久。 休斯和伍德同时转头看向对方,在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之后,登上马车,呼唤回车夫难以平复的心绪,前往教堂。 暗无天日的彼端深处,厄琉西斯曾经到访过的地方。 赫伦堡,这是卓尔精灵为这座由石头和不知名生物的骨骼组成的灰黑色的巨大堡垒起的名字。 在被卓尔精灵占据之前,祂曾有过两任主。 厄琉西斯和切尔西就是为了追寻线索而来,却阴差阳错的遇到了这群曾生活在幽暗国度的生物。 战争天使踏入大厅,上一次到访,他曾在此处摧毁一只彼端生物。 那东西趁堕落之母受伤离开这里占据了这位邪神的堡垒,却被厄琉西斯重塑,之后这座石堡落在了卓尔精灵手中。 厄琉西斯停下脚步。 他感受到许多道视线在他身上,有疑惑,更多的是一种不见掩饰的轻蔑与恶意,甚至还有愤怒。 厄琉西斯眯起眼睛,注视着大厅正中央忙碌的精灵。 毕竟一路走来看到了其他地方不同,这里没有被卓尔精灵视为肮脏虫子的雄性,在这里劳动的全部手战士,是施法者。 厄琉西斯只看了一眼,便知道这些黑暗精灵正在为她们的神灵塑造一座雕像。 如此神圣而伟大的事情,自然要由神后的施法者们亲自进行,别说是触碰,那些低微的虫子就算是看一眼都是对蜘蛛神后的亵渎。 先前的愤怒究竟从何而来得到了解释。 众多的卓尔精灵之中,头戴八条蜘蛛腿作为装饰,身着紫色蛛纹长袍的精灵进入厄琉西斯的视线。 不用多提,她就是蜘蛛神后的大祭司,面前这群卓尔精灵之中最强大的施法者。 厄琉西斯能够感觉到,她的实力无限逼近圣灵,但还没有达到从神的境界。 这是他离开太阳神域之后,除去邪神之外见到过最强大的存在。 甚至于说,白骨状态下的他不完全催动权柄,根本不是眼前这位神后祭司的对手。 即使如此,蜘蛛神后的大祭司仍然保持着应有的尊敬。 “战争冕下,神后让我代祂向您问好。” 厄琉西斯抬起头,看向卓尔精灵大祭司身后正在雕刻着的蜘蛛神后的雕像。 两千年过去了,背刺黑暗女神的罗丝还是没能够恢复到祂的巅峰,但也很快了。 也许这座雕像塑好的那一日,卓尔精灵们的信念将帮助这位古老的神灵完成一次新生。 “能否让我亲自与你们的神后谈一谈。”厄琉西斯询问祭司。 对面的精灵保持着姿势:“稍等。”说完这句,她的意识便离开了躯壳。 厄琉西斯知道,她是在询问蜘蛛神后的意思。 罗丝的本体并不在这里,也许祂藏在彼端的某处,至少要等到神灵雕像被重铸,才会来到这座信徒为她选择的古堡。 先前停留在厄琉西斯身上的视线已经尽数消失。卓尔精灵是拥有智慧的高等生物,虽然她们鄙视男性,但厄琉西斯与神后大祭司简单的几句对话,就已经让这群精灵意识到这和她们拥有一样银白长发的男性可不是什么卑劣的存在,祂是光明女神的天使,是真正的圣灵。 而在精灵群体之中,一些年长的存在曾在幼年时候,或听闻,或经历过那场战争。 即使如今的战争天使不再是当年的战神,但祂的身体里,仍然容纳的曾经的权柄。 祭司的意识并未离开身体太久,得到了蜘蛛神后的答案后,那双充满智慧的紫色眼眸重新恢复了神采。 “神后答应了您的请求。”大祭司回答道,“不过,只能是您,其他的人还没有资格面见我们的神灵。” 她意有所指。 切尔西知道她说得是自己。 人类高阶通识者,教会的主教级存在,帝国的奥瑟堡大公,亲王殿下,这加在他身上无数的尊贵头衔,却没有哪一个能够支撑他见证一场神灵之间的会面。 切尔西不由得苦笑,这两位神灵之中任意一位,能够获得祂们拥有的一小部分知识,就足够支撑他完成晋升。 可惜,他还是太过冒险,居然试图盘算神拥有的智慧。 厄琉西斯点头:“自然只有我一人。”他转身,扫了一眼切尔西,“不过,这个人类,是智慧天使的眷者,我想,罗丝应该有所安排。” “在您与神后的谈话结束之前,卓尔精灵会保障他的安全。”大祭司承诺道,“请您放心,卓尔精灵已经无法承受任意一位圣灵的怒火。现在,我们只想获得一处栖身之所。” “您还有其他的嘱咐吗?战争冕下。”大祭司询问道。 厄琉西斯摇了摇头。 “那么,请随我来。” 厄琉西斯拢起命运之线,余光观察到这些奇异的线条没有特殊反应,便对这一次的冒险有了大致的判断。他没有犹豫,抬腿跟随卓尔精灵的大祭司离开了赫伦堡的大厅,只剩下切尔西一人留在这座透露着不善的灰色石堡之中。 …… 阿兰尼,金色议会厅。 “胡闹!” “胡闹!” “疯了,这简直是疯了!” “这也太不像话了。” 距离下午巨龙在阿兰尼上空出现后不久,王国的大臣们便急匆匆的聚集在金色议会厅。 这里是夏宫的主厅,平日里,女王玛丽一世便是在这里召集大臣处理国事。 今日,女王的旨意还没有颁步,王国内职责不同的各类大臣却已经早早聚集在一起。 聚集他们的不是其他,而是恐惧与震撼。 就连这些为王族为国家工作的大臣们也没有想到,帝国居然还拥有巨龙。 他们围在一起有很多的话想说,但最后说出口的,只有一些无用的惊叹和无力的指责。 玛丽一世没有出现,即使命官已经提醒了几次大臣们都聚集在金色议会厅,往日里勤于朝政的女王,也没有一架议会厅的打算。 女王的寝宫,玛丽一世褪下骑装。 她看着镜子里微微隆起的小腹,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静默了一小会儿,女王开口,询问阴影之中的身影。 “确定了吗?” “是的。”那道身影回答。 听到他的声音,玛丽转身,出现在她视线里的,是始终停留在她一步之外的御用骑士。 如果安娜能够有幸站在这里,那么她一定会惊呼出声。 因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她还在多恩时候,那个由王室派遣的监察使者。 当时的枪械走私案件虽然确定与邪神有关,但教会只是负责处理了关于邪神信徒聚集的那一部分,那些流露在市场上的枪械,则被监察使者一并带回了王都,之后便没有新的消息。 教会没有资格过问这些事情,统治者也没有向他们索要关于邪神信徒的相关内容。 彼此之间保持着一种约定俗成般的默契。 “证据呢?”玛丽一世询问道。 “已经准备好了,陛下。”骑士恭敬道,“收缴的自制武器堆满了王宫地下的暗室,暗卫队在登记在丞相女儿的名下的乡间别墅之中发现了来不及发出的电报,我们在琴岛的暗线也传递会消息,内容正是丞相与琴岛之中关于火.器枪械交易的信息。而在其他的证据之中,那个由假死工匠改造的新型蒸汽机图纸也位列其中。” 玛丽一世点头。 这些都是铁证如山,足以将通敌的丞相杀死一百遍一千遍,可即使手握如此铁证,她还是难以全然放心。 “艾德里安。”女王似乎有些不安,她轻声念着骑士的名字。 “您已经准备了很久。”骑士开口,“如今证据确凿,您不必担心。” “不是通敌之事。”玛丽一世转身,“我一直在思考,父亲为何要隐瞒王室仍拥有巨龙的事情。你知道的,当年,琴海叛乱,叛军几乎要攻破阿兰尼,父亲始终没有透露这张底牌。如今,我只是为了震慑潜在的敌人,便暴露了加仑一组最大的底牌。” 骑士沉默了一阵,叹了口气,终于不再是之前的生硬语气。 “还会其他的底牌。玛格丽,别忘了,艾伯特亲王殿下接到的那个女孩……” “她只是小女孩。”玛格丽是女王玛丽一世未称帝时候的名字,在她成为这个国家的主人之后,已经很少有人如此亲切的称呼她为玛格丽。 就算是艾德里安,多数时候也喊她女王陛下。 “我不可能将国家的未来放在一个小女孩身上。你知道的,战事将起,很多事情我们无法避免,可身为这个国家的女王,我必须要守护国民的安全。” “那您就更不需要担心了。”艾德里安说,“巨龙的存在足以震慑那些胆小的存在。” “在龙威消散之前,切尔西大公会找到方法。在我们无法深入的那个地方。” 玛丽呼出一口气:“靠艾伯特,靠切尔西,我知道,他们是我的兄弟,我可以信任他们,但你知道的,我更喜欢这些事情掌握在自己手里。如今,我根本不知道这些事情的进展究竟如何。” 艾德里安不再言语,身为女王亲近的人,他很清楚,何时该给她建议,何时该让她独自思考。 玛丽是国家的君主,她多数时候都是杀伐果决的,因此,她的兄长可以沉浸在他喜爱的知识世界,她的幼弟可以寻找传说中的黑暗信徒。 但得知玛格丽有孕之后,这两位也开始履行他们的责任,玛格丽还不太适应。 寝宫里陷入沉寂,分钟从三走到六,玛丽昂起头。 “更衣,我们去解决这个叛逃。” 艾德里安露出笑容,即使孕期确实影响了玛格丽,但她依旧是帝国的女王。 …… “她真的好帅。”安娜对小乔治说,“你看见了吗?你会飞,应该看的比我清楚。她真的好美啊。” 她的眼睛里满是羡慕,“龙!那可以龙,活的龙,会喷火的那种巨龙。” 安娜环着乔治。 “女王陛下,女王陛下。”她呢喃着,心思不由得澎湃起来。 从下午到晚上的时间,她总是不由自主的走神,想到那个骑龙而来的身影。 女王陛下真的是英姿卓越。 虽然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但那身影已经深深地印刻在她的脑海之中,无法驱散。 这种澎湃的情绪维持了许久,甚至说夜已经深了,安娜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又一个转身,安娜猛不丁撞入一个怀抱,熟悉的气息将她笼罩。 “厄琉西斯?”安娜的语气里充满着惊讶,“你为什么?”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天使在笑。 安娜眨了眨眼睛,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天使在笑。 她的心跳突然加快,不受控制地乱跳起来。 安娜垂下头,她的视线四处移动着,企图驱散这种奇怪的情绪。 也许说些什么会好一些。 “厄琉西斯!”她抬起头,努力镇定的情绪,像以前在他们的家一样和天使享她的所见所闻,“你猜我今天看到了什么?” “嗯?” “女王。女王和她的龙。” “怪不得她深受爱戴。”安娜轻轻地说,“厄琉西斯,你知道吗?我看见她骑着巨龙。我只在老牧师口中听说过这种生物,那是很遥远很遥远的故事了。我觉得家人对我的每一个孩子应该都听说过巨龙的故事吧?可我真的亲眼见到龙了,而且还有人骑着龙,是我们的女王。” 厄琉西斯听到了压制不住的羡慕,安娜的声音本来很轻,但随着讲述,这种羡慕试着她的语调渐渐升高。 “没人会讨厌女王陛下吧?”安娜想,“她真帝国最有魅力的女性了。我的教会学校学过历史,帝国历史上,女性君主并不多,有名气的君主多是男人,但女王陛下的功绩不输他们中任何一个。她还是公主的时候就平息了叛乱,继位的这些年来颁布的那些法令,做出的那些改革我都知道的,虽然我感受到的不深,但生活确实一点点在变好。” “厄琉西斯应该不懂这些吧……”她小声说,“神国应该有龙吧?” “有。”厄琉西斯回答,“太阳神域之中有许多七色巨龙,他们的鳞片是彩色的,阳光照耀下,会折射出七色的光芒。” “好俗气啊。”安娜皱起眉头,她回想起今天看到的巨龙,虽然龙是十分珍惜的神话生物,但女王胯.下的那条龙,好像是褐色的,又好像是黑色的,反正不是厄琉西斯口中五颜六色的存在。 虽然嘴里说着七色巨龙很俗气,安娜还是忍不住想象起来,在厄琉西斯生活的国度,他所见过的巨龙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她试着将今天见到了那一条龙换上五颜六色的鳞片,可想象就是想象,怎么样也无法完全还原厄琉西斯眼睛所见到的生活在神国之中的巨龙。 安娜不由得失落起来。 失落的理由听起来是如此的可笑,因为想象不出七彩巨龙究竟是什么样子。 她连想象都无法想象的东西,对于厄琉西斯来说却如此的平常。 安娜发誓,她绝不是因为这样普通小事就想哭鼻子的女孩。 她受冻挨饿的时候也从未掉过一滴眼泪,可现在她就是忍不住的委屈,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落差感与距离感自心底滋生。 不,也许它们早就在那里了。 早在她一次一次呼唤“厄琉西斯”的时候。 “男人们是不是都喜欢女王陛下那样的女性?”安娜问出一个问题。 她甚至不知道这些词语究竟是如何组成这个问题的,但这种时候,讨厌的情绪作怪。 该死的距离感与落差感让她越发敏感。 她只见过玛丽一眼,她在地面,而她在天阶。 如此遥远的距离,那个高高在上的存在绝对不会注意到像她这样的普通人。 她为什么会羡慕她?她为什么要嫉妒她? 真讨厌。她与生俱来,拥有她未拥有的一切。 可安娜又很清楚,自己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真的很喜欢圣枪十二街上的小房子,喜欢亲自动手装饰她的家,喜欢和厄琉西斯一起在沙发上读书,喜欢天使准备的晚餐,喜欢每一天起床前往教会的路途,喜欢认真生活的自己。 她拉扯着自己可怜的思绪,一边渴望又感觉自己不配渴望。 若是她所求的是其他,也许可以靠着努力慢慢获得,可她所求,是什么? 她企图渎神。 多么可怕的想法,可她无比期望,无比期待。 但好难,太难了。 她要走多久,才能走完渎神的路? “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玛丽。”厄琉西斯终于开口。 他回答的不只是这个毫无疑问的答案,更多的是在回应脆弱的情绪。 安娜抬起头,看向厄琉西斯。 在夜晚的黑暗之中,那双红与黑的眼睛是如此的温柔。 她微微昂头。 “是这样吗?” “至少我不喜欢她。”厄琉西斯说。 “你不喜欢有什么用?”安娜却突然生气起来,他不喜欢玛丽有什么用?他是神,神怎么会喜欢人类,神喜不喜欢人类有什么关系? 真讨厌,真讨厌。 安娜,自我折磨有什么用? 你在做什么……我不知道,我不喜欢这样。 对不起…… “对不起……”安娜突然开口道歉,“我一点都不想这样,我不讨厌女王,我只是……”安娜捂住自己的胸口,随着她抬手的动作,手腕上的银纹黑蛇吞噬着自己的尾巴迅速的转动着。 约书亚的回忆录里写过,只有在强烈情绪波动时,那奇异的纹路才会有所反应。 安娜突然响起之前的期待,因为看到约书亚回忆自己第一次轻吻时候的悸动。 她也有过那样的体验,因为那些力量的诱发,厄琉西斯曾亲吻自己。 “念头不是凭空产生,而是被放大。” 厄琉西斯似乎明白了什么。 “我不喜欢人类的女王。”战争重复了之前的答案。 “是的,安娜。也许在神的眼中,人类的一切都微不足道,但神并不是没有理解人类的能力。”厄琉西斯拖住了安娜的头发,他不知什么时候再去了那双手套,露出只有四根指头的手,而此刻这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按住了那个不断转动的衔尾蛇。 “看来一切都方向都错了。”厄琉西斯笑,“我或许不需要知道祂是谁,只需要知道,你是谁就足够了。” “安娜,不要担心,不要害怕。我们的距离永远都会存在,这是与生俱来的。但距离是会缩短的。” “需要多久?我的力量在消失,厄琉西斯,我有时候已经看不看小乔治了……你不是说,他是尸语者与灵魂交流的关键吗?失去了魂灵我是不是……” 厄琉西斯没给安娜继续下去的机会。 神灵缓缓靠近,用一个亲吻将多余的情绪全部抹去。 神灵与人类的距离有多远?厄琉西斯无法解答。 他知道安娜为何害怕,也知道她为什么这样敏感。 因为想要找到跨越这距离的方法,他选择暂时离开她,身为天使,他很清楚自己将要面对什么,将要做些什么,将要追寻什么。 但安娜什么都不知道。 她就这样被抛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一个人孤零零的,不仅如此,在这一段时间里,她的力量还在逐渐消失。 厄琉西斯知道,安娜想要通过尸语者途径一点点晋升,逐渐变得强大,延长自己的生命来一点点靠近他。 人类走向神灵需要太久太久了,距离根本没有边界。 安娜也许知道,这样遥远的距离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度过的,所以她从来不说自己的诉求,这是朝着自己的目标一点一点的努力。 即使她追寻的结果根本看不到头。 当这种力量开始消失,她很害怕,害怕自己的一切努力都前功尽弃。 他该早些意识到的。 神才是关键。 厄琉西斯吻住安娜,他知道这样的举动意味着什么,知道这样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但他现在不想后果。 银丝颤动,命运的涟漪因为战争爱上人类而发生改变。 “安娜。”厄琉西斯松开安娜,四指握着她的手腕,“我的本体还在彼端。”他说,“我很快就回来,你要等我。” “别害怕。” “别担心。” “别悲伤。” 他举起那只只有四指的手。 “你是我的一部分,我亦是你的一部分。” 厄琉西斯的神智回归身体,他仍在不见天日的彼端,在恶意流转之间,蜘蛛神后的意识若隐若现。 战争天使微微昂起头。 “这就是你想要和我说的?” “我不能说出祂的名字。战争,但祂与你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早已经无法分离。” “规则内的所有存在都希望生命权柄再次出现,而它降临的关键,只有你。” 第76章 黎明的曦光自纱帘透过, 温柔轻抚安娜的面颊。 女孩睁开眼睛,带着些刚刚睡醒的茫然。她撑起身体,坐在床上, 意识逐渐回笼, 本能驱使安娜伸手抚摸上嘴唇,片刻之后, 红晕一寸一寸爬上脸颊。 微微肿.胀的唇正诉说着一个事实,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那不是梦。 厄琉西斯真的回来过,他真的出现了。 也就是说, 昨天晚上的亲吻, 也是真实发生过的,不是因为堕落之母魔法力量的影响,而出自天使的本意, 真正发生的亲吻。 天哪。 安娜不由得捂住唇,避免自己因为过于惊讶发出声响, 同时也想起昨夜里自己糟糕的表现。 她都对天使说了些什么啊?那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怎么会哪样问天使? “男人们是不是都喜欢女王陛下那样的女性……” 她是中了什么邪术才能问出这种问题?况且, 她又不是喝醉了酒, 是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问出了这种类似“你是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一样的愚蠢的问题。 真是太蠢了。 若她是当时的厄琉西斯,在听到这样愚蠢的问题之后一定会偷笑自己。 可她不是厄琉西斯,完全无法想象天使当时的想法。 他依旧是那样温柔的安慰自己,让她快要溺毙在这温柔之中。 为什么高高在上的神灵会有如同厄琉西斯一样这样温柔的性格。 这与他掌握的权柄一点都不搭。 安娜实在是想不通。 实际上,虽然她总是在胡思乱想这些奇怪问题的答案, 可她同时又很清楚,这些问题都是没有意义的。 这一切与厄琉西斯有关的事情上,她总是矛盾的。 这到底因为什么, 安娜自己也说不清楚。 可有一点她非常确认,她如此喜欢这样的厄琉西斯,不是因为他是什么天使,只是因为他是看起来无所不能却始终温柔认真厄琉西斯。 她很喜欢这个名字,喜欢这个人,喜欢他的一切。 不是朋友之间的喜欢,是那种…… 安娜轻轻一笑,也许这就是约书亚记述之中那种对于异性的喜欢。 她喜欢厄琉西斯,这听起来如此的疯狂,但安娜无比确信事实如此。 更值得开心的事情是,厄琉西斯亦拥有同样的思绪。 安娜能够感受到,他同样在两人不可思议的相遇,牵扯诸多的相伴之中,逐渐爱上了身为人类的自己。 跨越神与人的距离,这需要太多的勇气,但没关系,连她无助害怕时候窘态百出的样子厄琉西斯都不嫌弃,还有什么值得恐惧的呢? 她已经感受过恐惧,之后便一定会勇敢起来,勇敢去面对他们之间拥有巨大鸿沟的未来。 安娜忍不住伸手抚摸上手腕上的印记,它原本是丑陋的印记,如今在融合了匠器之后变成了奇异的手环。 她能够感受到这黑色衔尾蛇之中蕴藏的力量,同时直觉告诉她,这位不知名的存在,不会伤害她。 她不需要害怕祂。 …… 赫伦堡之中,切尔西焦急地等待着。 随着他越来越多的掌握这个世界上的知识,这位出生尊贵的王族已经逐渐失去了一部分作为人的情绪。 他能够感知到诞生于人类的情绪,而自身已经很少产生这类情绪。 但现在,孤身一人待在卓尔精灵的地盘,还是让他感受到了不自然。 这群精灵可和人类不一样,她们没有那些惺惺作态的伪装,一切的情绪表达都是如此的高调与真实。 通识者尽可能的无视感知之中传递来的那些不加掩饰的视线,他深吸了一口气,不断告诉自己要冷静。 切尔西知道,眼下了这群卓尔精灵是真正的高等智慧种族,她们就是极强的魔法感知能力。 在她们眼中,自己也许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团聚集的非凡能量。 那种活生生要把人生吞活剥的眼神,让这个通识者感到压力阵阵袭来。 好在战争天使并没有离开太久,远处蜘蛛神后大祭司的身影出现,战争就跟在她的身后。 切尔西松了一口气,他突然感觉到,也许战争天使并不像他认知中的神一样那样冷漠。 只是不知道这是他天性使然,还是那个女孩子带给他的变化。 只是暂时他还无法确定,神灵亲近人类会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战争冕下。”切尔西迎了上去,他第一次尝试抬起头看向厄琉西斯。 进入他视线的只是一个拥有满头银色面容板正严肃的男人,唯一说得上惊奇的地方,只是他拥有一双异色的眼瞳。 他完全不像是神。 在与那双异色眼瞳对视的瞬间,切尔西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个一个念头。 可他无比清楚,这位银发异瞳的男子,确实是掌握战争权柄的天使。 安娜,居然能够把祂变成他。 切尔西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避免露出类似于惊讶或者错愕之类冒犯神灵的表情。 厄琉西斯却完全没有心思关心这个人类脑子里到底在思量些什么。 他现在只想要回到人世间,完成与安娜的约定。 他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无疑是将那个女孩儿一个人抛在陌生的地方。 安娜之所以如此不安,之所以如此恐惧,这都是因为他。 “冕下。” 战争沉默不语。 切尔西虽然想要知道这位天使与那销声匿迹数千年的蜘蛛邪神之间到底说了些什么,但他不敢贸然询问神灵。 厄琉西斯抬起头。 “我们回去。”他说。 切尔西一愣。 “您要寻找的东西……” 厄琉西斯摇了摇头。 “现在有更加重要的事情。” …… 安娜摸索着手腕上的奇异印记,完全没有注意到一道身影已经出现在她的卧室之中。 知道少女感受到手腕上的印记转动起来,她抬头,才看到站在床边的厄琉西斯。 他与昨晚一模一样,无论是身上的衣服,满头的银丝,还是那双充斥着满满柔情的眼眸。 厄琉西斯果然遵守誓言。 安娜想起深夜天使抵在耳边的呢喃。 担心,害怕,悲伤。 厄琉西斯提到的那些情绪,在又一次看到这个她熟悉的身影后全然消失不见。 安娜知道,厄琉西斯不是她勇敢的唯一理由,却是那个最特殊最特别的存在。 少女站了起来,毫不犹豫地向着厄琉西斯扑去,而风尘仆仆的归客也伸出手,拥住了他唯一的眷者。 安娜的眉心,那团与厄琉西斯一致的火焰燃烧起来,九道圣光伴随着神的指骨将永远留在这里。 陪伴着她,守护着她。 厄琉西斯垂眸,血与火,铁与烟的权柄在这一刻被柔情覆盖。 就如同他的誓言一样, 安娜早已成为他的一部分。 他伸出手,皮质的手套下,四根手指闪烁着红色的光晕,他抬起手,抚上安娜眉心的印记,火焰呼应着神灵的召唤,将安娜的面容点亮。 安娜顺着他的意愿抬起头,黑色的眼瞳里倒映出厄琉西斯的身影,厄琉西斯也低头温柔的注视着安娜。 这本该是有情人之间专属的温情时刻,却因为两者的身份,陷入了一种无法解释的奇怪尴尬之中。 比起前几日都不见踪影,厄琉西斯此刻近在眼前,比起之前的隔阂,天使已经决定向她而来。 但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两人之间陷入了一种相视无言的奇怪状态了。 安娜看着眼前的厄琉西斯,看了许久,久到什么程度?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无法把眼前的天使与她记忆里的样子对上号。 厄琉西斯不比她好多少,也如同安娜注视着自己一般注视着这个人类女孩。 他应该有很多想法,但什么都没有,甚至一向清楚自己目的的天使感受到了茫然,他该做些什么? “厄琉西斯?”安娜尝试着开口,“你在发呆。” “你也是,安娜。”厄琉西斯如实说道。 安娜后退一步,从天使的怀抱里挣脱。 她不由得露出思索的表情,不免产生一些懊恼的情绪。 此刻,不需要其他多余的言语,他们都明白了彼此的意思,但无论是安娜,还是厄琉西斯,都没有与人交往的经验。 他们真的成为了情人,可情侣之间都做些什么?这与他们之前的相处模式有什么不同? 安娜看着厄琉西斯,视线落在他的唇上,昨夜的记忆回笼,她想,也许亲吻是个不错的主意。 安娜点点头,露出赞许的表情,她有些佩服自己居然能在这么快的时间里就想到这样让人满意的答案。 她昂起头,带着些得意的炫耀。 “厄琉西斯。” 高大的天使微微躬身。 “嗯?”带着疑惑的语调上扬,透露出惬意。 战争承认,他很喜欢安娜呼唤他“厄琉西斯”时候的语调与表情。 如此的自然,如此的惬意。 安娜看着他,微微嘟唇。 厄琉西斯看着她,一时间没能弄明白她的意思。 安娜见他如此愚笨,昨天晚上,分明那样的自然与熟练。 现在她都已经这样了,这个家伙儿,他到底是真的不明白,还是故意装傻? 安娜气不过,伸手,拽住了厄琉西斯的衣领。 她总是在一些奇怪的地方充满勇气,昨夜分明像是一只受伤的小仓鼠,现在却有明媚而耀眼,做着大胆的举动。 厄琉西斯惊讶于她的动作,才要开口呼唤她对的名字,就被安娜接下来行为打断。 “安——” 鼻尖相触,两人距离如此之近。安娜终于意识到她到底在干些什么,勇气好像是从别人那里租借来的一样,而在这一瞬间租期已满,这些被借调来的勇气又回到了它的主人那里。 厄琉西斯的气息如此逼近,和之前的两次都不一样。 这一次,他们清晰的注视着彼此,意识你都归拢在自己的身体。 安娜的心砰砰乱跳,与此同时,她还听到了另一个清晰的声音。 那是另一个频率的心跳,来自她面前的这幅躯体。 厄琉西斯从堕落之母那里夺回来的心脏,他曾为了找回这个器官而奔波,如今它近在咫尺,传递着让神灵感到陌生的情绪。 厄琉西斯能够看到安娜黑色眼瞳里自己的倒影,能看到她的脸蛋红彤彤的,能够感受到属于人类的鲜活血肉,与那颗不停跳动的心脏。 他低着头,好像一瞬间就找到了答案,安娜的勇气根本靠不住,但他不同,接着刚刚的势头,他伸手,用略有些坚硬的骨骼环住了她的腰,头则越发往安娜一侧靠。 她眼瞳中这倒影是如此的清晰。厄琉西斯看到了其中那个陌生的存在,看到了那银色的丝线,即使这幅面容是命运天使给予的虚假存在。但女孩看向他的视线是真实的。 她的心跳如此有力。 此时此刻,他能感受到的这种陌生却让人无比欣喜的情绪都是真的。 厄琉西斯接替了安娜,做完了她未曾做完的事情。 其实不止是安娜,他也想这么做。 天使的笑容勾了勾,那副有些板正的面容因为这个动作,而沾染上一些真正属于厄琉西斯原本的魅惑。 安娜逐渐痴迷,然后感受到他的唇贴了上来。 她顺从地闭上眼睛。 这个亲吻只温了短暂的时间,逐渐的,厄琉西斯的动作发生了改变,温柔逐渐褪去,就好像是一层虚假的伪装,而伪装之下,是其真实的,让人恐惧的面目。 安娜有一瞬间的恍惚,之后,便被迫承受着他的攻势。 这个吻也逐渐变得味道,变得滚烫而炽热,像是绵延不断的战火,快要将她烫得融掉。 战火。 安娜不知道自己脑海里为什么会出现这个词,但很快她就连这个意识都没有了。 她是如此喜欢厄琉西斯,如此贪恋他的温度。 周围还是异常的安静,角落里的小乔治害羞的捂上了眼睛,他很好奇安娜正在做什么,缓慢移开小手,却只看到一个高大的背影。 骷髅架子先生和安娜。 他们在做什么?小乔治似乎明白,有似乎不明白,但他知道,这些不是他能看的。 于是,飘浮着的小魂灵慢慢移动到观景台上,看着花园里春意盎然。 这里不是多恩的寒冬,而是阿兰尼的春日。 …… 除了亲吻之外恋人之间还能做些什么?安娜给了厄琉西斯一个大难题。 这个问题可真够厄琉西斯苦恼的,他确实从未想过他们之间还能做些什么。 安娜抛下了他,一个人躲在盥洗室里,在那扇讨厌的门合上之时,那个绝情又害羞的女孩留下了这个该死的问题。 厄琉西斯尝试调动着他拥有的全部知识,其中不乏关于“情爱”的部分。 他继承了上一任战争天使很多的记忆,它们来源于上一位战神的信徒,身为神灵,他能够作为一个旁观者浏览这些信徒的记忆,这其中就不免有许多感情。 可作为一个亲历者去体会这样的情绪,厄琉西斯所感受到的情绪则完全不同。 比起第三视角,亲身经历使得这些情绪更加深刻真实与复杂。 安娜懊恼地坐在马桶上,拼命的回想刚才的亲吻,可她真的被那个家伙儿迷了心智,只能回忆起一些破碎的片段与炽热的温度,已经回荡在脑海中的心跳声。 那是谁的心跳声?是她的,还是厄琉西斯的?亦或者是两人的心跳交织交融? 这简直太疯狂了。 安娜越发的懊恼,她像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做事越来越不想后果。 安娜站起来,转向镜子,此刻她的嘴唇红艳艳,女孩伸手摸了摸。 没错……她疯了,真的疯了。 女孩对着镜子叹了口气,就算是真疯了,她也还是控制不住想要亲近厄琉西斯的思绪。 “安娜,也许我们可以出去走走。”等待心情平复,安娜调整好情绪,准备去面见外面的厄琉西斯,却因为听到他的一句话,动作再次停滞。 梦境一样的亲吻,让她暂时忘记了自己还是个通缉犯。 安娜抬起头。 “厄琉西斯,我……”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战争天使却明白她的意思。 “安娜。”他靠近人类女孩,似乎在计划着什么事情,“我不是人类。”他说,“你的问题我很难回答,但也许你可以尝试一下我能够感受到的世界。” “在我的世界,你不需要担心人世间的规则与束缚。”他伸出手,四指弯曲邀请着安娜,“跟我来,他们一定会很惊奇。” 安娜有些没有听懂厄琉西斯的意思,但不知道为什么,却十分向往着他口中所说的世界。 她没有犹豫,在厄琉西斯发出邀请的那一瞬间,她就有了答案。 安娜伸手搭在了厄琉西斯手上,下一个瞬间,眼前的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周围的景色不再是艾伯特的庄园,而是呼啸而来的层叠的云海。 这是高空! 安娜不由得睁大眼睛,这是人类从未踏足过的高空。 在意识到这个答案之后,她低头去看,阿兰尼高耸的建筑,在神灵立足的高度,成了一个个小小的斑点。 迎面而来的风吹拂着她,厄琉西斯的身后,一双异色的羽翼悄然张开,托举着他的身体。 厄琉西斯看着流动的云,它们是如此轻盈与温柔,在安娜进入这高空的层云之时,云朵已将她到来的消息传递给这片天空的主人。 厄琉西斯的兄弟,光明女神的苍穹天使。 他想不到人类情侣之间会做些什么,但他能做到人类情侣之间做不到的事情。 凡人祈祷,信奉神灵,渴望等得到这些至高无上存在的赐福。 而恰好,他认识这样的存在。 云朵凝聚环绕着安娜,冰凉的触感贴在皮肤上,却并不让人感觉到难受,安娜体会着这种新奇的感受,不由得抬起头,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厄琉西斯。 天使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朝她示意,这很安全,用无声的言语安抚着安娜。 云朵贴在安娜身上,那种感觉很奇妙。安娜突然感觉就算是人世间最好的布料,也无法达到这些云朵千分之一的柔软,它们柔软却不失坚韧,能够包容万物,亦能守护一人。 在战争天使的注视之下,这些云朵转化成一件层叠的雪白长裙,安娜惊奇的发现它是如此的合身,像是为自己量身定做的一般。 “这是苍穹的礼物。”厄琉西斯解释,“女神的苍穹天使,天空是他的权柄。” 随着厄琉西斯解释的话语落下,安娜的脑海之中浮现出一个高耸的天使像,神像来自王都的神选殿,是加仑帝国最大的光明女神教会,这里的十二座天使像具有联通天使的能力。 “光明女神的第五位天使?” “嗯。” 接受了天空的赠礼,厄琉西斯的旅程还没有结束,他牵着安娜的手,向着一望无际的汪洋而去。 直到海水将二人包裹,咸腥的气息让安娜下意识地蹙起眉头,她憋住一口气,生怕自己就这样不小心淹死在海里。 厄琉西斯低笑,在近海的珊瑚礁之中,无数的游鱼被这突然到来的访客惊吓四处逃散。 海洋的使者在两人接触海面的瞬间,将这个消息传递给海之天使。 掌握着海洋权柄的天使也毫不吝啬的赐予安娜属于祂的神迹。 无数的海洋生物感受到天使力量的召唤,它们聚集着朝着水中的安娜与厄琉西斯奔袭。 无数的斑点朝着他们汇聚,海洋中生命以它们特有的姿态游动着,连珊瑚都忍不住悸动。 “不用憋气。”厄琉西斯垂头看着安娜,“别怕,试着呼吸,然后,听听它们的声音。” 安娜看着他,云朵组成的长裙在海水之中荡漾,她嘟着唇憋着气,像是一只笨笨的小金鱼。 厄琉西斯的话语给予她想象的勇气,安娜缓缓吐气,在海水之中引发一连串的小泡泡。 然后她发现,自己可以在海水中呼吸了,耳边好像想起了什么声音,会想起厄琉西斯的话,她知道,这是海洋在说话。 礼物来自女王的海洋天使,祂是七海的庇佑者,是渔民是水手的保护者。 厄琉西斯的红色翅膀在进入海水之后变得黯淡,这里是水的来源与归属。 “接下来是谁?”两位天使的礼物让安娜满怀期待,天使们是厄琉西斯的兄弟,虽然并不知道天使在太阳神域时候的模样,但能见到他的兄弟们,这也是一种对她的认可。 “智慧。”厄琉西斯回答。 在听到这个词语后,安娜更加期待了。 她知道祂,祂是切尔西的神灵。 智慧天使,听起来就像是一位拥有许多知识的智者。 苍穹天使赠予安娜带给她飞行能力的云朵羽衣,海洋天使赠予安娜能够在水中自由呼吸,以及通晓海洋生物语言的能力。 智慧天使会带给她什么?会不会让她变得更加聪明? 安娜十分期待。 但智慧并没有如约到来。 厄琉西斯看着面前一片空白,出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情况,他确实感受到了智慧天使的回应,但智慧并没有按照约定出现在这里。 “祂来了吗?”安娜询问厄琉西斯。 战争摇了摇头。 智慧失约了,这不符合他的性格。 就在他感到疑惑时,一种陌生的力量波动起来。 时针与分针转动不休,随着滴答滴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安娜突然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手腕上,吞噬自己尾巴的银纹黑蛇居然也转动起来。 “时间?”安娜吐出这个词,她睁着眼睛,看着前方,什么都没有感受到,但时间天使悄然而至。 “是费尔南多。”厄琉西斯说。 掌握时间的天使在女神的十二位天使中位列第四,祂拥有着最难以形容的力量,交替的时针与分针转动,费尔南多可以出现在世界上的任何地方,只要有时间流逝的地方。 在人类发明钟表之前,这位神灵并没有实体。 厄琉西斯都未曾见过祂的模样。 可现在祂居然出现了,接替智慧,贸然出现在这里。 一个虚幻的时钟凝聚在厄琉西斯与安娜的眼前。 接着,一个由金与白两色光芒覆盖的存在,从时钟之中缓步走出。与太阳神域的其他天使一样,他亦覆盖着充斥着圣洁的颜色。 厄琉西斯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费尔南多。”他抬起头看向祂,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时间天使,未曾想到,确是因为这样的缘由,在这样的场合。 “很高兴见到你,安娜。”费尔南多没有理会厄琉西斯,祂的注意力全然落在人类女孩身上。 “你认得我?”安娜抬着头,在与厄琉西斯相处的时间内,她早已习惯注视神灵,但费尔南多不是厄琉西斯。 贸然地抬头直视神灵险些灼伤安娜的眼瞳,多亏厄琉西斯眼疾手快,伸手覆盖住少女的眼瞳。 “我见过你,时间的旅者。”费尔南多微笑,“只是,现在你并不记得我。” 厄琉西斯瞳孔一缩,身体一斜挡在安娜面前,将女孩儿与神灵分隔开。 “你知道什么?” 费尔南多的视线终于落在了战争天使之上。 “战争。”他开口,“你真应该听命运的话,两年就是两年,时间不会说谎。” 厄琉西斯不解,为什么费尔南多会知道他和命运之间的事? 时间天使却微微一笑。 “安娜,想要伴随神灵,需要你独自走过一段很艰难的路程。我看到苍穹与海洋送给你的礼物,同样会你送一件礼物当做祝福。” “你要牢记他,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要死死记住这个数字。” “这是我从你身上看到的时间,它对你而言,一定有着某种非凡的意义。”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安娜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数字。 女孩显然没有明白时间天使话语中的意思,这不是她愚笨。 而是费尔南多亦看不穿这个人类女孩。 一百二十年。 当这个数字出现在安娜的脑海,时间天使的力量逐渐消散,等到厄琉西斯能够感受到周围的环境,他和安娜已经出现在阿兰尼光明教会的神选殿里。 此刻这里空无一人。 厄琉西斯感受到一种力量阻止人类信徒进入这里,他抬头看向一座天使像,神色逐渐严肃。 “厄琉西斯?”安娜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甚至因为神灵力量的介入,开始逐渐遗忘费尔南多的会面,但就像时间天使说得一样,那个时间却如此清晰的印刻在她的脑海。 “一百二十年。”她想起来了。 她曾不止一次的见到过这个时间,在约书亚的手稿里,这个时间似乎有着某种非凡的意义,但安娜完全不明白。 厄琉西斯决定终止了这段旅程。 他牵起安娜的手。 “我们去看看人类情侣都做些什么吧。”天使侧头看向安娜,“你觉得怎么样?” 安娜想回到庄园,赶快翻看一下回忆录,确认一下她脑海里突然出现了这个时间到底有何意义。 但厄琉西斯的提议却让她忘记了这个想法,突然就完全忘记了。 女孩眨一下眼睛。 “好。” 厄琉西斯也受到了时间的影响,命运赠予的银色长发飞舞着,但时间远强于两人。 国家戏剧院正在上新一场著名剧作家创作的最新剧集。 这是一场关于爱情的戏剧。 厄琉西斯释放的神识发现了这一线索,并在国家剧场的售票厅外看到了许许多多等待着剧集开演的男女,他们成双成对,有的年轻,有的老迈,但无论年纪如何,外貌如何,结伴站在剧院外等待就戏戏剧开幕的画面是如此的和谐。 也许,做一些人类情侣经常做的事情,会让安娜忘却刚才踏入神域产生的变故。 厄琉西斯不明白,费尔南多究竟为何横插一脚,祂为什么要这么做…… 购票,入场。 厄琉西斯和安娜并肩坐在剧院的情侣座上,学着像人类情侣一样约会,就好像全然遗忘了费尔南多的出现。 掌握时间的天使并不常出现,以至于来自太阳神域厄琉西斯并不知道。 时间,拥有让人遗忘一切的力量。 …… 这个故事十分感人,安娜承认,它如此的动人,甚至过程之中,她亦为了主角之间的爱情留下眼泪。 但离开戏剧院,没有那种氛围的烘托,安娜逐渐冷静下来,回想那个让她留下眼泪都故事,它如此动人,却不再打动她的心。 安娜不喜欢悲剧。 她也许是个彻头彻尾的大俗人,喜欢广义上的大团圆结局。 这样想着,安娜揉揉因为先前落泪而有些红肿的眼睛。 悲剧总是在骗人眼泪,让她因为一段虚假的故事这样耿耿于怀。 为什么那个剧作家不给两个主角一个好的结局呢?如果女主角多等十分钟,这个故事就是完全不同的走向了。 安娜有些气不过,可她想,这样的结局也许十分合适,但真的很生气,又很悲伤。 “下次我们要看大团圆结局的。”安娜看向厄琉西斯,“这个不好,太难过了。” 厄琉西斯回首,眼眸垂落,安娜的眼眶红红的,在故事即将结束的时候,她一直在控制不住的小声抽泣。 厄琉西斯其实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他很清楚自己这一次与安娜一起来到戏剧院的目的,是学习人类认知中的“爱”。 除去台上的内容,整个过程之中,他还一直留意着台下的夫妻与情侣。 安娜为了虚假的故事不停的哭泣,厄琉西斯感到了些许的无奈。 “要弄脏了苍穹送给你的新裙子了。” “我不喜欢这这个剧情。”安娜抬起头,全然没有理会厄琉西斯的话语。 “我们下次不要看这种了。”她依旧忿忿不平。 不知道是因为演员演技精湛,还是这个故事真的就这样震撼人心,安娜似乎成绩在剧情之中,无法自拔。 由云朵织成的华服遮住了安娜的手腕,两人都没有注意到,隐藏在安娜双手手腕上衔尾蛇正在飞速的转动。 这不是由情绪变化引起的变化,而是某种意识正在主观打断安娜的怀疑,这种力量甚至超越了厄琉西斯所能感知的范畴。 六尺之下,冥河深处。 摆渡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引路人也站住了脚步,心有灵犀的姐妹花同时抬头,望向河水深处的地方。 一个一百二十年,两个一百二十年,输数不清的一百二十年,从未有哪一次如这次这般,产生了这么多无法理解的事情。 “祂在被诸神注视。”冥河摆渡人突然开口,“这……” “别担心。”河对岸,引路人高举手中的魂灯。 “轮回权柄过于诡谲,只要规则还没有被打破,阿比便不会有危险。” “即使被诸神注视?” “除非轮回终止……” …… “安娜。” 厄琉西斯突然叫住喋喋不休的安娜,他对这个剧情没有太多的感触,但其中一句台词却深深地印刻在他的脑海之中。 而在他对于人类的理解之中,这句话似乎也有着某种特殊的含义。 安娜停下脚步,侧身看向厄琉西斯。 “嗯?您不喜欢这剧情吗?” 一对痴男怨女纠纠缠缠,最后殉情的故事,厄琉西斯想不明白安娜为何如初执着。 他叹了口气,试探地询问。 “苍穹和海洋,你觉得祂们怎么样?” “不如你啊。”安娜抬起头,蛇形手环停止了转动,“厄琉西斯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嗯。”天使应。 他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那些人类,似乎也和他一样,在说出这句话之前,总是局促不安,在期待与担忧着什么。 可在那个俗套的剧情里,扮演男一号的演员站在花园之中的告白还历历在目。 厄琉西斯靠近一步。 “我原本想要你接受天使的祝福,安娜。”可费尔南多的出现打乱了这一切。 “还好啦。”安娜看着身上的云朵白裙,“很神奇,就是感觉很不真实,一下子就飞上天,或者是,坠入海洋,听到鱼说话之类的。” “我在想。”厄琉西斯抬起头,异瞳流露出思索,他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既然安娜已经尝试进入我的世界,那么我又能做些什么?” 安娜愣了一下。 厄琉西斯靠了过来,学着话剧的主角,复刻着人类的动作,他的心随之产生难以言说的情绪。 天使遵循本能附下身,唇停留在安娜的耳边。 两人之间距离极近,这样的距离,安娜能够听到厄琉西斯对面每一次心跳。 厄琉西斯顺从着心脏的指引。 “我不知道是不是人类都喜欢听这个词。”厄琉西斯思考着,在他能够理解的范畴之中,至少在他看到的那些画面之中,在听到这个词后,恋人的脸上出现的表情是喜悦惊讶和欣喜,还有喜极而泣。 这一点,在刚才的剧情中也得到了印证,虽然舞台上的布景始终有限,没有苍穹壮观,也没有海洋广阔。 但当演员念出台词的时候,对面的同伴,是真正落下了泪水。 源于真心。 “可我试着回忆我知道的关于一切人类爱侣之间的知识,好像无论是谁,都会因为它而动容。” “安娜,我知道,也许此刻和你说这些并不合适。”他低笑,“我实在不懂为什么虚假的表演会让你在意这么久。” “你说的对,我不在意故事演了什么,但我和你一样,不喜欢它的结局。” “我并不能完全理解自己此刻的心情,但我确定自己从未如此。” “安娜。” 他低下头,贴在安娜耳边,念出一个词语,像是低声的咒语,轻轻念诵,顷刻之间,咒语生效,咒法笼罩两人。 安娜意识到这句话的含义,后退一步,耳边还回想着沉擂鼓的心跳。 爱? 爱! 爱。 眼泪想要夺眶而出,可这是值得欣喜的事,甚至于瞬间产生的羞涩,让她后退了一大步,朝着天使喊: “俗死了!” 可耳边的心跳是如此的清晰,她知道,现在的厄琉西斯还是一具白骨,他不需要心脏跳动泵血,此刻,这心跳手为她而律动着。 “俗死了。” 安娜重复一次,忍不住弯起唇角。 她在期待些什么,期待他在人群之中弯腰吻她,不过这有些太过大胆。 一个两千多岁的老家伙儿试图用他能够理解的笨拙方式表达爱意,那么就由她这个年纪小的老体谅他一下。 勉勉强强接受好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 “我知道了。”安娜低下头,不敢去看厄琉西斯,她为自己找了个合适的理由,这是为了不让天使这样尴尬。 安娜企图遮掩,但她掩盖不住笑意。 “我也一样。” 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剧场刚刚结束一场精彩的表演,离场的观众正在退去,公共马车、私人马车挤在小路上,你不让我,我不让你。 街道的一侧,一对情侣模样的男女停在路边,男人高大,银发及腰,女孩穿着一身奇异的雪白长裙。 他们与普通的情侣无异,视线交流之间,蕴藏着隐藏不了的爱意。 第77章 马车摇摇晃晃, 停停走走,像是个拄着拐杖的老公公。 车厢内,闭目休息的休斯睁开眼睛, 回头看了一眼。 车夫拽着缰绳, 时紧时松。 “怎么了?”他问。 听到他的疑问,驾车的车夫开口解释:“先生, 前方的剧场刚刚散场,路上车多,现在速度快不了。” 休斯眉头微蹙, 他看向对面的伍德。 他们约了人, 赶时间。 伍德也很无奈,他摇摇头,拉开了车窗。 午后的阳光斜斜进入车厢, 街道上人来人往,伍德感受着温暖的光线, 惬意地眯起眼睛。 他今天要去见一个非常重要的人, 这是他通过父亲的朋友联系到了神秘存在。 有传言说, 这位存在能够制作让人强行晋升的药剂。 伍德微微昂首, 休斯已经晋升,而他却被卡在了八阶巅峰,难以寻找迈出临门一脚的契机。 时间不等人,这里可不是多恩,父亲的头衔不会为他带来任何的便利,只要他一天无法晋升, 就无法顺理成章进入圣堂。 所以,伍德想要了借助外物的方法。 休斯劝阻过他,但他失败了。 约定时间在下午的三点, 而现在已经是两点四十,原本时间是非常充裕的,但突然发生的意外情况,超出两人的预期。 两个外乡人,不知道戏剧院前会因为戏剧散场造成拥堵也十分正常。 伍德取出怀表,视线微垂,辨认出表盘上的时间后,他下意识地蹙起眉头。 “我们恐怕要提前下车——”他的话语还未完全落下,就被休斯突然爆发的惊呼声打断。 “詹姆斯,你看,那个人像不像……” 街道拥堵,话语之间,一辆对向的马车缓缓遮住了车窗,伍德转头时,恰恰看到那马夫拉进缰绳的动作。 “什么?”他没懂休斯的意思。 对面的红发青年咒骂一声。 “该死。”他拿起身侧的配剑直接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布兰……”伍德疑惑,下意识地脱口他对休斯的昵称。 他知道休斯绝不会贸然行动,留下车费后,也跟着休斯下车。 “发生什么了?”他问。 红发青年却突然大喊。 “安娜?” “安娜。”伍德在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后,却有一瞬间的茫然。 安娜怎么了?她不是正处于失踪…… 安娜!他的大脑瞬间清明,难道说休斯看到了安娜? “哪里?”动作快过意识,他快步追上休斯,却根本没有看到他口中说的安娜。 休斯原地站定,街道上的人纷纷看像这两个突然冲下车的青年。 “做什么?” “疯了吗?” “不要命了吗?” 路人的惊呼没能影响到两人,休斯的视线一寸寸移过对年的街道,刚才匆匆一度的身影却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个侧脸,分明是安娜的。 他皱起眉头。 伍德跟随而来,他拉住休斯。 “布兰登……你刚才的话什么意思?安娜?安娜在哪里?” “不知道。”休斯摇摇头,在对面马车遮挡住他们视线的前一瞬,他分明看到了对面人行道上的身影。 那人穿着白裙,身侧是一个高大的男人,她正抬着头笑,是他见过的安娜的笑容,但至少一个瞬间,先前看到的高大男人与少女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难道他眼花了? “可能是我看错了……”休斯摇了摇头。 “看错了?”伍德低声重复,眼中燃起的那一点点希望也因为这句轻描淡写的“看错了”逐渐消散。 他似乎忘记了自己此刻身在何处,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街道上车辆来来往往,休斯眼疾手快将他拦住。 “做什么?”他皱眉,却在伍德脸上看到了一种愤怒的情绪。 “哪里有什么安娜,你就是不想让我去见那个药剂师吧?” 休斯一愣,昨天才刚刚听到伍德说起药剂师的事情他确实是持反对意见的,即使现在他也依旧不赞成伍德的想法,但却从未想过用其他的方式来欺骗他。 “不是。”休斯无奈,“我怎么会用……” 伍德没有理会他,当某些事成为一种执念时,他已经很难再听到其他的声音。 金发青年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然后回头朝着目的地狂奔起来。 …… “安娜!” 远处传来声音,在马蹄声说话声车轮转动的声音中,这个声音被扭曲,听起来异常杂乱。 但非凡者极强的听力还是让安娜从这些杂乱的声音中捕捉到了这个信号。 还未来得及从喜悦中反应过来,安娜突然意识到,这里可是王都,在这里的大街上,怎么会有人喊她的名字? 也许是同名同姓,她的名字太常见了,可在这一刻,安娜根本不可能去赌,她仍然是通缉犯。 而这里是王都阿兰尼,光明教会圣堂所在的地方。 “厄琉西斯……”她抬头看向天使,“我们快离开这里。” 天使回头看了一眼,车水马龙之间,他感受到熟悉的气息。 但安娜却忍不住带着催促意味摇了摇他的手。 厄琉西斯没有继续迟疑,利用自己的能力,带着安娜的瞬间离开这条街。 两人出现在空旷的小巷。 安娜呼出一口气。 “怎么回事?难道有人认出我了?” 厄琉西斯摇摇头,回忆着那熟悉的感觉,他刚要启唇说出这个讯息,就被安娜接下来的话语打断。 “外面不安全。”安娜侧头看一下小巷口,她仍然牵着厄琉西斯的手,就像是寻常一起约会的情侣一样。 “我现在还是通缉犯,要不我们先回去吧?” “怎么约会的事情……”说到这里,安娜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声道:“我们还有很长时间可以慢慢学。” 她的声音极低,却并不影响呃厄琉西斯将其一字一句收入耳底。 天使感受到自己的心又剧烈跳动起来,他抬起头,平视前方的土墙,将自己想要说出口的忘却。 “嗯……” 不知名巷子里满满柔情,而阿兰尼最有名的宫殿中,却是一片肃杀。 一箱一箱的自制枪械被搬在金色议会厅的大殿上,头戴王冠的女王高座王位,女王怀孕的流言在大臣之间流传,此刻却无人敢抬头直视她的面容。 “你还有什么话想说?”女王压抑着怒火,“自制武器,私联封臣,你是想要造反吗?我的好丞相?” 议会厅里的中年男人垂着头,他尽可能的思量着对策,但玛丽一世的手段远超他的想象。 如今证据确凿,就算是他想使些什么手段,也很难在顷刻之间做到。 “既然沉默,便是无话可说。”玛丽一世站了起来,不需要过度的言语,身侧的首席骑士一个手势,全身铠甲的骑士便将议会厅里的中年男人收押。 明日,这则事件见报后,也许会引来轩然大波,但那是明天的事情了。 一场审判之后,玛丽一世离开金色大厅,唯有她寸步不离的骑士跟随。 他们来到钟塔,这一次却没有继续向上,而是朝着地下走去。 女王玛格丽沿着楼梯缓步而下,随着她的步伐,墙壁上的蒸汽灯一盏接着一盏亮起。 总于,女王稳步定在最后一阶阶梯,平静地注视向眼前的黑暗。 地下宫殿足够大,但蒸汽灯却通到台阶下方。 前方没有光线,只有一片漆黑。 女王微微回首,跟随在她身后的御前骑士,艾德里安上前一步,他举着一支火把,照亮了前方的路。 光线所及的地方,是堆砌的如同山一般高的金银珠宝。 玛格丽向前迈了一步,艾德里安伴随在她身侧一步的位置。 其他的侍从被留在原地,注视着两道身影就这样踏入黑暗。 金山银山之间,两颗灯笼似得眼睛映照着光线,呼哧呼哧的气息扑面而来。 艾德里安心念一动,抽出腰间的配.枪。 玛格丽按住了他的手。 “是伊莉亚,我的龙。”她说。 艾德里安肌肉紧绷,但他还是松开了握枪的手,选择相信自己的女王。 女王向前走了几步,爬上珠宝堆砌的巨山,红龙顺从地低下头。 巨龙匍匐在地,与身怀有孕的女王一样,在她的身下,金与银堆砌而成的巢中,有一金一银两颗龙蛋。 玛格丽伸手抚摸着它的头颅,看向艾德里安。 “这是你第一次接触龙,对吧?” 艾德里克的视线从巨龙身上收回,回答:“没有这样近距离过。” 身为女王的心腹,首席骑士一直都知道夏宫地下的宫殿之中有巨龙在沉睡,但他没有资格亲眼一见。 前一日,女王驭龙在飞越阿兰尼,是他第一次见到这种生活在传说之中的非凡生物。 但那一日,他的注意力并不在巨龙身上,那个乘骑巨龙的身影,便足以占据他的全部注意力。 玛格丽的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她抚摸着龙的额头,感受着其凹凸不平的皮肤。 其他人眼中一场庞大而狰狞的巨兽,在她手下温柔和顺从。 “伊莉亚暂时无法参与任何战争。”她说,“她需要足够的时间来孵化龙蛋。” “艾德,你曾平息叛乱,战争究竟会带来什么后果,你比我更加清楚。” 玛格丽收回手,目光坚定。 “我们当下要做的就是竭尽所能避免战争的发生。” 第78章 厄琉西斯意外的喜欢接吻, 亦或是说他对此事逐渐上瘾。 安娜颇为苦恼。 倒不是说她不喜欢啦,只是,这样的恋爱与她想象之中的差别有一些大。 更重要的事情是, 她不知道该如何和厄琉西斯提起, 也许他们每天可以少接几次吻。 一天一次? 一次有些少,两次?两次也不太敢, 三次吧,三次刚刚好! 虽然计划非常完美,但安娜迟迟找不到开口的机会。 因为每次看到厄琉西斯, 她砰砰乱跳的心就会接替理智的大脑控制身体。 这是神灵特有的诱惑力吗? 安娜缩在厄琉西斯的怀抱,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衣服下的骨骼,也能听到他强有力的心跳。 算了。 安娜有些懊恼地想。 这样挺好的,她伸出手, 环住厄琉西斯的腰。 双手却轻而易举接触到手肘,安娜心里咯噔一声。 厄琉西斯依然只有骨骼, 这样的感觉因为如此亲密的动作让她的感受更加深刻。 “有什么想和我说?”厄琉西斯感受到安娜的情绪变化, 俯下身子。 “我们之间不必酝酿, 安娜。”虽然依旧顶着那张假面, 但当那双属于厄琉西斯的温柔眼眸注视着安娜时,她真的无法躲闪。 安娜抿唇。 “彼端很危险,对吗?”她想起那一次自己被邪神信徒拖入彼端的画面,那个粘稠的怪物缠绕着她,连无比圣洁的小乔治都会受到污染。 厄琉西斯明白了安娜的意思,也知道她隐藏在这个问题之下的其余不敢说出口的疑惑。 “对我而言, 彼端不是那么危险。”厄琉西斯如实回答。 他确实还没有恢复至巅峰,但也不是绝大多数彼端生物可以觊觎的对象。 连无比邪恶的蜘蛛神后都不得不向他表示友善,其他隐藏在深处的家伙儿, 也不会想着来招惹他。 这样的答案暂时安抚了安娜,她总是忍不住担心厄琉西斯,即使她知道这具看起来滑稽的骨骼是神灵的天使,是这个世界之上最强大的存在之一。 她还是忍不住去担忧他,忍不住想要起保护他。 她只是个普通的女孩,但这样的想法不可耻也不搞笑。 是对喜欢的人才会有的情绪,是要守护他的决心。 厄琉西斯是否需要与她是否愿意,从来不是冲突的问题。 安娜抬眸看着厄琉西斯与他异色的眼睛视线相接。 她的眼皮层层叠叠的,向上抬的时候尤其好看。 厄琉西斯忍俊不禁,俯下身,用他唯一掌握的一种人类表达爱意的方式,亲吻安娜的眼睛。 毫无征兆的动作让女孩缩了一下。 “厄琉西斯……”安娜低念他的名字,像是念诵着一句束缚神灵的咒语。 厄琉西斯起身,注视着安娜的模样,她长大了许多,站在自己身前的模样与第一次见面时候战战兢兢的女孩判若两人。 而他,也不在是那个初见时候的战争天使。 厄琉西斯伸手顺着安娜的头发向下,借此表达他的亲昵。 “不会有事。”他给出肯定的答案,“不要担心。” 厄琉西斯有信心,他很快就会找到进入虚无的方式,破除这诅咒。 那时候,安娜就不用因为无法触碰自己的而难过,他亦不需要再顶着这张假面,无法亲手触碰珍惜的女孩。 …… 这是一个平常的工作日,与之前的每一个工作日一样,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也不值得人们将其记忆。 印刷厂内,笨重的机器发出隆隆的噪音,一张张报纸从传送带上被吐出,然后被分类,打包,再通过快马运送到最早一班的火车上。 技术工人还未睡醒,用麻绳将一摞厚报纸扎好,附身准备将其搬上运货的马车。 他睡眼朦胧,迷迷糊糊,一个不小心,被地上的工具绊的身子一歪,好在工人反应快,摇晃了几下,稳住了身形,但手中捆扎好的报纸却掉落在地上,绳子松开。 “那个挨千刀的不长眼,把这破玩意儿放在在路上的?”他咒骂着,弯腰准备将报纸捡起。 险些被绊到,没睡醒的工人已经完全清醒。 他弯腰,视线落在今日《帝国时报》的头版头条上的一瞬间,瞳孔放大,显然是收到了惊吓。 《震惊帝国,玛丽一世未婚先孕?!》 “卖报卖报。皇室秘辛暴露!帝国女王有孕在身!” “卖报卖报。独家新闻,皇室秘辛遭遇泄露!玛丽女王未婚先孕!” 随着报童的叫卖声,火车轰隆隆的运行在帝国四通八达的铁路运输网上,玛丽一世未婚先孕的事情在帝国内传开。 一时间,女王成为了众人的笑柄。 未婚先孕,这样的事情发在普通人身上,都会引起一阵口诛笔伐。 何况如今故事的主人公是王座上的玛格丽女王? 夏宫,女王的书房。 玛丽静立在窗前,垂眸看着皇室花园之中的宫人修剪花草。 夏宫内依旧是一副安宁祥和的模样,宫殿外的流言蜚语没能影响到这里一丝一毫。 这里没人敢去议论女王,这里更没人敢去讨论,但他们在心底都知道,女王确实有孕在身。 而外界讨论中出现次数最频繁的问题,服侍在夏宫的人,每一个都一清二楚。 女王腹中的孩子,父亲是谁? 对于玛丽一世而言,这个问题一点都不重要。 这个孩子的父亲是否是她合法的丈夫,根本不在她的考虑范畴内,帝国需要一个继承者,而她不会因为婚姻而给予另一个人国王的名头。 可其他人不这么想,帝国的子民不这么想。 他们很好奇,究竟是哪个幸运的家伙能够成为女王陛下的入幕之宾。 玛丽站在窗前,御医告诉她,她腹中的孩子已经快要五个月大了,微微隆起的小腹证明着这个孩子正在她的腹中健康成长。 “看来他们还是不死心。”玛丽厌倦了窗外虚假的祥和,她转身,看着一侧沉默的首席骑士。 “查到是什么人做的了吗?”擅自将王宫层层封锁的消息透露,刊登到报纸上,这可不是什么普通人能够做到的事情。 “知道消息的人已经全部被控制起来。”艾德里安回答,“《帝国时报》的主编已经潜逃,而撰写这篇文章的记者被发现灭口在家中,从他的房子里搜出了大量的不连号现金已经许多财富女神教会铸造的金币。” “这样啊。”玛丽一世垂眸,“那个主编?” 艾德里安回答:“天眼已经反馈回消息,《帝国时报》的主编连夜坐上了赶往琴海碎心群岛的快船。” “按照快船的航速,现在他恐怕已经赶到了碎心群岛附近的海域,我们来不及搜捕。” “早有预谋啊。”女王转身,“看起来幕后之人早就将我们的丞相抛弃了。” 艾德里安没有说话。 女王又道:“你口中的天眼,就是那个质子提出的计划?” 艾德里安点头。 “艾伯特亲王亲自督促,从计划开始,到第一阶段布置结束,只花费了四个月。” 玛丽抚摸小腹。 “四个月?真巧,和我们的孩子一样大。” “是您的孩子,帝国的继承人。”艾德里安纠正道,说这句话时,他低下头,并不在看眼前的女人。 玛丽一世微微昂头,很满意他的答案。 “很好。”她收敛表情,“我记得那个质子,叫做格里芬?从他身上弄点什么下来,给老东西送去。” “希望他,明白我的意思。” 艾德里安行李。 “遵命,女王陛下。” “你叫我什么?” 身穿铠甲,披着黑色披风的其实抬起头。 “玛格丽。” 厄琉西斯有开始频繁进出彼端。 但因为与安娜相互确认心意,他不在日夜都停留在那个充斥着迷雾的世界。 白天,他像是出门上班的丈夫一样,通过特殊的印记进入彼端。 而每当天色渐暗,他都会抛下切尔西一人,回到王都,回答安娜的身边。 这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摘下来吧,我不怕的。”安娜看着厄琉西斯的皮手套,“你看这里的磨烂了,我可以帮你修补一下,你要相信我的技术,我很厉害的。” 厄琉西斯无奈,他无法拒绝安娜的请求,摘下了皮质手套。 因为没有皮肉作为中和,手套与骨骼摩擦,内侧已经有很多地方开线。 “你看,我说对了,都裂开了。”安娜拿着针线,这是她从庄园的女佣那里借过来的东西。 厄琉西斯顺从她的意思,低下头去看那副皮手套,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传来,他突然停住动作。 “怎么了?”安娜抬头去看。 天使后退几步,下意识地抬起头,捂住自己的眼睛,但还是太慢了。 他那双温柔的异色眼瞳在顷刻之间发生了诡异的变化,红瞳涌出一滴一滴的鲜血直到凝聚成血色的泪痕,黑瞳冒出烟气,状似浓雾却更加惨烈。 厄琉西斯捂住眼睛,可他枯骨一般的双手根本无法阻挡烟与血的蔓延。 安娜连忙放下手上的东西。 “厄琉西斯!” 第79章 厄琉西斯清晰地听到了安娜的呼唤, 他想要松手去看她,但理智抑制住他的动作。 不能。 厄琉西斯咬牙背过身,高大的天使在这一个更加的高大, 但在安娜只感觉不对劲。 “厄琉西斯……”她连忙上前, 天使向后挥手。 “别过来安娜。”他开口道,声音里带着一种绝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哀求。 安娜从未见过这样的厄琉西斯, 他总是无所不能的。 “抱歉。”天使轻声道歉,安娜还想说些什么,但知道她会动摇决心的厄琉西斯没在过多停留。 红黑双色的光晕将高大的天使包裹, 再出现就已经远在陌生的海滨城市。 雅达加, 加仑帝国最南端的土地,美丽的海滨城市。 厄琉西斯出现在这片土地的上空,他甚至没有隐藏身份, 背后的红黑羽翼张开,使得他的身体悬浮在空中。 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个突然到访的存在。 此时此刻, 雅达加正在被一种难以形容的恐怖包裹。 昨天夜里, 时针刚缓慢移动到数字二附近, 分钟也在匀速工作着。 这是一天时间之中人最疲倦的时候, 钟塔甚至还没来得及发出整点保时,一群黑衣人自私港偷渡而上,摸到了一户人家的庭院之中。 熟睡之中,年幼的孩童感觉气温有些许的下降,他蹙起眉头,下意识地去拽身上的薄被, 手制却碰到一个冰冷的物件。 孩子睁开眼睛,还未等到他的眼瞳适应着浓烈的黑暗,那冰冷的袖剑便毫不留情地刺穿他的咽喉。 以至于这个年幼的孩童还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温暖的被窝里。 但这却不是唯一的遇难者。 临近码头的街道,一个男人弯腰从喧闹的酒馆里走除出开,麦芽酒的气味随着他摇晃的脚步来回回荡。 男人的意识已经不太清醒,酒精蚕食着他剩余的理智。 今天,他们终于完成了这一次的贸易,满载了金子和胡椒回到雅达加。大副慷慨地拿出两枚金币,请船上的兄弟们喝酒,那些水手个个东倒西歪,举着陈旧的橡木被子,和酒馆的姑娘小伙儿们吹嘘着几次遭遇海盗时候的英勇表现。 七海在上。 那可没有一句该死的实话,男人靠在墙边,眯着眼睛解开裤腰带。 要是水手们都像他们自己描绘的那班英勇的话,他们早在上一个月就能回到雅达加,而不是向一群愚蠢的银鱼群一样为了躲避北伦海上的海盗不停的绕着小岛绕圈。 不过幸好,虽然他们遭遇了北伦海海盗的围追堵截,但却没有受到致命的打击,平安的完成了贸易。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酒馆的酒水总要比船上那些装在橡木桶的东西好上不少。 七海那,谁能解释那桶子里的东西为什么散发着一种马尿的味道。 可惜的是,他注定得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冰冷的刀刃贴上男人的后颈,等到这个有过些许战斗经验的家伙儿反应过来时,那金属已经毫不留情地隔开他的脖颈。 瞳孔不由自主地方放大,最后的感知,是那行凶者身上浓烈的化不开的海腥味。 那是常年漂泊在海上的人才拥有的味道……可他的大脑已经无法在构思出更多的答案,失去了中枢的控制,排泄系统也如同失控的罗盘,颤抖着排除腥臭的液体。 行凶者没有过多的停留,放到大汉的尸体之后,他隐藏进入小巷,伸手摸上了衣袋中的火石。 冲天的火光终于唤醒了这座熟睡中的海港城市。总督府里,还穿着睡衣的雅达加总督睡眼惺忪。 “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 警卫队长汇报道:“总督先生,港口方向突发大火,现在城市警卫队和消防署已赶往现场,具体的情况要等到我们前往现场的……” 震耳欲聋的声响伴随剧烈的的颤动,霎时间,玻璃破碎的声音不绝于耳,打断了警卫对长还未说出口的话,总督脸上的表情逐渐凝固,两人一前一后僵硬地转动脖颈,透过那窄小的窗户,远处一望无际大海的那端升腾起一朵黑色的烟云。 那烟云如此的扎眼,就像是一根根钢针活生生地刺入眼珠,扎穿脑仁,然后在意识清醒的状态下不停地搅动。 爆炸!如此级别的爆炸! 这是一场毫无抵抗的屠杀,是一次预料之外的奇袭。 琴海的先遣部队选择了这座滨海城市。 雅达加不是重要贸易城市,没有排得上名号的宏伟港口,它只是帝国南部的一个小城市,有着属于她舒缓的节奏。 在战略地图上她无关紧要,却适合作为挑衅的下手点。 她的地理位置是的雅达加远离帝国的其他中大型城市,更是处在一个容易被帝国海军忽视的边角位置。 利用燃烧的建筑欺骗城市内的警卫队与消费署的战士们来到这里,然后引爆来自火术士奇异火.药。 港口燃起熊熊烈焰,而这火焰就如同一把尖刺,将无视距离,成为扎在王座之上女人心口处的一把利刃。 电报还未发送到阿兰尼。 背生异色双翼的天使已经抢先一步来到了这座滨海城市。 他静默地悬浮在疮痍城市的上空,熊熊烈焰仍未熄灭,整个城市被呛人的烟云所笼罩。 到处都是烧焦的臭气,幸存者的哭泣声传荡在街头与巷尾。 战争天使降落在城市,在他落地的瞬间,熟稔的气息将他包围,像是舟车劳顿的旅者终于回归故乡。 厄琉西斯却只感受到一种陌生感。 双翼收敛,他如同凡人行走在残破的街道。 红色的左瞳闪烁着,吸收着来自周围尚未熄灭的火焰之中传递而来的力量。 这不是寻常的火焰,是战火。它们只是普通的静默的燃烧着,却让生命因此而流失而我此刻这份因为生命流逝而逐渐凝聚的火焰力量,正在一丝一缕回归到掌握战争权柄的战争天使身上,使得他逐渐强大。 残垣断壁之下,他看到一个倒在地上的黑发少女,她躲过了屠杀,却冲击波掀翻的木梁压住纤腰。 那木梁如初粗壮以至于她整个下半身无法动弹。 她看上去与安娜差不多的年纪,又有相似的黑发,此刻趴在地上,叫人看不清模样。 本能的,厄琉西斯靠近那女孩,她的气息似有似无,被木梁压住的身体部分已经开始变形。 厄琉西斯微动手指,对于女孩儿来说沉重的无法挪移的木梁被一种奇异的力量移开,虽然那种痛楚已经麻木,但重量的消失还是让他纤弱的身体得到一丝缓和。 可她没有抬头的力气,也说不出一句道谢,她甚至难以维持勉强的呼吸,痛将一切都埋没,以至于她年轻的生命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女孩挣扎地想要抬头,想要去看一眼救命恩人的模样,如同安娜一般的黑色长发粘粘着泥土,显得狼狈,厄琉西斯想要伸手再次帮助她。 却被一种突然涌入身体的力量刺激的浑身僵直,连带手中的动作都有了迟疑。 片刻的迟疑足以造成无法弥补的后果,拥有黑发的少女终于挣扎的抬起头,但模糊的双目已经无法支持她看清救命恩人模样,断裂的骨骼移位,她再也没有力气支撑残破的生命。 终于,无力地软倒在厄琉西斯的面前。 接着,一种熟悉的能力从她的身体之中涌出,没有丝毫的迟疑,钻进厄琉西斯黑色的眼瞳。 天使终于意思到先前那种突然闯入他身体力量究竟是什么! 死亡。 战火带来的死亡在源源不断的从这个城市的四面八方向他席卷而来。 簇拥着他的是流逝的生命,是绵延的战火,是残破的街道与悲痛的哀嚎。 厄琉西斯不知道此刻自己到底是何种表情。 他想逃,想要逃离这块土地,想要逃离被红与黑,烟与血纠缠的使命。 但那种力量不会放过他,他就是收容这些力量的唯一容器,权柄正在不停地召唤着它们,朝他袭来。 他逃了。 头也不回地逃离这片土地,如同安娜一样有着黑发的女孩,她的灵魂似乎在眼瞳中跳动。 这也许是错觉,这就是错觉,但那些不用涌入的灵魂正在汇集,成为强化厄琉西斯权柄的养分。 直到城市被抛在身后,他才停下脚步。 厄琉西斯难以形容此刻的狼狈,但他找不到比逃避更好的方法。 天使缓缓回头,转向被烟与火笼罩的城市。 他感受的面颊的湿润,下意识地抬起手,皮革手套被遗落在阿兰尼,他的骨骼触碰到那温热的液体,然后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刺痛。 那是眼泪,是浓郁粘稠鲜血组成的让人窒息的眼泪。 厄琉西斯站定在距离码头不远处的山坡上,远眺着这破碎的城镇,他感受到难以言说的悲伤,与此同时,力量越在不断地升腾。 多么讽刺,他不由得按住自己的心脏,来源于战争的力量却让掌握战争的神灵,痛彻心扉。 第80章 “放肆!” 雅达加的消息回传到阿兰尼。 女王的书房, 主管情报的艾伯特公爵静立着,另一侧是王国的情报大臣——艾伯特虽然管理情报,但王国明面上他仍然是一个不理政事的闲人, 因此加仑帝国有着他们独立的情报局以及情报局的管理者情报大臣。 玛丽一世后退了一步, 不住地喘气,她一只手滑到小腹, 轻轻护住微微隆起的肚子。 御医说,她的妊娠状态不错,但也不能因此掉以轻心, 平时的一举一动都要万分小心, 尤其是不能有情绪波动。 玛丽没有那么在意她的话,她接受过完整的军事训练,身体素质好到可以拿起武器上阵杀敌, 谁能想到仅仅是因为肚子里多了一块肉就发生如此多变化? 眼下只是听到前线的战报,瞬间的怒火差点让她急火攻心。琴岛之主的海军奇袭雅达加, 这无疑就是赤.裸裸挑衅! 至于他们那可笑的借口, 居然是女王未婚先孕。 玛格丽沉着表情, 尽可能平复着呼吸, 喉头也有什么东西在郁结,但她知道自己绝不可能在臣子面前露出虚弱的一面——即使面前的人中并不完全算作外人,即使艾伯特·加仑是她的胞弟,是加仑帝国的亲王。 压下反胃恶心的感觉,玛丽缓慢上前。 “死伤有结果了吗?” 艾伯特摇摇头:“很模糊,只是说码头区几乎被爆炸完全摧毁。雅达加不算是大型城市, 但靠海而建的城市,码头绝对是重中之重。”他的话言尽于此,但玛丽一世十分清楚艾伯特没有明确表达的其他含义。 女王不着痕迹的扶着面前的桌子, 闭上眼睛,试图压抑怒火,但只要她稍微想要去想象此刻那远方城市的现状,那怒火就更加的浓烈。 玛格丽睁开眼睛,褐色的眼瞳之中满是凌厉。 “我记得老蒂奇的儿子还在阿兰尼为质子。”她看向艾伯特,“现在他在什么地方呢?” “陛下,万万不可。”艾伯特上前,“格里芬并不像他的父亲,他亦厌恶战争!” “家族,封臣,不会有人在乎他是否厌恶战争,现在战争一触即发!”玛丽的语气毫不退让,“我认为,我已经警告过他们一次了。” 骑龙翱翔于天际,这已经是王族发出的信号。 可那些家伙儿,当真是铁了心的要谋反,可讽刺的是,这些一心一意想要谋反,想要推翻她自立为王的家伙,从来不敢正面与她为敌,总是隐藏在阴暗之中,搞一些见不得人的小动作。 亏他们总是觉得像他们一样英勇的人不该被一个女人所统治。 玛格丽握拳砸在长桌之上,力气之大甚至让桌子上的摆件都在不停地摇动。 周围的人被女王的举动吸引了注意力,都纷纷抬头看向这位震怒之中的女王。 “他们的矛本该指着我,他们的枪.口本该对着我。可如今,却要我的人民代我受下这枪炮?这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女王下定决心。 “把格里芬·蒂奇押进监牢,既然老东西向我的人民投射火药,我就从他儿子身上取下些什么还给他,至少,该让他看看,帝国的胸怀,见识一下,什么叫礼尚往来。” “陛下!”艾伯特脸色一变,但他的话却被玛格丽的一句话全部阻止。 “我才是这个国家的王!”玛丽此话一出,艾伯特露出震惊的神色。 “姐姐!” “亲王殿下,陛下要休息了。”艾德里安出声打断了艾伯特。 这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即使皇家骑士团的每一位骑士都拥有自己的爵位,但这根本不足以支撑他们冒犯一位亲王,一位大公。 “你……”艾伯特的视线转向了他,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这个一直以来留给他沉默印象的首席骑士。 能够成为玛格丽的首席骑士,他自然效忠于玛格丽,可这更加让艾伯特愤怒。 他的亲姐姐居然愿意相信一个外人,而不相信她的弟弟,甚至于,她最亲近的家人都无从得知她腹中的胎儿父亲究竟是谁。 艾伯特的思绪顿了一下,落在了这位首席骑士身上,视线定在他身后的黑袍之上,他的脑海之中缓缓浮现出一个称呼,但艾伯特不能确认。 “好了。”玛丽开口,“你先回去吧,等有其他事情,我会传召你的。”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书房之后,玛格丽终于不用继续强撑着姿态,她走到椅子前,坐了下来。 即使能够放松,她仍然挺直腰背,只是左手不自觉地移动到腰后,撑着纤细的腰肢。 “你知道我的意思。”她轻声说。 艾德里安垂眸:“是的,陛下。” 女王深吸了一口气: “我要你亲自带着这个东西前往碎心群岛,告诉那个异想天开的老东西,不要挑战王族的尊严,更不要企图逾越帝国的底线。这要付出的代价可不是他一个伪王能承受起的。” “遵命,我的陛下。” …… 安娜强迫着自己不去在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低着头,努力使自己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手上的活计中。 她要赶在厄琉西斯回来之前将他的手套缝补好,厄琉西斯很喜欢这幅皮手套,即使他从来不开口去说,安娜还是从他的动作之中感受到他钟爱这双手套。 所以她要在厄琉西斯回来之前将它修补好,针线飞舞,安娜的动作很快,她在赶时间,要赶快,要赶快,她不断的这样告诉自己。 可她根本不知道厄琉西斯什么时候会回来。 这个骗人的家伙儿。 安娜想,他还是在隐瞒自己。 可同时,她的心底又隐约猜到了答案,不自主的在为厄琉西斯找理由开脱。 安娜连忙摇摇头,驱散了脑海中的胡思乱想,她的时间如此紧迫,怎么有功夫浪费在这样的问题上? 直到有声响发出,安娜才从机械的修补动作上停下来,她抬起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空旷的庭院,急躁的马蹄声,此刻已经是深夜,这样的声音无疑印证着有大事发生。 安娜放下手套,站了起来,她终于从先前的偏执之中恢复过来,连忙走到窗前。 窗外,有一道黑影快步走过,安娜甚至还没能看清他的模样,那人就已经从她的视线范围内消失。 有人来了,是找艾伯特的,安娜想。 她靠近门边,将房间的门轻轻推开一道小缝,然后蹲下身子,从那条小缝之中朝外窥探。 安娜看了许久,越看她的脑子就越乱,可在这一堆混乱之中,有一件东西逐渐的清晰起来。 过了许久,门外的一切声响都安静下来,安娜靠在墙壁,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 一道声音的出现打破了安娜的僵直。 这道声音她太过熟悉,以至于动作快过思维,等到安娜反应过来声音的主人是谁时,他已经站了起来,不由自主的朝着他走去。 厄琉西斯回来了。 安娜的脑海浮现出这样的念头,他没事吧,那不知名的地方,也没事吧? 可当看到那双熟悉的眼睛,安娜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 能够使得战争天使突然发生异变,怎么可能没事呢?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现在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安娜不想看到厄琉西斯此刻的表情,她只知道他需要安慰。 女孩快步上前,拥住厄琉西斯,她没有开口,却拥动作给予他最大的安慰。 她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厄琉西斯离开后,她还没来得及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听到庄园里传来的阵阵马蹄声。 一个身影匆匆而来,面色严峻地冲向了艾伯特的书房,彼时这位亲王刚刚结束了他每天的锻炼,正在豪华大浴缸之中享受热水浴。 之后,安娜从门缝里看到艾伯特撑着手杖,仅穿着浴袍就急急忙忙地朝着书房而去。 他本就腿脚不灵便,因为焦急而步伐加快,走路的姿势就更加的滑稽。 安娜没有笑,她注视着艾伯特的背影,直觉告诉她,这与厄琉西斯的突然异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能够让战争天使发生异变,能够让帝国公爵如此焦急的除了战争,安娜想不到其他的理由。 所以她一句话都不说,只是轻轻抱着厄琉西斯,像曾经老牧师安慰她一样安慰天使。 厄琉西斯依靠在女孩的肩膀,看着脸侧她黑色的头发散落在背部,与那个倒在横梁之下,因为战火丢失生命的人类女孩儿一模一样的颜色。 他闭上了眼睛,伸手将安娜拢得更紧。 安娜感受到厄琉西斯的动作,他用了很大的力气,以往他从不会有这样的力气去搂她抱她。安娜知道,当温柔如同厄琉西斯一样的存在开始担忧与害怕的时候,总是会表露出一些不同于以往的动作。 可天使只是更加用力的抱住她而已,虽然他满身骨骼咯得她有些疼,但没关系的。 安娜也加大力气,如果这样能够给予厄琉西斯安慰,一点点的疼痛又算得了什么? 她也很害怕,害怕她甚至连这点安慰都无法给予,不过还好,厄琉西斯的心跳终于缓和下来。 “安娜。”他施加在安娜身上的力气逐渐恢复正常,厄琉西斯抚摸过安娜的头发。 “你应该问我发生了什么。” 安娜抬起头,注视厄琉西斯眼睛。先前的那一幕仍然印刻在她的脑海,当血泪从天使那只红的眼瞳流出,当黑烟从他那只黑色的眼睛涌出时,她分明看到了天使脸上的不可思议。 而现在,这份不可思议已经消失不见,随着代它们出现的是一种悲伤。 安娜不喜欢他的眼睛里出现这样的情绪,她试图伸手去触碰那双眼睛,却被厄琉西斯制止。 他抬手握住了安娜的手腕,力气不算太大,去制止了她进一步动作。 “我……” “现在不行,安娜。”厄琉西斯明白安娜只是想要触碰自己。他也知道,此刻自己眼睛里的情绪一定让她担心,但奇袭战带给他的力量还未完全被权柄吸收,若是被这些该死的战争侵染,安娜也很有可能死在战火之下,就和那个无法自救的黑发女孩一样。 人类的生命如此脆弱,可他们本是那样美好的存在。 厄琉西斯并不认识那个死在他眼前的有着安娜一样黑发的女孩,也不了解她是怎样的人,但在海滨的城市,她也一定是一个和安娜一样努力生活的人。 他这样相信着,因为安娜教给他努力生活教给他认真的对待每一天。 而他的力量却在摧毁这份祥和…… 厄琉西斯闭上眼睛,努力的压抑那些因为渴望战争而变得活跃的肃杀,那些继承来的亡灵,那些隐藏在权柄深处的战争机器正在逐渐苏醒。 厄琉西斯并不害怕它们,因为它们注定臣服于战争天使,而真正让他恐惧与担忧的,是那个已经陨落的战神,是否能够通过这样的力量,在他的身体里复活。 “厄琉西斯,你别吓我。”安娜却被浓重的悲伤与束手无策的感觉折服,她越来越不安,试图去亲吻厄琉西斯以获得些许的安全感。 可吻在他的唇上,感受着属于天使的温度与气息,安娜却没有找到一丝一毫的安慰,反而越发向感到无措。 她能做些什么厄琉西斯才不会这样? 有一种安娜讨厌的情绪正在产生,安娜努力的抗拒它却依然无法控制自己诞生这种名叫后悔的情绪。 为什么?她与厄琉西斯分明彼此眷恋,但为什么却在决定携手共赴之后感受到了如此大的压力。 在圣枪十二街的小别墅里可不是这样的。 那是她和天使一起最快乐的时间。 “安娜。”厄琉西斯轻声呼唤安娜的名字,他懂得安娜想要安慰他的意图,也明白她亦想从自己这里得到安慰。 天使轻轻回应她的亲吻,用他能够想到能够做到的全部温柔允吸安娜的唇瓣,指骨分明的手穿过她的发,白骨亲近皮肤,用情人之间最朴素也是最直接的安慰安娜起伏的情绪。 就像她笨拙的亲吻自己一样。 厄琉西斯知道安娜的一切担忧,一切恐惧,他知道,这都是源自于他。 既然源于他,那么就将由他驱散。 之后的两周,在帝国人心惶惶,担忧战争的发生的时候,手握战争权柄的天使,却全心全意的留在阿兰尼城郊的一处庄园之中,一心一意地陪伴他所在乎的存在。 厄琉西斯站在庄园的厨房,他驱散了这里所有的大厨与厨娘。 用和安娜从后山上摘来的野蘑菇还有其他来自于庄园的食材制作料理。 “这还是你从那些奇怪菜谱上学到的吗?”安娜的心情较之之前好了许多,这是她熟悉的生活,类似于两人在多恩时候的日子一样,除去此时此刻他们所使用的厨房几乎要比得上整个21号小别墅之外,其余的一切都和那时候一模一样。 熟悉的感觉让安娜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全感,她越来越怀念在多恩时候的日子,虽然理智告诉他,回忆过去并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但情感却不受控制的,将此刻温馨与过去重合在一起。 多希望一直能这样啊。 “嗯?” 安娜不知不觉将心底的想法说出口,引起厄琉西斯的侧目。 女孩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啊,没事,没事,你听错了。”她强撑着狡辩,非要将自己的心声转移成厄琉西斯的过错。 天使轻笑,这样的声音钻进在安娜的耳朵,几乎将这个可爱的女孩儿烫得化开。 “厄琉西斯你耍赖!”安娜娇嗔道。 “啊?”愚笨的战争天使根本跟不上安娜的脑回路,他像是个完全没有恋爱经验的白痴,他本就是个完全没有经验的白痴。 可安娜不一样,心思敏感的她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束手无策之后,忽然之间,如同开窍一般,成为一个恋爱高手。 她好像做了很多事,又好像什么都没做。 她本就是一个非常讨人喜欢的女孩,一颦一笑之间,足以吸引神灵,可见她的魅力所在。 “笨死了。”安娜嫌弃厄琉西斯。 她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语气,生怕反应迟钝的天使误解她的意思,以为她是真的讨厌他。 厄琉西斯控制着火焰,翻炒着锅子里他陪同安娜一起在后山上采摘来的蘑菇,同时,尽可能的活跃思维已跟上安娜的跳脱的想法。 她终于又一次鲜活起来,认真地对待每一天。 厄琉西斯感到欣慰,但还没等他露出幸福的笑容,两只眼睛又如同被尖刺狠狠扎入般传来剧痛。 厄琉西斯的身体一僵,又很快凭借着意志力熬过这一阵疼意。 他不愿意在安娜面前展现如此一面,不愿意她再因为自己陷入那种无边的无措与恐惧之中。 “安娜。”厄琉西斯开口,“能帮我把那边的盘子拿过来吗?马上可以吃饭了。” “哦,好的。”安娜应下来,快乐的哼着小曲,按照厄琉西斯的要求取来一个盘子。 …… 碎心群岛近海。 皇家巡洋舰王旗高举,船上的每一个水手的容光焕发。 甲板上,女王的首席骑士艾德里安戎装加身,黑色的披风被海风卷起。 这是一次“友好”的访问,艾德里安以女王特使的身份来访碎心群岛。 水手们忙碌着将随船的配.枪安满子弹,将刀剑磨至锋利闪烁着寒光,他们抓紧着登陆前的最后时间,磨练着杀人的技巧。 当然,玛丽一世从未计划着靠着一艘皇家舰艇和它的随行船拿下碎心群岛。 甚至于说,这只名义上以访问来到最新群岛的舰队,是一支真正的自.杀小队。 而带领他的,则是女王的亲信,“黑色死神”艾德里安。 身披黑袍的骑士静静的看着一侧放置的盒子.里面,是他的女王特意嘱托他要带给碎心群岛上的掌权家族蒂奇家族现任族长的礼物——一份来自他身处王都的唯一继承人身上的礼物。 直到能够听到码头的号角声,艾德里安的视线才从那盒子上转移。 他的女王如此决绝。 回应挑衅的也是挑衅。 但他并不觉得此举有何不妥,玛格丽终究没有伤害那个生长在王都的孩子,但她依旧是一位女王,从她口中说出的话语,绝不能是儿戏。 盒子里本该装着的是那孩子的头颅,但此刻装在这个盒子里的,是他全部的头发。 希望蒂奇家族的老家伙儿能够通过这些头发明白女王的意思。 玛格丽始终不希望战争发生,也许今日,她可以为了雅达加的是事情举兵出海征战琴海,可那样只会带来更多的伤害,更多的死亡,让更多的人无家可归。 但这口气也绝不可能这样咽下,那些无辜的民众也绝不会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 玛格丽的头衔,是王国的守护者,她将守护她的国家,守护她的领土,守护她的人民。 这是她的职责亦是她的义务。 而身为女王背后的阴影,身为她暗处的利刃,艾德里安将为她扫平一切阻碍。 “黑色死神”望着近在咫尺的碎心群岛,他知道此次出访十死无生。 但落在腰间燧.发枪上的手却越发的握紧,他没有后退的理由。 …… 虽然恐慌笼罩在每一个加仑帝国人民的心中,但王都的夜晚并没有发生多少改变。 人们沉睡着,享受着片刻的安宁。 玛格丽看来前线发来的电报,得知船队已于今日抵达碎心群岛,她不由得捏了一把汗。 算着时间,王国的舰队抵达碎心群岛已经有六个小时,却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是战还是和? 女王举棋不定,这影响的绝不是她一个人,而是这个国家的命脉。 “陛下,该休息了。”服侍在侧的侍女提醒道,“就算是不为了您着想,也要为了腹中的小殿下着想。” 玛格丽皱起眉头,自从得知她有孕在身之后,就连周遭的侍女也认为她变得脆弱。 是的,她的身体确实出现了一些问题,可她依然是女王,而女王绝不能露出片刻的疲惫。 “退下吧。”玛格丽驱散侍女。 一个人静静看着平铺在桌上的地图,看着帝国的土地,看着帝国的海洋,看着琴海之上的碎心群岛。 为什么还没有消息?为什么消息还不来? 女王的眉头愈发的皱紧,担忧着帝国的未来。 她的身体确实不如从前,时间并未过多久,并感受到了深深的疲倦,女王靠在椅子上,轻轻进入睡眠。 “吼——吼——吼——” 巨龙的咆哮震动王都,浅睡中的女王赫然惊醒,她分辨出这是属于红龙伊莉亚的声音,此刻,她的声音里满是愤怒。 发生了什么? 玛丽来不及思索,龙是加仑一族最大的依仗,她必须要保证龙的安全,尤其是伊莉亚正在孵化龙蛋,这么重要的关头却不可以出一丝一毫的纰漏。 女王没有丝毫的迟疑,即使本身身体还有所不适,但还是坚持着离开书房,朝着夏宫的地下宫殿走去。 这一次没有艾德里安陪伴在侧,跟随她的是皇家卫队的其他骑士。 说是骑士,实际上,早在火.枪流通在世面之前,王国的前代君主早已意识到在枪炮面前,铁甲长枪阔剑都是些毫无用处的摆设。 骑士冲锋就是活靶子,只会换来血流成河。 因此,皇家骑士团实际上早已名存实亡,他们依然保留着骑士的头衔,拥有爵位,却早已不止以来骑马冲锋或者马上比剑。 王国的骑士团,实际个个都是神枪手,同时又精通各类武极。 女王快步而行,跟在她身后的骑士团始终保持在三米的距离内不敢逾越。 能够站在女王身后的只有一人,而现在那位身负“黑色死神”称号的首席骑士并不在阿兰尼。 玛丽来到地下宫殿的入口,跟在其身后的骑士们默契地停下脚步,没有人敢在移动分毫。 女王抬手按在开门的机关上,加仑帝国的王室血脉极其门上镌刻的魔法阵的回应,沉重的石门缓缓开启,向着两侧挪移。 迎接玛格丽的本该是一片黑暗,可随着石门缓缓打开,却看到一双突兀的明亮眼瞳。 “吼——”巨龙怒吼,形成的劲风使得众人频频后退,玛格丽也不例外。 随行的骑士扶住了女王后退的身形,不经意瞥间有着暗红鳞片的巨龙时,即使是身经百战的骑士,也不免露出恐惧。 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自从加仑王族与这来自海之极的巨兽形成盟约之后,从未有巨龙的后裔袭击流淌着王族鲜血的加仑族人。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女王咬牙,不顾周围人的劝阻,从红龙羽翼之下穿行而过,前往地下这座属于龙的宫殿。 骑士们还想靠近,却被吐着鼻息的红龙伊莉亚逼退。 女王快步走下台阶,瓦斯灯随着她的动作一盏盏亮起。 直到她看到经营堆砌成的高山,山巅之上,原本的两枚龙蛋只剩下一颗。 银色的龙蛋,消失不见了。 第81章 “还要再来一点吗?”厄琉西斯询问安娜。 安娜连忙摇头:“不要了不要了, 嗝——”话音还未落下她忍不住打了一个饱嗝,安娜脸色微沉,“都怪你做得太好吃了。” 虽然说艾伯特庄园里的大厨们手艺也是绝佳, 但厄琉西斯比他们都好。 安娜控制不住自己, 只要厄琉西斯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就忍不住再吃一点。 他那平静却含着期待的眼神让人根本无法抗拒。 安娜终于还是放下叉子, 拒绝了厄琉西斯的提议。 她实在是太饱了。 “我得去散步消消食。”安娜说,“真是的……”她感受到烦恼,这种无法拒绝厄琉西斯的感觉可真不好受。 “嗯?”天使看着她, “在庄园里面吗?” 艾伯特的庄园很大, 尤其是这个城郊的庄园确实是为了进入阿兰尼后无处可归的安娜和厄琉西斯准备的。 “嗯。”安娜应,她只想在四处走走消消食,最近的日子确实轻松许多, 让她紧绷的心绪得以缓和,但安娜很清楚, 这里不是他们在多恩的家, 厄琉西斯希望她不要过于敏感, 她都明白的。 天使毕竟还有其他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固然快乐,可安娜知道分寸,她想要好好思考一下这个问题,却在听到厄琉西斯那句“我陪你一起”后,将大脑里的一切计划通通推翻。 安娜没出息的点点头,在厄琉西斯面前她真的很难说出拒绝的话语。 唉…… 她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然后痛并快乐着和厄琉西斯一起去散步消食。 切尔西拯救了安娜的纠结,这位被战争天使频繁放鸽子,不得不一个人长时间留在彼端的通识者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选择了回到王都,他穿过结界,散去身上因为长时间停留在彼端沾染上的各种恶意与恶念,然后没有丝毫的停歇,从居所来到艾伯特的庄园。 马车驶入大门,沿着笔直的路深入,没走多远,他就看到了与安娜一起在庭院里闲逛的安娜与厄琉西斯。 女孩正附身观察着地上一朵紫色的小花,切尔西斜了一眼,辨认出了是一种南方特有的植物,是一种味道与蜂蜜相似靠着花香来吸引猎物的存在。 它虽然是植物,却以捕食小昆虫为生。 艾伯特喜欢一切奇怪的东西,在庄园里养一下奇怪的宠物不足为奇。 “这是什么……”安娜看着那紫色的小花吸引了一只蜜蜂的接近,然后毫不留情的吞噬了它,这一幕让她十分震惊。 厄琉西斯也看着那朵紫色的小花,一时间难以说出它的名字——这实在不是天使擅长的事情。 “风中怨。”一道声音响起解答了安娜的疑惑。 女孩抬头看去,一辆双马驾驶的马车停在他们不远处,身穿黑色长袍戴着一副厚重眼镜的切尔西出现在这里。 厄琉西斯的视线也落在他身上,虽然说他们近些时日经常见面,可那时位于彼端,许多力量被蔓延在雾气之中的恶念扭曲侵蚀,使得厄琉西斯忽视掉一些重要的信息。 眼前的通识者已经抵达了晋升的边界,也许用不了多久,他就即将晋升。 “切尔西?”安娜注意到朝着两人走来的男人,下意识地念出他的名字,随即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是帝国的奥瑟堡大公,她可不能随便直呼他的名字,于是连忙改口道:“亲王殿下。” 切尔西不在意这些礼节,他继续刚才的话,向安娜介绍她好奇的那一朵小花。 “风中怨是一种生活在南方的植物,喜潮喜湿,花期长,一般情况下一支主茎只开一朵花,它们也不需要从地下吸取养分,而是通过释放一种类似蜂蜜的香味吸引周围的昆虫,从而进行捕食。” 话音落下,切尔西已经来到两人面前,他看向厄留西斯礼貌却不是尊严的向他问好。 “战争冕下。” 厄琉西斯淡淡回应。 切尔西伸手轻轻点碰紫色的小花,一种极为浅淡却透露着非凡能量波动的气息涌出。 “它之所以这样特殊,是因为这弱小的植株之中,蕴藏着极少的非凡能量。” “植物也会蕴含非凡能量?”安娜感到惊奇。 “多数植物恐怕无法承载太多这种奇异的力量,但不排除某些植物确实有着独特的地方。比如风中怨,它是目前为止被记录在册的,能承载非凡能量的最小单株植物。当然,在东荒的土地上,有着一片会移动的魔鬼草原,那里的草地也能够使用一种能量,将闯入者吞噬殆尽。不过我研究过,单株小草在离开草原之后,就会因为无法承载狂暴的非凡能量而瞬间枯萎消失。” “这样啊。”安娜不由得想起了她的第二个灵体,梧桐树无法转移,它仍然深切地扎根在圣枪十二街的院子里,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不过树中的灵体是个没心没肺的直肠子,也许没有厄琉西斯使唤它能过的很不错。 安娜叹了口气,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切尔西并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也没有继续找话题与安娜对话。比起这个女孩,现在更重要的是战争天使的态度。 虽然先前,战争因为安娜将他独自一人抛弃在彼端,使得并不擅长战斗的切尔西遇到了不小的麻烦,但这些在加仑帝国以至于整个人世间的安危面前显得不值一提。 切尔西承认这其中也有他的私心。 “战争冕下,也许我们可以谈一谈这次关于雅达加的事件。” 切尔西好不避讳的提起,“我知道。您一定感受到了战争的端倪,这其中涉及了太多,也许神灵对此抱有漠视的态度,但……”他的视线短暂的偏移在安娜身上,又知道自己这样的举动无疑是在冒犯神灵,而立刻收回。 “人世间需要和平,至少不能让战火蔓延扩散到无法控制的地步。” 厄琉西斯转头,他自然将切尔西的视线从安娜身上移过的动作尽收眼底,他知道眼前这个人类的打算。 他有一瞬间希望以安娜人类的身份来要挟自己出手,但他还是放弃了这种念头。 实际上他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厄琉西斯不会放任战火席卷世界,但如果有人以安娜作为威胁,他并不介意在制止战争之前,先解决威胁安娜安全的隐患。 “雅达加的事情,我很抱歉。”厄琉西斯的语气平静,“即使掌握战争权柄,我也不能预知尚未发生的事情。” 切尔西抬起头。 厄琉西斯继续道:“走吧,你不是有话想要对我说吗?” …… 阿兰尼境内的一处俱乐部正在举行一场慈善拍卖会,被邀请的都是在各个领域之中有头有脸的名流,而在其中最为尊贵的便是女王的幼弟,艾伯特·加仑公爵。 于此同时,在俱乐部四楼一处隐瞒的房间内,另一个更为隐秘,不为人知的聚会也在同时举行。 主办这次聚合的人特意将集会选在了艾伯特出出席的拍卖会上。 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长桌的尽头,高位仍然空缺着。 被邀请参加聚会的来访者讨论着,却始终没有等到主位上的人到来。 嘈杂的讨论并没有维持很久,一道声音的响起使得这个不见光的黑暗空间里瞬间恢复了它应有的安静。 “玛丽一世坚持的太久了。”开口说话的人声音扭曲,仿佛经过了某种特殊能量的加持,让人无法辨认出开口者的身份。 这并不算稀奇,来到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会隐藏自己的身份。 因为在普罗大众的认知之中,他们是邪神教徒,是选择与污秽肮脏同行的存在。 但在他们的教会内部却流传着一个真理,只有他们信奉的神灵才是真正的神灵。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确实是真的。 终于,一个声音接上了不愿意表明身份存在的话。 “我们的女王,确实是这个世界上最坚韧的女人,没有之一。” 众人朝着声音响起的方向看去,一道隐藏在阴影之中的身影正伴随着他的话语,缓步走出。 这是一张毫无特色的脸,混迹在人群之中绝不会被人发现,毫无疑问,这也是一张虚假的面容,可即使如此此刻仅是这样从阴暗之中走出不能以真实面容显众,他依旧吸引到了足够的视线。 此刻,尚未到场的人只有该坐在主位之上神灵在人间的代言人,在这次的集会上面,他是如同被群星簇拥的银月一般引人注目。 在那位诞生于亘古之前的存在企图入侵这个世界的计划之中,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男人帮助神灵成功侵入了“堕落之母”的躯体。 虽然严格来说,祂还未被完全同化,但被人类规则分成两份的堕落之母,已经有一份被彻底侵蚀,另一半也只是时间问题。 “我们已经按照神的旨意,动摇她的意志。” 巨龙,孩子,那个骑士的生命,甚至于说她最在乎的国家与人民。 “可她依旧坚韧。”平平无奇的男人微微露出笑容,继而笑容转化成一种虔诚。 “不过不用担心,神灵会庇佑祂的侍奉者。” “现在,我们只需要耐心等待,一但战争爆发,务必要赶在正神之前,找到生命权柄,然后摧毁它。” “摧毁权柄?”集会中的其他信徒感到疑惑,权柄是创世神的一部分,寻常的人类怎么可能摧毁权柄? 好在,神的祭司并没有隐瞒:“凭借人类的力量当然无法摧毁权柄,不过这也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神的旨意需要我们找到权柄,至于之后,祂将展露神迹,亲自摧毁所谓的生命。”在得知神将亲自出手时,集会上的信徒们分分露出痴迷的神色。 他们所信仰的神灵是超越这个世界所有已知神灵,来自人类所能理解的规则之外,一片虚无混沌之中诞生的存在。 这使得他们本身就高贵于其他的神灵信徒,而这位远在无法理解的地方的神灵居然在无法降临在人世间的情况下摧毁来自创世神的“生命”权柄。 祂到底有多么强大?想想那个放弃本体狼狈地四处逃窜的堕落之母吧。 因为掌握的权柄有点滴与强大的原生堕落重合,这个可怜又可悲的神已经快要从世界上消失。 一片沉默。 最先开口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你是怎么让玛格丽动摇的……” “玛格丽?这是我们的女王,玛丽一世真正的名字吗?”平平无奇的男人说。 “很简单,神灵给予我的力量,带走了她最重要的东西,女王越是勇敢坚韧,可我执意想要伤害一个女人,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困难的事情。” “你取走了什么……” …… 夏宫,女王回到了书房,巨龙的咆哮仍在继续,玛格丽似乎格外的疲倦。 碎心群岛仍未有消息回传,王都之内,居然丢失了一颗珍贵的龙蛋。 玛格丽撑着头,听着红龙伊莉亚的咆哮声,一时间有些无助。 此刻,侍女打开书房的门走了进来。 “陛下,您太过操劳了。”她端着一碗汤药,“御医嘱咐您的药,她说这次加了安神的草药,您最近不是休息不好,经常头疼吗?” 玛丽懒懒地抬眸,看一眼从小跟随在侧的女官。 她点点头,“放那里吧,我现在不想喝。” 女官将汤药放在一侧,按照往常的流程亲自试毒之后,退出了房间。 玛格丽依然在思考龙蛋的下落,她的脑海已经形成一个答案,但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这个答案的真实性,甚至玛格丽并没有勇气去试探。 最有可能带走龙蛋的人是谁呢?玛格丽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名字。 巨龙居住的地下宫殿有着数百年前就曾镌刻下的魔法阵,只有加仑帝国王族的血脉才能够打开那善有着魔法守护的沉重石门,其余的任何一切试图强行打开石门暴力手段,只会以成百上千倍的攻击返还给入侵者。 但那门分明没有一丝一毫被强行破坏的痕迹,门是正常打开的,目前的阿兰尼有资格打开这扇门的人只有三个。 她自己,切尔西,以及艾伯特。 切尔西尚未回归,不是她,那么答案只剩下艾伯特。 可艾伯特为什么要背叛自己…… 玛格丽的思绪一滞。 这么简单的答案,她怎么偏偏忽视掉呢?她下令让人带走了格里芬·蒂奇,还说要从他身上取下一块重要的东西还给老蒂奇,让他知道加仑王室不可挑衅。 艾德里安带走的只是格里芬的头发,但艾伯特并不知道这一点,他取走龙蛋,也许只是想要换取朋友的性命…… 可船队已经离开了几天,他为什么不来寻找自己?为什么不拿着他的筹码来向自己谈条件? 随着思考,她又开始头疼,这些日子本就因为怀孕与其他的事情浅眠,她记得自己在上次御医来例行问诊的时候随口和她提起过一嘴,没想法她居然真的放在了心上。 玛丽端起了放在桌上的汤药,女官试毒之后毫无异常,所以她也没有怀疑,将碗中的汤药一饮而尽。 可她并不知道,从小随她一起长大的女官在离开女王的书房之后不远,便因为毒发倒在了地上。 …… 琴海之上,碎心群岛。 艾德里安在石头与峭壁之间以钩锁为连接的桥梁上行走。 风暴席卷,暴风雨倾盆而下,老旧的木板与生锈的铁链发出吱呀的声音,一切都在彰显着这里绝非安全之所。 艾德里安毫不动摇,手一直按在腰间的配剑之上,即使身后的黑色披风早已被倾盆而下的雨水浇湿,他的眼神也没有丝毫的动摇。 手下捧着那个装着格里芬断发的箱子,他们沿着小路,迎着暴雨,朝着岛上最高的建筑一步一步向前。 这不是艾德里安第一次来到碎心群岛,因为得知王国的使者来到,即使天气恶劣,还是有些人顶着暴雨来看来自王都的人,他们其中年纪稍长的人,在实现落在艾德里安身上时候都露出了惊恐。 即使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战争留给人们的阴影是无法轻易被淹灭的,艾德里安,王都的“黑色死神”他率军频段的那一年只有十七岁,却凭借着手中的长剑和百发百中的枪法,硬生生未还为登基的公主殿下铺出了通往王座的路,为自己杀出了“黑色死神”的名号。 即使之后他一直消声觅迹,但那段恐怖的记忆依旧停留在一部分琴岛人心中无法挥去。 艾德里安没有这么多想法,故地重游,他依然是为了帝国的女王。 记得他初次来到碎心群岛时,这里因为是饱受战争的摧残而始终被黑色的硝烟埋没,一切都是灰扑扑黑漆漆脏兮兮的。 而十多年过去了,碎心群岛似乎没有发生多大的变化。 十几年,这样的时间,足够王都焕然一新,但这里时间好像是被暂停一般,发展也是止步不前。 但几乎所有的人都曾听说过关于富饶琴海的故事。这里曾是七海之中最为富饶美丽的地方,但求与付出了十多年的时间,也未曾复原战争对于她的伤害,当然,这其中还有琴海王国通知者的原因。 艾德里安十分清楚,他再次走上这片土地,依旧抱着鱼第一次来到这里念头,但也有所不同,那一次他为平息战争而来,这一次他为制止战争而来。 …… 厄琉西斯的工作可真神秘。 安娜散步结束之后回到房间,她躺在大床上,看着天花板,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事情。 小乔治飞过来坐在她鼓囊囊的肚子上,因为两人之间联系逐渐消散的原因,安娜并未在第一时间发现乔治。 缓和了好长一段时间,她才看到落在她肚子上的小家伙儿。 “安娜你胖了。”小乔治对她说,“你背着我偷吃好吃的了。” 安娜伸手抓住小家伙儿,龇牙咧嘴道:“不许你说我胖,我只是吃的有点多,肚子有些撑。我才不是胖!” 乔治摇摇头:“不是说胖了不好。我看她们也都是胖胖的。” 安娜听到小乔治说“她们”下意思地皱皱眉头,顺着他的意思问道:“谁?” 小乔治回答:“房子里的其他姐姐。”他说,“他们都是胖乎乎的。”他在自己的身体上比划,“这里还有这里。”说着,手在胸口和屁股上比划几下。 安娜道:“那就丰满不叫胖!”她话语一转,“你这小家伙儿每天都看些什么奇怪的东西,这样不对你知不知道?” 小乔治愣了一下,感到一丝委屈。 “我还看你和骨头架子现在亲嘴嘴呢。” 安娜一羞,佯装要打他。 小乔治瞬间消失的无影无形,不知道是他自己藏起来了,还是安娜又看不见他了。 女孩的情绪因为小家伙的突然消失也随之消失。 她叹气,重新仰躺在床上。 “不是说你不能看女孩子啦!小男孩儿对异性有兴趣是很正常的。但是你不能这样偷看人家,还说人家胖,知道了吗?” 没有人回应她,也不知道小乔治是否听到了她的话。 安娜谈了口气,转身,看到一个小小的身体缓缓出现在她的脑袋旁边,正在玩弄她的头发。 “知道了吗?”安娜问小乔治。 这个孩子跟着她请求她帮他找回双腿,间接的促使安娜见到厄琉西斯,那之后他们生活在一起,就像是一家三口一样。 虽然安娜一直以小乔治的姐姐自居,可真当他逐渐看不见这个小家伙的时候,却还是感受到了浓浓的不舍。 安娜伸手摸摸他。 “听懂我说的话了吗?” 小乔治点点头。 “还有一件事。”他说。 “嗯?” “下次吃好吃的要带上我。”乔治说。 “好。” “还有一件事。”他补充。 “说。” “你和骷髅架子先生亲嘴嘴的时候声音能不能小一点?我还是个小宝宝。” “……” 安娜让一个小屁话调戏了,这个认知让她很不爽。 她有点好奇这小家伙儿在他不注意的时间里店铺在做些什么事情,看些什么东西。 直到厄琉西斯出现在她的身后,安娜都没有反应过来。 “这么快就结束了?我以为你和切尔西会聊很久。”安娜回头,看到厄琉西斯。 “他说了一些我不喜欢的事情。”厄琉西斯没有隐瞒,“关于你,安娜。” “什么?”安娜不再好奇小乔治都在想些什么,她有了更好奇的事情,“他说我什么。” “神灵与人类一起,会很艰难。”厄琉西斯下意识地隐瞒了切尔西的原话。 那位通识者一向不敢在他面前造次,却破天荒地开口说了残忍的真相,他的原话是,神与人类注定不会有好结果,而且通常情况下,这段关系会以安娜付出惨重的代价为结束。 厄琉西斯沉默。 切尔西似乎是在体谅这位爱上人类的悲哀的悲哀神灵,一身叹息之后,他选择暂时终止两人的对话。 厄琉西斯却说涉及战争的事情与其他不同,可安娜却在使他分心。 “你就回来了?”安娜问。 “嗯。”厄琉西斯轻应。 虽然他很清楚和安娜的之后非常艰难,当面被人指出却是另一种情绪。 厄琉西斯靠近安娜,他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更多的,他能感受到一种正在发酵的情绪。 他俯下身去亲吻安娜,细密的吻,也在印证天使脆弱。 他拥有举世无双的战力,却有一颗脆弱的心。 安娜回应他,就像是天使曾安慰她一样。 直到情感浓烈到无法控制, 厄琉西斯翻身,覆在了安娜身上。 银色的命运之线垂落,将两人的面庞独立在一处狭小的空间之中,厄琉西斯能够感受到安娜呼吸时气息流动的状态。 他伸手,轻轻碰在安娜的脸颊,却被她羞涩躲开。 安娜别过头去,意识到这样不太好,又缓缓转头,主动贴上厄琉西斯的大掌。 余光瞥见他断裂的指骨,安娜只感觉到一种心安。 心跳一声沉过一声,像是身体内缺少的那一部分终于回归,看着安娜此刻的模样,隐藏在更深处的本能被激发出来,厄琉西斯亲吻安娜,却感觉只是也样远远难以表达他的感情。 可真当他顺从着本能维持着此刻的状态之后,银丝垂落,又提醒了厄琉西斯一个不争的事实。 他仍是一具白骨。 这个认知让厄琉西斯感到了些许的失落,他抵着安娜的额头,最终只发出一声失望的呜咽,他吻吻安娜的眉心,被他轻轻吸吮的那块皮肤之下,是与他一般的火焰印记。 印记感受到天使的亲和而亮起,闪烁的红光染上厄琉西斯过于板正的假面。 红色如此适合他。 安娜鼓起勇气伸手勾住他一缕头发,在厄琉西斯要起身离开的时候,快速起身吻在他的唇上,发出让人羞涩的粘稠声响。 天使微愣,蒸腾的欲望似乎更加浓烈,但有心无力的感觉越让他既痛苦又无奈。 厄琉西斯伸手点在安娜的眉心,语气亲昵:“不许捣乱。” 安娜因为自己偷袭的得逞而沾沾自喜,却因为他突然的举动不满的嘟嘟唇,那样子极其讨人喜欢,两人纠缠许久,甚至天色渐暗,他们的眼中只有彼此,也只剩下彼此。 神灵与人类结局应该由当事者亲自的书写。 没有话语的角落,但安娜与厄琉西斯的心中出现了同样的答案。 直到挂钟开始报时 厄琉西斯突然意识到他其他的重要事情需要去做,虽然按照本心真想就这样待在这个小房间里,与安娜一起度过漫长的时间,等待黎明的到来,再等候夜晚的降临。 “你要去忙了吗?”安娜察觉到厄琉西斯的情绪变化,主动开口替他说出了无法说出口的话语。 “嗯。”天使驱散心中的不满,恢复了平和的语气,“那个人类通识者希望我能够帮助他制止即将发生的战争。” “帮助他阻止战争?”安娜近些时日都在庄园里,她虽然从仆役们的闲聊之中得知了一些此刻帝国内部情况特殊的消息,却没有想到这情况已经严重到需要神令干预的地步? 厄琉西斯注意到安娜表情的变化。 他解释道:“战争是很特殊的存在,不会因为规模的大小而被分级。” 安娜有些不理解,在她的认知范畴之内,应该只有国家之间的斗争,才能被称之为战争吧。 “发生在几个人之间呢?那不是被称作打架斗殴嘛?”她提出自己的疑问。 “打架斗殴,是人类的想法,也是人类的定义,安娜。” 厄琉西斯逐渐收敛起笑容,对于他而言,即使面对喜爱的女孩,战争力量的本源也绝对不是一件可以笑着谈论的事情,它是一种极为残忍的力量,无论它被定义为正义或者非正义,那都是人类的选择,对于厄琉西斯来说,判断是否符合“战争”的标准,从来都不是人多人少,集团、组织,或者国家,不是正义与非正义,不是入侵与反入侵。 他衡量一次冲突是否属于战争的范畴,只与它带来的影响能否撬动权柄。* 在多恩时,厄琉西斯曾与堕落之母在高空之中有一次对峙,那时候战争权柄还没有回到他的手中,而除去对峙的神灵之外,在地面之上,两个不同阵营的人类也在对峙。 当时双方的人数都很少,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二十个,但他们对峙爆发了争端,而争端引起的结果,曾使得战争权柄有所反应,即使这种波动很小,厄琉西斯也会将这种人类口中的“派系斗争”“打架斗殴”称之为战争。 安娜似懂非懂,她有着属于自己独特的智慧。 “厄琉西斯对于一些事情的定义,和我们还是有很大的不同的。”她点点头,“我很想了解厄琉西斯的想法,以后遇到其他的事情如果厄琉西斯的看法和我的不一样,我们也可以这样交流一下。我也会说我的看法。” 说到这里,安娜窘迫地笑笑。 “啊,虽然我也没有上过很多学,你当我觉得自己还是从生活里面学到了很多东西的。”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对于学历很低的不好意思与总结生活惊讶的小小满足使得安娜的感觉有些奇怪,是那种与人分享的甜蜜的奇怪。 厄琉西斯回道:“我没有上过学,安娜。” 他的答案让人惊讶,安娜有那么一瞬间以为厄琉西斯是在安慰她,可很快她就意识到,他只是耿直的实话实说而已。 “啊。”安娜横生了想要逗弄他的想法,“按照人类的标准,厄琉西斯没有上过学,约等于是文盲。” 厄琉西斯垂眸:“文盲?” “就是没上过学的人。”* 厄琉西斯却认真思考起来,似乎是完全忘记了他与切尔西的约定,过一小会儿,天使看向安娜,正色道:“人类的想法过于偏颇了。” “对不起,我错了!”安娜连忙道歉,“我只是想和你开玩笑,不是人类不是人类,是安娜的解释,只是安娜这么想的。不不不,安娜也不是这么想的,她就只是想要逗天使玩,原谅她吧。” “我知道。”厄琉西斯弯下腰,“因为我也是在和安娜玩闹。” 安娜表情一愣,瞬间又羞又气。 厄琉西斯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好了安娜,我要走了,战争是很特殊的事情,我已经耽搁了太久了。” 听到厄琉西斯想要走,安娜立刻收敛表情。 “我也要去。”她说。 “安娜。” “我们刚才才约定好,要互相了解彼此的世界的,厄琉西斯你可不能耍赖。”安娜转身,从衣橱之中取出那件苍穹天使赠送的白云羽衣。 “连你的朋友们都给予了我祝福,为什么厄琉西斯的心眼这样小?” 厄琉西斯看着安娜,一时语塞,即使神灵都无法瞬间了解安娜跳脱的思绪,可这使得她异常的鲜活与灵动。 非要给她此刻的行为按一个解释就是强行狡辩,厄琉西斯无奈的摇摇头。 “换好衣服,跟我来吧。”他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别穿这一件,它上面渗透着苍穹的力量。” 安娜一愣,连忙将白云羽衣丢在床上,“什么?那你还要带我接受天使的祝福?” “我原本是希望你的得到祂们的祝福,但现在我后悔了,安娜。”厄琉西斯表情毫无变化。 但他只是单纯表达自己意思的话语,在安娜听起来确实 这是那些市面上流通的小说里面的台词唉! 厄琉西斯也太羞耻了! 不过,还是有点刺激的。 …… 切尔西看到跟随在厄琉西斯身边的安娜,那双深邃如同浩瀚的星空的眼中,有瞬间的惊讶。 他分明刚刚提醒过战争天使,但随即这位天使就带着安娜来到了这里。 其中经历了什么不用说,战争天使将自己的话和盘托出告诉了安娜。 切尔西无法评论他的行为。 他或许希望得到其他的答案,但多数时候,旁观者所看到的往往更全面,但无论他看到再多他是旁观者,便始终是旁观者,这个身份并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也就是说,他根本无权去干涉厄琉西斯的选择与决定。 若是此刻情况不是如此这般,他也许会记述神灵与人类的情感。 不过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不是他纠结于一段跨越阶层的感情的时候。 “冕下。”切尔西趁着这段交给彼此整理的时间,将这一次雅达加的具体情况,和当前帝国面临的情况整理好,交给了厄琉西斯。 这些东西若是落在别人的手里,一定会对帝国造成严重的打击。 但切尔西并不担忧,他深知,只要他对待神令真诚,多数时候,正神以及祂们的从神没有那么多可笑的恶趣味来戏弄信徒。 战争尤其是这样的神灵。 他的心能柔软到爱上人类,这样的神灵,其实他本身掌握着非常残暴的力量,也值得一试。 厄琉西斯接过切尔西递过来的东西,他抬手前指,那些文件与资料便漂浮在空中,无数的文字具象化,涌入厄琉西斯的眼瞳。 分析战报,自然要使用战争的权柄。 当那些文字逐渐涌入厄琉西斯的身体,异变也在此刻发生。 安娜看着厄琉西斯发生变化,不由得为他捏了一把汗。 天使抬起手捂住一双眼睛,银色的发丝在舞动,命运的力量正在缓慢回旋。 周围的空间里传来肃杀的战吼,此起彼伏的热浪席卷而来,又在触及到战争天使的瞬间消散。 切尔西神色凝重,智慧天使的力量在身后凝集,这座藏书阁内所有的书籍都在回应他的召唤。 但他的动作瞬间便被肃杀掩盖,那些蠢蠢欲动的书籍又回归到原位,通识者的力量被完全的压制。 “不用担心。”厄琉西斯的声音回响在四面八方。 “战争的发生不只是因为神灵力量的具象化,更多是因为人类的欲望。”厄琉西斯放下捂着眼睛的手。 安娜惊讶地发现,此时此刻,他所展现出来的样貌,与上一次因为雅达加奇袭事件时候所展现出来的,有着根本上的区别。 厄琉西斯的红色眼瞳正在流淌血泪,而那只蕴含着烟与铁的眼瞳依旧如常,没有丝毫的变化。 “一场战争,因为双方立场不同,会被赋予不同的意义,而对于掌握战争的天使,这种人类赋予的意义,与我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 “天使力量的来源就是战争本身,而不是那些被赋予的意义,这种力量来自熊熊燃烧的战火,来自滚滚呼啸的黑烟,来自锋利的武器与流淌的鲜血。”厄琉西斯环视周围,将此刻他横生异变的眼眸展现给每一个人。 “明白了吗?”他的红瞳涌出鲜血,而黑瞳平静至深。 “战争还在继续,在我们不曾知晓的地方。”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没有武器的战争。” 第82章 “没有硝烟, 没有武器的战争?”安娜一时间没有呢弄懂厄琉西斯的意识,在她的认知之中,战争一词似乎总是和武器硝烟联系在一起的。虽然说, 她从未见过真正战争爆发的模样, 在身边跟随着战争天使,没当他眼瞳发生异变时, 安娜都能意识到战争的发生。 这种感觉十分明显,因为它是发生在厄琉西斯身上的变化。 安娜在乎他,在乎他的任何一丝变化, 至于这种变化代表的意义, 她知道,却相当模糊。 厄琉西斯将飘浮在空中的书页与资料都还给切尔西,随着信息的淡化, 他的红瞳逐渐恢复正常。 “奇怪的是,我并没有感受到战场。”厄琉西斯对切尔西说, 虽然在表达疑惑, 但他并未露出好奇的神情, 倒是眉眼紧绷, 写满严肃。 他下意识垂下手,牵住安娜的手。 女孩愣了一下。 这里还有其他人在呢。 厄琉西斯丝毫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认知,安娜侧过头,脸颊染上粉晕。 切尔西只能当做完全没有看到眼前发生的一切。 厄琉西斯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感到了安娜的担忧,从他发生的异变的一瞬间, 她的视线就没有从他身上移开。 安娜并不了解这份力量是什么样的存在,对于她来说,理解神灵的权柄以及权柄涉及的那些东西确实有些困难。 厄琉西斯只需要她知道, 自己没事,这就足够了。 他握住安娜的手,隔着手套,他无法感受女孩的稳定,但皮革无法阻挡力度的传递。 安娜明白他的意思,这就足够了。 “咳……”切尔西扶一下眼镜,隐藏在镜片后深邃的眼眸闪过一丝不忍,但在他开口时候,就再一次恢复了平静。 “您说,感受不到战场?这样的情况,之前发生过吗?” 厄琉西斯摇摇头:“没有。” 没有…… 切尔西心思一沉。 战争天使的回答简单明了,但这答案之后,却隐藏着无数的可能性。 祂是掌管战争权柄的天使,是诸神之中,对战争了解最多的存在,祂感受不到战场的所在…… 还有其他古神参与其中,不,也许是比古神更可怕的东西,那些时间之前,亘古之中的…… 想到这里,切尔西的身体突然剧烈抖动起来。 遮挡深邃眼眸的镜片突然皲裂,玻璃镜片一片一片跌落,切尔西的头瞬间肿.胀起来,就像是有人用打气筒,强行将空气注入他的大脑,但被注入他大脑的不是空气,而是知识。 此刻,切尔西的大脑不再像是人类的大脑,而像是一个容器,这个容器是有限的,而这些知识疯狂想要挤进这个已经装满的容器,结果就只有一个。 撑破它! 厄琉西斯眯起眼睛。 同样的情况,他曾见过一次。 天使松开安娜的手,上前,抬手按在切尔西的头盖骨上,异色眼眸闭起,那些狂暴的涌出的知识一瞬间转移了目标,它们放过了切尔西,朝着厄琉西斯而来。 比起切尔西,身为天使的厄琉西斯能够容纳更多的禁忌知识,他不会被这样的力量反噬,至少这个程度,还不足以影响到厄琉西斯。 比起上一次是借着安娜的手来替他分担知识东北暴动,这一次更加简单,更加直接。 安娜望着厄琉西斯,她知道天使正在帮切尔西缓解失控引起的知识反噬。 她的眼神带着对于恋人的崇拜,逐渐变化成痴迷。 银色的命运之线被知识的风暴卷起,像是银色的海洋,安娜试图在脑海里将这些银色换成火红,换成鲜血与烈火的颜色。 她不喜欢这过于圣洁的银,但若是明艳的红色,一定引起足以溺毙的海洋。 银色的丝线逐渐沉寂下去,厄琉西斯缓缓睁开眼睛。 切尔西的呼吸大口喘气,再一次露出狼狈。 “第二次。”厄琉西斯看着他,“我提醒过你,不要试图了解无法承受的知识,你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并不容易。” 通识者是智慧天使的信徒,智慧天使给予他们力量,同为天使,厄琉西斯很清楚智慧想要培养一个高阶信徒有多么困难。 祂自己也经常因为涉及到难以承受的知识而不得不麻烦神君或者女神本尊。 祂的信徒…… 厄琉西斯摇摇头,仔细地消化掉引起切尔西异变的念头。 这家伙儿,一个还未晋升的三阶通识者,居然真的亘古之外的存在。 厄琉西斯思索了片刻。 “战场不在你想的地方。” 如果战争发生的地方超出了这个世界,即使他拥有战争的权柄,也无法感应。 权柄是创世神的身体,而亘古之外,规则之外,不属于创世神创造的世界。 切尔西抬手揉揉眉心,失去了眼镜阻挡眼睛,他那深邃的眼眸微微垂着,流露出一丝疲倦。 “我知道了。”切尔西应,却没有继续猜测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纠结发生在何方。 知识暴动的后遗症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完全消失,他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厄琉西斯看出了他的虚弱。 “我会持续关注的。”他说,“这是我的事情。” …… 琴海之上,蒂奇家族的纳利堡。 这是一座建立在高耸礁石上的城堡,准确来说,它是在巨型礁石之中雕刻出来的,距今已经有九百年的历史,是琴海的上一个统治者建造的。 纳利堡虽然是一座南方海域上的城堡,却使用来着北方伦海的技艺。 艾德里安单手拖着盒子,一步一步从暴雨之中走进石堡。 候在门口的纳利堡卫兵将他拦住。 “任何人不得携带武器进入城堡。” 艾德里安目不斜视,身为女王的使者,他若是在这里被人缴械,之后的一切便不用进行了。 披着黑色披风的骑士不为所动。 “任何人不得携带武器进入城堡!”守门的侍卫又重复了一次。 艾德里安依旧不为所动。 那士兵咬牙,他当然知道眼前的人是谁,却还是喊出了最后一次。 “任何人不得携带武器进入城堡!” 利剑出鞘的声音此起彼伏。 艾德里安昂起头,不去看那阻拦的士兵,也不去看架在他脖子上的刀剑。 与此同时,他身后的御前骑士也都亮出的武器,即使人数上有绝对的劣势,也没有丝毫的畏惧。 倾盆暴雨浇下,在盔甲和长剑上跳跃,形成浓重的雨雾,为黑夜掩上更深的迷惘。 为首的高大骑士终于有了动作,他全然无视了架在脖子上威胁性命的刀剑,决然向前迈出一步。 金属碰撞发出响声,与雨水砸落的声音应和在一起,居然形成了一种威压感。 脖颈上的剑忍不住颤动了起来,锋利的剑刃贴着艾德里安的皮肉,小幅度的颤抖在他的脖颈上留下丝丝血痕。 但这位重装骑士却没有丝毫的畏惧,即使这种颤抖真的可能要了他的性命。 艾德里安单手拖着女王赠送于琴海之主的礼物,另一只手一抓一放,金属落地的声音应声响起。 他开口,声音不算高,却如同钢钉一字一句扎入人的大脑。 “如果你要拿剑对着敌人,最好先学会怎么拿稳它。”说完这句,这位首席骑士便无视了周围其他手持武器的卫兵,头也不回地朝着前方走去。 没有人敢在阻拦他。 碎心群岛的统治者低头看着站在王座之下的骑士,他摘去了骑士头盔,一微微昂起头,用一种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眼神注视着他。 老蒂奇忍不住握拳。 他感受到了浓浓的戏谑与瞧不起,即使眼前的家伙儿代表着一个刚刚吃过败仗的国家,他的骨头里面亦满是狂妄。 “这是陛下赐予封臣的赏赐。”艾德里安的重音落在封臣两字上。 他清楚地提醒着碎心群岛上的老蒂奇,即使现在琴海有着王国的名称,他却早已宣誓效忠于加仑帝国,是加仑帝国的封臣,而琴海之主的名头也不过是女王赐予他协助管理的名义罢了。 这里真正的统治者,依旧是阿兰尼的玛丽一世。 老蒂奇脸色阴沉:“我是否该跪下来接受女王的赏赐?” 艾德里安与他对视:“不必了,与陛下考虑到您年事已高,便不必按照礼仪三跪六拜了。” “那可真是太感谢女王陛下……” “不过,您还是需要按照章程,单膝跪地双手接过赏赐。”艾德里安补充道。 老蒂奇脸色一变。 什么三跪六拜,早就是不知道什么年代就废除的礼法,而他之后提起的,就是家臣接受家主恩赐的正常礼仪,说了半天,只不过是为了羞辱他而已。 老迈的蒂奇站起身,一步一步从他的王座上走下,脸色阴沉:“”边走边道:“你只是一个骑士,爵位不过是子爵,而我是碎心群岛的公爵,为何你按照礼仪向我行礼?” “大人,我代表的是加仑帝国尊贵的女王陛下。”艾德里安回答。 “那也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骑士,还要狗仗人势不成?” “我的主人,是帝国的女王,这就足够了。”艾德里安不在意他的羞辱。 他举起手中盒子。 “您还是快些谢过女王陛下的赏赐比较好。” 老蒂奇咬着牙。 他虽然有意与帝国开战,但却还记得,自己最后的继承人还被扣押在阿兰尼。 奇袭偷袭,这些不在话下,但离开海洋,离开甲板与水,站在坚实的大地上,他的海军绝不是帝国铁骑的对手。 要将玛丽的军队引到海洋上来,而那时候,无论他们有多少军队,也绝对填不满着无垠海洋的一角。 老蒂奇忍下来。 他颤颤巍巍地弯腰,单膝跪在地上,按照礼仪,双手高高举过头顶,接过了艾德里安手中的盒子。 “感谢女王的赏赐,愿光明与您同在。” 第83章 来自阿兰尼陛下的赏赐被打开, 看到盒子中散落的卷发,老蒂奇的脸色瞬间由阴沉变成煞白。 “这……这……” 老蒂奇的手不住地颤抖起来,直到他拿不出那个盒子, 任由它跌落在在地, 盒子里的卷发散落,除去这些头发还是富有活力的颜色, 就连其卷曲的弧度都与他一模一样。 它们的主人是谁不用多说。 “你——你——玛丽——”老蒂奇急火攻心,一时间开始胡言乱语 艾德里安后退一步,眼神冷冽。 “你应该感谢女王的仁慈。至少, 这里装着的不是格里芬·蒂奇的人头, 只是头发而已。” 可怒火攻心下的老蒂奇根本听不懂他的话语。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杀了那个恶毒的女人!格里芬还是个孩子,还是个孩子!” …… 碎心群岛送来一件黑袍, 这里女王苏醒之后看到的第一件东西。 玛格丽躺在寝宫之中,周围是御医, 以及闻讯赶来的亲王艾伯特, 以及一个出乎女王预料的人。 光明女神的直系信徒, 光明女神的圣堂主教, 霍普金斯·芬奇。 玛丽微微眯起眼睛,嘴巴里传来苦涩的气息,舌头仍在发麻。 她看向御医,想要开口却无法发出声音。 毒素并没有完全清除。 玛格丽在抿下那一口汤药的时候察觉到了异常,她迅速吐出汤药,发出警报, 但被放进补药之中的毒十分剧烈,女王只来得及向第一时间赶来的骑士留下一句不要声张就晕倒过去。 侍女为她递上纸笔,女王的视线在周围人身上环视一圈, 移到那位教会主教的时候多停留了半秒钟。 她分明嘱咐了,不要声张,可还是有些不该出现的家伙儿出现在了这里。 她握着笔,垂眸写道:“凯瑟琳……” 字母C刚刚落笔,一侧的御医便开口:“陛下,她……” 玛格丽闭上眼睛,示意她自己已经明白了接下来她要说出口的话语。 御医沉默下来。 之后,女王的视线落在了大主教霍普金斯身上,她蠕动嘴唇,却只感受到苦涩。 “打扰到您了,陛下。”主教霍普金斯行礼,“我知道这不是最合适的时机,但这件事情实在是太过重要,所以没有提前只会贸然进入夏宫……” 玛格丽抬手。 这些客套的话语根本没有作用,无论发生的事情多么紧急,现在的结果,就是这位主教完全没有提前招呼,就进入了夏宫。 教会不得干涉政治,教会人士进入夏宫必须提前通报。 这些都曾是玛丽与教会的约定,也是王权与神权的彼此尊重的前提。 玛格丽眼神一暗。 霍普金斯躲过了女王的视线,他当然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已经触及当时的约定,但这位卧病在床的女王恐怕无法挑战教会的威严,尤其是现在,这战争即将发生的时刻。 她需要教会的非凡者。 霍普金斯主教视线微动,落在了艾伯特与女王的御医身上。 女王颔首,示意他不用担心。 主教开口:“陛下,今早,也就是刚刚不久,教会的海洋之声在王国湾拦下了一支来自碎心群岛的快艇。船上的人带着这样一件东西……” 海洋之声是海洋天使的非凡者,多数时候,人们称呼他们为海眷者,但这种眷者并不是引起九道圣光的眷者。 主教霍普金斯取出一件黑色长袍,它湿漉漉的,像是刚刚从海洋中捞起一样。 玛格丽瞬间眯起眼睛,当然知道这长袍的主人是谁,那是艾德里安的披风,他黑色死神称号的来源。 女王盯着他。 主教不慌不忙。 “来自海洋之声的线报,昨夜碎心群岛暴雨倾盆,而……” “出、去。”玛格丽抬起头,因为身体余毒未消,她的脸色还是十分苍白,舌尖因为残留的毒药而麻痹,但还是费力的挤出一个词。 霍普金斯点到为止,他的行为本就触犯了约定,贸然引起帝国女王的愤怒显然不是一件正确的事情。 东西已经带到,他的任务便完成了。 主教离开之后,玛格丽的视线从那件黑色披风上移开,落在御医身上。 只一眼,御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行礼后告退。 一时间,这里这剩下她与艾伯特。 “陛下。”艾伯特撑着手杖,“下毒者的身份……” 玛格丽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 艾伯特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陛下,您……” “蛋呢?”玛格丽的声音极其沙哑,像是被无数的利器撕裂,但即使苦涩与咸腥翻涌直上,她仍然没有忘记最重要的事情。 “什么?”艾伯特没听懂她的话。 “别装了。”玛格丽护着小腹,“龙蛋呢?”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呕血。 “姐姐,你……” “艾伯特·加仑。我最后再问一遍,龙蛋呢?”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龙,伊莉亚?她怎么了?” “别装了。你不是想用龙蛋交换你朋友的下落吗?”玛格丽的手攥入锦被。 艾伯特终于从这些断断续续的话语中明白了她的意思。 “伊莉亚生下了龙蛋,而她的蛋被人偷走了,你怀疑是我?”青年一字一顿说出他的推断。 “能打开地宫石门的只有三个人!”玛格丽的声音狰狞地要滴出血,“你,我,切尔西。切尔西早就已经不在意这个国家!” 艾伯特皱眉,此刻的玛格丽似乎陷入了某种癫狂。 他的视线移动到那个浸湿的黑色披风上,尽管玛格丽的视线只在它上面停留了一瞬,了解姐姐的艾伯特还是看到了一些不该属于女王的情绪。 他深吸一口气:“你是不是忘记了父王的话,若家人之间失去信任,国家也会因此动摇。” “我没有不信任你。”玛格丽道,“若是我有意处决你,就不会留你私下谈论这件事!把龙蛋交出来,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你的那个朋友,琴岛的格里芬·蒂奇,我没有杀他。艾德里安带走的只是他的头发,不是他的头颅。” “我知道。”艾伯特说。 玛格丽一顿,她放在小腹上的手动了动,好像是感觉自己出现了幻觉,不确定地问:“你说什么?” “我说我知道。”艾伯特冷静了下来,玛格丽刚刚被人投毒,又在苏醒之后被一件奇怪的黑色长袍动摇了心绪,她会有情绪波动十分正常。 龙蛋失踪这种事情,放在他身上他也会自乱阵脚,龙是帝国的底蕴,有着复杂魔法的保护,发生龙蛋失窃这样的事情确实匪夷所思。 “你……”玛格丽有一丝的迷乱,体内的余毒似乎在作乱,她的头疼痛起来,接着小腹也绞疼起来,子宫里孕育的生命变得不安。 艾伯特却没能察觉这一瞬间的变化,他继续道:“因为我相信我的姐姐绝对不会是人滥杀无辜的人,她加冕十年,虽然治国铁血手段,但却始终是一个有分寸的人。” “格里芬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就来到阿兰尼,与我们一起长大,一起读书,一起习武。他早就是一个阿兰尼人而不是碎心群岛的蒂奇。姐姐你一清二楚,所以才放心让一个留着叛逆者家族血液的人来负责建立和管理帝国情报系统,若你不信任他,像这样的东西交到一个外人手里,将亲手向加仑帝国的命脉拱手相送。” 小腹的绞痛越来越清晰,马格利的思绪一阵混乱,接着一阵清醒。 不知道是不是毒素通过她影响到了腹中的胎儿,现在她的大脑一片混乱,根本听不清艾伯特到底说了些什么,只感觉腹中的孩子在呢喃低语,说它好疼。 是的,她好疼。 一时间,玛格丽失去了意识,向一侧软道。 艾伯特终于发现了不对劲,他冲刺上前,想要扶住姐姐,却因为没有了支撑残腿无力,倒在地上。 …… “我又看不到小乔治了。”安娜皱着眉头,四下寻找那个喜欢坐在她肩头的身影。 她摸了又摸,非常确定此刻两个肩膀上都空荡荡的。 这让安娜十分不开心。 厄琉西斯轻轻摇头,伸手提起坐在自己右侧肩膀上的小魂灵,拉着安娜的手,将他放在安娜的掌心。 “在这里。” 安娜低头看。 手里空空的,小乔治是灵魂,也没有重量,她看不见他就什么都感觉不到,这种感觉十分可怕。 “我……看不见。”她失落地说。 厄琉西斯知道,这是安娜尸语者力量正在消散的象征。 不知道那位存在的真实身份,他也无力干预。 天使轻轻抚摸安娜的头发,借以安慰她的不安。 也就是这一瞬间,安娜的手腕传来灼烧感,那种疼痛一瞬间占据了她的大脑。 “啊——”她不由得尖叫出声,露出痛苦的表情。 “安娜。”厄琉西斯脸色一变,“怎么了?” 安娜捂着手腕,衔尾蛇飞速转动着,她只感觉到疼,听到厄琉西斯的问题,女孩断断续续地回答:“有什么……东西……正在被……破坏。” 从安娜视野消失的小乔治此刻飞了起来,在看到那飞速旋转的衔尾蛇手环时,他轻声呢喃。 “祂很生气。” 第84章 “祂?”厄琉西斯终于寻找到关于衔尾蛇主人的信息, 试图继续追问,“祂是谁?” 小魂灵抬头看看骨头架子先生,收敛视线回到安娜身上, 道: “安娜很生气。” “乔治, 我不是在问。”厄琉西斯纠正,“祂是谁?祂。” “安娜生气了!”乔治坚定道, “安娜生气了!”他提高分贝,细小的声音尖啸着,似乎也受到影响, 开始酝酿怒意。 在喊完最后一声后, 小家伙儿干脆一怒之下彻底消失不见了。 厄琉西斯一惊,忙着想要去寻找这个小家伙儿,却被一只纤白的手勾住衣服。 “厄琉西斯……”衔尾蛇的转速缓和下来, 天使被细弱的声音吸引了注意,他没有再去理会乔治, 俯下身看向安娜。 “好点了吗?” 安娜有些茫然地点点头, 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也许吧。” 在她感受到某种和谐被破坏的瞬间, 一种难以解释的怒火油然而生, 接着,手腕上的印记快速转动起来。 安娜看到一条银纹黑蛇松开尾巴,离开她的手腕,朝着一个方向爬行,在愤怒的催生下,它似乎要去寻找某种东西, 但也是一瞬间,引起怒火的缘头消失不见了。 银纹黑蛇停下的移动的动作,用蛇腹支撑起身子, 吐着蛇信,遥遥地望向阿兰尼最雄伟的宫殿,眼神一片冰冷。 “小乔治这么说吗?”安娜稍微缓和一些,盯着手腕上的衔尾蛇手环,“我确实很生气。” 她想了想,组织一下言语,道:“感觉像是有人故意损坏我心爱的东西,如果有人伤害厄琉西斯的话,我也会这样生气的。” 厄琉西斯本该在意安娜纠结为何产生这种情绪,但随着她的话音落下,这位天使的思绪有一瞬间的断档,被如此真挚的表达惊到,脑海之中一片空白。 许久,他缓缓将视线放远,束手就擒般应了一声。 “哦。” …… 玛格丽突然平静了下来,在被传唤而入的御医为她诊断之前。 艾伯特亲王则在另一间房间,另一位宫廷御医缓缓为他矫正了脱臼的一侧脚踝。 “您该静养一段时间了。”御医判断艾伯特的转头,“残肢的损伤要比之前更加严重,或许,亲王殿下确实该考虑植入假体了……” 艾伯特打断他。 “我不考虑这个。”他的身体微微后陷,陷入柔软的沙发,缓缓闭上眼睛。 御医口中的植入假体,是近些年来,在富人圈或者冒险者协会成员之中流行的一种机械融合改造手术。 这是一种由蒸汽教会工匠发明的本该使用在专业医疗领域的技术,却阴差阳错的在各方推动下被引用在其他地方。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种装置往往需要量身定制,专人专用,所以造价极高,远远超出一般人的承受范围,这才没有大面积的流传开来。 艾伯特感受着从双腿传来的疼痛,睁开眼睛。 “玛格丽她……” 御医打断了他:“殿下,与陛下御体有关的一切,皆有专人负责。” 想来他也不知道什么。 艾伯特叹了口气。 “您这些日子,恐怕要借助轮椅……” “我知道了。”艾伯特打断他,他很不愿意听到“轮椅”这个词语,即使他早有已经不在意别人对于他的各种议论或者同情的眼神,但他却一直固执的不愿使用拐杖,或者轮椅。 “我想休息会儿。”艾伯特说。 御医退了出去。 艾伯特看了一眼放在一侧的轮椅,依旧固执地用手手杖撑起身体。 龙蛋丢失……他根本无法想象这件事情的发生。 艾伯特得承认,他确实是最有理由也有动机偷走龙蛋的人,但他没有。 即使听到玛格丽想要用格里芬牵制琴海之主时候他确实有一瞬间动机的惊讶,但当惊讶褪去之后,他依然坚定的选择相信玛格丽绝不会这样做。 事实如此。 可为何她要怀疑自己盗走龙蛋?是谁想要将此事嫁祸给他,又是谁偷走了龙蛋? 艾伯特毫无头绪,或许他该去请教切尔西。 但在那之前,他还需要等待一件东西。 …… 玛丽的状态稳定许多,而那件湿漉漉的黑色长袍却不见了踪影。 女王蹙起眉头。 “那东西呢?”她问了一句,声音依旧沙哑。 “陛下您说什么?”侍女并未明白她的意思。 “教会主教送回来的那东西。”女王移开视线。 “我让人拿走了。”侍女回答,“它很脏。” “取回来。”玛格丽下令。 侍女虽然不解,但还是顺从女王的意思,传递命令将那并不体面的黑袍送回来。 她打开门,却发现门口听着一个身影。 “霍普金斯大主教!”侍女惊呼出声,实际上是在提醒病床上的玛格丽。 女王皱起眉头,他分明已经离开为何有去而复返? “我来确认是否还有其他的访客拜访女王陛下。”大主教说。 侍女是临时接任女王贴身女官的职责的,她虽然还算机灵,但并未遇到过这样的事情,一时间没能想出对策。 直到一道的声音想起,拯救了这个女孩。 “让他进来吧。” 玛格丽似乎永远这样值得信赖。 霍普金斯行礼,朝里走去。 “赐座。”女王道。 侍女连忙搬来椅子,又匆匆退了出去。 “陛下。”主教保持着和蔼的微笑。 玛格丽抬眸:“主教有话直说,我现在的状态恐怕不能陪你闲聊太久。” 霍普金斯也确实没有闲聊的念头。 “帝国即将卷入一场战争,女王陛下应该很清楚这一点。” 见教会主动提及战争,玛格丽嗅到了一丝诡谲,但在没有彻底弄清教会意图之前,她并没有贸然试探只道:“我会阻止它。” “陛下。”主教笑,“如果它能够轻易被制止,我便不会来到这里。不会轻易的,破坏王族与教会的约定。” 玛格丽抬起头,“无法阻止?” “是的。”霍布金斯承认,“您应该知晓,女神的战争天使失踪已有两百余年。” 玛格丽视线微凝,她想起那个暂居在艾伯特庄园里的女孩,想起教会通缉她的原因——一个伪装的战争天使眷者。 “教会想要做些什么?或者说,这无法阻止的战争与教会有多少关系?” “我们不会干涉陛下的抉择,如果您依旧执意想要阻止这场战争,那么您尽可以放手去做,时间会向您证明着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这听起来像是挑衅,大主教先生。” “这不是挑衅,而是建议。”霍普金斯道,“教会知道使您保护了那个女孩,无论您出于何种目的,但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您去做,也行您可以把她交给我们。” 玛格丽沉思,手不自主地护在小腹之上。 “我会考虑。” …… 艾伯特等到了女王的旨意,将他暂时禁足在自己的庄园。与此同时,他还听到了另一个消息,就是女王有意将安娜交给教会。 亲王没有一丝的迟疑,在看到光明教会的主教之时,他就意识到,他的目的绝不是送来一件衣服,但艾伯特没有想到确是因为安娜。 他想起切尔西的叮嘱,越发相信安娜的不同寻常,要在女王拿定主意之前,将她送离阿兰尼。 回到庄园,艾伯特没有丝毫的犹豫,亲自敲响了安娜的房门,说明了来意。 “离开阿兰尼,去其他任何可以生活下去的地方。”轮椅上的亲王注视着安娜的眼睛,认真说道,“安娜,教会已经可以威胁王权,玛格丽也不得不给他他们几分面子……”说到这里,艾伯特的声音渐渐淡下去,他的脸上不再有笑容,继而是一种十分复杂的神情。 安娜十分清晰的记得,他们刚刚来到阿兰尼,正发愁接下来何去何从时,正是这位亲王收留了他们。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与闭上眼睛的切尔西下棋,则怪他耍赖睁开了眼睛。 可这次多久,他的笑容收敛不见,变成了严肃与苦涩。 “可你怎么办……”听说女王的意图让安娜惊讶不易,她毫无准备,就被这个消息打了个措手不及。 玛丽一世为什么要软禁软禁她的胞弟?又为什么出尔反尔,分明是她要将自己保下,现在却…… “只是限制行动自由。”艾伯特笑,“就算是这样,还有整个庄园可以供我走动,你知道它有多大,安娜。”他的视线落在了双腿上,未来一段时间,他不得不借助轮椅行动,“而且,我现在确实不需要走路。” “可……”安娜欲言又止,她分明看到了艾伯特隐藏在笑意之下的其他情绪,心中却明白,无论如何这件事情都轮不到她来干预。 安娜摸索着手腕,突然开口,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夏宫在什么方向?” “庄园的东南方向。”艾伯特下意识回答,“怎么了?” 安娜想起依稀见衔尾蛇望向的方向,她摇了摇头。 “没什么。” “安娜,尽快离开阿兰尼,我会安排人,带你们离开。” 第85章 渡轮鸣笛, 安娜在站船头,看着码头逐渐变成一个小点。 厄琉西斯在她的身侧,比起安娜, 他似乎很快就接受了他们要离开阿兰尼, 前往另一个地方的消息。 安娜看着王国湾最雄伟的码头,张了张嘴, 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她来到阿兰尼,甚至还不到三个月,就又要离开。 厄琉西斯牵着安娜的手, 像是在安慰她。 “我们……”安娜抬起头, “我……” 艾伯特给她安排的新的身份,安娜将使用这个新身份乘船前往加仑帝国另一个沿海城市奥瑟堡,那是切尔西的封地, 在那里她会很安全。 安全? 安娜对这个词语没有概念,至少现在她对于“安全”一词感到非常的模糊。 离开多恩之后, 她感受不到丝毫的安全, 离开遮风避雨的小家, 她四处漂泊, 落脚在那里从来不是她能够决定的。 安娜侧头,厄琉西斯站在她的身侧。 只有看到天使的时候,她才能感到一丝的心安,因为他在,她总算能找一个借口,说有厄琉西斯在的地方, 就是她的家。 可这样的借口好脆弱。 安娜好想回到圣枪十二街的小别墅里,那个小房子像是她的根一样,短短一年, 那里早就是她的家。 海风吹拂,碧波荡漾。 渡轮缓缓驶离码头,王国湾逐渐露出了它的真容。 当海鸦惊起,安娜被鸣叫吸引,脑中的悲伤戛然而止,视线昂起的一瞬,波光粼粼的海面上,一只海豚跃起,回应海鸦的呼唤。 一跃而起又落下,海洋的精灵献上赠礼,平日里总是躲避着人类巨型铁皮怪物的鱼群向着这个方向而来。 它们感受到安娜的悲伤,正在向她展示大海的壮丽,在海洋天使的赐福之下,蔚蓝之海是起点与归宿,在这里,岸上的一切是那样的遥远。 安娜扒着船舷向下探,海之天使赠予她的奇异能力被发挥到了极致。 银鱼簇拥,海豚飞跃,试图与她亲近。 安娜探着身体,试图亲近海洋的精灵,她喜欢这种被生命包围的感觉,这一瞬间,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宁和。 逐渐被吸引,无法自拔,甚至以一个极其危险的动作跨在船舷,甚至双脚已经离地,随时会栽进海里。 厄琉西斯守在她的身边,当咸咸的海风卷起他那由命运之线组成的银发,天使伸手,捞回了安娜。 “够了。”他将安娜抱了回来。 “它们喜欢我。”安娜呆呆地回首,还想看那些五颜六色的鱼,上一次在海水之中,她就被游鱼之美惊艳,这一次这些漂亮的精灵伴随着她的旅途,似乎也没有那么的难过。 而且那种众生围绕的平和,让她感到十分的舒适。 厄琉西斯将女孩一缕发拢起。 “我们不去奥瑟堡。”他开口。 从他听说消息,说教会干涉,艾伯特不得不将安娜送离的时候,他就已经决定,他要带安娜去战争发生的地方去。 至少,他无法容忍自己欺骗安娜,她应该看到他真正的样子,至少,要看到他所掌握的恐怕力量。 安娜抬起头,她不在注意那些漂亮的游鱼,海豚跃出水面的弧度也无法再吸引她的注意力。 安娜看到银丝微动。 “我们……”女孩眨眨眼睛,“要去碎心群岛吗?” “琴海。”厄琉西斯说。 水面波光粼粼,群鱼团簇。 安娜明白了他的意图,她跳下船舷,轻轻握住厄琉西斯的手。 “你要确认那里是不是战场对吗?” 没有硝烟与武器的战场,会是这广袤无垠的大海吗? “也许。”厄琉西斯俯身,“我在变得强大,安娜。这种力量来源于那片海域,还来自一个我无法确定的地方。”他抬起头,用另一手按住心脏。 依稀之间,一道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浮现在厄琉西斯的脑海。 一道孤寂的身影,沿着弯曲的小路缓步前行,随着祂的步伐,抽泣哀嚎嘶吼混杂,号角声如此嘹亮,兵刃相接的声音迸发,金属与骨骼接触的狰狞,血管破裂的涌动。 厄琉西斯看到了祂的眼睛,一只红,一只黑,与他一样,却又如此陌生。 他很清楚那是谁,上一任的战争之神,那个背叛女神的天使,因为祂的存在,他背负着“注定背叛”的命运。 也是因为祂,生命陨落,生命权柄遗失。 “我有太多的事情想要弄清楚。”厄琉西斯开口,“虚无,我的力量,祂,以及安娜你……这一切都在指引我深入,去寻找生命的权柄。” 两年之期将至,厄琉西斯忍不住去想象乌迪亚斯口中的结局。 他垂眸看着安娜。 “我的直觉告诉我,一切都不远了。” “琴海,巨龙,女王,战场,诅咒,我要寻找的答案就在这次旅途的终点。” …… “海军第一舰队,集合完毕!” “海军第三舰队,集合完毕!” “海军第四舰队,集合完毕!” 碎心群岛,一处本该寂静私人港口。此刻火光冲天,一队队装备精良的队伍正在集结。 高处的瞭望台上,一个胡子花白的老者颤颤巍巍的放下手中的望远镜。 “你口中的结局,是真的吗?”他低声询问,声音不住地颤抖,像是最后在确认着什么。 “那是你亲眼见到的。”一个扭曲的声音回答,振动感极强。 这个声音极为的诡异,绝不是人类能够发出的声音,倒像是某种怪物正扯着嗓子,用低鸣的频率模仿声带发声的方式。 老人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想到在那黑色火焰中看到的画面——他将登上阿兰尼夏宫内至高无上的宝座,老者就越发的激动。 “出发!”他说。 “出发!”他喊。 “出发——!”他咆哮,撕心裂肺。 安娜和厄琉西斯趁着渡轮停岸补给的时候整理好行李下船。 为了不被艾伯特的亲信发现,还特意做了伪装,她用从锅炉房里收集来的煤灰,将自己的皮肤涂黑,然后绞掉头发,几乎是瞬间,安娜就变成了一个拥挤在夏等船舱里的瘦小男孩。 同样,厄琉西斯的银发过于引人注意,所以安娜用煤灰混合水,将纯洁的命运之线浸泡,变成了灰扑扑脏兮兮的颜色。 用天使裁剪得体的正装与三等船舱里的旅者换一件破烂的粗布衣服,再在骨骼缝隙填上杂草。 厄琉西斯变得狼狈不堪。 安娜看着自己的杰作,几乎要认不出的眼前这个脏兮兮的瘦高男人就是厄琉西斯,而她也快要认不出镜子里的瘦小男孩,就是自己。 这一下,她和厄琉西斯都像是逃荒的难民。 “难兄难弟”在不知名的港口登陆,想要租船前往碎心群岛,却在不断的打听询问当中得到消息,前线的战事一触即发。 传言说,女王的使者被杀,碎心群岛的蒂奇家族已经向加仑王室宣战,而他们的铁舰也已经朝着王国湾进发。 安娜感到惊讶,接下来的消息让她更加的震撼,她与厄琉西斯来时乘坐的渡轮遇到了蒂奇的舰队,已经化作了海底的沉骸。 没有人敢去碎心群岛。 安娜和厄琉西斯被迫留在了这座小岛,而安娜也在这片完全陌生的土地迎来的她的第十八个生日。 海岛上的天气变幻莫测,上一秒还晴空万里,下一瞬便是狂风四起,乌云笼罩。 厄琉西斯回到暂居的旅馆,雨水冲刷掉染在命运之线上的煤灰染料。 他怀中护着一块小小的柠檬蛋糕,这是小岛上唯一一家开门的面包作坊的产物。 安娜正在等待他的回归,离开前,为了给她一个惊喜,厄琉西斯说,他要前线看看情况。 他说谎了,战争还没有真正爆发,在那之前,他想要珍惜这份宁静。 怀里的柠檬蛋糕散发着清香,但厄琉西斯没能找到买蜡烛的商店——雨太大了,小店都早早关门了。 “厄琉西斯!”等候他的安娜惊呼出声,“你回来了!” 安娜的视线定住,落在厄琉西斯身上,落在他的怀中。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今天的厄琉西斯如此古怪,他扯着别扭的谎言,为了给她制造一个惊喜。 逃亡让安娜忘记了生日,但厄琉西斯还记得。 与上一个热闹的生日不同,这一次,没有布置得当的房间,没有团聚的朋友,没有生日蛋糕,也没有精心准备的礼物。 厄琉西斯靠前,将小的不能再小的柠檬蛋糕递给安娜,他摘下手套,没有蜡烛,但掌控火焰的天使并没有这样就被难倒。 他指尖燃起小火苗,小小一束,稳定而明亮。 按照人类的标准来衡量,他真是个一无所有的家伙儿,没有一间能够遮风避雨的房子,没有一辆宽敞舒适的马车,没有一份稳定且薪水丰厚的工作,甚至,他都没有属于自己的长相。 可厄琉西斯尽力用他能够想象的全部温柔,为安娜制造出一片天地。 “你可以许个愿望,安娜。”他轻声说。 在电闪雷鸣之下,暴雨倾盆,如同战鼓擂擂,那个在耳边响起的声音,确实如此清晰,如此刻骨。 “生日快乐,安娜。” 第86章 铮—— 长剑脱手而出, 斜斜插在地上,发出铮鸣。 休斯收起剑,看着对面露出茫然表情的伍德, 叹离开口气, 道:“你最近的状态很糟糕。” 在训练时候被对手轻而易举挑掉了手中的剑,这样的事情往常根本不敢想象。 伍德的表情逐渐沉下来, 他没有说话,弯腰捡起自己的佩剑,一沉手腕, 看向休斯。 意思不言而喻, 他还要再来一次。 但结果并没有太大的变化,长剑再一次被挑落,甚至这一次还不如上一次坚持的时间久。 两人同为七阶, 这样的差距显然不合理。 伍德弯腰拾起佩剑,想要再来一次, 却被休斯制止。 “你在证明什么?”休斯按住他的手臂, “这样的训练根本没有丝毫用处, 只会不断的内耗你的身体。” 伍德没有说话, 握着剑,脸上的表情挣扎。 通过药剂的辅助,他成功越过的八阶晋升七阶的瓶颈,顺利通过了圣堂的试炼。 但逐渐,药物的副作用开始显现,他在练习剑术时, 越来越容易分心。 这种分心是不受控制的,伍德完全控制不住。 而分心对于这个依靠武技的非凡者来说毫无疑问是非常致命的,战场不似平日的练习, 若他在对敌之时分心,后果不堪设想。 休斯摇了摇头,叹息一声:“你先回去休息吧,好好调整状态。” 伍德收起长剑,点点头,转身准备离开训练场。 也就是这时,一道身影从训练场外匆匆赶来。 “紧急情况!所有人集合!” …… 鸣笛声渐行渐远,安娜站在码头,看着远处经过的船舰。 与她一起的,还有几个靠海而生的渔民,突然爆发的战争打乱了他们的生活,渔民们不敢出海捕鱼,生怕不小心掺和进入这战乱。 “天杀的战争。”他们说,“前些日子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又要打仗。” “听说女王的亲信死在了碎心群岛,海怪蒂奇杀了他。” “天杀的东西,天杀的东西,海洋会诅咒他的,会诅咒他的。”老渔民念叨着。 安娜转头,她现在的外表,看上去像是个灰扑扑的少年。 她感到疑惑,虽然不曾直面加仑帝国的女王,但直觉告诉安娜她绝不会是因为一个亲信死亡而随意挑起战争的人。 “老伯。”安娜靠近,与这些大半辈子都在海岛上捕鱼为生人混迹在一起,“女王的派遣的那位亲信,真的死了吗?”她当然不指望这些闲聊的老者能够给与她答案,反正她等待厄琉西斯回归的这段时间无事可做,和岛上的原住民聊聊天,总是能发现一些她不曾接触的事情。 “这哪是我们这种普通人能知道的。”老伯先是回避这个问题,安娜外来者的身份让他抗拒,但随着他的视线在这个过分瘦小的男孩身上打量一圈,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说,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那渔民问道。 “雅达加。”安娜回答,她坐下来,瘦小的背影显得悲痛。 渔民滞了一瞬:“我很遗憾。” 安娜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苦涩还是悲痛。 或许她的故乡不是雅达加,但此刻,她一样也是背井离乡。 “我们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死了。”渔民说,“消息都是从海上听来的,在听到这个消息后,我们便不再出海了。那太危险了。” “也许他没有那么容易死。”另一个渔民开口,“海上的掠夺者们消息灵通,他们说那人是‘黑色死神’他绝不会死在碎心群岛。” “黑色死神?”安娜重复这个称呼,她并不知道关于艾德里安与碎心群岛的往事,那时候她的年纪还很小,还在教会的收容所内。 渔民们相互对视,年长一些的老者叹了口气。 “造孽,都是造孽啊。” 安娜听他们讲述过往的事情,黑色死神曾终结一场发生在碎心群岛与加仑帝国之间的战争,而现在就像是应果宿命一般,他引起了帝国与碎心群岛的战争。 安娜还是感觉到不对劲,那种一直萦绕在她心头的感觉难以散去。 她无法开口对这些普通的渔民说这些对于他们来说太过诡谲危险的事情,只能安静沉默地等待厄琉西斯的回归。 直到海边聚集起浓雾,渔民们四散离开。 厄琉西斯才出现的码头的引桥之上,他离开海岛,利用非凡能力前往了附近的海域。 那里能够更加直观的看到即将投入战场的舰艇。 安娜站了起来,望向不远处从雾气中走出的身影。 “厄琉西斯。” 天使轻轻朝着她点头。 “还好吗?”安娜昂首看着他,询问厄琉西斯海上的情况。 天使却摇摇头:“没有线索。” 一整个下午,他沿着海岸线四处寻找可能的交战点,却完全没有感到一丝战争发生的气息,连权柄都未曾有一丝半点的反应。 这与现在表现出来的状况完全不符。 这场战争一触即发,但掌握战争权柄的天使却为从中感受到一丝能够引起战争权柄波澜的气息。 “是有人从中干预吗?”安娜终于说出了之前不能与渔民讨论的事情,她昂头看着厄琉西斯,“就和之前的那些事情一样,或许有其他的神灵正在注视着这里。” 厄琉西斯却又另外的想法。 他垂眸,沾着污渍的银色丝线失去了圣洁的气息就如同他逐渐走下神坛亲近人类的选择。 “或许。”天使也没有答案。 他在恐惧,害怕曾信任的神灵就是这一切的幕后主使,曾经的怀疑又一次泛起,安娜无心的推测,却让他又一次想起了那些不敬的念头。 厄琉西斯附身。 “我们先回旅店。”他说,“雾气太重了。”而这浓雾让他感到不适。 安娜抬头看了眼天空,浓雾笼罩,她能够看到的十分有限,便顺从地点点头,听随厄琉西斯离开码头。 海上的天气变幻莫测,除去本身气候的影响,更多的是因为掌控大海权柄的海洋天使也感受了某种力量的入侵。 太阳神域,天国副君负手而立,金色的眼瞳远眺,透过天空之中的烈阳俯瞰世间。 琴海海域与加仑帝国疆域之中沿海的部分城市正被浓重的雾气笼罩,阿兰尼也未曾幸免。 海洋天使立在祂身后不远处。 隐约之间,这位天使与太阳有这千丝万缕的联系。 海水本无色,正是因为反射和吸收太阳光线才展现出蓝色的外表。也正是因此,海洋天使与天国副君的关系极为亲近。 感受到琴海正在收到战争的威胁,海之天使下意识地反应就是求助于天国副君。 祂安静的等待着,直到天国副君缓缓睁开眼睛。 “神君……”海洋天使轻声呼唤,如同海水一般的蓝袍涌动,就像是层层叠叠的海浪。 太阳摇了摇头。 “这些雾,遮蔽了阳光。”祂道。 隐藏在话语之中的含义,便是祂也看不穿这些浓雾。 “它们来自何处?”海洋天使问,“这些于战争是否有关?”祂很清楚战争天使正在祂的领域,前些时间,祂还赐予那个跟随在战争身侧的小女孩一些海洋眷者才拥有的能力。 若是那时候祂知道战争的到来会被海洋带来威胁…… 海之天使闭上眼睛,这些都是无法预知的,而这也并非战争的本意。 他们皆为女神的侍奉者,却不能相互猜疑,相互仇视。 “还不是时候。”太阳转身,对这个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海之天使道,“至少,不会波及到你和你的大海。” 海洋愣了一瞬,在明白天国副君的话语之中产生的一丝庆幸,但祂还来不及将这份劫后余生表现出来,太阳天使的下一句话便是当头一棒。 “规则之外的家伙儿,正在蠢蠢欲动。”祂道,“这些阻挡了视线的浓雾,来自我们的世界之外,你要找到它们进入我们时间的入口,绝不能让那些家伙儿破坏这个世界的规则。” “一但创世神留下的规则被破坏,结果如何,不需要本座仔细描述,对吗?” 海洋的表情逐渐凝重。 “遵命,神君。” …… 浓雾之上,偶尔得以瞥见一个虚幻的身影。 巨兽的羽翼卷起雾气,朦胧之间,披风被飞吹气鼓动的声音如此明显。 玛格丽附身,双手抓着龙的身体,跟随着巨龙伊莉亚在王国湾以及其附近的海域之上巡视。 龙蛋依旧下落不明,而敌军的舰队已经逼近到警戒线。 玛格丽感受到眉心钝痛,浓雾影响了她的视线,女王轻拍巨龙的脖颈,如同心灵感应一般,巨龙伊莉亚极速向下俯冲接近海面,随着她的动作浓雾被风翼卷起。 玛格丽本想靠近海面更清楚的看到海洋上的情况,但雾气越发浓重,遮天蔽日,难以消散。 …… “发生了什么吗?”回到暂居的旅店,安娜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厄琉西斯此次的发现。 天使却没有着急的开口,他上前,关住通风的窗户,远处海平面上的浓雾愈发的浓重,厄琉西斯的视线也凝重起来。 “这些雾来自彼端,或者说来自规则之外。”他开口,带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有人打开了彼端通往人世间的大门,而彼端的某处,已经成为祂们的领地。” 第87章 “那要怎么办?”安娜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她可不会忘记那个可怖的邪神,祂使得整个多恩陷入诡谲,祂利用孩童使得人们变得冲动易怒, 诱发心底的恶意, 将城市搅得一片混乱。 多恩尚且如此,现在可是王都, 阿兰尼的常驻人口胜过多恩数倍,还有琴海,王国湾。 若是这片土地与海域被那个家伙儿的力量侵蚀, 后果不堪设想。 厄琉西斯轻抚安娜的脑袋, 将她乱糟糟的短发拨整齐。 “浓雾中的恶念还不足以影响人心,阿兰尼有女神的大教堂,有比多恩更多更强大的非凡者……”说到这里, 他的话语一顿,眼前又出现了那个浑身萦绕着肃杀之气的身影。 厄琉西斯收回覆盖在安娜头顶的手, 这突然发生的变化让安娜抬起头, 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他。 天使尽可能地保持着脸上表情的平和。每到这种时候, 他都从心底感谢乌迪亚斯用命运之线编织的这张刻板生硬的假面。 它那过于板正的外貌足以隐藏掉很多细节上的变化, 安娜打量了厄琉西斯许久,未曾看出他情绪上的变化。 可虽然眼睛看不到,可她还是敏锐地感觉到厄琉西斯有所隐瞒。 安娜嘟嘟唇。 “所以呢?”因为厄琉西斯刻意隐瞒她的话语中难免带上了不悦,他们分明不久前还约定好不要隐瞒对方。 厄琉西斯又失信了。 恋人之间的情绪变化如此难以隐瞒,厄琉西斯感觉到安娜的不悦,也知道她为何会产生这样的情绪变化。 但此刻, 他只能装糊涂。 天使开口:“规则之外的入侵我们可以交给教会,现在更重要的是这场战争,要制止战争的发生。” 安娜瞬间泄了气。 是的, 就算厄琉西斯有所隐瞒,天使也一定不会害她,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制止战争,可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甚至说现在还因为被教会通缉不得不离开阿兰尼,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厄琉西斯开口:“我会尝试联系海洋,让祂送我们去碎心群岛。” “战场是碎心群岛吗?”可那些战舰分明是离开碎心群岛驶向王国湾的,安娜不明白厄琉西斯为什么要反其道而行。 想要找到战场,不是应该跟着那些武装着火.药与大炮的船前往王国湾。 “终止一场交火不能终止战争。”厄琉西斯说,“我们要找到碎心群岛的主人。” “从根源上解决战争。”安娜点点头,“可这听起来很困难。” 厄琉西斯轻轻附身,贴在安娜耳侧,他的气息如此贴近。 “你害怕困难吗?”天使似乎在明知故问。 安娜瞬间涨红了脸。 “还、还行,还行吧。” 她当然害怕困难了,安娜想。可她明明知道与天使一起很困难,还是努力做到了,那是不是说明她也没有那么害怕困难? 安娜感觉自己被厄琉西斯套路了,可她有苦难以开口,只能默默仍由厄琉西斯牵着她的手,仍由心脏怦怦乱跳。 …… 太阳神域,天国副君的居所。 海洋天使看着浮现在自己面前的文字,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做出决断。 信件来自战争天使,内容也很简单。 战争希望得到海洋的帮助,现下的情况,没有渔船原因前往碎心群岛,虽然厄琉西斯可以拼接神力强行定位到碎心群岛,但他身边的那个人类女孩显然无法跟随神灵进行这种漫步。 拿不定主意的海洋天使只能寄托希望于天国副君,这本不是什么难事,太阳根本不把它放在心上,祂现在的注意力更多被那笼罩在阿兰尼以及琴海海域之上的浓雾吸引。 “送他——”太阳天使的话语突然被打断,俊逸的金发青年昂起头,望向更高处,祂侧耳聆听,似乎有什么人正在耳语。 海洋也察觉到这股力量,不受控制地抬起头向上仰望,一时间,敬重之心占据了祂全部的思绪。 是女神。 凝聚的光逐渐消散,海洋忍不住抬头去看太阳的神情,那一瞬间,即使是神之天使,祂也产生了一瞬间的迟疑。 甚至于,祂全然不懂太阳露出的复杂情绪究竟有何含义。 “送他们去吧。”天国副君开口,给予海洋建议。 祂的神色如此复杂,最终也只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命运那家伙儿,还是了无音讯吗?” …… 海洋的回复来得非常及时。 经过太阳天使的授意,掌握着海洋权柄的天使虽然担心战争的蔓延会影响到祂所庇佑的海域,但还是将厄琉西斯和安娜一起送往碎心群岛。 祂选择了不去干涉,女神从中指引,让海洋天使意识到这件事情绝不是涉及一场战争这样简单。 祂的神力具象化成一道蓝色的身影,出现在临近碎心群岛的海域,浓雾遮蔽祂的身形,但通过海水的涌动,通过海风的吹拂,祂依旧能够感受到海岸上的两道身影。 海洋天使望着那道身影,居然开始为这个祂曾漠视的兄弟暗自祈祷。 希望祂能够阻止战争,希望海洋能够获得宁静。 祂作为无垠海洋的守护者,是由衷的希望战火不要波及到到海洋中的生物和那些依靠这片大海生活的祂的信徒。 至于那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迷雾,海洋的天使摇了摇头,总会有办法的。 厄琉西斯感受到注视,他停下脚步,望向海面,浓雾笼罩之下,他看不清海洋之上的那道身影,但他很清楚,那是海洋天使。 祂也在等待着结局。 厄琉西斯收回视线,望向这座被浓雾覆盖的岛屿,两年之期将尽,他就要抵达命运口中的终点。 迎接他的会是什么? 厄琉西斯不知道答案,他垂下头,安娜正因为他的突然停下而不解地抬头看着他。 他注视着那双眼睛,抬手,缓缓覆盖在安娜的面庞之上,女孩顺应着他的动作侧头,使得自己更好的与厄琉西斯的手接触。 天使被她的小动作弄笑,忍不住俯下身,一只手揽过安娜的腰。 意识到他想要做些什么的安娜连忙惊呼出声:“厄琉西斯!” 但这已经无法阻止天使的动作。 这一瞬间,无垠的海洋是配角,厚重的浓雾是背景,这个极致温柔的天使,做着前所未有的叛逆之事,他正在一点一点,将从神本该归属于他所侍奉神灵的崇敬与爱慕,一点一点给予一个人类女孩。 而透过这化不开的浓雾,天国副君满脸担忧地抬着头,看向神座之上的优雅女性,祂正在与爱神说笑玩闹,似乎一点都没有注意到厄琉西斯此刻渎神举动。 太阳忍不住垂头,回避女神与爱神的亲昵互动。 祂本就不在乎这些所谓的从神,太阳一直很清楚这件事,祂所在意的只是被簇拥包围珍视的感觉。 可即便如此,身为女神的天使,他们仍然全心全意的爱着敬重着这位无上的存在。 纵然祂偏爱艾维斯,这份恋慕也不会有丝毫的改变。 而厄琉西斯是个例外,战争经历过一次陨落,祂并不是最初的战争天使。 对比其他天使对于女神的恋慕,祂年纪太小,更多将女神当做母亲。 可身为女神的副君,太阳十分清楚,光明女神一直都很重视战争权柄,不是战争天使,而是他承载的那份权柄。 因为这份权柄严格来说,不属于光明神的派系,祂其中蕴藏的部分力量,可以归属于黑暗女神,或者其他彼端神灵的掌握之中。 因此,祂虽然放养这个把祂当做母亲的孩子,却一直暗中注视着他。 至于女神为何让他追杀一个不入流的彼端神灵,太阳不敢再去想象。 又那么一瞬间,他是真的感受到他所敬爱的女神是如此的残忍。 祂也许早已知晓一切,命运能够看穿的波澜,身为正神的祂也一定能够窥探一二。 厄琉西斯只是战争权柄的容器,而祂心中的战争,恐怕早就随着生命女神一同陨落。 太阳及时打住这个不敬的念头,昂首去端详神座上的光明化身。 女神终于有所反应,祂轻轻制止了艾维斯的亲近,垂眸看向太阳。 “你有话说。” “女神。”太阳轻声呼唤,表情犹豫,光明女神似乎知道他为何这般。 祂挥手驱散了眼前的倒影,驱散了海岸边亲吻的天使与人类。 “你想问我,为什么要让他去净化堕落。”莱特微笑,溢出不可直视的圣洁。 “而我分明知道,任何一个权柄失去容器,都会带引发争夺,甚至于挑起神战。” 太阳低下头。 光明女神身为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神灵,祂所拥有的智慧难以想象,即使他背负所谓天国副君的称号,也抵不上这位女神一半的能力。 “女神……” 光明微笑:“我的本意从不是杀死堕落,命运在关键时刻抽离力量,是我的授意。”祂的表情逐渐收敛,继而被一种神圣的气息包裹。 “我一直都知道,外神企图侵蚀我们的世界,而想要引出生命权柄,战争是唯一的途径。” “每一场伟大的战争都将有所牺牲,只不过这一次,是掌控战争的天使。” 第88章 厄琉西斯恋恋不舍地松开安娜, 见她双颊绯红,又忍不住附身啄吻她微肿的嘴唇。 “够了!”安娜终于忍无可忍。 “这里随时都会有人经过!”她抗议厄琉西斯不分场合的亲近。 “不会。”天使看着浓郁的雾气,“普通人的视线无法穿过浓雾。”也就是说他们根本无法看清两人的动作。 “那也不行。”安娜后退一步, “你刚才还说这些雾气来自彼端, 很危险。你这是耍赖,耍流氓!” 厄琉西斯莞尔一笑, 继而这种情绪再也无法压制,他放声大笑,牵起赌气甩开他手的安娜。 “我们该去办正事了。” “每次你都用这个借口!”安娜后知后觉的发现厄琉西斯的心机, 他根本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纯洁天使。 可她该死的喜欢他的一切。 没出息的小安娜。 她暗骂自己, 与厄琉西斯十指紧扣,朝着碎心群岛深处进发。 …… 阿兰尼,教会的圣堂。 伍德和休斯按照命令列队, 能够出现在这里的,都是教会的天赋者。 他们将被征召参加一次秘密活动。 休斯四处打量, 两人刚刚步入七阶, 是这些天赋者队伍之中最低层的存在, 他们自然不可能知晓这一次任务的具体内容, 也不会有人向这两个新加入不久的家伙儿仔细解释他们即将执行的任务。 直到出发,伍德和休斯也只知道这是一场关于他们是否为女神虔诚的侍奉者的考验。 两人登上提前分配的马车,同行的是两个高阶的非凡者——光明信徒。 光明信徒是光明女神的直系非凡者,不需要多余的修饰,他们是最质朴的光明的追随者,就连称呼也只是光明信徒。 两位前辈进入马车之后便开始闭目休憩, 这样的情况让伍德和休斯根本不敢张口谈论,两人互相用眼神示意对方,但掌握的信息太少, 根本无法得出他们即将进行的任务。 只是从这一次队伍的规模来判断,这绝不是一件普通的事情。 车轮碾压过地面,发出声响,伍德本想趁着这个机会收敛自己的心绪,以应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但不知道是因为他本身心有介怀,亦或者是药物的副作用,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而分心。 金发的青年禁闭双眸,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回想起那条夜晚的小巷,他欺骗了安娜,告诉她那饮品不含酒精。 心生歹念,心声歹念。 他居然试图在这种情况下…… 伍德皱起眉头,怎么都无法驱散脑海之中的恶念。堕落的种子在他心底种下而未彻底根除,欠安娜的那句道歉,却没有机会亲口说出。 他要找到安娜,无论她此刻面临着什么,一定要找到她,只有亲自为那一念之恶道歉,他才能彻底原谅自己。 可安娜在哪里? 伍德忍不住质问自己,明明那一次是他跟随着安娜一起进入地下,为什么醒来之后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他忍不住握拳,眉头也越发紧锁,甚至周身的气息都开始变得怪异。 这份变化引起了马车上其他两个非凡者的注意,在造成更大的困扰之前,休斯伸手攥住了伍德的手臂。 “詹姆斯!” 熟悉的呼唤使得伍德瞬间恢复了神智,那种自心底而生的内疚重新被隐藏,金发青年缓缓睁开眼睛,他主要到两道打量的目光,咽下一口气:“我在尝试使用新掌握的能力。” 他的话打消了其他两人的怀疑,晋升七阶会获得新的非凡能力,而刚刚晋升的非凡者往往不能非常好的应用它们,产生类似于失控的气息,但只要及时停止,经过多次练习之后,很快就会掌控全新的力量。 圣堂聚集着帝国上下的高天赋者,在他们这个群体之中,可从未出现过在练习过程中失控的现象。 幸来自两个非凡者的视线移开之后,伍德送了口气暗自庆幸车上的两位非凡者并不是审判者,可还未等他完全放松下来,便对上了一双带着怒火的眼睛。 伍德可以隐瞒其他的非凡者但绝对瞒不过同为审判者的他,甚至于说他根本不需要使用自己的特性就能判别出这个家伙儿在说话。 他仍然沉浸在过去的失误之中,因为一句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歉意,亦或者手他曾真的产生过其他的情绪而引发的愧疚与自我厌弃。 身为神的信徒,承载神的力量,他们最忌讳的就是压制感情。 若是将这些情绪及时抒发出去,也许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但伍德绝不是那种随意发脾气的人,从小接受的贵族教育让他习惯性的压制自己。 若是普通的负面情绪倒还好说,可上一次诱发他们心底恶念的是邪神力量。 休斯想狠狠骂醒他,可碍于现在的情况,只能作罢,他缓慢地将视线移动到行驶的马车外,却无法将窗外绝佳的景色纳入眼底分毫。 安娜和厄琉西斯顺着码头前往碎心群岛上的宫殿,她尝试向当地的居民问路,回应她的只有充满戒备的眼神。 对于外来者,碎心群岛原住民的态度绝对算不上好。 曾几何时,这里曾是富饶的贸易中心,但十多年的一场战争打破了安宁,好不容易战争过去了,人们迎来了和平,但蠢蠢欲动的野心隐藏在平和的外表之下。为了有足够的资金支新型军舰的研究,碎心群岛上的王还是增加赋税。 逐渐将地理优势葬送,白白浪费了群岛上的天然港口,许多的商人为了保全自己的收益,纷纷选择绕过碎心群岛,直接前往王国湾。 加仑的帝国出台了一项项有利于贸易的法规对于这些在各个国家贸易经商的商人来说,充满吸引力。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让安娜感到失望,但很快,厄琉西斯就注意到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浓雾对天使影响远远小于其他人,加上厄琉西斯的眼瞳是战争权柄所化,透过雾气,他看到高耸的礁石,与建造在礁石之上的伟岸城堡。 蒂奇家族的城堡,碎心群岛统治者的居所。 “看到什么了吗?”安娜仰望厄琉西斯观察的方向,可除了浓雾她看不到其他任何的东西。 “嗯。”天使轻应,牵着安娜的手,“我们走——” 话语还未落,他的身体突然剧烈的颤抖起来,红色的眼瞳之中涌出鲜血,黑色的眼瞳弥漫硝烟。 厄琉西斯猛地回头,满脸不可置信地往向两人来时的方向。 就在那一瞬间,感知中的战场,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金属与硝烟的权柄也在此刻活跃起来。 …… 伍德和休斯背靠背而立。 教会的马车,运载着那些绝佳天赋着的马车,前往了沿海的的乡镇,在这突然蔓延的迷雾之中,一场早已酝酿的阴谋正在悄然爆发。 甚至最底层的成员,休斯和伍德的任务是在堡垒的外围巡逻。 这堡垒甚至不属于帝国,而是教会私下建设的违规军事建筑。 而刚才,一声枪响,子弹破开一个来不及防御的非凡者的后背,此刻他已经倒在地上,鲜血不断涌出。 休斯和伍德满脸严肃,他们都很清楚,在这样规模的战斗之中,真正让人忌惮的从来都不是对方手中的长剑,而是隐藏在暗处举枪射击的人。 自从蒸汽之神的工匠制造出出这种武器之后,战争便越发的让人忌惮。 刀剑无眼,但使用刀剑的人有招式有技巧,在交手之中,总能防御住近身的武器,但若是此时有人使用枪械,子弹会掀翻人的头盖骨! 伍德与休斯警惕着四周,咒语含在唇边,只要有些许的飞吹草动,非凡的力量会在瞬间爆发。 预想之中的子弹没有发射,浓雾之中两道身影交替出现,挥舞着长剑向着伍德和休斯而来。 其中一人身后背负着奇怪的物体,但在浓雾的掩盖之下,伍德看不清楚那物体究竟是什么。 一直未曾脱口的咒语念出,审判者的双眼连带他们手中的长剑染上圣洁的金色。 伍德滑步上挑,向他冲锋的家伙儿似乎智力不高,若是此刻向着侧面躲闪,他还能够躲开这次挑杀,但他只是直愣愣的重复。 金光闪烁,他的头颅一侧爆开一条红色的裂痕,血液溅射而出,伍德眉头一皱,他分明对准的是那家伙儿的脑袋! “他背后的东西有替死的作用。”休斯转身,“是种未知的诅咒生物。” 伍德沉声,“也许是某种邪神信徒的术法。” 他握着手中的剑,压下心底作怪的内疚与歉意。 “既然作用是替死,那就多杀他几回。我就不信,这家伙儿还能无限制的使用。” 伍德说着,催动非凡力量进入手中的长剑,剑身的金光逐渐内敛,却透露出更加危险的气息。 休斯则警惕着暗中开枪的存在,他仔细聆听着周围的细微声响,在捕捉到皮肤摩擦过金属表面声音的瞬间,确定了开枪那人的位置。 他压低身体靠近,寻找着几乎给予致命一击。 另一边,在远端爆发冲突的一瞬间,厄琉西斯感受到权柄的活跃。 伍德和休斯不知道的是,在他们遭遇伏击的一瞬间,浓雾之中同时出现了许多被腐蚀的生物,朝着附近无辜的村民发动攻击,而也是这一瞬间,那些提前来到附近的光明教会成员也提起武器迎战。 当鲜血涌出,武器沾染杀戮,符合战争的条件构成,厄琉西斯就会有所感应。 “待在这里,安娜。”天使没有多说什么,顷刻之间,背后羽翼大张,红与黑笼罩下来,还未等安娜仔细看清那异色的羽翼,他便张开双翼,逐渐远去。 浓雾被天使的动作吹开,注意到这边声响的人类无不露出惊恐的表情。 安娜四下环顾,知道这里不宜久留,下意识地摸摸眉心的印记。她知道,只要有这个印记在厄琉西斯便能找到她,回到她的身边。 她独自按照厄琉西斯仰望的方向走去,浓雾让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为了防止突生变故,安娜让小魂灵乔治提前吐出破晓。 她有些害怕自己需要用的时候看不见这个小家伙儿。 她走了许久,不时停下来往向厄琉西斯消失的方向。 小魂灵感受到安娜的担忧,飞到她面前想要安慰她,但乔治并不知道,在安娜让他召唤出破晓之后不久,她就又一次看不到他的存在。 女孩停在路上,周围的浓雾让她感到压抑。 厄琉西斯一直没有回来,她很清楚,他的眼瞳发生异变意味着什么,而天使能够将他一个人抛下可见远处到底爆发了什么样的灾难。 她忍不住地抬头,走了几步,又回头去看。 突然,安娜眼瞳微张,破晓包裹住她的身体,携带着她后撤到一侧。 有人对她出手,而雾气太重,她什么都没有看清。 伏击她的人身手敏捷,依靠着浓雾作为掩护,在周围的掩体墙体之间快速挪移。 浓雾影响了安娜的视线,但她的听觉依旧敏锐,可来者没有脚步身,没有呼吸声,甚至听不到衣料摩擦的声音。 等到她好不容易捕捉到一丝不属于环境的杂音,却是子弹上膛的声音。 破晓没有实体,它无法阻挡子弹,伏击他的人是知道这一点才选择放弃近战,使用武器的。 安娜下意识地寻找声音的来源,却感知到身后传来的危机,她尝试使用尸语者化身的能力转移伤害,但这份力量却无法调动。 完了……这个念头在安娜脑海之中逐渐形成。 但预想当中的疼痛没有传来,安娜的眉心亮起光晕,红色的光层层叠叠,出膛的子弹在一瞬间诡异的悬浮在空中,然后因为重力的作用垂直落地。 啪嗒—— 背生双翼的天使在瞬间完成神降,他异变的眼眸之中产生怒火。 厄琉西斯及时赶了回来,金属的权柄使得他控制住那颗致命的子弹。 浓雾被怒火中烧的天使驱散,雾气的尽头,一个衣着朴素的男人握着枪满脸严肃。 安娜的视线落在他身上,短暂的一懵。 “是你!” 第89章 艾德里安听到熟悉的声音, 他眯着眼睛观察对面的人,终于从那灰扑扑的脸上看到一丝熟悉的痕迹。 在多恩见过的那个女孩,因为虚构神眷者身份而被教会通缉的女孩。 他记得她的名字。 安娜, 一个普通到只是阿兰尼的一个行政区就能找到上千个重名的普通名字。 但这个女孩不一样, 她与那些“安娜”都不同。 艾德里安的视线移动到她身侧的高大男子身上,如果情报没有错, 这个裹着正装的瘦高男人,是人类难以想象的禁忌存在。 战争天使。 他突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就好像人们认识安娜,知道安娜, 觉得她与众不同, 都与她本身无关,而是因为她的身侧始终战着的这个瘦高男人。 此刻也是一样。 艾德里安深吸一口气,驱散了脑海里的奇怪念头, 他虽然因为突然出现的战争天使而感到震撼,却未曾露出惧意。 男人收起枪, 因为他深知在战争天使面前, 这些人类的小玩意儿根本算不得威胁。 安娜没想那么多。 她看着艾德里安, 虽然与这位首席骑士见面的次数并不多, 但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人绝不会是那样随意就死掉的存在。 而在碎心群岛见到他,更是印证了她的想法。 也许是女王派遣他执行什么特殊任务。 浓雾之中,逐渐有其他的脚步声响起,很轻,非常容易便会被忽视, 但对比艾德里安那完全没有声音的姿态,这些追随他的骑士们便稍逊一些。 厄琉西斯拉住想要靠前的安娜,颇有些粗鲁地将她拽在身后, 用不算宽阔的身影将她护住。 安娜露出错愕的神情,她知道,这是因为刚才艾德里安对她开枪,但那不过是一个误会,现在误会已经解除了。 女孩刚想要说些什么,但她听到厄琉西斯的声音。 “东海岸,双方的舰队已经交火了。陆地上也有零星的战火,这就是你的女王希望看到的事情吗?”他的声音压抑着怒火。 安娜很少见到厄琉西斯发怒,但从他短短的一句话中,安娜认识到,战争爆发了。 不是先前的剑拔弩张,而是真正爆发了冲突。 那厄琉西斯一定会有所变化。 安娜想要抬头去看天使那象征着权柄的眼睛,但她刚刚抬起头,一只大手像是预料到她的举动一样,提前覆盖住她的双眼。 “厄……” “说话!”厄琉西斯微微眯眼,异瞳之中,新生的力量正在跃动。 那份力量狂暴而跳跃,时时刻刻想着冲出战争天使掌控,好能够在这个世界平添一抹色彩。 那抹色彩必然伴随着伤痛,就如同此刻战争天使所承受的一般。 艾德里安却脱口而出:“这不可能。” “你在质疑我?” “陛下的御令只有一条。”艾德里安抬头,毫不畏惧的直视战争天使的眼眸,伴随着他的失敬,男人随身佩戴着的短刀绽放出耀眼的光线,那光线正撕裂浓雾。 一件匠器,正支撑着他与神对视。 “以不损害王国利益为前提,竭尽可能阻止战争发生。”艾德里安郑重开口。 “她绝不可能下令挑起战争。” “是吗?”厄琉西斯眯起眼睛。 权柄的力量蠢蠢欲动,他一挥手,黑色与红色蔓延而出,撑破灰雾,构建出一幅画面。 由远及近,夏宫的钟塔出现在灰雾之中。 艾德里安眯起眼睛,或许跟在他身后骑士团成员并不知道这座不起眼意味着什么,他却一清二楚。 钟塔之下,是进入夏宫地下宫殿的入口,那里隐藏着加仑王族保守近千年的秘密。 这片土地上最后的巨龙。 女王的红龙伊莉亚与她的两颗龙蛋。 这个念头刚才在他的大脑之中形成,透过那红色与黑色组成的画面,一阵龙吟响起,接着钟塔被遮蔽,龙啸的回荡传递,巨龙腾空而起,而驾驭巨龙的身形却是如此的熟悉。 玛格丽骑着她的红龙,自夏宫而冲出,破开浓雾,翱翔在王国湾的上空,直到飞离这片海洋,到更加遥远的战线之上。 巨龙的的身影隐蔽在浓雾之中,偶尔能够瞥见其挥动翅膀而形成的气旋。 艾德里安眯起眼睛,手下移,落在腰间的佩剑之上。 在浓雾之中,这柄长剑始终散发着圣洁的光晕支撑他得以窥探权柄中流露的画面。 那时他熟悉的女王,但此刻她却做出让人无法理解的事情。 巨龙的咆哮没有一刻停歇,她在愤怒,因为龙蛋的丢失。 女王是王国军队的最高统帅,她的到访给予对峙中的士兵一个讯号,那便是战争一触即发。 而就是此时,敌人的阵营之中,一道细小尖锐却容易被忽视的声音响起,破灭了最后谈和的希望。 那是幼龙的声音,刚刚破壳不久的幼龙无助的叫声。 这道声音本会被淹没在风帆扬起之中,在蒸汽机轰隆隆的声音之中,身为母亲的伊莉亚依然听到了细幼的龙吟。 回应孩子呼唤的是巨龙冲天而起的身影。 “吼——” 玛格丽似乎受到她的影响,她下意识地护住小腹,那已经成型的胎儿似乎给予了这位母亲力量。 “来吧。”她抓住巨龙的鳞片,缓缓直起身体,看着那即将驶入王国领海的舰队。 那是和平的界限。这一刻,玛格丽却无法拼写和平这一词汇,腹中的孩子再给予她力量,她能嗅到那敌军舰队中传来的恶念。 巨龙临近海面,羽翼掀起海浪,女王站在巨龙的背脊,注视着那一面的舰队。 “放他们过来!”她的声音乘着风,在舰队之中传递,伴随着她声音而起,是一种瘟疫一般的狂热。 “这里,将成为他们的埋骨之地!” 玛格丽的眼中染上疯狂,她护着小腹,乘骑巨龙冲上云霄,似乎是被女王的决心所染,化不开的浓雾正在缓慢消散,加仑的王旗正在飘扬。 “我的孩子。”她低声念诵,像是被蛊惑一般,“世界将是你胯.下的骏马,七海只是母亲为你所做的点滴努力。” 女王亲临战场,巨龙冲天而起,伴随而起的,是热血与狂热,在这一瞬间,一种力量被注入到每一个士兵身上。 在这一瞬间他们心中那不可避免的恐惧与茫然如融雪般消散,继而变成一种信念,为女王,为王国斩杀一切阻碍的信念。 红与黑逐渐浓烈,浓烈的要吞噬掉眼前的一切画面,厄琉西斯的气息也越发的逼人,神灵之手制作的工匠之器因为这种压迫,正在逐渐失去力量。 画面的最后一瞬,喷吐而出的龙焰吞噬舰艇,热浪席卷之地,到处都是惨烈的嚎叫。 当浓烟翻滚而起,鲜血流淌成河,火炮的声音不绝于耳,烈火之中,厄琉西斯的眼瞳成为了唯一的归处。 “这就是你口中的无论如何绝不开战?” 艾德里安无法判断他所看到的一切是否属实,女王的侍从毫不犹豫地抽出佩剑,利剑闪烁着属于匠器的光泽,可这份光泽在战争的天使面前也显得微弱。 萤火之光,闪烁将熄。 它有着神兵的骄傲,却被迫臣服于神威。 安娜感受到了两人之间的对峙,虽然她并不能完全理解纠结发生了什么,但从厄琉西斯的举止之中,她也能猜到些许。 “厄琉西斯……”她轻声呼唤天使的名字,试图缓和此刻剑拔弩张的氛围。 “她根本不必如此。”艾德里安无视了安娜的话语。 “你给我看这些是……”他的话甚至没来得及说完,战争天使挥手打飞了匠器。 “听着,我没兴趣掺和你们人类之间的利益纷争,权利与野心在我这里什么都算不上。终止战争,是我唯一的目的,为此,我不介意用一些非常手段。”厄琉西斯的语气带上警告,“你的女王是个不错的女王,正是如此,我才愿意在这里听你废话。” 东海岸的战事正在源源不断地向他传递力量,而同时,权柄深处的那道意识也在蠢蠢欲动。 厄琉西斯眯起眼睛,借助不断活跃的力量驱散浓重的灰雾。 锁链在风中飘荡,礁石之上的城堡终于露出它本来的相貌。 原本艾德里安等人驻扎在这里就是为了第一时间获得碎心群岛的消息。 天使轻轻抱起安娜。 他压低声音,尽可能的将那份狂暴压制,用温和的声音对安娜道:“抓稳了。” 女孩拽住他的衣服。 “东海岸发生了什么?” 天使没有回答。 转身,抬头望向礁石之间的宏伟城堡,在感受到怪异的波动之后,他的视线从那宏伟的建筑移动到周围不断凝聚的灰雾之中。 那些被他驱散的雾气,像是有意识一般,正尝试着重新聚合笼罩这片土地。 隐藏在其中属于彼端的恶念正在不断的聚集。 战争带来的力量不仅仅让他变得强大。随着促生的悲伤、痛苦、怨恨等情绪,也是这些雾气最好的养料。 隐约之间,他看到一条缓缓流淌的河水,正在将这片海域笼罩。 他有所预感,今天会死很多人。 很多,很多。 第90章 玛格丽在一座岛礁上苏醒。 她呆滞着望着眼前的画面, 一时间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灰色的雾气似乎已经散开,但阳光并未垂怜这片海域,黑色的烟尘遍布, 空气灼烧着呼吸道。 玛格丽僵硬地挪动着脖颈, 视线所及之处,到处是破碎燃烧的船舰。 耳边隐约还能听到枪炮的声响, 但近在咫尺的却是呼救声。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举动。 木板燃烧的声音在耳边是如此的清晰,海面之上,到处都在诉说着先前战事的惨烈。 玛格丽按住额头, 努力地回想先前的画面, 但她的脑袋空空如也。那些支离破碎的画面根本无法构成事情的原委。 为什么一切突然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她记得黑袍出现在她的手中,那说明计划一切顺利,只要按照…… “呃——”钝痛阵阵袭来, 像是有什么东西相互拉扯,玛格丽险些摔倒在地, 在这一瞬间身为母亲的本能使得她下意识地护住小腹, 也就是在她做出这个动作的瞬间, 那种拉扯的感觉消失不见, 继而诞生的是一种由衷的舒畅。 玛格丽回头,红龙伊莉亚就停在她身后不远的位置,正在与失而复得的小龙玩闹。 此刻,其他人眼中的庞然大物,与她龙爪之下那个小生命玩的十分开心。 提前孵化的小龙过于瘦弱,走起路来摇摇晃晃, 不断的跌倒。它的母亲耐心地用指甲指引着它,每一次跌倒,它都会挣扎着爬起, 摇头晃脑地继续向前走。 玛格丽不受控制地笑了出来。伊莉亚是传说中的红龙,而她是人类,但此刻她们拥有一个共同的身份,便是母亲。 想到这里,一种念头如同潮水般褪去,玛格丽感受到了空气中令人窒息的感觉,那种灼烧感再一次清晰起来。 她终于冷静下来,去认真观察周围。舰队的交战使得周围的海域到处漂浮着碎裂的船体,它们其中的一些还在燃烧,火药的气味是如此的呛鼻。 玛格丽咽下一口口水,她的胃在翻腾,以至于不住的抽搐,这样的情况以前偶有出现,玛格丽的下意识地护住小腹,却在触及那个冰凉的肉块时候猛地缩了回来。 一种难以描述的恶意在她的大脑之中形成,短瞬之内驱散了其他所有的想法,只让这位女王感受到了恐惧。 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双腿颤抖地向着岛礁边缘零星的沙地走去。 这几步她走得踉跄,完全没有一个女王该有的姿态,但意识似乎抓住了一丝苗头。 沙地之上,一个年轻的男孩从海水之中挣扎着站起,他抹一把脸上的海水,便看到一个身影朝着这个方向而来。 年轻男孩的瞳孔不由地放大,这个身影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过熟悉,就算是化成灰烬也难以忘却。 就不久前的刚刚,正是这个女人,这个恶毒的女人,乘骑着巨龙从空中俯冲而下,巨龙喷吐烈焰,甚至来不及扭转船舵,那木质的可怜船体,便在高温之下化作了灰烬。 幸好他当时离侧弦很近,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一跃跳入大海。 可那种皮肉被烧焦的味道却在倾刻之间印在他的灵魂深处让人难以忘却。 杀了她。杀了这个魔鬼。 年轻的士兵经历了无法形容的恐惧,又在见到罪魁祸首之后,生出一种触底反弹的勇气,他拿起腰间的匕首。 那是船长送给新兵的礼物。 而船长已经葬身在火海,变成了一团烧焦的熟肉。 “你这个魔鬼!”他抽出匕首,踩着齐膝的海水,踉跄地向着玛格丽而来,甚至于这海水涌动之间,这个年轻的毫无经验的士兵摔了一跤,但他还是站了起来,挥舞着匕首朝着玛格丽而来。 “为船长报仇!杀了魔鬼!” 玛格丽站在原地,一时间忘记了闪躲。 身为帝国的女王,她也曾受过骑士训练,躲开这毫无章法的攻击并不算困难,但在听到年轻的士兵以“魔鬼”一词形容她的时候,玛格丽有瞬间的迟疑。 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红龙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她的身侧。 “不!伊莉亚——” 她的话音甚至还未落下,巨龙吐息间的炙热已经将那士兵融化,甚至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一点。 女王震惊地睁大眼睛,那少年脸上不可思议的表情还定格在她的视网膜上,可这一瞬间,却什么都不剩。 他看起来还很年轻,脸上的青涩还未褪去,玛格丽能够闻到他身上属于海水的咸腥,那不是一日两日能够形成的味道。 这是一个在海边渔民家长大的孩子,也许从会走路开始就跟着父亲混迹在海水之中,年纪再稍微大一些,就上船去帮忙。 再之后,因为领主的征召,合适年龄的男孩儿加入军队,成为士兵,被匆匆带上战场。 或许在今天之前,他只是船上的水手,做做打杂的伙计。 但…… 玛格丽后退了一步,有一个声音在她的脑海中叫嚣,一种邪恶的力量正在撕扯着她的灵魂。 对于这个国家的责任,对于民众的责任,身为母亲的温柔与刚强,这些点滴,正在支撑着她,与那个影响她意识的魔鬼争斗。 但在那一瞬间,巨龙的吐息融化少年身体的瞬间,一幕画面出现在她的脑海。 以至于先前的一切,都变成离谱的谎言。 一时间,曾拥有着无数丰功伟绩的玛丽一世,变成了一个愚蠢的笑话,一个挑起战争的魔鬼。 直到巨龙盘旋,缓缓落在夏宫的露台,宫殿里的侍从侍女颤抖着,朝着红龙上缓步而下的身影朝拜。 她的头发乱糟糟的,群装乱糟糟的,一切都是如初的狼狈,完全没有一个女王该有的模样。 但那双眼睛明亮如初,带着蓬勃的野心,带着得逞的笑意,一步一步,自露台进入大厅。 女王的宝座熠熠生辉,玛格丽赤着脚,踩着阶梯,庄重与威严成为了往日的代名词,她似乎从灰烬之中重生,作为火焰与浓雾的侍者,一步步亵渎至高无上的王座。 …… 厄琉西斯带着安娜出现在礁石堡的大厅之中。 四处一片寂静,由礁石打造的王座之上,正端坐着一个老者。 厄琉西斯将怀中的女孩放下,他微昂起头,注视那个端坐在上方的老者,他没有任何的反应。 安娜四下环顾,这里是一个王国的议会厅,却安静到诡异,大厅里空落落的一个人都没有。 这太奇怪了。 “厄琉西斯,这里一个人……”说着,安娜看着天使,却发现他那板正的面容上留下两道深深的泪痕,一边是红色,一边是黑色。 怪不得,他要遮住自己的眼睛,不让她看到这一幕。 “厄琉西斯……”安娜轻声呼唤他的名字。 天使微垂眼眸,在看到安娜眼神的瞬间,他就明白为何安娜为何这样轻声呼唤他的名字。 他感受到了难过。 “没事的。”厄琉西斯知道那泪痕已经深深刻在他的皮肤之中,至少,这张命运之线的假面无法再恢复如常。 他平静地望向王座上如同枯木一般的老人。 “他死了。”厄琉西斯说。 “嗯?”安娜因为疑惑上调的尾音还未来得及落下,就看到王座之上的老人。 他虽然依旧端坐在王座上,但皮肉已经完全萎缩,瞳孔突出而涣散,脸色铁青,尸斑密布,依然一副已经死去很久的样子。 “刚刚死去。”厄琉西斯抬头,从这种从礁石的缝隙之中,他感受到许多蠢蠢欲动的恶念。 甚至有一瞬间,忽视听觉捕捉到的人类呼吸声与脚步声,忽略掉站在他身侧的安娜,这里就像是彼端,而不是人世间的海域。 随后赶来的艾德里安也看到了死在王座上的老蒂奇,他的表情变了一瞬,转头看向身后跟随的一位骑士。 那人闭上眼睛,没多久,抬头看向艾德里安。 “爵士,他是刚刚死去的。” 这再一次印证了厄琉西斯的判断。 战争天使回首,余光扫了一眼那个人类骑士。 他牵动嘴角,突出一个词语:“摄魂。” “来自黑暗女神某位从神的力量。”他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艾德里安默认。 玛格丽为了保证教会不影响到王权,曾暗中下令王国内部一切高层不允许信仰光明教会,虽然他们表面上可以使光明女神教会忠诚的信徒,但绝不能接触任何来自光明女神教会的非凡能力。 但女王又非常清楚,他们的世界并不只有普通的世界,若王族没有能与光明女神教会非凡力量抗抗争的力量,加仑王国很快就会成为教会为神灵收集信仰之力的工具。 那时候,统治者将失去所有的话语权,成为神泉彻头彻尾的工具。 所以,在艾伯特的童年奇遇后,他们便试图寻找传说中黑暗女神信徒。 虽然没能找到那位拯救艾伯特的神灵,但还是在某些地下组织寻找到了一些信仰异教的存在。 逐渐,这些能人异士中的一部分被收编到了骑士团,另一部分则依旧活跃在王国各处。 摄魂……黑暗女神从神的力量。 安娜昂首看向厄琉西斯,想到他是光明女神的从神,一时间居然弥漫出一种极为复杂的情绪。 不过这种情绪并没有存在许久,就被其他的事情驱散。 艾德里安的神情也变得十分复杂。 他们之所以选择驻扎在礁石堡之外,就是依靠着摄魂的力量通过城堡内的人监视老蒂奇。 可他居然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死了。 厄琉西斯转身:“这不是你们能够理解的力量。” 艾德里安沉默了片刻,他当然知道这件事情现在已经超出了人类能够理解的范畴,他虽然犹豫,但同样清楚,他所守护的秘密对于眼前的战争天使来说毫无意义。 “这里的情况早已被控制。”艾德里安开口,“黑袍只是一件信物。” 王国的骑士团早就不依靠战马或者冲锋取得胜利,那武装全身的笨重金属铠甲的象征意义早就打过它在战斗中的作用。 在意识到刀剑难以胜过枪械之后,王国曾秘密于蒸汽教会合作,改造了那些笨重的盔甲。 这些琴海上的老蒂奇并不知晓,女王之所以在如此紧要的关头派遣她最信任的首席骑士来到这片是非之地,当然不是愚蠢到派他来送死。 而是借着这个机会,派遣他进入敌军腹地,时时刻刻监视蒂奇,确保他不会在癫狂的状态下,下令开战。必要时候,他们会使用一些非常手段来控制他的思想。 黑袍也因此作为传递信号的信物,当老蒂奇的信使将这件黑袍送到阿兰尼的女王手中,她便能够知晓任务的进度。 “格里芬·蒂奇,琴海王国的王子,留在阿兰尼的质子。女王有意让他接替他年迈愚蠢又贪婪好战的父亲成为琴海新的统治者,但……”艾德里安摇了摇头,他看着死去的老蒂奇。 “这一切……” “神灵从中干涉。”厄琉西斯面无表情的打断他。 “找一艘船。”他说,“留在这里已经毫无意义,去战场吧。你的女王,恐怕遇到了难题。” …… 有了艾德里安安排,回程顺利了许多。 从附近的港口出发,在厄琉西斯的示意之下,他们将绕过交战的海域,从另外的港口回到阿兰尼。 连日的旅程让安娜疲惫不堪,她坐在船舱的小床上,透过小窗看向外面的海面。 阴沉沉的,除去浓重不散的灰雾,似乎海洋上原本的天气就不太好。 “很晚了,安娜。”厄琉西斯从船舱外走进,“该睡觉了。” 因为航线不同,航程会被他们预想之中稍长一些,询问了航行经验丰富的船长,老者望着被雾气笼罩的深沉天空,判断这一晚注定不是平静的夜晚。 厄琉西斯安抚着安娜躺下。 船上下颠簸,天使伸手抚摸着安娜的头发。 许久,安娜转身,侧头看着他,她不习惯船的颠簸,这使得她胃里翻江倒海根本没有丝毫的睡意。 厄琉西斯垂眸的样子是如此的温柔,她忍不住伸出手,覆盖在他的面庞,拇指摸索过陷入皮肤的痕迹。 这两道泪痕是如此的狰狞,她用拇指来回摸索,时间久了,皮肤竟会感受到微微的刺痛。 厄琉西斯没有阻止,在安娜轻轻的触碰之中,他闭上眼睛,泰然地享受着片刻的宁静。 忽视船外的风暴,这本该是非常温馨的画面。 安娜静静注视着厄琉西斯,忍不住开始想象他真正的模样,偶尔与天使的交流之中,他的态度便是对自己的样貌极度自信。 这是安娜从他身上感知到的为数不多骄傲的情绪。 厄琉西斯说好看,一定是好看的。 她再一次抚摸过那狰狞的泪痕。 幸好,幸好。 她想,这这是一张虚假的假面。 没有伤害到那让温柔天使感到自豪的模样,只要诅咒解开,厄琉西斯会恢复他的模样。 她的手指上移,落在他的眉心。 或许她不知道他真实的模样,但有一点她可以确定。 厄琉西斯的眉心,也就是此刻她所触碰的地方,有一团燃烧的火焰,与他留在自己眉心的那团火焰印记一样的印记。 天使感受到安娜指尖的温度,抬手捂住了她的手。 只有四根手指,安娜的心头又是一动。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她终于鼓起勇气,试探着问,安娜隐约期待,却又不敢期待厄琉西斯的回答。 天使睁开眼睛,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女孩的面容,之后,他靠近,用骨头轻轻地拢住安娜,他看着自己坚硬的骨骼在少女柔软的肌肤上留下痕迹。他轻抚过那痕迹,起起伏伏,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 鲜活。 因为鲜活。 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复杂,却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厄琉西斯忍不住接触的更多,那种压痕的感觉是如此的独特,是他留在安娜身上的印记,虽然用不了多久,它们就会消失。 可这就是鲜活。 与他死寂漫长的时间形成了如此鲜明的对比。 安娜没有得到厄琉西斯的答案,却从他亲昵的动作之中,感受到了许多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情愫,或者说这些情愫,比语言更加生动。 安娜没在说话,她钻进厄琉西斯的怀抱,骨骼有些生硬,咯得她有些疼,可她无法容忍自己里他太远。 朦胧的睡意将安娜的笼罩,拥着她的厄琉西斯却突然睁开眼睛。 船舱外,雨滴越来越大,打在舱室的小玻璃上,摇摇晃晃,像是沉寂已久的海怪,悄然张开血盆大口。 这是千年难遇的暴雨,若不是有厄琉西斯的神力庇护,这艘船,恐怕早在强风暴之下,沉入海底。 而这不是偶然。 确认怀中的安娜逐渐睡去。 厄琉西斯的意识离开船舱,在一片漆黑的海面上,散发着红光的身影逐渐勾勒。 随之他的身体逐渐具象化,在视线所及的另一个方向,一道蔚蓝的身影也在逐渐形成。 霎时间,一切都好像归于静止。 海水的涌动似乎停止了又好像越加的频繁,在不断的盘旋之中,海水竟然裂开一个巨大的缝隙,幽暗至深不见底。 厄琉西斯扫了一眼那个裂缝,抬头看向眼前的身影。 “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个隐藏着蔚蓝光辉中的身影伸手一推,安娜所搭乘的船飘浮了起来。 厄琉西斯微微眯眼,船身飘浮而起的动作戛然而止。 这一下,不用祂的回答,厄琉西斯也明白海洋出现在这里的目的。 祂想要安娜的命。 第91章 厄琉西斯不敢深思。 实际上, 他已经知晓了问题的答案。海洋才刚刚将他们送上碎心群岛,又怎么会突然变阵对他出手?这其中的古怪都快要明明白白写在他脸上。 是的,厄琉西斯不得不承认, 战争的爆发比他想象之中来的突然, 而这场战事给海洋带来的破坏。 可千百年来,发生在陆地上, 发生在海洋上的战争又何止这一次? 这显然不是他能够做出的决定。 至于做出这个决定的是谁……他已经无法去设想答案。 厄琉西斯不敢面对。 战争爆发的一瞬间,他抛下安娜神降到战场,又何尝不是一个局? 若是他回来的稍晚一些, 那枚子弹是不是就会出现在安娜的身体里? 有人想要杀了她, 迫切。 厄琉西斯感受到了恐惧,在对峙之中,缓缓闭上了眼。 “战争。”海洋还没有察觉他已经暴露, “我答应将你送往碎心群岛,而条件是你要保证战争不会爆发, 至少不会发生在这片海洋之上。可你看看这里。”他挥手, 海洋上的惨况出现在厄琉西斯的眼前。 他没有去看。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前线的战况了。 至少闭上眼睛, 不, 甚至不需要闭上眼睛。只要战争还在发生,他所掌握的权柄就在不断的颤动着源源不断地向他传递回画面。 尸骨堆积成山,血流成海的画面。 “奥塞安,我知道这不是你的本意。”他抬头看着海洋天使,神色中带上几分怜悯,“现在, 让出一条路,如果你真的想要这场战争结束,就应该放我过去。” “你能阻止吗?”海洋天使奥塞安看着厄琉西斯, 语调复杂,“战争,你真的能阻止这场战争吗?”奥塞安垂眸盯着海面上明明灭灭,那样远方海域之上燃烧的战火,手无数因为人类武器死去的海鱼的呼唤。 身为海洋的主人,受海洋生物尊敬朝拜的天使,他将替它们寻求一个公道,即使在人类,在其他天使眼中那不过是不值一提的水生动物。 “你这样阻拦我,就对现在的情况有利吗?”厄琉西斯感受到了海洋的情绪波动,他变化的太快,除了这战火波及到他的海洋,还因为他的挣扎。 “不用废话了。”奥塞安抬手,海水涌起,深邃的沟壑因为他的动作而变得更加深邃。 这是一道无法跨越的天谴,他阻断着厄琉西斯前进。 蔚蓝的羽翼随之展开,凝聚成漩涡的海水化为两把长剑,一左一右出现在奥塞安的身侧。 掌控的海洋权柄的天使伸手,握住了那两柄剑——他的神器。 厄琉西斯不想和他动手,但此刻的奥塞安似乎有些偏执。 红色旌旗出现在战争天使手中,厄琉西斯连连后退,勉强招架住海洋的双剑。 白骨形态的他对上海洋天使,还是有些许勉强。 就在两人武器接触的那一瞬间,战争的权柄再一次活跃起来,随之活跃起来的,还有一个早该死去的意识。 奥塞安握剑的手颤了一瞬,他分明在那双红与黑的眼瞳之中看到了那个家伙儿的影子。 一瞬间,这位天使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不想对厄琉西斯出手,可现在,别无选择。 “为什么?”近在咫尺的距离,厄琉西斯将话语通过意识直接传达到奥塞安的脑海之中。 奥塞安没有丝毫的反应,就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他的话语一样。 但厄琉西斯很清楚他听到了,听得一清二楚,不开口反而更能给他想要得到的答案。 “是女神的神谕吗?”旌旗翻卷,红光闪烁,厄琉西斯终于还是将心底的疑惑问了出口。 它能算作疑惑吗? “是女神让你阻止我,是祂让你杀了安娜吗!” 奥塞安抬眸,蓝色的眼眸就如同这无言大海。 他没有回答,长剑上挑,蔚蓝压过红色。答案却写在他的一举一动之中。 他原就是厄琉西斯之上的天使,而此刻,他们在海面之上,海洋是的力量源源不断的后盾。 海洋没有回答,他的蓝色眼眸如同深海。 厄琉西斯却从他眼中读出了肯定的回答。 这答案将他的信仰击得粉碎。 他手中的旌旗因为主人的犹豫而失去力量,交锋之间,被海之天使奥塞安缴了械。 当厄琉西斯的注意力被海洋天使分走的时候,船舱之中,煤油灯的火苗晃动了几下。 煤油灯被长钉钉在桌面上,桌腿同样深深钉在船舱的木板里,微弱的光芒驱散着夜晚的黑暗,微光之下,安娜微蹙眉头,睡得并不平静。 烛火轻轻摇晃,光线却稳定如初,甚至更加明亮,爆发出完全不属于煤油灯的光芒。 安娜走在一片广袤的平原之上,四周都是齐膝的青草,偶尔加杂着两三朵散发着清香的野花。 她向前走着,抬头一睹,阳光散落,照耀着这片土地。 她不是应该在大海之上吗? 船体颠簸不停,狂风怒号,暴雨倾盆,只有蜷缩在厄琉西斯的怀中才能换来片刻的安宁。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女孩停下了脚步。 她想起来了,她在厄琉西斯的怀中睡着了。 这里是一个梦境。 “安娜。”有人在轻声呼唤她的名字。 “谁?”安娜转身,阳光随着她的动作而闪烁,竟然有些刺眼,女孩下意识抬手遮蔽阳光,动作之间,看到不远处的巨石山上,出现了一个浑身笼罩在柔和光芒中的身影。 看不清模样…… “安娜。”那身影开口说话了,毅然在呼唤她的名字。 这本是非常诡异的一幕,但安娜却没有感受到丝毫的恶意,相反抬头看向那道身影的时候,她浑身沐浴在柔和的光芒之中,像是浸泡在温泉之中,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的舒适。 那道声音听起来如此温柔,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安娜也确实这么做了。 这里是一个梦境,安娜虽然清楚地知道这是梦境,但她却无法进行更加复杂的思考。 只能顺从着本能,向着被光芒笼罩的身影缓步而去。 随着她迈步,齐膝的青草被挤开的感觉是如此的清晰,草叶划过衣服,摩擦产生的细小声音,都如此的清晰。 她听到了流水的声音,闻到了花的香味,阳光恰好,这个梦境是如此的真实。 她来到那身影面前。 “安娜,我听说过你的名字,很多次。” “每一次都是从不同的人口中听说,每一次你的名字都跟随在他之后,你知道他是谁吗?” 安娜下意识地回答:“厄琉西斯。” “真聪明。”那声音夸赞道,“怪不到他会喜欢你。” “他为了做了好多事情啊,安娜。你能做些什么呢?”光线组成的声音是如此的温柔。 那道身影能够给人带来希望,带来温暖,带来力量,可同样这温柔的声音,正在一点一滴瓦解安娜的心。 “你正在失去你的力量。”她的声音如此柔和,像是晚风拂过面颊,带着春日的和善与夏日的明艳,“安娜,仔细想一想,你有多久没看到你的小魂灵了?是不是从你们遇到那个人类骑士之后,你就再也没有看见过他?” 安娜抬起头,温柔的曦光包裹着她。 小乔治? 她下意识的看向肩膀,却没有看到坐在她肩上的熟悉身影。 这么说起来,她确实好久没有看到那个小家伙儿了。 自从离开多恩之后,她偶尔便会看不到小家伙儿,这是她力量衰退的象征,可最近,这种情况出现的越加频繁。 这一次……还需要多久,她才能看到小乔治? 认识了这么久,她已经将这个可怜巴巴希望自己帮他找回双腿,总是用羡慕的眼神看着她吃东西的小家伙当成了家人。 可她还是看不到他。会不会,以后都看不到了…… “安娜。”光晕之中,温柔的声音像是一支婉转曲子,可隐藏在这美好之下的,却是赤裸.裸的残忍的现实。 “你什么都不是。”她说,“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女孩。”她继续着。 一道声音告诉安娜,她不该听信这声音的话,但她已经无法停止聆听她的声音。 这温柔的声音像是有魔力,她充满诱惑,让人无法拒绝,安娜正在一点一点,被她所蛊惑,缓慢地走入提前设定好的圈套。 一个通往万劫不复的圈套。 “你能为自己心爱的人做些什么呢?”她问。 “我……”安娜回答,“在努力靠近他。” 虽然这一步一步很小,虽然她与厄琉西斯之间的距离遥不可及,但只要她还在迈动步伐,这距离就会缩短。 “你的力量正在消散,你拿什么靠近他呢?安娜?”温柔的声音里带上笑意。 安娜听出了一种嘲笑,嘲笑她的渺小,嘲笑她的自不量力。 可在温暖的光照耀下,她又觉得这或许只是自己想多想了。 那个声音说的是事实,她与厄琉西斯之间的距离不可跨越。 “好了。” “安娜,你能为他做些什么呢?” “仔细想想,你能为他做些什么呢?你能为他奉献什么呢?好好想一想,安娜。” “这将是你,最重要的价值所在。” 烛光黯淡,恢复了它本来的样子。 安娜在神灵的影响之下,彻底遗忘了这个梦境,只有那个最重要的时刻来临时候,它才会再次出现。 …… 目的已经达成,海之天使将旌旗丢给厄琉西斯,还是重新填满那个幽深的沟壑。 海水恢复了平静,一望无际的壮阔,似乎包容了许多东西。 “战争。”海洋天使终于不再沉默,他压低声音,透露着许多情绪,“忠诚的侍奉者这一身份,它我很多时候无法做出自己的选择,你与我一样,希望你能明白我此刻的心情。” 他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随后便消失在苍茫大海之中。 船继续前进,除去厄琉西斯,没有人知道这场冲突的发生。 暴风雨停了下来,但天还没有亮起,船支重新航行在海面之上。 朝着阿兰尼的港口,没有丝毫的偏移。 厄琉西斯回到船舱,安娜睡得并不安慰,但幸好,他并没有察觉刚才发生的事情。 他松了口气,同时,双眼的剧烈波动也在警告着战争天使,一切还在继续,还没有结束。 …… 同样是夜晚,沿海的战线,光明教会派遣的非凡者加入战斗,作为王国军队中最锋利的尖刃,狠狠刺入敌人的军队。 老蒂奇心中的堕落力量被掌控堕落的神灵利用,悄无声息的利用女王的巨龙打开了彼端连接人世间的大门,而这道门被隐藏在规则之外的邪灵所利用。 女王的最新指令,除去海上的王国舰队之外,陆地上的士兵也在朝着沿海的城市进发。 最前线的位置,敌人的军队已经登陆,正在与当地的守军进行阻击战。 而伍德和休斯一行人的任务就是配合当地的守军,在密林之中,完成对敌人奇袭小队的伏击。 王国的海军装配着最先进的火炮与最高规制的舰艇,海军总指挥官更是经验丰富。 但即使如此,还是被敌人的一支舰队抢到了先机,在击沉了三艘舰船之后,他们放弃了大船上的重跑搭乘小艇登陆。 除去本身的英勇之外,这些登陆的士兵都获得了奇异的力量,来自亘古之外的意志污染了彼端的灰雾,将那些本不能被人类调动的力量给予了这些普通人。 小队四散的密林之中,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被迷雾所包裹。 伍德握着剑,连日的战斗让他疲惫不堪,呼吸之间,浓重的灰雾将他包裹,心情也不由得烦躁起来。 但同时他很清楚,现在产生不该有的情绪,无意是自寻死路。 金发的青年一咬舌尖,用疼痛强迫自己理智。 休斯转身。 “怎么了?” 伍德感受着口腔里的血腥味:“有些累。”不止如此,那些压制的情绪一直在蠢蠢欲动,这些情绪,让他痛恨现在的自己。 休斯看了他一眼,握住手中的剑。 “敌人来了,集中,如果感觉不行,就退后。”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雾气之中便冲出一个人影。 休斯的长剑瞬间被金光包裹,他低哼一声,招架住那人的攻势。 这些被灰雾污染的普通士兵身上都缠绕着之前见过的变异可再生生物,这些生物的能力,伍德和休斯在之前的战斗之中已经见过,只有将他们一个个斩杀殆尽,才能最后取得敌人的姓名,这也将战斗延长,需要耗费更多的精力。 伍德和休斯在这一次教会派出的队伍之中,实力算作末游,他们所面对的敌人也只是最低层的存在,而且本身被分配的位置较之中心战场比较偏僻,这里的敌人也不算强劲。 即使如此,休斯在于那变异人类的战斗还是十分勉强,不只是因为他那再生的能力,更多的是他分出精力来抵抗灰雾的侵蚀作用。 这些雾气有影响人心绪能力。 平时分心或许无足轻重,但在战斗中分心无疑是自寻死路。 休斯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会特意叮嘱伍德。 因为晋升时候借用了外力,他自身的力量本就不稳定,若是再被这些浓重的灰雾影响,后果不堪设想。 另一边,伍德绕到了侧翼,加入战局。 除了这些被侵蚀变形的人类,另一些手持武器的人在逐渐靠近。 伍德后撤一步,抽出配发的左轮枪。 嘭—— 嘭—— 他不断扣动扳机,边打边撤,雾气成为了敌人的掩护,同样也是他的掩护。 在只能凭借声音判断远处敌人位置的战斗之中,伍德边打边走,一个人拉扯住远处的入侵者。 经过一阵缠斗,休斯解决了眼前的敌人。 他喘着粗气,长剑还在滴血,伍德打出最后一发子弹,两人相视一眼,向后退去。 “敌人变多了。”借着林中的荆棘丛与浓雾遮蔽身形,休斯沉下表情,“城里的情况不容乐观,我们得去那边看看,至少那边还有援军。”如果能到援军的身边,就算是敌人再多一些,也总比他们分散在没有支援的密林中要强上不少。 伍德的神经有些恍惚,一时间没听到他的话。 他突然停下,扶住了一棵树。 “詹姆斯?”休斯回头。 伍德摇摇头,驱散脑海之中的混乱。 “我没事。” “不要强撑,我们必须先回城去,绕开正面的战场,你现在的状态继续留在这里,只会带来麻烦。” 伍德知道休斯说得是事实,也没有强撑,跟着他向城市的方向撤离。 绕行港口,他们从小道进城。 雾气中逐渐夹杂上呛人的烟气,硫磺的气味弥漫在四周。 两人放低身形,压低脚步,缓缓前进。 还是有人发现了他们。 手持弯刀的敌人飞速靠了过来,子弹的声音会引来更多的人,两人不敢拔.枪射击。 伍德提剑,迎了上去。 刀刃相处的一瞬间,他的眼前一片恍惚,连带身体有了瞬间的停顿。 休斯看到他动作的迟疑,顿时感到大事不妙,一个箭步冲上去,推开伍德,硬生生用自己的手臂接下了本来致命的一击。 声音会迎来更多的敌人。 牢记着这一点,青年咬着牙,硬生生忍下剧痛。 伍德不由得睁大眼睛,看着休斯握剑的手臂坠落在地,鲜血淋漓。 在燧发枪和火炮噼噼啪啪的声响下,榴弹纷飞,爆炸声不绝于耳,与他一同长大一起玩闹的兄弟,替他当下了致命的一击。 炙热的鲜血撒的他满头满脸,心中的一根弦猛地崩开,再也无法续上。 休斯咬着眼,爆发出超乎想象的速度,他弓下身子,用左手迅速捡起跌落在地的长剑,毫不留情地捅穿敌人的盔甲,但这一击,也用尽了他最后的力量。 嘭—— 红发的青年失去平衡跪倒在地,左手勉强握着长剑,使得自己不会狼狈的摔在烂泥里。 伍德连退几步。 眼前的画面刺激着他的大脑,药物的副作用在这一瞬间被释放到了最大,他的力量正在消散。 战争的硝烟模糊了眼前的一切,只剩下鲜血的红变得清晰。 那红色来自与他的挚友,可此刻,伍德的大脑已经无法理解“挚友”一词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意义。 他愣神在原地,不知道该去做些什么。 灰雾将他萦绕。 灰色的雾气之中,由远及近响起了无数的声音,层层叠叠地将他笼罩,伍德惊恐地捂住耳朵却无济于事。 他用颤抖的双手举着剑,一个接着一个咒语念出,浓雾的阻隔加上本身信仰的动摇使得审判天使没有回应他的呼唤。 伍德的力量在消失,眼前的画面也在模糊,只有鲜血还在不断的涌出。 阴影之中,走出了一个身影,缓步而来,逐渐地,这里不再是沿海的森林。 而是变成一条狭长昏暗的小巷。 金发的青年不由自主地睁大眼睛,茫然无措地四处寻找,眼前的画面随着他的动作不停的变化。 不断变化的画面,将他的记忆拉回了那段他一直回避的时间,一直逃避的恶念。 警察署门口。 昔日自信的青年看着眼前的马车,他看向安娜,眼中染上得意的炫耀。 那时候,因为城内的暴力冲突事件增多,所有的公用马车都在调用的情况下,他用自己家的马车充当公用。 伍德看着画面中那张熟悉的脸,从未觉得自己脸上的表情是如此的让人厌恶。 灰雾扭曲了一切,他看着安娜登上马车。 她眼中满是艳羡的目光,打量着车里的装饰,末了还要感慨一句:“有钱正好啊。” 伍德噗嗤一笑。 是啊。 安娜,你现在在什么地方呢?沿海的城市先下被战火席卷,你可千万不要掺和进来,太危险了。 伍德的思绪一片混乱,画面因为他的动摇而扭曲又重新恢复,这时候,色调已经变得一片阴沉,他看着马车中的自己在某种力量的趋势之下编造谎言。 画面切换到那幽深的小巷,他看自己逐渐靠近女孩,带着令人作呕的欲望,用着下贱下作的手段。 不—— 不! 他发出一声惨烈的嚎叫。 执念成为了一把尖锐的利刃,将他原本坚定不移的信仰斩得七零八落。 连带被粉碎的,还有他本就不稳定的力量。 伍德抛下了剑,痛苦地捂住头,甚至无视了挚友的呼唤,狼狈地逃离了战场。 休斯眼睁睁看着那身影远离,他的眼底是诧异,是错愕,逐渐忍受恐惧,不敢相信,但一切都被剧痛所覆盖,他的视线逐渐迷糊,头一歪,昏了过去。 …… 船只终于抵达王国湾,现下时局紧张。船并没有停在大型的港口,而是停在一处私人港口,艾德里安与港口的主人私交甚好,这里一度曾是王国情报战线的秘密据点。 也是在这里,一行人得到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女王失踪了! 在下令再一次扩大战线之后,王国的玛丽一世陛下,消失了。 艾德里安脸色一变,顾不得其他,就要前往夏宫。 登上马车,安娜透过窗子看着窗外的景色。 阿兰尼陷入沉寂,因为战争发生,这里失去了往日的繁荣,此刻正值晌午,等街道上十分空旷,偶有的行人也是行色匆匆。 厄琉西斯坐在她的对面,他闭着眼睛,脸上的表情十分严肃。 安娜知道,他正在承受战火的波动。 马车飞驰在道路之上,很快便进入王宫。 艾德里安顾不上其他,大步流星的穿过走廊,遇到的很多人再向他行礼,但此刻他的注意力全然被先前的消息夺走。 陛下,陛下,玛格丽—— 推开女王书房的门,等候在这里的是女王的随时女官和御医,还有奉命留守的骑士。 “队长。”留守的骑士行礼,“属下看护不利,自愿接受责罚……” 艾德里安顾不上这些。 他抬起手:“够了,现在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她重要,最后见到陛下的人是谁?” 安娜跟随着他的脚步匆匆而来,入眼便是这样的画面。 她被眼前的阵仗吓了一跳,回头去看厄琉西斯,却发现天使的露出了思考的神色。 “大人,是我。”女王的随身女官上前,先前的女官因为意外离世,她是最近才被提拔上来的,却没想到上任没多久就遇到了这样的事情。 “你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艾德里安上前一步,给女官不小的压力。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是前天晚上,在书房,陛下再看战报,当时已经很晚了,我劝陛下休息,但她却让我先离开……”又说到后面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正是因为当时的一时疏忽,才引得现在的情况。 “是否有什么异常?”艾德里安又问。 “陛、陛下留下了这个。”女官颤抖着,“可我们看不出名堂。”女官从一侧取出了黑袍,甚至于说在玛格丽失踪后,他们找遍了整个王宫,都没有一丝线索。 艾德里安接过黑袍,那是他的东西。 骑士皱起眉头,仔细查看黑色的衣袍,终于在角落之中,看到了几个符号。 那是年幼时候,玛格丽发明的一种加密文字的代码。 艾德里安抚摸着符号,读出了其中的含义。 小心—— 小心、我。 艾德里安的脸色逐渐变得凝重。他转身,身后站着女王的女官女侍。 他知道,失去了玛丽一世,王国便失去了主心骨。 现在在这里,女王的书房,这些人都在等他开口。可他该说些什么?他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面对这个国家的命脉。 誓言在前,艾德里安沉默着,他所能做的决定有且只有一个。 “立即去请艾伯特亲王。”他转身。 比起他直接下令,加仑王国此时更需要一位真正的王族。 “我们走吧。”厄琉西斯对安娜说。 “去什么地方?”安娜不解。 “四处逛逛,等那位女王回来。” …… 艾德里安褪去了盔甲,女王不在夏宫,他便没有守护在这里的必要。 他站在露台之上,宫殿里的人都在寻找女王,她能去什么地方?又有什么地方能够瞒过猎犬? 钟塔他已经去过了,艾伯特打开了地下宫殿,女王也不在那里。 还有哪里…… 突然,他的思绪一顿,一个地面浮现在他的脑海。 夏宫的旧殿,有一处废弃许久的玫瑰花圃里,很多年前,就是那里,艾德里安认识了玛格丽。 他是皇家园丁的儿子,年幼的时候被送去了方国的骑士团参加训练,平日里训练结束后,他会帮着父亲打点玫瑰花园。 也就是在那时候,见到了帝国的公主。 那里荒废多年,夏宫里已经很少有人记得,而也就是在那里,玛格丽向她分享了那套她独创密码。 骑士没有犹豫,朝着记忆里的地方寻去。 终于,在废弃花园的深处,找到了蜷缩在角落里的玛格丽。 她躲在枯萎的花束之间,埋头在双膝之间,身体在不住的颤抖,用尽全力抗拒高层意识对她的侵入。 玛格丽从未如此狼狈。 他与她一同长大,看着她从公主登上王位,见证着她下达一道道命令,修建基础设施,完善法案,改革学制,精化军队,她让这个国家强盛。 她一直以来,都是人民拥戴的女王。 玛格丽并非没有脆弱,但她总是选择坚强,从未有一刻,她如同现在这般渺小与狼狈。 艾德里安知道这是十年以来玛格丽遇到的最大的危机,与上一次的战争不同,那一次,他们是被入侵的一方,而这一次,挑起战争的正是这位人民爱戴的女王。 她的内心一定充满煎熬。 艾德里安缓步靠近,皮靴踩着枯萎的植物,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这是无可避免的。 在战场之上,这样的声响会将位置暴露给敌人,是艾德里安绝不会犯的错。而现在,他故意踩在枯萎的花束上,让枝叶破碎的声音穿搭给他敬爱的女王,忠诚的骑士已经到来的讯息。 玛格丽听到了声音却没有抬头。 艾德里安停在她面前不远处,他弓起身子,单膝跪地。 “陛下,臣来恭迎陛下回宫。” 第92章 玛格丽没有动。 “龙蛋是我藏起来的。”她低着头, 偶尔恢复的理智,会让她想起一些无法理解的事情。 她知道,那是正在尝试占据她身体的那一意识做的。玛格丽有所感知, 那个城市占据他身体的意识也并不是一个完整的意识, 而是一对不停对抗着的对手,就像是她现在所做的一样, 那意识也是如此,不停的对抗着侵蚀。 所以她一时间无法判断到底是那两个意识中的哪一个控制着她盗窃龙蛋,控制着她挑起战争。 这个问题有没有答案一点不重要, 结果是不会改变的。 “我在做什么, 我在借此收揽兄弟身上的职责,我想做什么?我想要发动一场战争,我不想的。” 她挣扎着。 “你做的对。”女王对艾德里安说, “现在的情况下,艾伯特切尔西, 无论他们之中的谁都比我更适合领导这个国家……”话虽然这样说着, 玛格丽的表情去变得狰狞起来。 “我才是唯一的王, 这个国家唯一的主人。” 艾德里安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 他瞬间抽出腰间的佩剑。 这是一把真正的匠器。 “离开玛格丽。”他压低声音,带着浓重的警告意味。 但那个寄居在玛格丽身体里的意识似乎根本不害怕他的威胁,反而挑衅的开口。 “你杀不了我。”那个声音低笑着,带着浓重的嘲笑意味。 艾德里安用力攥着手中的长剑,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声音的主人说的是事实。 只要它还隐藏在玛格丽的身体里, 手握匠器守誓的他根本无法伤害王国的主人。 艾德里安沉默片刻,最终,在它充满挑衅的目光之中将守誓剑收回了剑鞘。 他尽可能的靠近玛格丽, 艾德里安知道,或许他无法伤害这个藏在玛格丽身体里的家伙儿,但她可能,玛格丽一定能够抑制它。 “玛格丽。”骑士呼唤她的名字,试图唤醒女王的意识。 艾德里安知道她极为坚韧,即使艰难,但只要玛格丽的意识恢复,再难,他都会陪伴左右。 这个名字就像是一道咒语一般,艾德里安没念一次,女王的身体就会剧烈的颤抖一下,他的意识之中正在进行一场交锋。 玛格丽以人世间王国女王的姿态,以她的智慧,以她的毅力,对抗着来自彼端阴影之中神灵,甚至于对抗着亘古之外意识的入侵。 女王坦诚的超乎想象,她的意识是如此的坚韧,使得在一场悬殊的较量之中,本该掌握是赢面的那一方,一时间找不到突破的缺口。 她承认自己的每一个缺点,每一个失误,承认自己不够完美,承认自己亦感到烦躁。 这些能够引发恶意引发堕落的东西,因为她的坦然失去了效果,这让善于诱导人类的堕落之神找不到可乘之机。 玛格丽暂时在这场交锋之中占据了上风。 女王跟随她忠诚的骑士,回到了夏宫,而在这里,很多人已经等了她太久太久。 在看到玛丽一世的时候。 厄琉西斯终于明白为何先前一直寻觅战场无果,他的方向错了,自然不可能找到那个战场。 那个战场在加仑王国女王玛格丽·加仑体内。 这是预料之外的事情,但它却并不显得突兀。 视线落在女王隆起的小腹之上,厄琉西斯意识到,那个掌握着堕落权柄的神灵,再一次试图侵入尚未降生于世的生命,以保全自己的力量。 祂的每一次尝试,都是试图为自己找到一个新的躯体承载意识。 祂在不断的探寻不断的试错之中,寻找着合适的方式,多恩的一切,格瑞斯妻子腹中他们来不及出生的孩子,都是实验品。 而那个彼端邪神,终于在这一次次试错中找到了合适的宿主。 女王玛格丽和她尚未降生的胎儿。 放眼整个加仑王国,再也找不到一个比她更合适的宿主。 这场战争,一直发生在女王的体内,因此,不会产生硝烟,更没有所谓金属武器的参与。 他所伤害的只有这位女王与她腹中的孩子,血脉相连力量撬动了鲜血权柄,而女王身上所拥有的血脉中又蕴含着巨龙的火焰力量。 一系列的巧合,使得战争天使感受到了这个异常的战场,却无法确定它的位置。 安娜也察觉到了问题的所在。 她转向厄琉西斯,微微蹙起眉头。 “是……” 天使握住了她的手拥动作制止了安娜接下来的话语。 女孩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厄琉西斯的意思。 她环视一周,看到了宫殿里等候着女王归来的普通人,视线微凝。 若是她在此刻毫无顾忌的说出了关于堕落之母的事情,这些从未接触过超凡世界的人很有可能被其所污染,成为一个个潜在的危险因素。 安娜捏捏厄琉西斯的手指算作回应,她低下头,虽然没有开口,但脑海里却一直不断的回忆起在多恩时,发生在格瑞斯身上的事情。 这一切就好像是一个循环,当初无力阻止的事情在经过一段时间的间隔后,换了另一个新的方式大发生在她面前,就好像这件事情天生就要她来阻止一样。 那种对于生命的漠视,对于生灵降生的破坏,让安娜感受到难以形容的愤怒。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那个诞生于彼端的邪灵,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正在一次又一次的破坏,这些本该降生到这世界的生命。 无法原谅。 安娜攥紧了拳头。 随着愤怒情绪的产生,她的手腕上,衔尾蛇手环开始缓慢的转动。 艾德里安看向安娜和她身侧的厄琉西斯,转向这段时日里代替女王玛丽一世执掌王宫大权的艾伯特。 “亲王殿下。” 轮椅上的艾伯特微微颔首,他看着玛丽,表情凝重,不只是因为对姐姐的担忧,更多因为王国前线的战事,因为这些时日来战争造成的破坏。 为那些无辜的生命,这更加坚定了艾伯特希望能够寻找到那位女神的意志。 “去王姐的寝宫吧。”艾伯特转动轮椅。他腿上的上还未愈合,行动十分不方便,“我想你们应该有很多话想要说,只是王兄……” 因为上次的失控,切尔西还未恢复,若是他能够在这里,王国的情况也许会好上许多。 厄琉西斯点头。 他没有艾伯特那样多的想法,与安娜一同跟随着艾德里安前往女王的寝宫。 玛格丽虽然暂时压制住了身体里的邪神意识,但她的状态却是肉眼可见的憔悴。 这是安娜与王国的女王面对面,她曾见过她骑龙翱翔在阿兰尼的上空,其实从那时候开始,女王的意识就已经被悄然影响。 而到今日,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与邪神的意识对抗了许久,虽然说,这使得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玛丽一世做出了许多错误的判断,但若不是这位女王坚韧的意识,也许这场战争早已无法控制。 随着女王寝殿的大门缓缓关上。 玛格丽撑着艾德里安的手臂,艰难地迈步走向自己常坐的椅子,直到她依靠住椅子的靠背,紧绷的肌肉才放松下来,但她的意志却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让他产生松懈,潜藏在她体内的邪神意识便会趁虚而入。 “冕下。”玛格丽抬头看着厄琉西斯,毅然这是这位便是光明女神身边的战争天使。 厄琉西斯看着她,视线从玛格丽的脸上下移,落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您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对吗?”玛格丽说。 厄琉西斯颔首:“一个将死的意识企图借助你的身体,或者说企图借助你腹中胎儿的身体,以另一种方式降生到这个世界上,借此获得一副全新的躯体。” 艾德里安一愣,转头看向厄琉西斯,他身上的匠器再一次散发柔和的光线。 “你的意思是这个孩子是现在陛下受苦受罪的根源?” “它只是一个载体。”这一次开口的是安娜,她纠正了艾德里安的话语。 “未出生的孩子身体里还没有灵魂。”她说,“母亲孕育胎儿,确实是在孕育一种容器,容纳灵魂的容器。” “在我们死后,身体被掩埋入地下,灵魂便会离开身体,通过六尺之下的大门,进入幽暗国度,直到等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幽暗国度之中的灵魂会与这些没有灵魂的容器结合,而那时候,新生命就诞生了。”她手腕上的蛇行手还不停地转动着,安娜不知道这些知识是从何而来,但在此时开口,却又十分合适。 “自从拥有生命之后,这种规则,便一直存在。” 厄琉西斯微微侧目,安娜说的,便是幽暗国度与冥府之河存在的最大作用,也是光明女神一直希望拥有却无法获得的力量。 他一直都知道。 可女孩提起的一个词,还是让他产生了一丝疑惑。 她说,生命,说,规则。 这是巧合,还是意有所指? 安娜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现在那个坏家伙儿占据了你们孩子的身体,使得其他的意识无法在它出身的时候进入……” 玛格丽的表情越发的凝重。 安娜虽然没有明说,但如何破局,方法已经不必多说。 玛格丽闭上了眼睛。 艾德里安知晓她的意思,准备送客。 “你们好好思考一下吧。”厄琉西斯知道此刻留在这里不会得到任何的结果,虽然没有为人父母的经历,但他大概能够相信做出这个决定需要付出多么大的勇气。 他没有急于一时,给了这对父母思考的时间。 但在离开之前,他还是动用自己的神力留下一个印记,这个应急或许不能帮助玛格丽女王对抗潜伏在他体内的 终于又一次只剩下两人,艾德里安转向玛格丽。 “我们还会有其他的孩子。”他艰难地开口,做出这样的选择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玛格丽睁开了眼睛,伸手覆盖在小腹之上。 玛格丽摇头,她的内心挣扎着,作为母亲,她无法放弃她的孩子,作为女王,她无法放弃她的子民。 这是因为她有所珍视的东西。 也正是因为她的内心有所珍视的东西,潜藏在腹中胎儿意识中的堕落之母再一次找到可乘之机。 她越是珍视这些东西,便会越害怕失去他们。这种恐惧,正是堕落之母需要的东西,它们成为了滋生恶念的养料,不住地从玛格丽的身体里通过脐带进入她腹中的孩子体内。 堕落之母在变得强大,以至于祂再一次压制了这位伟大女王的意志,控制这具身体。 厄琉西斯留在玛丽一世身上的印记起到了作用。 掌控的堕落的邪神看着这个印记,神情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离开女王的寝殿之后在宫人的安排下,安娜和厄琉西斯前往偏殿。 途中,安娜忍不住询问厄琉西斯。 “真的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 之前的战争已经造成了太多的伤害,现在又要靠解决一个尚未出生的孩子来种植事情变得更加的糟糕。 无论是哪一个选择都透露着残忍。 安娜不是做出选择的人,却依旧感受到折磨。 厄琉西斯摸摸她的头发,视线顺着向下看,看到了飘浮在安娜面前作怪的小魂灵。 他感受到了安娜的情绪低落,试图做一些鬼脸来逗他开心。 可他换了很多不同的鬼脸,安娜的表情都没有任何的变化,小魂灵后知后觉的察觉,安娜还是看不到他。 他脸上的表情逐渐凝固,一点点换上了失落。 厄琉西斯蹙眉。 “安娜。”他问,“你有多久没见到你的魂灵了?” 安娜正沉寂在自己的悲伤之中,厄琉西斯突然的问题让她动作一滞。 梦境之中的声音似乎再一次响起。 她露出了茫然,四下寻找小乔治的身影,但却什么都没看见。 “不知道。”安娜呢喃,“上一次释放破晓之后,从那之后,就不见了。” 厄琉西斯伸手抓住那个漂浮的小家伙,将他送到安娜眼前。 “他在这里。”天使说。 可在安娜的视野,却只看到了厄琉西斯带着皮革手套的手,根本没有那个纯洁的灵魂。 她的力量,所剩无几了。 安娜垂头。 “我……” 天使叹了口气,将小魂灵放在安娜的肩膀上,动作之间,一个想法逐渐在他的脑海之中形成。 “也许,不需要杀了那个孩子。”他看向安娜,看向她肩膀上小魂灵。 “安娜,我们可以给小乔治找个身体。” 安娜惊讶地抬起头。 “您的意思是……” 厄琉西斯点头。 “我们回去。”安娜当机立断,她伸手,抚摸她看不到的小魂灵。 虽然看不见他,安娜却知道这个小家伙儿正端坐在她的肩膀。 比起就这样看着自己的力量消失,直到有一天与魂灵的联系完全断开,失去了主人的魂灵,会因为没有归处而逐渐消散,不如给他找个全新的家。 而这里十分适合他。 去而复返的安娜和厄琉西斯让玛格丽与艾德里受到了些许惊吓。 幸好这个女孩儿带来的消息,是一个好消息。 女王终于不必纠结于二选一的难题。 安娜看着空落落的肩膀。 “你想在这里吗?”她问乔治。 小魂灵虽然看不见安娜,但他知道这意味着别离。 小家伙连连摇头。 “我知道你肯定在摇头。”安娜笑,“这确实是好事啦。”她说。 “你有了新的身体也可以来找我玩。”安娜幻想着之后,“要不然我和厄琉西斯就在阿兰尼住下,随时可以来找你的。” 艾德里安适时插话道:“王室在阿兰尼有许多房产。” “看。”安娜笑,“我们都不用担心没钱买房子呢。”她对着空气,“我知道,这样决定是有些自私,不太顾及你的感受。可我也不想你消失……”安娜吸吸鼻子,“我现在,真的很努力的控制自己不哭出来,对着一团空气说话,然后自己,我在对着自己的朋友说话,真的很可怕。” 那种知道他会消失的,再也见不到的感觉,真的十分让她恐惧。 玛格丽体内的邪神突然活跃起来,感受到威胁的祂企图奋起反抗,厄琉西斯眼疾手快制止了祂。 许多次的失败,已经将堕落之母的神力消耗殆尽,祂早就没了往日的威胁。 之所以还能这么肆无忌惮,只是因为他选择的宿主是这个国家的女王。 乔治飞起来,来到安娜的眼前,他明白安娜的顾忌与恐惧,只是不舍得就这样与她分离。 魂灵飘浮起来,蹭蹭安娜的鼻尖,然后朝着骷髅架子先生飞去。 他在厄琉西斯面前悬停的时间更长一些,似乎嘱咐着他什么。 明明一个是弱小的灵魂,一个是强大的天使,两人的角色却在此刻置换一般。 厄琉西斯一一答应,他压制着堕落之母,缓缓将这个灵魂送入了玛格丽的身体。 乔治本就是十分纯洁的灵魂,在符合这个世界规则的运转之下,由魂灵占据那个孩子的身体,一定能将堕落之母这样理由漏洞的偷渡者驱逐。 这是规则赋予守法者的权利。 女王发出痛苦的哀嚎,随着那个纯净的灵魂进入她的身体,无端的恶念被挤出,堕落的权柄也在摇摇欲坠。 厄琉西斯眯起眼睛,释放着神灵来保证乔治顺利进入,直到周围的恶念淡去。 堕落的权柄再无一丝波动。 女王昏迷过去。 “好了。”厄琉西斯开口。 “你可以找个太阳侍者为她进行一次净化”这一举动是害怕堕落之母留下的力量会对她造成污染。 安娜和厄琉西斯离开了这里。 “这下小乔治再不用担心吃不饱的问题了。”安娜呢喃,跟随厄琉西斯一步一步走下夏宫前台阶。 这是她最后能为那个小家伙儿所做的事情。她还记得乔治是因为想要去捡地上遗落的半个面包,才被飞驰而过的马车扎到,失去了双腿,然后失血过多而死。 不过现在,他再也不用担心吃不饱了。 即将迎来的新生,他将出生在这个国家最富有的家庭,享受这个世界上最好的食物,穿华美的衣服,住在漂亮的宫殿之中,受到众人的敬仰。 虽然他可能也会因此付出一些常人不需要的努力,但总体来说,这一切都是有价值的。 总比跟着她,孤零零的四处游荡要好得多。 厄琉西斯感受到她情绪失落,无论说乔治之后的生活会是怎样,但现在,别离的伤感还是让安娜忍不住心情低落。 好在,小家伙帮助他们破坏了堕落之母以及原生堕落最后的尝试,前者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量,恐怕再也无法作乱,而后者暂时失去了侵入这个世界的途径,再次找到合适的机会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安娜偏过头,努力压制住自己的情绪,询问厄琉西斯:“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呢?”她没有说出口的是,现在她只希望能够回到多恩,回到他们的家。等到小乔治出生的时候,再来到阿兰尼,那样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厄琉西斯垂头看着她,他当然知道安娜的所思所想,多恩一词还未脱口,感知之中,绝望的恶念最后凝聚,形成一个虚妄的巨大人影。 不可能,厄琉西斯的脑海之中出现一个念头,祂的波动刚刚已经消失…… 有人护住了祂? 但那就是堕落之母,被乔治的进入驱散了祂最后的容身之处,这位来自彼端的神灵再也无法对抗亘古之外的侵蚀。 祂的眼中满是怨毒,随时有可能就这样消散在空气之中,但祂绝不甘心,就这样自己一个人默默的逝去。 战争天使,他要因此付出代价! “去死吧!战争!和我一起死吧!”愤怒的神灵狞笑着咆哮,动用最本源的力量,朝着厄琉西斯而来。 “厄琉西斯!”几乎是本能,在这一瞬间,安娜的脑海里出现了那个温柔声音说过的话,那分明是在梦境之中产生的身影却在这一刻影响她,奋不顾身地护住了厄琉西斯。 安娜不受控制地放大眼瞳,出现在她视网膜上的是一个无法形容的扭曲身影。 结束了。 她的脑海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便重重地跌进厄琉西斯的怀抱,甚至忘记了要闭上眼睛。 第93章 “您为何要屈尊进入她的梦境?”爱神艾维斯手持一柄梳子, 正小心地为光明女神莱特梳理她那金色的长发。 “我不是为了她。”光明女神看着镜子之中浮现的王宫画面。 祂的视线定在那高大的身影之上,看着第一缕银丝就这样寸寸断裂。 艾维斯犹豫起来,女神的话让这个掌控者权柄爱的天使感到惴惴不安。 “您是为了战争?”他开口, 语气里满是试探。 “也许。”莱特微笑着回答, “我只是想让他知道,他的选择是如此的可笑。” “那个叫安娜的女孩甚至无法直视神灵, 怎么能承受神的爱意?” “她能与战争相处至今,只是因为他不过是一具骷髅,一副白骨, 而不是我的天使。” 艾维斯闭上了眼睛, 身为掌管“爱”权柄的天使,无论此前如何,这一瞬间, 他为厄琉西斯感到难过。 …… 厄琉西斯接住了安娜,随着她的后背撞进他的怀抱, 周遭的一切都好像静止, 唯有他的心跳一声重过一声。 扑通——扑通—— 从未有一刻如同现在这般, 厄琉西斯对于生命的流逝如此的敏感, 他感受到那让他动容的鲜活生机正在从安娜的身体之中抽离,一点一点组合成线条向着他涌来。 安娜。他先要呼唤她的名字,却在这一瞬间丧失了说话的能力。喉咙,脖颈,甚至全身上下都出现了一种炙热的灼烧感,一丝肌肉纹理, 一根纤弱血管,正在飞速组合,出现, 附着在他散发着圣洁气息的骨骼之上。 短暂的一瞬间,厄琉西斯甚至忘记了该如何正常的说话,他的声带正在恢复,以后都不需要用非凡力量组织话语,可这些感觉是如此陌生。 施加在他身上的诅咒在寸寸破碎,血肉正在一寸寸填补骨骼之中的空隙,流落在虚无之中的身体部件正在一点点回归,一点点充实。 这是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身体正在复苏,力量正在充盈,但此刻一个念头在他的大脑里叫嚣着,厄琉西斯很难描述这是一种什么心情。 可他的理智思绪还是在组合那个他不愿意发现的答案,安娜流逝的生命,正在解除他身上的诅咒,这些正在组合的血肉之躯,是用眼前女孩的生命作为代价的。 直视神灵的真容,就他都会被诅咒而化成一具白骨,更何况安娜? 她完全没有存活的可能。 不。 厄琉西斯猛地抬起头,那张被眼泪腐蚀的假面在这一瞬间褪去。 他的样貌正在重新组合。 上挑的眉眼缓缓恢复,厄琉西斯的异瞳却充斥着悲伤。 不远处,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狞笑着,最后的计划被破坏,原生堕落已经完全侵蚀了他的力量,故技重试不成,迎接祂的就只剩下消散。 堕落之母不是战争天使这般强大的神灵,没有正神的庇佑,失去权柄的祂,并没有了身为容器的必要性,祂的是身影寸寸变得虚幻,甚至不需要厄琉西斯动手,祂也将消失。 “痛苦吧,战争!失去重要东西的感觉,你也体会一下吧!” 厄琉西斯感受着安娜的温度正在消失,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他的身后,神器旌旗正在行程,那代表的旗帜飞出,想要凭此终结堕落之母的神性,可他快不过规则。 在旗杆穿过堕落之母身体之前,来自彼端的邪恶神灵便从这个世界上彻底的消失。 不在有一丝痕迹。 旌旗落地,红色的旗帜翻卷着,透过它飘扬的动作,一切都在染上艳丽的红色。 但这不再是血与火的颜色,而是厄琉西斯漫天的红发,与温柔的红瞳。 银色的命运之线断开连接,这些来自命运天使的馈赠终于在这一刻完成了它们的使命,天使恢复了他原本的样子,命运走向了它的终点。 人类的世界之中,有许多经受巨变一夜白发的故事。但此刻,厄琉西斯满头银丝尽数褪去,继而染上他一向自豪的红。 这是惊艳的颜色,就如同此刻安娜脸上的表情一样。 她已经走到生命的尽头,那些抽离的生命力,正在透过某种规则,进入厄琉西斯的身体。 他的诅咒解开了。 终于解开了,安娜忍不住去想。 她努力睁大眼睛,想要将他自豪的样子,印刻在最后的记忆之中。 红色的发丝落在她的脸颊,有些痒,却如此亲切。 安娜伸出手。 她知道,她每多看这位天使一眼,生命流失的速度便会加快一分,但这些都不重要。 “您真好看。”眼泪不受控制的涌出,她努力的抬起手,想用苍白的指尖去触碰天使艳丽的面容。 “真好看。”安娜呢喃着,却没有力气维持抬起手臂的动作,纤弱的手臂无力的垂落,厄琉西斯连忙抓住她的手,带着她覆盖在他的脸颊之上。 纤长有力的手指在颤抖,安娜却再也感知不到这一切。 眉心处,红色的火焰印记缓缓浮现,与厄琉西斯眉心的印记如出一辙。 但只存在了瞬间,那个印记便四散开来,化作了一节尾指骨和九道炫目的圣光。 天使身体的最后一个缓缓归位,他终于恢复了全盛,代价则是…… 厄琉西斯弯腰,抚摸少女的面颊,眉心的火焰跳动着,在风中飘摇。 安娜,安娜。 他低念着她的名字,却没有人再回应。 安娜死了。 鲜活的灵动的少女归于一片死寂。 厄琉西斯睁着眼睛,却无法再做出任何的东西。他颤抖着拥着安娜,她像是睡着了,却再也不会苏醒。 “啊——” 他的哀鸣回荡在这雄伟城市的每一处街头与巷尾,回响在高耸的建筑之间,盘旋在王国湾的上空,如同不绝于耳的哭泣,引得这个城市的呼应,阿兰尼在因此悲痛。 没人敢去打搅这位悲痛中的天使,就算是拥有魔法的强大去龙也在此刻匍匐下身体。 战争的权柄在颤抖,在叫嚣,眼泪顺着厄琉西斯的异瞳落下,也许只需要一念,这个世界将会因战争天使的悲痛而重新卷入一场纷争。 诸神的目光落在此处,祂们正有所期待。 神的天使站了起来,红发垂落,显得无神,这一场梦境结束了,祂始终不是人类。 厄琉西斯抬起头,水洗般的蓝天之中,阳光明媚,这是太阳天使的召唤。 祂是战争,是女神的天使,侍奉女神才是祂的职责所在。邪神已经陨落,祂的阴谋被破碎,战争天使的任务完成了。 厄琉西斯不为所动,像是完全没有感受到太阳店铺呼唤。 他抬眸,与那些来自各处的视线相交。 祂们正在期待他挑起战争。而原因却说不出的讽刺。 战争带来的生命流逝能够撬动生命权柄,若谁能够找到这个蕴藏这无上力量的权柄,将成为众神之王。 可这有什么重要的? 众神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无辜的生命死去,甚至期望因为这个少女的逝去换来一场生灵涂炭的战争。 如此漠视生命的祂们怎么配得到生命的权柄? 厄琉西斯突然狂笑起来,但那笑声之中却没有一丝愉悦,而满是悲伤。 他的眼瞳之中正有力量在汇聚,甚至,逐渐于曾经的那位战争之神而重叠。 那样的疯狂,必然是战争权柄爆发的前兆。 所有的神灵都在期待,期待着掌控战争权柄的天使,因为人类女孩儿的逝去而爆发。 可没有,预想之中的爆发没有出现,众神目光注视下的神灵缓缓闭上了眼睛。 扑通——扑通—— 他的心跳如此真实。 安娜为什么要成为祂们的工具?她如此认真努力的在这个残忍的世界上生活,她只不过是爱上了神。 何错之有?她为何要因为神的贪婪,而背负骂名?厄琉西斯压下了一切的暴虐,来带将身体之中那个蠢蠢欲动想要撑着他意识恍惚时候复活的战争之中一并压制。 他缓缓抬起手,覆盖住了自己的双眼。 曾经,因为堕落之母的诱惑,他在濒临失控的时候,挖去了自己的眼瞳,险些将安娜吓坏。 现在不会了,安娜已经离开。 厄琉西斯毫不犹豫地遮蔽异色的眼瞳,眼前的一切都落下,变成了彻底的黑暗。 但黑暗只存在了一瞬间,就重新恢复了光亮。 一个俊逸的青年出现,制止了厄琉西斯的动作。 “你毁掉权柄的容器,是希望它的力量流窜于这个时间吗?”天国副君竟然直接出现在人世间。 天上的太阳因此黯淡,它所有的光都被这个天使的抽离。 厄琉西斯呢喃:“我只是想要封印……” “战争!” 太阳的视线落在了祂身上,带着愤怒,一字一句传达着女神的指令。 “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女神的神谕,让你即刻回到太阳神域。” 厄琉西斯抬起头,注视着太阳天使,他怀抱着安娜,异色的眼瞳没有丝毫的波澜,就像是一具雕像,完全无法分辨太阳天使话语中的意思。 “回归神域,继续侍奉女神的职责。”太阳心生怜悯,不忍直视此刻的厄琉西斯,此刻的他,万籁俱寂,一片枉然。 终于俊美的神灵有了反应,他没有顺从女神的神谕,转身背对着太阳,单手抱着女孩的身体,收起自己的神器。 邪神的权柄侵蚀了她的身体,厄琉西斯将直面邪神的疯狂嫁接在了自己的身上,替安娜保住了完整的模样。 “我不能跟你回去。”厄琉西斯拒绝了太阳,他的声音已经失去喜怒,一切因那个人类女孩起源的情绪,最终也随着她的离去而消散,静得如同一潭再也无法泛起波澜的死水。 “我曾许下诺言。”要替一个孩子举行一场葬礼。 厄琉西斯闭眼,再次睁开时候,异色的眼瞳已经彻底失去了色彩,战争的天使封印了战争权柄的力量。 但它他却并未因此失去看见的能力,跳动的心脏将成为他的第二双眼睛。 “如今,到了我兑现诺言的时候了。” …… 伍德不知道自己究竟如何打开那份通透漆黑的悼念函,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浑浑噩噩地前往那个纸函上的地点。 收拾行李,购买车票,直到踏上火车,他就像个只会执行命令的机械。 开往多恩的火车上,一切如旧,嬉闹的声音不绝于耳,他如同一个局外人,即使费劲全身力气也扯不出一个正常的笑容。 “叔叔,叔叔。”一个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女孩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个你还要吗?”她指着面前方桌上的朗姆酒瓶,伍德金色的睫毛微微颤动,动作缓慢而僵硬,他注视着女孩的眼瞳,大脑滞涩的运转。 叔叔?是在叫他吗? 他僵硬的移动脖颈,看向桌面上堆放的几个酒瓶,随着他的视线下移,棕色的瓶身上,映照出此刻伍德的模样。 总是梳得一丝不苟的金发散乱着,不知道什么时候,金色的胡须已经爬满脸庞,使得那张恩俊飞凡的脸变得沧桑,一瞬间,像是老了二十岁。 他眨一下眼睛,眼睑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你叫我叔叔?”因为酒精,亦或者因为太久没有开口说话,他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从容与优雅,沙哑得如同破锣。 纯真的女孩并没有感觉到这个怪叔叔的情绪变化。 她说:“我想拿这个去换钱。” 她的话语让伍德微微一震,他看着认真的观察这个可爱的女孩。 她穿着一件旧衣服,到处都是补丁,但衣服洗的很干净。就像他在城郊的小房子里第一次安娜时,那个女孩身上的一样。 安娜…… 伍德手指微动,将小桌上的酒瓶递给女孩。 “你从哪里来?”他问。 女孩一时间没明白他的意思,下意识地指了指连接两个车厢的贯通道,“那里。” 伍德看了一眼,那个方向。 那是三等座所在的方向,想来这个女孩儿是趁乘务员不注意的时候从三等座的车厢溜到这到来的。 听说,这些名酒的瓶子在黑市上能卖不错的价钱。 伍德不愿意去细想他们作用,他将所有的瓶子都交给女孩,连带从自己的钱夹之中抽出两张纸币一并交给她。 女孩愣了一下,呆呆地看着那两张钞票却没有伸手去接。 “叔叔,这……” “收下吧。”伍德勉强露出笑容,“我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活着的感觉了,这是给你的谢礼。”他没有说出口的话语是他从眼前这个努力生活的女孩子身上看到了一丝安娜的影子。 他不由得想象那个女孩在遇到他之前的生活,心底的内疚越发的折磨他。 “为什么呢?”女孩问。 伍德没有回答,笑着摇了摇头。 扎着两个辫子的女孩不明白他复杂的表情。 “您要到哪里去呢?”她问。 “我啊。”伍德艰难地回忆着,“回家。”他说,“去参加一个故人的……葬礼。” 这句话脱口,伍德悲痛的闭上眼睛。 直到安娜离开,他欠的那句道歉,始终都没有机会,亲口,说给她听。 …… 乘船从王国湾出发,经过琴海,然后向北行驶,将抵达北伦海。 沿着北伦海的洋流行驶一个月,便是休斯此行的目的地。 无法之地北大陆,这片大陆的最东端,就是传言之中东荒。 这是一片充斥着魔法的土地,在加仑王国被隐藏的秘密,这里虽然不是人尽皆知,但或多或少,大家都对神秘的超凡事件有所耳闻。 因此,这里也是汇聚最多非凡者的地方。 北大陆没有所谓的国家概念,这里有的是十二个繁荣不一的城邦。城邦的统治者,有的是城中的大家族,有的冒险者协会,还有的是实力超群的个人。 总之,这里有着更多的风险,也有着更多的机遇。 船在十二城邦之一的松埃府停泊。 背着长剑的青年从船上走下,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之中,离开码头。 这个青年,便是断臂之后的休斯。 伍德的临阵脱逃成为了横在两人中心梗,休斯知道这不是他的本意,但每每看到右臂的残肢,也让他无法原谅昔日的好友。 两人之间的友谊却始终是真实真挚的。 所以,他选择了离开,独自冒险。 不知道是不是因祸得福,虽然他失去了握剑的手臂,却在瞬间感悟了天使的真谛,完成了晋升。 这像是讽刺,但休斯没有放弃。 即使只剩下左手,只要他身边还有剑,只要他心中还有剑,只有神灵还在注视着的他。 这片土地,将是他全新征程的开始。 东荒,一片荒芜之中。 风尘仆仆的银发男人停下了脚步,湖绿色的眼眸微垂,他的掌心出现了一张有着红黑两色泪痕的假面,那张假脸在出现的瞬间便开始溃烂,如同长发一般银色的丝线尽数断裂,它们自他的指缝溢出,飘落在地,然后沉入沙地,内陷,不断陷落。 看了许久,这位掌握命运天使像是释怀一般,他张开五指,剩下的命运之线随着风飘散。 …… 夏宫内的气氛愈发的紧张。 艾德里安守在女王的寝殿门口,保持着执勤时候的标准姿势,但他握着剑柄的手越来越用力。 “啊——”最后一声尖叫传来,伴随响起的是新生儿哇哇大哭的声音。 艾德里安总于松了口气。 “是个小王子,恭喜陛下,是个小王子。”助产婆的声音传荡在宫殿之中。 床榻上的玛格丽睁开眼睛,她有些累,没有力气再说话。 宫人们沉寂在一片欢喜之中,忙东忙西。 知道夜色降临,喂饱奶的小王子安静地睡在玛格丽的身边,执勤的身影才推开女王寝宫的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是个小王子的事情,艾德里安和玛格丽都不惊讶。 “我准备叫他乔治。”玛格丽靠着靠枕,垂头看着身侧的小婴儿。 佣人们为这个孩子准备的舒适的婴儿床,但此刻,玛格丽只想注视这个降生不易的孩子。 乔治·加仑。 艾德里安重复了一遍,这是那个女孩希望的名字,玛格丽认真考虑了她的建议。 艾德里安坐在床榻上,看着女王与新生的王子。 “好。”他轻声开口。 这声回应之后,两人都没有继续在说话。 玛格丽垂头看着乔治,他还有些皱巴巴的,但以及可以看出几分可爱的模样,胎发浓密,是浅浅的棕色,像他的父亲一样。微翘的小鼻头,肉嘟嘟的小胳膊小肚子,到处都圆圆软软的,玛格丽注视着他,不由得露出笑容。 艾德里安也一样,只是他如同多数的父亲一样,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喜悦与情感就只是这样注视着这对母子,他深爱的母子。 “你摸摸他的耳朵。”玛格丽说,她伸出手,轻轻捏住乔治的小耳垂,孩子出生还没有多久,她就发现这个孩子格外喜欢人轻轻触碰他的耳朵。 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有规律的摆动小肉胳膊,攥起拳头吃手手玩。 艾德里安愣了一下。 “我……” “你试试。”玛格丽鼓励他。 即使名义上艾德里安永远只是一名皇家骑士,但身为孩子的父亲,他应该学着如何和这个孩子相处。 艾德里安有些不安,但还是试探性的伸出手,学着玛格丽的动作轻捏小乔治的耳垂。 孩子发出吧嗒的声音,小挥动满是口水的小肉拳头。 “他……”艾德里安惊讶地看向玛格丽。 “他知道你是爸爸。”玛格丽垂眸,“真好啊。” 是啊,真好啊。 艾德里安不由得想,他收回手,牵住玛格丽。 王国的女王抬头看着他。 他将遵守誓言,守护这个国家的女王,守护这个国家的继承者。 他的妻子,他的孩子,纵使终生隐姓埋名,绝无怨言。 …… 又一个春天,多恩的空气还带着寒意,但梧桐树枝上,却冒出绿意。 这是一处异常安静的墓园,在这里,只沉睡着一个年龄正佳的少女。 红发红袍的男人安静伫立,失去神采的眼眸微垂着,注视着棺材中的少女。 她还不到十九岁,就要独孤的躺在棺材之中,再被深埋入地下。 厄琉西斯于心不忍,但他知道,安娜并不愿意以现在的模样留在人世间。所以,在经过一段时间的犹豫之后,他还是觉得按照最初的约定,完成这场葬礼。 厄琉西斯为此准备了许多张信函,将它们递送到安娜的朋友手中,他四处寻找,终于在多恩城外的小树林里,他们初次相见的地方开辟了一小块土地,作为安娜的归属,甚至于不顾梧桐树灵的反对固执地将那棵树挪移到了安娜的墓旁。 终于,在哀悼她的那些人类赶到这里之前,厄琉西斯动动僵硬的手指。 他掰下尾指,看着它在风中风化成一截白骨,红发的天使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本来伴随着安娜的那一部分留在了棺材中。 接着,他拿起一侧的铁锹,金属在回应天使,但厄琉西斯已经失去感知。 他铲起一锹土,扬起,看着它们四散落在木质的棺材上,看着它们一点点遮盖住他的鲜活。 终于,一切都结束了。 红发的天使离开了墓园,从始至终没有人见到他的身影。 孤零零的墓碑立在土地之上,不久后,安娜的朋友们将会来到这里。 他们将悲痛,将流泪,却再也无法将这些情绪传递给泥土之下的女孩。 之后他们会离开,继续自己的生活。 或许他们有人会听说,圣枪十二街的房子里来了一位新的住户,他有着一头异常绚烂的红色长发。 或许很多年后,还会有人记得,这个小小的墓碑之下,沉睡着一个叫安娜女孩。 而棺材到地面的距离,不多不少,刚好六英尺。 —六尺之下完— 第94章 . 下坠。 生命从母亲的阴-道下坠开始, 以灵魂在泥土中下坠终结。 一个意识不断地下落,跌落六尺深渊,进入情绪汇集的长河。 之后, 逐渐凝聚成人形。 那人影呆呆望着熟悉的阴沉夜空, 似乎有些许的茫然,但情绪的起伏波动只存在了片刻。 …… 迷雾蔓延的国度, 到处都是死寂,但却并不让人感觉邪恶,这里是所有生命的终点, 也是所有生命的起点。 一个穿着紫色长袍, 带着尖顶魔法帽的身影哼着轻快的歌谣,曲调是她从人类的世界盗窃来的,欢快婉转正适合此刻的心情。 听说, 是吟游诗人为了庆祝小王子的出生而作曲的。 她并不关心这首曲子的来源,只是借由它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 沿着蜿蜒的小路, 在雾气之中穿梭, 在望日崖之上, 生长着一颗参天巨树。 女巫打扮的年轻女郎一步一步朝着巨树走去, 眼看就要撞上去树的树干,但他却没有丝毫停顿的意思,奇异的波纹荡漾,她径直走进了巨树的树干。 树干之内,是一处雄伟的宫殿。脚下的地面由蜿蜒的根茎交叠组成,看上去盘根错节, 但走在上面却十分平稳。 这多亏了巨树所蕴含的魔法。 抬起头向上望,群星璀璨,簇拥包围着中央的银月。 四周, 巨树的枝丫蔓延,形成了根根高耸的木,蔓延的枝丫交错,组成了这座巍峨宫殿中的一切,包括中央的十三个座位。 不过,此刻,只有一个位置上有人。 “阿比,阿比,我知道你回来了。” 女郎高喊着,声音是压抑不住的喜悦,“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我找到成神的主意了。” “克劳尔。”阿比盖尔缓缓睁开眼睛。 金发的女郎微笑,尖顶帽子随着她走动的动作而小幅度的晃动着,她拉开一把椅子,稳稳坐上去。 霎时间,巧手与红唇的符号出现,自金发女郎入座的位置不断上升,穿越透明的穹顶,进入夜空。 最后,化作了一个星座,守护在月亮的身边。 阿比盖尔抬头看着那个星座归位,神色没有太大的变化。 克劳尔也没有在意,她说:“你一定想不到我发现了什么,如果成功的话……我已经迫不及待要尝试一下了。” 阿比盖尔垂下眼睛,对克劳尔口中的新发现兴致缺缺。 “我要去人间走一趟。”克劳尔沉浸在她对成为正神后美好生活的幻想之中,并未察觉到阿比盖尔情绪低落。 “嗯?”在听到人世间一词后,阿比盖尔抬起头,“你要做什么?” “暂时还是个秘密。”克劳尔挤一下眼睛,“你是我们之中对于人世间了解最多的啦,能不能和我说说,去人世间,需要注意些什么?” 阿比盖尔的视线移动,落在了克劳尔的脸上。 美艳的女郎脸上写满了跃跃欲试,似乎是对自自己的计划非常的满意。 阿比盖尔垂下眼眸,开口:“要以圣者的姿态进入人世间,凡人无法直视神灵,如果你不想所过之处尸横遍野的话。” “那是当然。”克劳尔点头记下,“我可不想因为这些,被那些闪光的家伙儿盯上。虽然他们弱得可以,但真的很麻烦。还有什么吗?” 阿比盖尔摇摇头。 “记住这一点,就足够了。” 克劳尔呼出一口气,她之所以赶赴轮回圣女居住的隐月崖,除了确实有问题需要请教她,还有就是,她们确实有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了。 阿比盖尔拥有整个幽暗国度最为奇特的权柄,奇异的权柄决定了她的力量与其余的圣灵有着本质性的不同。 以一百二十年为一个节点,阿比盖尔的灵魂将跟随那些渡河的亡灵,在引路人的带领之下,转生进入人世。 哦。对了。进入人世可不以为着她一定会转生成人类,轮回权柄选择的目标是世间万物。 不久前,神魂下坠堕入冥河,幽暗国度中的每一个存在都感知到阿比盖尔的回归。 克劳尔也是因为感知到她的回归,才决定来到隐月崖。 这里是幽暗国度最边缘地带,是支撑幽暗国度五根撑天柱之一,神树尼福尔海姆所在的地方,正常情况下很少有灵魂造访。 神树尼福尔海姆,也被称作世界树,不过它并不是唯一的世界树,却是幽暗国度中唯一的一颗。 幽暗国度,在人类生活的世界之下,地下六尺的地方。 这里的苍穹,就是人世间的大地。 因此,五大撑天柱子的作用就是保证幽暗国度那脆弱的天空不会被越来越沉重的人世间压塌。 除去最东边的世界树尼福尔海姆之外,南方的角落,北方的角落,西方的角落,以及幽暗国度的中央各有一根。 阿比盖尔就居住在东边的撑天柱,世界树尼福尔海姆里。 这也是五大撑天柱中,唯一一个附近没有幽暗国度原住民的撑天柱。 这里位于幽暗国度的最东端,同样也是人世间的东方,更糟糕的是,它还是太阳神域的东端。 每一天,光明女神的副君控制着太阳升起的时候,那炙热的阳光会渗透进入地下的世界,影响幽暗国度最东端望日崖。 这也是为何世界树尼福尔海姆能够生长的如此的旺盛,这里可是整个幽暗国度唯一能够见到阳光的地方。 黑暗生物大多厌恶眼光,十二位圣灵之中,也只有经常因为轮回原因进入人世间的阿比盖尔能够忍受阳光。 因此她成为了世界树孤独的镇守者,虽然说,阿比经常因为轮回的原因不在这里。 此刻,阿比盖尔坐在主坐右侧的位置上。 “这一次轮回有不少的收获吧。”克劳尔支着下巴,“你更强了,阿比。” “炼化了神器。”阿比盖尔看着手腕上的衔尾蛇手环,心念一动,那两条蛇松开咬在嘴里的尾巴,沿着阿比盖尔的手臂,盘旋而下。 沿着阿比盖尔的身体向下,两条黑蛇触碰到地面,蛇腹贴地而行,身体暴长,不过几次呼吸的时间便从小指粗细,长到碗口大小。 蛇行优雅,逐渐缠绕上两侧的柱子,盘旋而上,对立地缓缓吐着蛇信。 两条巨蛇像是有默契一般,同时甩出尾巴,炭长身子咬住对方的尾巴,组合成一个巨大的“∞”符号。 苍穹之上,银月的右侧,几颗星星突然爆发出灿烂的光芒,仔细分辨,会发现它们刚好组合成一个“∞”符号。 “看起来很厉害。”克劳尔忍不住鼓掌。 阿比盖尔摇摇头,望向无限符号的眼神闪过一丝悲伤。 “你还有什么问题想问吗?” “没了。”克劳尔大摇大摆的承认,“我在你这里坐一小会儿,叙叙旧。” 阿比却道:“还有一刻钟,太阳便会升起,到时候这里可是光的海洋。” 听到太阳,克劳尔突然皱起的眉头,立刻收起先前那副大摇大摆的样子。 “总之,我马上就要去人世间了。希望下次见面,你也能对我说一句,你变强了。”克劳尔起身,离开了位置。 与此同时,银月旁边的巧手的红唇符号也极速下落,回归了自己的位置上。 克劳尔准备离开,没走两步,她突然停下步伐,转头,“对了。”她露出一个笑容,似乎是真的想要解开疑惑,“为什么这一次这么快就回来了?” 阿比盖尔一僵,抬头看去,金发女郎已经消失在原地。 阿比张了张口,用只有自己能够听到的声音,悄生道:“因为死了啊。” …… “一张一等舱船票。” 售票处的工作人员头都不抬一下:“六金。” 南大陆,财富女神维多利亚铸造的金币是通行货币。 隐藏在兜帽下的唇弯了一下,伸手在衣服上一模,原本空荡荡地长相突然出现一枚金币。 纤长的手指将那枚金币按在柜台上,又重新收回长袍中,似乎是从钱袋里取金币。 但每一次都是空手进,空手出,只有将金币按在木质的柜台上时才会发出清脆的声响。 直到摆出六枚金币,那人轻轻一笑。 一丝金发从兜帽下露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从幽暗国度来到人世间的克劳尔。 至于摆在窗口前的六枚金币,则是利用权柄,从某些人的口袋里取出来的。 克劳尔,是掌握欺诈欲的盗窃权柄的圣灵。 “这样就可以了吗?” “一张一等舱船票,六金。”售票员只是普通的人类虽然觉得他一枚一枚取出金币的样子很是窘迫,但并未说些什么。 他一边唱票,一边从一侧的票夹中撕下一张船票递给克劳尔,“行李寄存,餐厅使用,都是要额外付费的。祝您旅途愉快。” 欺诈与盗窃的圣灵愉快的接过船票,准备朝他的目的地出发。 “再加一张。”一个声音响起。 克劳尔一愣,站在了原地,她惊讶地回头,却看到了阿比盖尔熟悉的侧脸。 “你怎么也?” 阿比盖尔没有理会她的疑问。 “她付钱。” 第95章 “你怎么跟来了?克劳尔懒懒地撑着船舷上, 侧头看着阿比盖尔,眼里噙着笑意,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轻轻叩击在船弦上, 发出哒哒哒的声响。 “轮回结束之后, 我们的圣灵大人不都要闭关消化新产生的记忆吗?”还没等阿比盖尔开口,克劳尔伸出手, 对着光,自顾自地说:“人类还真是有点东西,你看看这个, 一种诞生于炼金术的小玩意儿, 弄在手上还挺好看。”红色的指甲油在阳光闪着光,“嗯,真好看。”克劳尔非常满意自己在人间觅得的小玩意儿, 可就在她醉心欣赏自己的新甲油时,一个耀眼的光斑从她脸上略过, 速度极快, 却还是让来自黑暗国度的欺诈圣女皱起眉头, 涂着红色甲油的手指微点, 就要出手。 阿比盖尔攥住了她的手腕。 “仔细看。” 克劳尔不解,顺着阿比盖尔的视线看过去,下层的甲板上,有几个孩子正聚集在一起,用一枚小镜子反射阳光,一个孩子拿着镜子, 光斑随着他的动作而移动,其他的小孩子,奔跑着想要抓住极速移动的光斑。 克劳尔瞥了阿比盖尔一眼。 “就不怕太阳发现?”克劳尔自然不会和几个玩闹的小孩计较, 让她戒备的是那光斑之中蕴含的太阳的力量。 让人讨厌。 阿比盖尔抬起头,注视天际的炙热光球。 “如果祂有这个能耐的话。”她的声音不高,却透露着自信。 克劳尔张了张口,却也说不出什么。 因为她知道,阿比盖尔说得是实话,太阳无法发现她们,因为阿比足够强大。 克劳尔话题一转,重新回到了她最初好奇的那件事上。 她看向阿比盖尔,直视她深邃的眼眸,“为什么进入人世间。” 阿比转身。 提克劳尔仔细打量着这位姐妹。 阿比盖尔的外貌十分普通,属于那种混迹在人群里绝对找不出的样子。 可若是与她对视,想象力充沛,心思敏感或者触及非凡的存在,却能从她的眼中中读出时间流逝的沧桑与壮阔。 “到饭点了。”阿比盖尔开口,“走吧。” 克劳尔微蹙眉头,“做什么?” “吃饭。”阿比回答,这样的答案再自然不过来了,可放在此时此刻的场景下,却十分的违和。 “吃饭?”克劳尔对于这个词语表现的十分陌生,她皱起眉头,“我不需要。” “或许需要。”阿比盖尔沿着台阶向一层甲板走去。 一层船舱的走廊顶到尽头,登上几级不高的台阶,视野变得开阔起来,开放式的大厅之中,穿着制服的招待们正在忙碌着将提前分装好的套餐打包好。 其中的一些将拿去售卖,另一些则会送到预定的房间之中。 根据价格的不同,搭配的食物标准也是不一样的。 虽然说,这里有着专门的用餐区,但三楼的一等舱客人们往往不愿意离开他们空气清新,能够欣赏美丽海景的房间。 阿比盖尔显然是个例外。 她在餐区坐下,翻看着菜单,十分认真的模样。 克劳尔跟着她坐下。 “为什么要进食?我们不需要食物。”她说。 “习惯。”阿比抬头,看着克劳尔,“一顿不吃当然可以,可以如果每一顿都不需要,会很奇怪。” “为什么?”克劳尔皱眉,但不需要阿比盖尔给她答案,魔女很快就意识到,她现在是以人类的身份登上这艘船的。 上船前,那个售票员曾说,使用餐厅和运送行李是另外的价钱。她没有行李,这部分钱可以略去,可在长途旅行之中,若是连吃东西都不需要,显然不是人能够做到的。 “点单吧。”阿比笑,“相信我,人类对于美食有着极致的追求,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 用餐完毕之后,克劳尔用窃取来的钱币结账,阿比则找上了一个招待。 “有纸和笔出售吗?”阿比问招待。 那个男孩的表情愣怔一瞬,点点头,“有的,尊贵的小姐。” 阿比微笑:“我需要一些纸,一支笔,和一瓶墨水。”说着,她的视线从克劳尔脸上移动。 金发魔女撇撇唇,染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一摸,一枚金币出现在她手中。 “喏。”她将钱递给男孩。 “不,这太多了。”男孩看着金币喃喃道,她所需要的东西根本不值得这一枚金币。 “拿着吧。”阿比站了起来,“将我需要的东西送去三楼的307房间。” 她却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你走错了。”克劳尔提醒她,“上楼要从那边走。” 阿比没有回头,朝着下层船舱而去。 克劳尔看着她的背影,轻抚下巴。 “原来是这样吗?” 阿比盖尔沿着台阶缓步而下,周围越来越昏暗,除却光线越来越弱,空气也逐渐变得浑浊。 浓重的腥臊气味扑面而来,杂着汗水海水和排泄物的气味,这是下层舱室特有的气味。 台阶的尽头,横七竖八的拜访着一张又一张的床,上下两层,都铺着本该白色的灰色床单,被子也是相同的颜色,那不是脏或者泥污,而是可在纺织物缝隙里的颜色。 三等舱并没有分开独立的房间,每一张船票代表着一个船位。 阿比没有深入,她站在船舱的入口处,垂直眼眸,平静的注视着这里来来往往的人。 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突然到访的生面孔,她没有一处引入注意的地方,这是最好的掩护。 大概过了一刻钟,阿比转身,朝着楼上的舱室走去。 招待如约送来了纸与笔,克劳尔正在一侧研究她从船上的旅行商人那里弄来的新玩意儿,没有注意阿比的举动。 神灵坐在桌前,拿起那根全新的钢笔,缓缓汲取墨水。 衔尾蛇缓缓转动,看着主人进行准备工作,两条小蛇黑色的眼瞳盯着阿比,在某个合适的时机,默契的组合成“∞”的符号。 阿比盖尔也在同一瞬间起笔,写下了第一行文字。 “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阿比盖尔握着笔,在纸上写下这样一句话,握笔的手微顿,阿比下意识地蹙起眉头,她思索了片刻,重新提笔,在先前的话语之后,补充了一个名字。 “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约瑟夫·奥利弗。”在这个名字出现之后,接下来的一切便顺畅许多。 我杀了他。 在一阵殊死搏斗之后,他死在我的脚下,这可真是该死,又足够幸运。 彼时,我靠在船舱里大口喘气,血腥味浓烈,可比起这船舱里混杂的尿味汗味屎的味道,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虽然我成功杀了他,但我发誓,我的状态也并不好,那家伙用匕首划伤的我的腰侧,那里火辣辣的疼,我不敢低头去看,生怕看到狰狞的伤口,生怕自己命不久矣。 我也许该死,该死上一千遍一万遍,但不是现在。 至少,要等到把温迪送到安全的地方,我才可以去死。 我咬着牙,撑着甲板。 这里可真够恶心的,只是撑了一把地面,我感觉我的手上一定沾到了排泄物。如果可能,我真想把匕首塞进那家伙儿的屁.眼。 我还有精力开玩笑,说明我还不会死。 温迪还在等我。 阿比的笔尖一顿。 温迪。 她重新在一张干净的纸张上重复一遍这个名字,一种十分复杂的情绪从灵魂深处蔓延而出,足够遥远,但重复“温迪”这个名字的时候,依旧波动荡漾着。 “温迪。”她低念着这个名字,抽丝剥茧一般,在混杂混乱的记忆线中,这个名字就像是一个咒语一般,撬动着某一段时间,以及那一段时间之中的灵魂。 温迪,我和凯瑟琳的女儿。 更准确来说,她是凯瑟琳的女儿,但她把我当做父亲,我也把她当做女儿。 我的珍宝。 这该从我遇到凯瑟琳那一年开始说起。那时候,我住在在王国北部的小镇,家里有酿酒的小作坊,我父亲酿造的高粱酒和麦酒,是镇子上最好的酒。 我不愁吃穿,醉心玩乐。 现在回忆起来,我可真是个混蛋。不过在那时,我喜欢用血气方刚来形容自己,十七岁的年龄,在酒馆,几杯麦酒,几个朋友,几个丰.满的姑娘,足够我吹得天花乱坠。 酒精可真是个好东西,可真不是个好东西。 遇到凯瑟琳的那一天,我喝得烂醉。好吧,我承认,那段时间我就没有一天不处于酩酊大醉这个状态。 吹牛,打赌,哄堂大笑。 酒精让人欲仙欲死,也给人不知名的勇气。 虽然这么说有些俗气,但我与凯瑟琳的相遇,确实是一次英雄救美。 光线突然变暗,一个人影笼罩过来。 阿比整理回忆太过认真,完全没有注意克劳尔什么时候靠了过来。 金色的长发垂落,她低着头,十分好奇的看着纸上的内容。 “你在写小说吗?阿比?”克劳尔拿起写满文字的纸张,“这可真是,复杂。” “不。”阿比盖尔否定了她,她抽回那两张纸。 “这是人生。”她说,“我的人生。” 第96章 “人生?”克劳尔重复着这个耐人寻味的词语, “是你之前的轮回吗?” “其中的某一次。”阿比盖尔回答道。 克劳尔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讶。 “你是温迪?”虽然她心中有了答案,但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不。”阿比盖尔回答,像是听不出克劳尔话语中的狭笑, 又或者说, 这个问题的答案本就不是说给克劳尔听的。 她在对自己说。 “居然还会是男人?”克劳尔配合地露出惊讶的神情。 阿比盖尔的能力一直都非常的神秘,她知道她拥有的权柄称之为“轮回”, 却很难具体说出“轮回”权柄的的能力。 比起她所掌握的“盗窃”与“欺诈”权柄,阿比盖尔的“轮回”太过抽象。 容纳强大的权柄往往会付出不菲的代价,比如欲望圣女, 因为“欲望”权柄的力量太强, 其中的部分分支极易被污染,所以欲望常年闭关,说来祂最后一次公开露面, 都是神战结束的时候的事情了。 阿比盖尔也是一样,祂的权柄使得祂周期性的进入人世。 克劳尔的思绪被面前女人的声音打断。 “世间万物皆有灵。”阿比盖尔开口, “动物, 植物, 都一样。”她垂眸, 看着写满回忆的纸张,“我拥有全部的记忆与情感,这是代价,也是恩赐。” 克劳尔似乎想到了什么:“这就是你跟来的原因?” “我不是跟着你来的。”阿比盖尔回答,“南大陆也是我此行的一站。” “随便你。”克劳尔对阿比盖尔说得那些东西不感兴趣,万物有灵, 她当然知道,可很遗憾那些“灵气灵魂”并不能为她所用,使她成为正神。 那就是没有意义的。 那是我十七岁的一个夏天, 夏天的夜晚,燥热得使人想入非非。 我又一次喝得烂醉,和同座的姑娘眉来眼去,一边用在酒精里浸泡的脑子盘算着口袋里的钱是否允许我和眼前这个性感火辣的女郎春宵一度。 不知道她接不接受赊账。 提前说明,我是绝对不会赖账的,好歹我的家族,我的父亲在镇子上的名望不错。 我可不希望自己因为这种事情出名。 美女的拒绝也是如此的果断。 我吃了瘪,讪笑着回到自己的位置,脑袋愈发昏昏沉沉。 但我发誓,之后发生的事情,就算是我再灌上两瓶麦酒,也一定会有所反应。 那一天,那个躁动的夏夜,在酒精和汗液混杂了劣质香水气味的酒馆,我热血热血上头发了疯,可我发誓,就算此刻这种境地,我也从来没有后悔过当时的决定。 凯瑟琳,也一定一样。 从我的左手边数第三张桌子上,两个男人正在劝一个女孩喝酒,在这里男人和女人坐在一起喝酒不是什么稀奇事,但那两个的行为用“劝”字来形容实在是太勉强了,他们分明是在灌她。 而吸引我的注意力的,是那女孩挣扎时候碰倒在地的酒瓶。 玻璃摔碎的声音如此的刺耳,使得我酒醉的大脑似乎多了几分清明。 我眯起眼睛,打量那两个男人,是熟悉的面庞,我之前见过他们,也是在这里,在这间酒馆,也许我知道他们的名字或者姓氏。这不是关键,看着那两人色眯眯的眼神,同样是男人,我很清晰他们在想些什么。 从他们那贪婪的眼神中,我能看出那肮脏的念头,从他们的动作之中,这份不轨更是明晃晃的不加掩饰。 令人作呕,我想。 我虽然是个混蛋,但偶尔我觉得自己是个有原则的王八蛋。 那个姑娘,从我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的侧脸,但无论从她的穿衣打扮,还是此刻挣扎的力度,我都能判断出她绝不是光顾这种地方的女孩。 那就更没必要将她牵扯进这肮脏的地方。 周围的男人们满脸戏谑地看着这场好戏,甚至开始打赌,谁会为这个传入狼窝的小羔羊开.苞。我那时候太年轻,虽然追求刺激,但还未完全成为周围那些看客,这些眼神刺激着我内心的良知,酒精则是催化剂。 我站起来,毫不夸张的说,是用力拍响桌子以吸引到所有人的注意力之后,在众人的注视之下,站了起来。 真爽! 我的手心火辣辣的疼,但是大脑里中只叫嚣着这一个念头。 我吸引了众人的注意,虽然他们看我的眼神不含好意——好吧,是的,我承认,我现在的举动在这些人眼中是破坏了他们欣赏一出好戏,但我可不这么认为。 我摇摇晃晃朝前走,脚下的步伐都连不成一条直线,我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那个可怜的女孩。 “你做什么!”圆桌旁坐着的男人看向我,紧皱眉头,他的手中还拿着那瓶来不及倒进女孩嘴里,或者她衣服上的酒。 他的视线里有些烦躁,还有一丝诧异——诧异于真的会有我这样的蠢蛋来打断这出好戏。 “停下!”热血上头,我似乎毫无畏惧,当然,仅仅凭借着一腔热血和酒精的煽风点火当然是不够的,我还有依仗,我最大的依仗——我那不错的拳脚功夫。 男人皱着眉头,并没有放开女孩的打算,他斜视着我,眼中多出一次不耐烦。 开口的是另一个人,他似乎认识我,能精准地念出我的名字。 “约瑟夫·奥利弗!这样狗娘养的家伙儿,你想做什么?” 我盯着他的脸,尖下巴宽额头,颧骨很高,双眼之下郁结着黑,一看就是常年沉溺在烟酒美色之中的败类。 我不认识他,但如果他是个酒鬼,那么认识我似乎很正常,我的父亲的作坊供应着镇子上几家酒馆的麦酒和高粱酒,我们自己家也提供散酒出售。 只是我更喜欢到酒馆来,这里有豪迈,有女人,有他们口中吹嘘的那些我没见过的世界。 “你说呢?”我看着地上的酒瓶碎片,“这是精制麦酒,我家出产的,度数可不算高,她醉成这样,你们灌了多少?”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我付了钱,这就是我的东西。”那人眯起眼睛,“莫不是……” 我知道他要说什么,向他这样的人渣败类,和他眼中我这样的人渣败类,无非是横插一脚的抢夺。 “当然不是。”我打断了他,完全不想和他们的勾当有一丝一毫的联系,“我在和女孩上.床之前,可不会把她灌得烂醉。” 那人被戳穿了念头,变得气急败坏起来。 “你不要胡说八道!你也是酒鬼,也和我一样下流不堪。怎么,还想学人家英雄救美,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什么德行。” 尖锐的声音在酒馆回荡,刺得人耳朵生疼,我离得近感觉更加深刻,于是忍不住掏了掏耳朵,而这个动作在对方眼中无疑是赤.裸裸的挑衅。 那男人松开钳制女孩的手,握拳朝我袭来。 嗨,不是我吹牛。虽然我烂醉如泥,但依旧反应灵敏,轻松躲开了这一击。 我趁着空挡回击,猛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拳,见他露出躲闪的动作时候,猛地出左拳。 这是是我的秘密,我的双手同样灵巧,我可以用左手吃饭,写字,打架也不例外。 那人被打懵了,后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子。 我露出笑容,看向那个女孩,得意地扬起下巴。 女孩似乎还有意识,虽然她呆滞的表情和僵硬的东西都告诉我这个彻头彻尾的酒鬼那只是我的希望而已。 但她笑了,对着我,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我突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愣怔在原地,忘记闪躲,之后,重拳狠狠砸在我的太阳穴位置。 世界在动荡。 敲门声打断了克劳尔的游戏。 陷在天鹅绒大床上的魔女直起身子,看着阿比盖尔从书桌前站起,朝着门走去。 她打开门,因为角度克劳尔看不到来访者的样子,却清晰的听到了他的声音。 “一摞白纸,一卷背胶,二枚铜币,女士。”招待说。 阿比盖尔接过他递来的东西。 “稍等。”说着,阿比转身,朝着克劳尔走来。 “两铜。” 克劳尔盯着她。 “你到底在做什么?” 她无法理解阿比盖尔的行为。 “两铜。”阿比盖尔重复,“科尔还在等着。” “科尔?”克劳尔疑惑,这又是谁? “那个男孩的名字。”阿比回答。 这个答案使得魔女皱起眉头,不情不愿地从空中摸出两枚硬币交给阿比盖尔。 “你居然会记得一个招待的名字。”科尔拿着钱离开后,克劳尔移动到了长桌前。 自从她们登船之后,除去用餐和睡觉的时间,阿比盖尔其余时间都花费在这张桌子前。 她可真可笑,明明是圣灵,却保持着一日三餐,午休和晚上睡觉的习惯,而且十分规律。 “记住一个名字并不难。”阿比盖尔回答,她将新送来的纸放在一侧,默默计算它们是否足够写下她的回忆。 “你到底在做什么?”克劳尔忍不住询问,“这么做的意义又是什么?” 阿比手上的动作停止下来。 “我以为你知道。”她抬起头,看向克劳尔,“我在做和你一样的事情。” 第97章 克劳尔不免产生疑问, 她的目的是窃取厄运权柄,为自己冲击正神做准备。 能够达成这种条件,她的权柄“盗窃”举足轻重, 可阿比盖尔显然没有这样的力量, 单凭借“轮回”显然不足以支撑她成为正神。 她想到了什么办法?凭借记录在纸上的这些东西?可无论她怎么看,这玩意儿都像是渣滓在生死关头的回忆, 而记录它的是一位来自幽暗国度的圣灵,这让人很难接受。 阿比盖尔似乎不以为然。 她道:“诸神所不在意的,是祂们最希望得到的。” 克劳尔微微皱眉:“你是说祂们觊觎的生命权柄……”提及生命权柄, 克劳尔似乎意识到什么, “阿比,你的意思是?” “也许。”阿比盖尔也确定这样做是否有效,但回忆最近一次轮回带来的记忆, 以神灵的视角去观察,她能够看到许多作为人时候被忽视的东西。 诸神自以为引起战争能够诱使生命权柄出现, 可祂们如此漠视生命, 仍由战争去摧毁他们, 怎么可能得到生命权柄的认可? 阿比盖尔有一个猜测, 这也是祂决定来到人世间的原因之一。 克劳尔说得没错,这一次的轮回太短暂了。女孩甚至没能刚刚度过自己的十八岁生日,距离下一个轮回开始还有一百年的时间,这段时间足够她做许多事情。 “如果真的可以,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克劳尔想,如果祂和阿比都能够成为正神, 幽暗国度将迎来史无前例的巅峰期。 阿比却摇了摇头,到现在为止这一切只是她的猜测而已。神战末期,她重入轮回, 无从得知最后一战的具体情况。 她当然希望自己能够容纳生命权柄。 “总之,你要继续努力。”克劳尔献殷勤般将桌上的纸张整理好,“如果能和你一起铸造神国,我一定会很开心的。” 阿比盖尔笑笑,重新拿起了钢笔。 她很清楚,最近一次轮回带给她的绝非只有这些讯息。 一见钟情,很土很俗,我知道。 但在那个燥热的夏夜,看到凯瑟琳的那一眼,我陷入爱情。 也许是那记打在我太阳穴的拳头的原因,我的世界在旋转,但中心点毫无疑问是凯瑟琳。 她像是个迷路的小白兔,出现在这缤纷的大染缸之中,如此格格不入,如此扣人心弦。即使后来我逐渐明白,凯瑟琳却不是一无所知的小白兔,我也依旧全心全意的守护着她,即使陷入滔天阴谋,也甘之如饴。 爱情给了我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力量。 即使人数落於下风,即使在动手之前就分心吃了一记重拳,我还是赢得了那场证明自己英勇的战斗,带着醉意朦胧的凯瑟琳离开。 虽然我现在的行为——半搀扶半抱着一个醉酒的女孩看上去非常的不雅观,但我发誓我绝对没有其他的想法。 虽然理智告诉我,我该带着凯瑟琳去警察署,但神灵在上,那地方也都是些臭烘烘的男人,他们与酒馆的那些混混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套了一身标榜正义的制服而已。 我们来到了河边,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浪漫的地方。 郁郁葱葱的植被,清澈湍急的流水,温柔的晚风,以及一点点酒香和耳边的鸟鸣。 如果不是此刻有一位女性在身边,我一定想要脱掉衣服跳进水里游上几圈。 但我不能那么做。 凯瑟琳在这里。 我坐在理她两米远的地方,看着那个女孩因为醉酒而晃晃悠悠。 月亮逐渐升至中空。 凯瑟琳的酒意稍微褪去一些。 “这是哪里?”她对我说得一句话,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虽然过去了十年,我依然记得十分清晰。 但我忘记了我的回答,那时候我太过紧张了,虽然约会过很多个女孩,但她们从未有一个让我如此的慌乱。 这不像我,可当她对我说话的时候,我似乎感受到这才是真正的我。 也就是那时候,因为酒后的英雄救美,我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绝不会想到的是,那个出现在小镇酒馆上的女孩,是国王逃婚的小女儿,她本该成为联姻的工具远嫁,却卷入另一场更加复杂的政.治斗争。 我不懂政.治,却知道之后迎接我的是一场腥风血雨。 今日,我带着我们的女儿温迪逃亡海上,偶尔经过港口城市,看到海湾上停泊的船只,我都想告诉温迪。 女儿,你的父亲,这个落魄的男人,是一代王朝走向灭亡的见证者,他曾见证山崩地塌,眼睁睁看着巨龙喷吐的火焰烧掉了雄伟的城堡,看着高山崩塌,看着海水枯竭,看着守护着民众的公主葬身火焰,她的埋骨之处,成为了另一个国家不灭的奇迹。 王国湾,我咬牙切齿地念出那个地名。 阿兰尼,等我再一次踏上那片土地,世界将永无宁日。 熟悉的地名让阿比盖尔握笔的动作微微停顿,脸上不可控制的露出一丝惊讶。 她原本以为这一世轮回不过是个狗血的浪子回头的故事,却未曾发觉,原来还隐藏着其他的联系。 阿兰尼·加仑。 人世间加仑王国的第一任君主,从南大陆乘骑巨龙的天生王者,巨龙的吐息成全了伟大的王国。 但伟大王国的建立,却无法避免牺牲,当世人类的历史只记述了胜利者的伟业,但过往的记忆却掀起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阿比盖尔握住笔的手稍显得用力。 她经过了太多的轮回,而她拥有每一世的记忆,那些记忆有许多不同,却有更多的相同之处,它们交织交缠在一起,想要整理与分辨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手腕上的小蛇吐出蛇信,摇头荒脑地看着阿比盖尔书写的动作。 它们感受到了主人的为难,逐渐连结成“∞”的符号,无限符号转动着,属于“约瑟夫·奥利弗”的记忆再一次清晰起来。 阿比盖尔趁机抽死剥茧,缓慢还原出她曾经经历的轮回。 关于胜利者与失败者,关于一个浪子成为父亲的故事。 说回曾经,我和凯瑟琳确实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日子。 她那时候暂居在当地的一户富商家里,后来我知道,那户富商家的夫人曾是凯瑟琳的乳母,她逃婚之后,辗转多地,费尽力气才逃到这里。 至于凯瑟琳逃离的那场婚礼。 对方叫做阿兰尼·加仑,是南大陆上某个高等家族的长子。 南大陆,那是我没有听说的土地。 在夜风微凉的秋天,我和凯瑟琳并肩躺在逐渐染上金色的草地,听她讲述那些神奇的故事。 从她口中,我才逐渐知道,原来我从小生活的国家,远没有我想象之中那样强大繁盛。或许她曾强大,但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 周遭的许多小国已经联合起来,正在觊觎这片土地,国王将女儿们嫁给给个国家的国王或者继承者,以联姻来换取平安。 凯瑟琳的姐姐嫁给了大她五十岁的老头,又不幸在生产之中难产死去。 凯瑟琳不想这样嫁给从未见过面的人,虽然画师送来的画卷上阿兰尼·加仑英俊不凡,可同样,当姐姐嫁给那老国王时,送来的画卷上也是一个成熟的男性。 “也许我做了最正确的事情。”凯瑟琳对我说,“就算阿兰尼·加仑真的如同画卷上一般英俊,我也不会嫁给他。我都没有见过,他也没有救过我。” 我傻傻的发愣,完全没有听懂她话中的另一层意思。 直到凯瑟琳娇羞地推了我一把,我才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 我忍不住红了脸,偷偷地拉住她的手。 殊不知,这都是阿兰尼·加仑的计谋,王国拥有大片的土地与财富,征服它,获得至高无上的权利,会是每一个男人心底渴望的东西。 更何况他如此年轻,如此优秀,又有着巨龙为伴,一个将亡国家的公主,一段愚蠢的政.治联姻,绝不会成为这个野心勃勃男人的束缚。 公主逃婚,只是他需要的,进犯的理由。 夜晚,阿比盖尔难得没有准时入睡, 海风轻抚起圣灵的长发,温温柔柔,没有一丝曾经的针锋相对。 阿比盖尔静静凝望着平静的海面,感受着周围的“轮回”,许多相关的记忆在浮现,一点点组合成她曾经经历的轮回。 许久,月亮再一次从云层中露出真容,月光照耀海平面。 圣灵垂下眼眸,摊开掌心,那里正安静躺着一枚小小的骨骼。 这东西本不该出现在这里,它应该跟随着上一次轮回的躯壳,安静地沉眠在千里之外不起眼的小树林里。 可是没有,它出现在这里。 阿比盖尔垂着眼眸,静静注视着掌心中的指骨,她封印了这截神骨的力量,使得它的主人无法感知神骨的变化,这是无可奈何的举动。 现下,她还无法面对一位光明女神的从神,也无法处理他们之间负责的情况。 阿比闭上眼睛,攥住了这枚指骨。 它的到来完全是一个意外。 她的灵魂,无法割舍,所以将这截指骨,带到她的身边。 期望着有朝一日,它能够指引自己去往那人的身边。 第98章 船抵达南大陆的那一天, 是雨天。 港口笼罩着薄薄的雾气,阿比盖尔站在甲板上,看着船员们来回忙碌着, 旅客们正在船员的引到下下船。 阿比盖尔看着身侧的克劳尔, 她正在吃最后一个巧克力点心,在海上的一个月多月时间, 克劳尔逐渐明白了阿比盖尔为什么钟爱于人类的食物。 或许他们对超凡世界的感知有限,但对于如何烹调美食,恐怕再也很难找到能够于人类相媲美的种族。 克劳尔十分满意, 她特意没有使用能力以前尝试陆地上的美食, 而是希望能将这份惊喜保留到自己上岸后。 见甲板上的人走得差不多,克劳尔转向阿比盖尔,询问道:“我们什么时候离开?” 阿比转头, 看向她,纠正道:“是你什么时候离开。” “嗯?”克劳尔侧头, “你不在这里下船吗?” 阿比盖尔眺望远方, 淅淅沥沥的雨朦胧了世界, 圣灵的目光却能够穿越雾气, 望向人类难以涉及的远方。 克劳尔见她没有回答,挥手隐去手中的点心,微微一笑。 “也对。”她说,“我们是时候分别了。” 金发的魔女整理一下自己的衣服,长袍四周蕴藏着光晕,规避掉落下的雨水。 她没有多余的行李, 也不需要收拾行装,在甲板上简明的对话之后,阿比盖尔和克劳尔分道扬镳。 离开前, 金发的魔女转身,看向阿比盖尔。 “希望你等得偿所愿,阿比。”她这样说。 掌握轮回的圣灵微微感受回应:“你也一样,克劳尔。” 在与克劳尔分别之后,阿比并没能顺利登上开往大陆西岸的船只。 那场淅淅沥沥的小雨,掀开了雨季的序幕。 阿比的行程被搁置,她暂时在这座沿海小镇上住了下来,并从整理出的记忆里找到合适的方法,通过活跃在小镇的黑帮组织手中,买到了一个虚假身份证明。 一个旅居作家的身份,从北大陆的国家乘船来到南大陆,探寻传说之中神秘的超凡力量。 阿比盖尔对这个身份非常满意,她入住靠近码头的旅馆,每天深居简出。至于每天晚餐时候,才会从房间里出来,与旅店的杂役老大爷闲聊几句。 “你要去西岸?”双目浑浊的老人在听到西岸一词时候,明显来了劲头。 阿比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片刻之间,她看到一个渔民家的女儿挺着肚子,在鱼市上产下一个男婴,看着这个孩子在肮脏混乱充斥着鱼腥味的市场上长大。 看着他登上一艘船,随着船只漂泊海上,终日与绳索,与绞盘为伴,在海洋之上航线,与海盗斗智斗勇。直到商队被强大的海盗所洗劫,他杀死了曾经的伙伴,加入了海盗的船队,在这里,他凭借着敏锐的直觉与狠毒的性格,逐渐获得了一席之地。 在后来,海盗船在某次寻宝过程中造于危机龙骨受损,他在濒临死亡的沉船事件中活了下来,却因此造成了视力受损无法再掌舵,便来到这座小镇,在沿海的旅馆之内感受年轻水手的蓬勃生机。 阿比盖尔微笑:“是的,西海岸。”她继续说,“听说,那里曾有神奇的事件发生,曾几次出现连接海空的水龙卷,我听说有人在远远看到那水龙卷之中又海怪出没,我就是为了它而来的。” 老者浑浊的眼神突然一沉,阿比盖尔口中的事件,正是当年他所历经的事情,老人一时间有些激动。 他的手颤抖起来,阿比微垂眼眸,注意到了老人的情绪变化。 “可惜,最近总是下雨,延误出海的时机。”阿比抱怨一句,转头看向旅馆外的雨幕。 老人顺着她的视线向外看,雨水淅淅沥沥,不算大,却没有一丝一毫停下的迹象。 在这个小镇,每年都会有一半以上的日子是这样的雨季。 “船无法出海,你来的很不凑巧。”老人最终没有提起那段可怕的往事,他说:“船上的男人不怕水,这淅淅沥沥的毛毛雨还伤不到他们,真正阻挡远航的是雾气。”南大陆有着远超北大陆的非凡能量,这里的人们都或多或少知道一些关于超凡世界的秘密,在这样浓重的雾天出航,无法判别方向,也许会在不知不觉之中驶入活人无法踏足的地方。 所以,他们很忌讳在雾天出海,只有一些熟悉地形的渔民会在近海撒网捕鱼。 雨天群鱼靠近海平面,是收获的好时机,即使如此,偶尔也会传来渔船失踪的消息,但这毕竟是偶发事件。 阿比盖尔微微蹙起眉头,身为神灵,她想要直接从这里前往西岸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真正困扰她的是此次旅程的目的,她之所以选择如此费时费力的方式,就是为了走曾经走过的路程,在途中缓慢的整理过往的记忆。 阿比沉默了一会儿,向老人道谢之后,缓缓离开。 事情的变故出现在那个冬天。 很奇怪,那个冬天是我有记忆以来最暖和的冬天,没有寒风,没有积雪。 镇子上的人们感慨着这个暖冬,只有一个人例外,那个充斥在我童年记忆里,被母亲用来吓唬小孩子的老巫婆。 她一把年纪,骨瘦如柴,总是疯疯癫癫的在镇子上晃荡,嘴里说着奇怪的话语。 我听人说,老巫婆来自南大陆,年轻的时候曾是那里有名的大巫师,只是后来不知道受到了什么刺激,变得疯疯癫癫,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来到了这个异乡的普通小镇。 总之,在她口中,别人庆幸的暖冬,似乎成了什么大的祸患一样。 我是在和凯瑟琳约会的途中遇到她的,那个老太婆曾一度成为我童年的阴影,可我长到现在这么大,早就不再害怕母亲编来吓唬小孩子们的故事。 当她用那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凯瑟琳的时候,我却感受到了深深的恶寒。 “你不该在这里,你会引起战乱!”面容可怖的老巫婆逼近凯瑟琳,她距离她的嘴唇只有几两根手指那么近! 诸神在上,我发誓,就连我都没有这么亲近过凯瑟琳,怎么能让这个疯女人抢了先机? 我粗鲁地推开她,语气不善。 “滚远点,疯婆子!”我护着凯瑟琳恶狠狠地瞪着那个疯疯癫癫的女人。 她后退了几步才稳住身体,说实话,我用的力气并不大,只是那个女人太过瘦弱了,她像是只有一把骨架包裹着松松垮垮的肉皮。 可当我看着她的时候,却还是感受到了一股恶寒。 “你会杀死很多人。”她盯着我,透过那些乱糟糟的头发,用那充满着恶意的眼神。 “高的,矮的,年轻的,老迈的。”她的话语如同咒语,一字一句印刻在我的心中,“你将亲眼看着所珍视的东西一件件被毁去,你将目睹一桩桩惨案发生在眼前,你将……”她的视线凝了一瞬,突然之间上前,瘦弱的身躯中爆发出无法想象的庞大力量,她一把扯住我的袖子,竟然硬生生将我身上的粗布衣服撕开,露出了我手臂之上的黑色胎记。 那是我出生时候就有的奇异胎记,因为它,我不少遇到了奇怪的事情,每当满月悬挂在天空之中,我的耳边总是能听到各种层叠的声音。 母亲说那是我的幻觉。 但我知道那不是,后来我逐渐习惯,不再像小男孩儿时期一样瑟瑟发抖,便也不在乎这个黑色印记带来的奇怪变化。 那个老巫婆看着那个印记,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复杂起来。 “你将……你将……”她哆哆嗦嗦,将那个没有完成的语言补充完毕,“你将一次又一次迎来终结,又一次一次得到新生,直到海枯,直到石烂,直到太阳西升东落,直到众神寂灭,世界终结。”说到最后,这个疯疯癫癫的老巫婆脸上露出了极为惊恐的表情,就像是看到了非常恐怖的东西。 真是晦气。 我当然不会在乎她那些吓唬人的话语,直到很多年后,她口中的语言逐渐成真。 我杀了很多人,高的、矮的、年轻的、年迈的。我眼睁睁看着父亲的酒坊被烧,父亲和母亲惨死,看着凯瑟琳被五花大绑回到王宫,以一种极为卑微的姿态被赠送给了阿兰尼·加仑。 一切的预言都成真了,唯有她最后补充的那一段,我不懂,也毫无头绪。 一次又一次迎来终结,又一次又一次获得新生。 那是什么意思? 阿比盖尔合上记事本。 约瑟夫·奥利弗不明白那位巫师的预言太正常不过了,那位他口中疯疯癫癫的巫师,通过神印窥探到了轮回圣女身上。 她恐怕为此付出了不少代价。 但那是很多年很对年前的事情了。 “女士,您炙烧牛肉套餐。”侍者端来餐盘,打断了阿比的思绪。 她点头表示感谢,正准备享用自己的午餐时,却突然停下了动作,余光瞥见一抹红色。 她缓缓抬头,在旅馆的入口出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第99章 圣枪十二街, 院子里长着梧桐树的小房子,夏日树影婆娑,窸窣的树影之间, 一道身影缓缓勾勒。 他有一双金色的眼眸, 微微昂首,看向这不起眼的小楼。 访客的表情似乎透露着悲痛, 他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视线不经意从庭院内的梧桐树上略过,出现在他眼中的是一个瑟瑟发抖的绿色灵体。 犹豫再三, 这位浑身散发着金色光晕的访客还是走上前, 以一种拜访者的谦卑姿态按下了门上的电铃。 他本不期待有所回应,敏锐的听力却还是捕捉到一些动静。 来访者后退了一步,直到眼前的房门被打开, 在他抬头看到那双毫无色彩的眼眸时候,内心还是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血与火, 烟与铁的权柄在其掌控者近乎自残的举动下, 陷入了封印的状态。 厄琉西斯抬起头, 虽然他的双眼已经感受不到光线与画面, 但通过灵魂的气息,他还是辨认出此刻站在面前的访客,是以圣者形态出现的太阳天使。 他的表情凝了一瞬,失去颜色的眼瞳失去焦点,张了张口,却没能完整地组织话语。 厄琉西斯握着把手的手微微握紧, 他想要就这样关上这道门,可同样深知木质的门板根本无法阻拦太阳神君。 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情,他后退了一步, 让开进门的动线,之后转身,缓步走进客厅。 “我不会跟你回神域。”他十分清楚太阳天使来此的目的,赶在他开口之前就拒绝了太阳的提议。 太阳神君注视了厄琉西斯的背影,他已经恢复了神灵的姿态,此刻出现在他面前的并不是那具白骨。 交织交缠,那个少女的生命力解开了他直面邪神的诅咒,使得厄琉西斯的身体部件从虚无之中归位,逐渐复原了他现在的样子。 普通的人类,怎么可能做到这一步?那是连命运天使这样的神灵都无法做到的事情。 “我知道。”太阳神君回答,他注视着厄琉西斯的背影,语气里多了几分成全,“我知道你心意已决,所以,即使带你回神域是女神的命令,我也不会强求。” 厄琉西斯微侧目。 可他还是来到这里,按响了门铃。 这就表明,他还是要带自己离开这里,无论是因为什么样的原因。 太阳天使叹了口气:“你也应该察觉到了。战争,直面邪神的诅咒绝不会无缘无故的解开,你就是察觉了异常,才要将自己留在这座房子里,守着过去的那些回忆,与你的愧疚。” 厄琉西斯不言不语,就好像完全没有听到太阳神君的话 “我本不想来到让人世间。”神君后退一步,身上的光芒耀眼,这些耀眼的光芒聚集在狭小的客厅之中,而需要阳光的世界,却阴云密布。 规则所限,太阳天使并不能随意的离开太阳神域,他的离去,会使得正常的昼夜交替出现异常。 “是艾维斯希望我来的。”他说,“我的私心也希望自己能够帮你一把。” 太阳的语气十分诚恳:“我们都是女神的侍奉者,我不希望你怨恨女神。”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也不希望那个预言,真的变成事实。” 厄琉西斯垂下头,红发随着他的动作垂落。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若是没有意义,你根本不会打开这扇门。”太阳天使毫不留情的击碎厄琉西斯的借口。 “艾维斯的话,也许你想要知道。” 艾维斯,爱之天使。 “战争。”太阳天使说,“如果你真的希望留在这里,守着逝去的生命与记忆一直怨恨自己,就不会给我打开门。” “你分明已经知道的答案。” “你已经忽视过一次了,第二次还要忽视吗?”太阳没有给予厄琉西斯片刻喘息的时间,因为他能够停留的时间不长,因为这同样也是厄琉西斯所希望的结果。 “乌迪亚斯将你与一个人类的轨迹连在一起,绝不会是心血来潮。在你们相遇的那个晚上,安娜的鲜血滴在神骨上时,你得以再次睁开眼眸。” “她的血松动了诅咒,她的生命解除了诅咒,外神的污染,岂会因为普通的人类而松动?虽然这话听起来十分可笑,但艾维斯让我转告你,你所期待的爱,还未终结。” 厄琉西斯死死攥拳,这些他在安娜死后逐渐想明白的事情如今借由太阳天使之口一件件复原,一字一句敲击着他所铸起的心防。 能与神灵力量匹敌的,只有神灵。 能够解开神灵降下的诅咒,也只有神灵。 …… 阿比盖尔缓缓皱起眉头,在她的视线落在站在旅馆门口的男人身上。 他背负着长剑,红色的卷发微长,浑身带着浓重的湿意,最引人注意地不是那如同火焰的红发,而是那本该生长着手臂的右侧,只是空荡荡的衣袖。 没有握剑的手,却背负着一把长剑。 他弯腰走进旅店,在靠近出口的座位上坐了下来——这个位置能够方便他观察整个环境,也能够在爆发冲突时候,第一时间选择撤离。 阿比盖尔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完全没有掩饰的打算。 这样直白的注视自然没能逃过这个从进入旅馆的瞬间就一直暗自观察着周遭一切的剑客。 休斯回头,对上阿比盖尔的视线。 这是一位从未见过的女性,年龄大概在二十六、七岁左右,黑发黑眸,不是让人感觉惊艳的美人,却有一双让人无法忽视的眼眸。最重要的是,她的手边没有武器,身上的衣服虽然干练,但并不适合战斗。 无法判别是否有恶意,但她望向自己的眼神,没有他经常感受到的好奇和怜悯。 她只是注视着自己,单纯的将视线落在了他身上。恍惚之中,他感受到一丝惋惜,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休斯虽然产生了疑惑,但判断她并没有威胁之后,他移开了视线。 旅店的招侍虽然迟疑,但靠近码头的旅馆,偶尔会迎来冒险家和赏金猎人,他思索着,带着菜单靠近。 “这位先生,请问您有什么需要?” 休斯没有接那份菜单,用眼神示意招侍放在桌上。 他道:“等一下我的同伴。” 阿比盖尔收回了视线,一瞬间的对视,她看到了发生在休斯身上的事情,以及他为何会失去手臂,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外神原生堕落。 在上一世轮回的终点,她的人类轮回与光明女神的从神粉碎了堕落之母最后重生的机会。但外神对于这个世界的腐蚀并没有因为这个宿体的陨落而停止,反而堕落权柄落入原生堕落之手,给予了祂更大的权利通过权柄来影响这个世界。 阿比盖尔亲自来到人世间,也于此分不开联系。 安娜,她的上一世轮回,直视邪神,她毫无活下来的可能,可真正抽空她生命力,却是一个诅咒。 厄琉西斯身上的白骨诅咒。 虽然艰难,但她还是默念出这个名字。 厄琉西斯,光明女神的战争天使,诸神争斗之中,一个为了诱使生命权柄出现的可悲棋子。 阿比盖尔长睫微倦。 真不知道该说他不幸,还是幸运。 在近乎众叛亲离的情况下,居然误打误撞的解开了诅咒——以一个圣灵的逝去为代价的诅咒。 她拖着下巴,看向使得她不得不回忆安娜记忆的开关。 两个个冒险者打扮的人玩意走进,围坐在休斯周围。 “妈的。打听了一圈,一个愿意出海的都没有。”一个同样背负着长剑的男人坐了下来,休斯将倒好的水递给他,那人拿起一饮而尽,“这群臭鱼烂虾,一个比一个怕死。” “人力岂能对抗天灾?”另一个青年微笑着开口,阿比盖尔抬头,看见了他如同灿烂阳光般的金发,她微愕,视线移向休斯。 即使那个红发青年极力维持着脸上的神情,但多次为人的阿比盖尔还是捕捉到他一闪而过的神情不适。 金发让他回忆起一些过去过去的记忆,而这些记忆,牵扯着太过复杂的情感。 阿比盖尔清楚的看到休斯失去右臂时候的画面,也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了被堕落之力纠缠的伍德。 她无法改变这些已经发生的悲剧,但正常轮回被外力破坏还是让这位来自幽暗国度的神灵感受到愤怒。 “别着急。”休斯终于开口,“再等些日子,总有人要出海的。” “怎么等?”最开始说话的青年抿唇,“我们在加索加仑杀的那个人,可是十二城邦……” 金发青年扫了他一眼,他的声音压低,可依然瞒不过阿比盖尔。 他们误杀了十二城邦之一的松埃府城主的独子。 “我已经打听过了,这座码头里有一位经验丰富的航海家,只要我们能搞到一艘船……”金发青年开口,他的话语还未落下,密集的脚步声正在靠近。 阿比盖尔用叉子戳着面前的牛肉,勾起唇角。 来不及了。 手持武器的恶徒从旅馆的大门挤进来,用极快的速度堵住了这唯一的出入口。 饶是休斯一行三人反应迅速,还是失去了最佳的逃跑时机。只能在第一时间后撤,尽可能的靠近楼梯的位置。 旅馆内爆发出一阵尖叫,一时间情况变得混乱。 只有阿比盖尔还坐在原处一动不动,平静地看着这一幕,等待着一场厮杀的上演,却在兵刃相接的瞬间,一段对话在她脑中浮现。 第100章 阿比盖尔想起, 作为安娜时候,她曾与厄琉西斯有过一段对话。 关于战争权柄的力量,厄琉西斯对于战争的定义是其造成的影响能否撬动权柄。 这里有长剑, 也许等下会有鲜血, 掌握着战争权柄的天使能否感应到这里? 他会不会因此看到自己? 她垂下眼眸,叉子插在牛肉上, 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 私心而言,阿比盖尔并不想这么早就再次遇到厄琉西斯,也不想让他注意到自己。 这会涉及很多复杂的情感, 在短暂一瞬间之内, 这些复杂的情感会给她带来太多的冲击。 阿比盖尔不愿意在一种高强高压的状态下去接受这些情感。这会给她带来不小的麻烦,甚至于会使得她忽视掉其中一部分感情,而被忽视的那一部分也可能会因为一瞬间的不在意, 而被永远忽视。 阿比盖尔想起隐藏在她身上的那枚指骨,它的存在已经十分复杂。 至少要等待她将过去的轮回一桩桩一件件整理出来, 她才会尝试面对“安娜”带给自己的感情。 这是她所感受到的无数份爱中, 最为特殊的一份, 因为对方, 也是不死不灭的神灵。 之前的轮回,她作为世间生灵,所给予的那些爱,接受的那些爱,终会因为轮回的终止而结束。 于是,阿比抬起头, 看向眼前的闹剧,也就是在她有所反应的一瞬间,这个位于码头的小旅馆, 被一种奇异的力量包裹。 休斯猛地回头,看向了这个黑发女人。 她依旧保持着之前的那副状态,手指在木桌上缓缓地画了一个圈。 也就是那个圆圈完成的瞬间追兵手中的武器开始扭曲,如同融化的冰块一般失去了原有的形态,在一种力量的干预下,他们正逐渐失去原本的形态,一点点进入空气,消失不见。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力量。 让武器从敌人手中消失的力量。 其实,那些枪、剑、刀之类的武器并不是消失了,而是变成了它们原本的模样。 元素,人类肉眼所无法捕捉的东西,但在阿比盖尔眼中,世界皆由元素构成。 她现在坐的椅子,眼前的桌子,桌子上的盘子,盘子里的牛肉,甚至说眼前的人类,无一不是元素组成的。 而“轮回”这一权柄其中之一的力量就是通过转化元素的形态,而改变物体的状态。 灵魂等特殊形态的存在无法分解成为元素,却能够改变其存在的状态。 她的力量之所以神秘,正是因为即使是许多正神也无法像阿比盖尔一样看到元素。 武器凭空消失,让这些训练有素的私兵皆是一愣,但他们并没有因此失去战斗力。 隐藏在人群最后方的施法者终于完成了他的咒语,当扭曲的魔法朝着休斯三人而去时,阿比盖尔抬起头,衔尾蛇的印记在她眼中一闪而过,朝着三人袭来的魔法波动也在瞬间以能量的形态消散在空中。 阿比盖尔站了起来。 “魔法女神的信徒。”她看着空气中活跃的能量在北大陆,魔法女神的信徒虽然属于联合特殊行动部却因为两极分化的特性,强着无法光明正大的出现在战斗现场,而弱者根本没有上战场的必要,使得他们在面对超凡邪恶事件时的定位一直非常尴尬。 南大陆对此的态度则开明许多,非凡世界在这里并不是什么秘密。但他们似乎格外忌讳另一片大陆上的人知道这个世界。 十二个城邦还曾特意联合起来建立了一个机构,与每一个决定离开南大陆前往北大陆国家的人签署一份协议。 这种协议本身写在一种可以承载能力的特殊牛皮纸上,若是有人尝试违背这神圣的誓言,就会面对该机构无休止的追杀。 其中涉及到许多诸神之间的争端,总直接的原因,是南大陆曾是诸神之战的战场。 这里背负着诅咒,也充满机遇。 “我能帮你们找到出海的船。”解决了这些追兵,阿比盖尔转身,看向休斯三人,“但我有一个条件。” 虽然这一切发生的如此突然,休斯三人甚至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在一种无法升起反抗与怀疑的状态之下,答应了这位神秘女士的条件。 带她一起出海,前往西海岸,而船,则在明天清晨出现在港口。 阿比盖尔没有纠缠过久,她能够感受到因为自己出手,四周的元素以及能量迎来的一个小爆发,这样的情况,又可能会引起诸神之中某些感知灵敏存在的注意。 那只会引来麻烦。 为了避开麻烦,休斯一行三人在这场短暂的闹剧之后离开了旅馆,阿比盖尔回到房间。 她要赶在出海之前,解决掉主舵手的问题,而在她选择住进这家旅店时,阿比盖尔就已经有了人选。 那个与她闲谈的老人,曾经著名海盗船“黑胡子号”上的大副,老肯特。 老人因病离船已经有十年,可他依旧是海上最出色的舵手,他来掌舵,阿比盖尔镇守舰艇,她十分有把握在雾气笼罩之中航行。 至于船,这从来都是不是阿比盖尔担心的问题,她能够使得长剑利器化为元素,同样的够将元素,转化成木船。 在拥有了一艘豪华的舰艇之后,阿比盖尔构建了一个梦境。 这梦境来自于老肯特急切的梦想,阿比盖尔的眼眸能够看穿人身上的轮回,她知道,老肯特已经常年抽烟,已经在不久前被医生确诊为肺癌,因为治疗这种病需要高昂的费用。 老肯特年轻时候在海洋之上四处掠夺确实抢来了不少的金银珍宝。他入账的财物多,出手的时候也一件都不含糊。 也正是因此,他没有什么积蓄,很难掏出一大笔来治疗负责的病症。 实际上,老肯特也很清楚,他年事已高,就算是能拿出这样一笔钱,也很难治愈。 生命的尽头,老肯特隐约之间,是希望自己能够回到船上,最后死在船上的。 只是他已经没有钱买船了,也不会有船,需要他这个老家伙儿。加上笼罩在海面上终日不散的雾,他很清楚这个最后的愿望,也只能就是个愿望而已。 也许是想要再次掌舵的愿望过于强烈,在这个夜晚,老肯特一次又一次的梦到曾经,他在船上时候的时候,那毫无顾忌的日子。 朦胧之间,他看到一位全身笼罩在黑色之中的人影,似乎在静静的注视着他。 老人揉了揉眼睛,那黑色的阴影没有消失,他像是受到诱惑一样的往前走,身体穿过那黑色的人型阴影。 眼前的海景突然发生了变化,蔚蓝的海洋瞬间被风暴席卷,海浪卷起船体,暴雨倾盆落下。 这一瞬间的时间,耳边响起整齐的号子身和凌乱的脚步声。 一个声音喊着。 “放下主帆,扎紧绳子,抛下主锚,快!”口令的声音夹杂在风暴声之中,一切都是如此的让人怀念。 老肯特不由得红了眼眶,这样的时间与画面并没有存在很长的时间,他又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小区,正站在码头的引桥上,看着远处平静的海面。 新的变化出现,这一次,却更让人感到惊奇。 一道黑色的阴影出现在他的身侧,就是之前他穿过的那一道,而就在他出现的那一刹那,眼前有东西动了起来,像是无数的斑点,正在朝着某一点聚拢,它们旋转着凝集,倾刻之间,一艘崭新的船出现在了老肯特的眼前,它如此之大,如此震撼。 经验丰富的老水手却在第一时间看出问题,这么大的船,以它的吃水量,在这样规模的港口是会搁浅的。 可面前的这艘船却没有,他揉了揉浑浊的眼睛,却发现这船其实是飘浮在海面上的。 “你想出海吗?”他听到这样一个声音,转头像的声音的来源看去,先前的那道阴影已经变成了一位优雅的女士。 而这个女士不是别人,正是此刻居住在旅馆二楼,前些日子和他闲聊过几句的那位旅居作家。 老肯特突然睁开眼睛。 周围黑漆漆一片,依旧是他破烂的房子。 看着落魄的自己,突然之间,他仿佛下定了决心。 休斯和他的同伴按照约定来到港口时,确实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到。 其实,在这个没人愿意出海的时间段,他们对那位女士的承诺始终抱着怀疑的态度,之所以前来,是因为南大陆上确实有不少强大古怪的施法者,得罪他们并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 而肯那一日,那位女士似乎并没有恶意。 她的视线落在休斯的身上,带着一种奇怪的波动。 沿着楼梯登船,同伴突然转头打量休斯。 “那位女士,不会是看上你才帮我们的吧?” 休斯摇了摇头,却没在反驳他人的调侃。 他登上最后一级台阶,抬气头,视线落在阿比盖尔的背影上,此刻这位女士正站在船首像前,如同一抹看不透的阴影。 她的视线确实落在他身上,这不假,但休斯在她第一次看向自己的时候就察觉到。 她并不是在观察自己,而是透过自己,看向一个陌生人。 第101章 阿比盖尔利用自己的能力加速了轮回的进程, 她很难解释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其实答案并不复杂,只是这位强大的圣灵并不愿意在此刻承认她正在被来自灵魂的情感所影响。 阿比盖尔认为,这些情感虽然来源于她的灵魂, 却并不全部是她的情感。 她是安娜, 也不是安娜。至少现在,她应该是阿比盖尔, 也只能是阿比盖尔。 那个被灵魂带来的指骨在作怪,但她并不能就这样将属于神灵的指骨丢弃,在失去作为封印的她的气息, 也许厄琉西斯就会直接追寻蛛丝马迹出现在她的眼前。 阿比盖尔叹了口气。她回头, 看到就就是休斯一行三人,失去一条手臂的红发青年比记忆之中更加成熟,他终于收敛起曾经的青涩, 但为此,他所付出的代价也是惨痛的。 而这件事情的发生, 与她有着微妙的联系。 在与那位黑发女士对视的瞬间, 休斯曾认真构思的问题突然之间全部被遗忘, 而他想要知道的答案也在这一瞬间清晰的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甚至他产生了一种其实自己已经与眼前的女士交流过的感觉,那些他们对话的画面清晰的出现在他的脑海,可实际上,他只是看了她一眼。 她一定是非常强大的施法者,才能有如此让人震撼的力量。 阿比盖尔没有过多的在甲板上停留,她转身, 视线从三人身上移开。 有她在这艘船上,破开诡谲的雾气前往西海岸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在那之前, 她必须快一些将“约瑟夫·奥利弗”的记忆整合出来。 那中间有一件对她而言非常重要的东西,神的灵性这样指引着她。 酒坊老板家不成器的儿子爱上的王国的公主,而公主同样钟情于这个一无是处的小子。 这样的流言突然在小镇上爆发,也许不只是小镇,或许整个王国都在流传着这个可笑的笑话。 我不知道,不敢去想象这件事情的后果。 那天,我照例帮父亲给镇上的酒馆送酒,却在路人的窃窃私语之中,听到了一个让人震撼的消息。 曾经在小酒馆试图灌醉凯瑟琳的两个流氓死了,上吊自.杀了。 可我听着他们的言论,却觉得那不像是自杀,那两个人是被人杀死,并且伪装成自.杀的。 察觉到我的靠近,那些谈论的声音突然沉寂了下来,我察觉到视线在我身上移动,心中明白他们为何选择缄默。 这不能怪他们。这些人和曾经的我一样只是普通的小镇居民,其实我现在也是个小镇居民,但我知道因为凯瑟琳,这样普通平凡的时日不多了。 我的生活即将掀起轩然大波,在那之前,这些普通的镇民肯定也不愿意和我扯上关系。 同时,因为他们的所作所为,我逐渐产生了一个念头,要早些将我的父母和妹妹送离这里,他们会因为我处于危险的境地。 这绝不是我希望看到的。 在产生了这个念头之后,我第一时间找凯瑟琳进行沟通。 我那善解人意的凯瑟琳十分理解我此刻的心情,她不但同意我要快些将家人转移,甚至提出要调遣她的卫队帮助我的家人离开这个小镇。 要知道现在的凯瑟琳处于十分危险的境地,若是那些流言蜚语传到了王都,一定会有士兵来到这里将她带走,带离我身边。 而她的卫队,则是这位公主殿下最后的财富,失去了卫队,她那可怜的头衔只会使得她成为众人抢夺的目标。 我拒绝了凯瑟琳,这不仅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也是为了我的家人的安全。 由公主的卫队护送平民,这可不是什么荣耀的事情,反而会让那些暗中的人更容易锁定我的家人。 我得自己想办法将他们转移出去,当务之急是要说服我的父亲。 我的父亲软肋是我的母亲,只要能够说服母亲,她自然有办法帮助我使得父亲点头,至于我们妹妹,她还没有独立的话语权,在父母同意的情况下,她也无法做出改变。 这是为了他们好,我这样想。 留在这里,对于他们是很危险的事情。 但超乎预料的事情发生了,一向顺从我意愿的母亲却拒绝了我。 我感到疑惑,感到不解,这分明是为了他们的安全,为什么母亲会拒绝我的提议? “你父亲一辈子的心血都在这里。” 进行这番对话的时候,我和母亲站在存放酒糟的阴凉房间里,这里到处散发着诱人的酒香味,浓烈得随时能让人醉死过去。 我当然知道我父亲一辈子的心血都在这里。 他在这个镇子上出生长大,在这里娶妻生子。他曾是农民的儿子,他从我的祖父那里学习到酿造粮食酒的技术,这本来是只有丰收年里才有的奢侈。 但我的父亲并不死板,他在农闲时候做杂活,用打零工挣来的钱去收购其他人家多余的粮食,再用我祖父的手艺,将这些粮食酿造成庄稼酒,出售给镇上的酒馆。 我们家之所以能够在这个镇子上拥有一定的地位,完全是父亲一点点积攒下来的财富与人脉所给予的。 离开这里,他将一无所有。 这是不争的事实。 我十分清楚离开这里的结局,但还是没有放弃劝说母亲同样我的计划。 “至少我们活下来了。”我说,比起这些声誉,财富,我更希望我的父亲母亲还有妹妹能够健康的活着。 但母亲却提出了另一个更加真实,更加残酷的现实。 “离开这里,就安全了吗?”她看着我,记忆里慈爱的面容上满是失望。 我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会用这样的目光注视着我,不由得后退一步。 不。别拒绝。我想着,用无声的语言传达着这个意图,但我的母亲并没有接受它。 “你只是再为自己的自私找借口,约瑟夫。”她说,“你说这是为了我们好,让我和你的父亲,我们这样的老家伙儿离开家逃亡,我们能去什么地方?离开这里就真的安全了吗?没有了这些酒糟,没有遮风避雨的房子,你要我们怎么生活?你妹妹以后怎么嫁人?约瑟夫,你不能因为满足自己的私欲这样为我们做决定。”母亲的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坚定,“我不会帮你说服你的父亲,现在你也无法说服我。”她露出些许悲痛,“如果你真的那么喜欢那个叫凯瑟琳的女孩,就应该自己去保护她。” 事情哪里有这么简单。 我想告诉母亲凯瑟琳的身份,想要告诉她我们的敌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可怕存在。 那绝不是我的父亲,我,一个小小的酒庄主人,一个酒庄主人不成器的儿子能够对抗的存在。 别说是阿兰尼·加仑本人和他恐怖的巨龙,我们甚至无法对抗他的骑兵,他的骑士团。 我听说过王国骑士团的故事,知道他们个个都是英勇无比的强大战士,而从凯瑟琳口中我才了解到,骑士与骑士之间也有着难以相信的察觉。 如果说阿兰尼的骑士是骑着战马的铁甲战士,此刻我们王国的骑士就是拿着未开刃的木剑过家家的小男孩! 这一切是如此的可怕。 这是母亲根本无法想象的恐怖噩梦。但我小看了我的母亲,在我的记忆里她一直都是顺从父亲照顾家人的妇人,但她也有着自己的思想,她也听说了那些在街坊之间流传的传言,她比那些嚼舌根的男人女人更加了解事情的真相。我曾将凯瑟琳带回家,母亲也许早就从她那不凡的谈吐和毫无挑剔的礼仪之中窥破她的身份。 她什么都知道,只是一直都不说出来而已。 这一次,我以为对他们好的决定,却在某种程度上害了他们。 母亲拒绝了我,父亲也一样。 我尝试越过母亲直接与我的父亲交流,可当我看到他在储酒的地窖里发呆的时候,我就知道,无论我说些什么,他已经下定决心绝不会离开这里。 这让我难以接受,甚至于我去找了我的妹妹珍妮,希望每日幻想着英俊的王子会骑着白马来娶她的傻姑娘说服父亲和母亲。 就像她小时候一样,哭哭鼻子就能轻而易举的达到目的,珍妮总是这样达成目的。 “不。”我从珍妮那里得到了拒绝的回答。 她看着我,圆圆的眼睛里是一种我没见过的复杂情绪,有一些像我从母亲眼睛里看到的情绪。 “你根本不知道父亲母亲在面对什么,约瑟夫。”她朝着我喊,“你可真是个彻头彻尾的自私鬼。你在做什么美梦?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居然想……”她的声音停顿一下,似乎没有勇气说出凯瑟琳的身份。 “公主殿下。”我替她说了出来,言语之中带上了一种我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骄傲与自豪。 但珍妮看我的眼神却像是看着一个愚蠢的傻子。 “约瑟夫。”她喊我的名字,而不是像之前一样叫我哥哥,这个变化让我感到了一丝不悦,那种本该受到的尊敬,荡然无存。 “你知道吗?”珍妮用那双圆圆的大眼睛看着我,开口道:“早在十二岁之后,我就不做那些愚蠢的梦了。” 她突然开口说了一句这样的话,但奇怪的是我确实听懂了她的意思,珍妮说,她在十二岁之后就不在做那种嫁给白马王子的梦了。 “可笑的是你,约瑟夫,你下一个月就要十八岁了,却还天真的以为自己会得到一位公主殿下的青睐。” 我噎了一下,从珍妮看向我的眼神里看到了明显的嘲笑,那眼神就像是我在她小时候听到她那愚蠢的梦想的时候的表情。 这一刻,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羞耻。被自己的亲妹妹嘲笑。好吧。我后退了一步,我可不是来和珍妮生气的,我得告诉她,事情比她想象之中严重的多。 那个时候我还年轻,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无能,也不愿意去思考凯瑟琳在我们这种差距甚大的关系之中对我的利用。 珍妮的话其实提醒了我这一种可能性,但我那时候太自信了,这种没有经受过打击的无缘由的自信,甚至一度摧毁了我所拥有的一切。 “我不会帮你的。”她和母亲说了同样的话,但对比面对母亲时候我的敢怒不敢言,对于我这个欠收拾的妹妹,我自然不会有那么好脾气。 我上前一步,钳制住珍妮的肩膀,逼迫她直视我的眼睛,我看到了珍妮圆眼睛里的愤怒。 “你放开我!你这个疯子!”珍妮皱起了眉头,“你弄疼我了!”她尖叫。 我伸手捂住了她的嘴,我当然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这对于珍妮来说会造成什么样的伤害我也很清楚。我虽然讨厌这个聒噪愚蠢的妹妹,但不会真的伤害她,我只是想要她知道,这一切将超乎她的想象,想让她知道,她无能的哥哥确实在害怕,害怕那些完全无法想象的敌人,害怕我聒噪的母妹妹,我顺从的母亲,和我沉默寡言的父亲受到伤害。 因为我的自私,因为我的无能。 我说了,虽然有时候我真的是个彻头彻尾的混球,但我没有泯灭良知。 可一切还是发生了,我没能说服珍妮,她好像完全没有看到我眼中的不忍与歉意,只记得我捏住她肩膀的力气,她向母亲告状,又哭着很父亲说了这一切,或许还添油加醋的补充了些什么。 总之,最后的结局不是那么的好。 我被父亲用藤条抽着赶出了家门。 我那时候多年轻啊,只有十八岁,年轻气盛,愚不可及。我恶毒的诅咒了珍妮,诅咒她会嫁给一个奇丑无比的男人,诅咒她下半辈子要不停的劳作才勉强不会饿死。 如果是现在,我一定会悔恨地抽自己几个耳光,然后在跪在珍妮面前祈求她的原谅,也许我那时候就该这么做了。 我曾无数次设想,若是当年,我没有那样对珍妮动粗,而是耐心的向她承认我的无能与恐惧,向她仔细说明可能发生的一切后果,现在的一切会不会有所改变? 总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后悔不能改变一切,只会折磨当时犯错的人,一直就这样折磨着我,直到我死去的那一天。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夜晚,暖冬的终结,我的家人,永远都留在了那个不下雪的冬天。 传言还是流通到了王都,国王的铁骑踏上了北上的道路,比他们更快的,是阿兰尼·加仑的骑士团。 我终于明白,凯瑟琳口中的铁骑与孩童的差距到底有多么大。 那晚,我和凯瑟琳在河边散步,我向她抱怨着父母的顽固,说着珍妮的愚蠢,怪罪他们为何不愿意离开这座小城,去到其他的地方。 凯瑟琳没有表态,只是安静地听着,知道她停下脚步,对我说:“很晚了。”我才惊觉,原来我已经和她说了这么久。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凯瑟琳却微笑着,像是母亲原谅不懂事的孩子一样摸了摸我的脸。 她的手可真软,那是我唯一的感觉,以至于我迅速地牵起那只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 凯瑟琳却如同触电一般收回手,她侧头,脸颊带上红晕。 “我们回去吧。”凯瑟琳提议,而我总是无法拒绝她的提议,送凯瑟琳回到她的乳母家后,我哼着轻快的小调,朝着我家的方向走去。 黑夜本该深沉,带着冬日的寒意,可没有,当我抬起头,看见那冲天的火光和扑面而来的炙浪时,我吓傻在原地。 我家的一排房子,被火舌席卷,母亲的菜地,我的马厩,父亲那存放着酒水的仓库。 酒精!还有比这更好的助燃剂吗?我想不到其他的答案。 我勉强朝前踉跄了几步,随即找回了自己的力气。 父亲、母亲还有我的妹妹珍妮,我得找到他们,我要找到他们! 我飞奔起来,像是扑火的飞蛾,风在我耳边呼啸,带着滚烫的气息,就连脚下的土地都染上了橙红的色,我冲进硝烟,在黑烟弥漫的庄园里辨别着方向。 什么都看不清,眼前只有一片黑色! “父亲!咳咳咳。母亲!咳咳咳。珍妮!咳咳咳!”炙热的烟气随着我的喊叫声进入我的喉咙,空气将我烫的失去声音,可我还是不死心,用沙哑的声音重复含着他们,内心祈祷着能够得到他们之中任何一人回应。 拜托了,拜托。 无论是哪位神灵,求求您,回应我祈求。 一切都是如此的滚烫,我浑身上下都传来剧烈的疼痛。 以至于我完全没有注意到,在我的手臂上,那个天生的黑色印记正在不断的转动,它所产生的热量被周围熊熊燃烧的火焰完全吞噬。 我的听力得到了增强,在一片木头燃烧的声音之中,居然破天荒的捕捉到脚步声,还有马尾横扫的声音。 那绝不是我的马,敏锐的听觉让我分辨中其中的不同,我的马只是普通的牲口,是用来拉车做粗活的,而现在我注意到的这一匹,是真正的战马,受到过严格训练的战马。 我在浓烟之中穿梭,虽然看不清东西,可听觉指引着我,直到我能重新看到眼前的景色。 在庄园的后方,烈火没有波及到的地方,我的父亲母亲还有珍妮正被身穿铁甲的高大骑士包围着。 他们抽出剑,架在我父亲的脖颈上,正在逼问我的母亲。 逼问她我的下落。 距离遥远,我甚至看不清母亲脸上的表情,可敏锐的听觉却将那抽泣声清晰的传到我的耳朵里。 我突然十分憎恨起突然变得灵敏的听觉,这是对我的折磨。 我甚至能够听清父亲汗滴落在的声音。 我想要抽出去,让他们放过我的父亲母亲,可我的腿像是被钉在原地,不住地颤抖。 我真是个废物。 彻头彻尾的废物。 那一晚,我已经无法再回忆,只记得火焰燃烧木头发出的爆裂声,以及他们最后的呢喃。 别回来…… 别回来。 雾气依旧没有散开,即使是航海经验丰富的老肯特都有些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继续向前。 而阿比盖尔就这样站在甲板上,望向看不穿的浓雾。 老肯特偶尔将目光略向她,想要从阿比盖尔脸上看出她此刻的思绪,可她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 阿比只是想要出来透透气,今天回忆起来的东西让她感受到了不适。 更让她难以接受的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轮回的权柄居然抑制了约瑟夫·奥利弗的行动,使得本想要冲出去挡在父母面前的他,懦弱地隐藏在浓烟之中,可她却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的不妥,唯一影响她的是约瑟夫·奥利弗产生的后悔情绪。 那样浓烈的情绪,使得一位圣灵也不得不暂停回忆走出船舱整理情绪。 阿比盖尔垂下头,眸光落在了在一层甲板之上练习剑术的休斯身上。 他用左手握剑,一招一式已经十分流畅。 失去右臂的四年时间里,他总是这样练习,再次练习,以保证他的剑术熟练度。 阿比盖尔看着他,轻轻摇头。 接着,她转身看向掌舵的老肯特,“今天就到这里吧。”说完这句,她轻轻抬手,船锚被一个个抛下,巨大的船帆也在瞬间收起。 这是超越一般人理解的力量,但放在这位神秘的黑发女士身上确实如此的合适。 休斯练习的动作一顿,他抬头,却看到那本该在二楼的女士出现在他的眼前。 “审判天使的信徒。”阿比盖尔看向休斯,“五阶。” 休斯点了点头,一点都不意外眼前的女士一眼看穿他的层级。 阿比盖尔微笑:“你有过奇遇。” 休斯一愣,垂下头,看向空落落地右侧:“不算奇遇。” “不需要神灵赐福的晋升,就是奇遇。”阿比盖尔说,“南大陆没有光明女神的教堂,在这里,光明的信徒才是少数派。” 休斯张了张口,握着剑的手放下。 “是的。”他回想起曾经,无论在北方的小城多恩,还是后来的阿兰尼,身为国教的信徒,他们的地位总是高过其他教会信徒一大截,可在这里,这块充满各种信仰的土地上,就连毫无战斗力的财富女神的信徒都比他更加受到欢迎。 休斯是光明女神的信徒,又失去右臂,甚至于探险家协会都不愿意接纳他。 现在的他,只能以赏金猎人的身份活动。 阿比盖尔微笑,静静看着他。 休斯的红色卷发比在多恩时候长了不少,用一根皮圈系在脑后,微有些歪,显然是用左手自己扎起来的。 阿比盖尔抬手,一把长剑出现在她的手中,于休斯一样,也出现在左手。 “我可以陪你比划一下。”阿比盖尔说,“一个人终是比不上有人陪练。” 休斯本想拒绝,可他抬头看向阿比盖尔,拒绝的话语怎么都说不出口。 在他诧异的眼神之中,阿比盖尔的右臂寸寸消失,消散在空中。 “所谓公平的对局,只有这一次。”阿比盖尔提醒道。 只见她左手握剑,神色自若。 “您……”休斯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问,“您到底是什么人?” 阿比盖尔看着他,静默不语。 对面的人眼瞳却寸寸放大,在被轮回加速的阶段之中,他曾对眼前的女士问出同样的问题。 而她的答案,出人意料。 一位圣者,来自幽暗国度的圣者。 第102章 圣者。 休斯的脑海中瞬间只剩下这一个词语, 在北大陆时,他因为阶级不够所涉及到的高位知识寥寥无几,来到南大陆这片奇异的土地, 圣者的存在并不是什么秘密。 南大陆是第一次神战的遗迹, 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们较之其他地方的人,对于超凡事物的接受力度也更高。 这里有着许多语言无法形容的奇异存在, 甚至于说,还有许多只生活在奇幻故事里的超凡生物。巨龙是这样的存在,精灵也是。 休斯有些不敢去看眼前的女人, 甚至于说他有些发怵。 阿比盖尔却并不在意。 她重复一次之前话, 语气语调没有一丝变化。 “所谓公平的对决,只有这一次。” 所谓的公平。 确实是这样的没错,她的右臂神奇的消失在空气之中, 力量也在握剑之间被压缩到五阶。 只有一次,是因为她想要知道现在休斯的能力是怎么样的程度, 而在他对上其他的敌人时候, 是不会有所谓的公平对决。 休斯听懂了她隐藏的含义, 握住剑的手微微攥紧。 他没有过多的言语, 在握紧手中长剑的一瞬间,就变得坚定而认真。 阿比盖尔同样专注起来。 实际上,这完全是一别压倒性的战斗。 阿比盖尔即使压缩修为,丰富的实战经验也完全不是今年二十四岁的休斯能够比拟的。 但这位圣者并没有选择利落的结束这次切磋,而是不断观察着休斯出招的时候的每一个动作。 就想现在,他虽然左手握剑, 可他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右手剑客,很多习惯,早已经深入骨髓无法轻易改变。 审判天使的力量点燃长剑, 当驱邪的金光寸寸包裹寒铁,阿比盖尔抬眸,注视休斯认真的表情。 她的视线移动到闪烁着金色光芒的剑尖之上。 终于,她不再收敛,手中的武器一撤,引得与她对峙的休斯乘机逼近,阿比盖尔以退为近,手腕翻动,在方寸之间便寻找到休斯向前进时候露出的破绽,她抓住这个破绽,假动作抬腿,向他的右侧踢去,休斯下意识躲闪抬臂,但身体的本能使得他想要抬起右臂招架,可惜没有肌肉能够应答他的念头,只是一瞬间休斯就意识到自己的失误,可想要改正的时候,却已经失去了最佳的机会。 阿比盖尔不会给到他机会。 两人虽然缠斗了片刻,这场比试还是以休斯的失败而终结。 阿比盖尔后退几步,手一甩,握在手中的长剑便以元素的形态回归自然,她的右臂也重新恢复。 休斯低垂下头,即使没有言语,只是动作,他也明白自己输在何处。 不是对方实力的碾压,而是即使这些年他不断催眠麻痹自己应该用左手去完成一切,可自从他四岁起开始跟随伍德家族的剑术老师学习武技的那一天,他就是右手握剑。 身体的下意识反应绝不是一朝一夕之间能够改正的,他就算反应再快,也会有强大的对手抓住这一瞬间的疏忽。 “还要在来一次吗?”阿比盖尔看着他,在金色光芒笼罩寒铁的瞬间,她在休斯的身上看到了第二个可能,虽然说她的力量来源是幽暗国度,可在这个世界上,施法者运转力量的根本确是统一的。 休斯抬起头。 “这一次您不会再放水了,是吗?” “不。”阿比盖尔回答,“如果我使出全力,你甚至不会有站在我面前的机会。” 对面这位神秘女士给予的答案是如此的狂妄,但休斯确信她没有丝毫的吹嘘,甚至有一瞬间的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提出这个愚蠢的问题。 阿比盖尔注意到他情绪的刹那变化,她只是抬起手。 “你先出手。” 休斯咬咬牙,明知道自己不可能有一丝取胜的结果,但他还是收敛起内心的诸多想法。 圣者。 他想,这是人类能够达到的巅峰,他能够得到一位圣者的指导,就算是多失败几次,又能造成什么影响? 提剑,休斯默念咒语,金色的光芒闪烁,在黑夜之中点亮一片希冀。 阿比微微勾唇,甚至没有抬手,耀眼的光芒顷刻之间炸开,化作无数细小的光点,自休斯的长剑之上淋落。 他聚齐起审判天使祝福的力量,被阿比盖尔轻松的送入轮回。 几千年前,在这片土地之上的万丈高空,阿比盖尔便是凭借着这样的力量以一己之力阻挡诸神。 即使是神力,在面对轮回权柄的力量时候,也会归于自然。 而这同样也是南大陆这片神奇的土地能够孕育出更多的超凡生物的原因之一。 阿比盖尔曾在这里驱散了诸神的攻击,使得祂们的攻势不能前进一步。 若不是一百二十年的期限来临,她被无法抗拒的送去了人世间,也许神战的结局不会那样惨烈。 阿比盖尔转身,过去的事情很难说是否正确。若是神战的结局不是战争之神与生命女神同归于尽,这个世界上便不会诞生厄琉西斯,生命权柄也不会遗落世间。 现在,她来到人世间,所图谋的也是当年遗遗失的生命权柄。 光点落地消失不见,如同明灭的火星,休斯瞳孔放大,这一幕印在他的眼中,星星点点,宛若夜晚天际。 但这样的诧异只维持了很短的一瞬,休斯重新调整,一个祝福咒语瞬发,金色的光芒重新笼罩长剑。 消散在空气中的点滴星火重聚,成为他长剑之上耀眼的祝福魔法。 阿比盖尔看着这一幕发生,很清楚想要做到这样的程度其实需要很高的天赋。 休斯具有这样的天赋,命运没有断绝他全部的可能性,只是将它隐藏,等待着被发觉的那一日。 但阿比盖尔并没有因为这一瞬间的惊讶就手下留情。这一刻,她是休斯的敌人,敌人绝不会因为你在战斗之中展露的天赋而停手,正相反的是,你的敌人觉不愿意看着自己的对手强大,若是在还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时候,贸然被敌人发现天赋,其实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重聚的祝福魔法又一次炸开,这一次,阿比盖尔甚至没有这样的念头,轮回的力量就已经完成了目的。 两次终结。 休斯没有放弃,他十分清楚这样的机会来之不易,他也许无法想象自己与眼前的女士之间的差距到底有多少,但他绝无胜算的事情他心知肚明。 红发的青年闭上眼睛,这一次他没有着急凝聚祝福魔法,他发起冲锋,爆发的速度瞬间拉进自身和阿比盖尔的距离。 阿比盖尔没有移动,静静地等待着他的进攻。 休斯举剑,没有丝毫的迟疑,做出一个下劈的动作,就在剑刃即将触碰到阿比盖尔的那一瞬间,他掌握的魔法一个一个被施加在长剑之上。 阿比盖尔终于露出满意的微笑,闭眼迎接这一次攻击。 休斯看着长剑沿着她的眼眉而下,不由地睁大眼睛,他虽然知道自己绝对无法伤到这位黑发女士,可这与他设想之中自己的剑在落在的瞬间会如同刚才的那些祝福魔法一样消失的画面没有发生。 阿比盖尔在他眼前坍塌,而休斯则因为惯性的作用向前冲出,没有右侧手臂保持身体的平衡,他踉跄了几步,单膝跪在地上,幸好他及时用手中的长剑刺入甲板,好使的自己不会狼狈的跌倒。 阿比盖尔的身影在他身前重新组合。 “你也许可以尝试走施法者的途径。”阿比盖尔开口,垂眸看着用剑支撑着身体的休斯。 “审判天使本身是武神不假,但他的力量同样可以支撑你完成法术能量的凝聚凝集。”阿比盖尔说道,“也许你左手的剑术确实不错,但这已经是极限,失去了右臂,你确实无法在剑术上再有突破。”她的声音不浓不淡,没有惋惜,没有嘲讽,只是十分平静地诉说着一个事实。 “如果你还想要自己的修为有所精进,适当的放弃现在的途径不一定是坏事。” 这是十分浅显易懂的道理,是最佳途径,但做出这样的决定却十分困难。 阿比盖尔的视线落在休斯身上的瞬间,就看出了他曾有过的挣扎,信仰一个使用长剑以武修身的神灵,又想要转向施法,实在是太过困难。 休斯没有改变的法门,但掌握轮回的阿比盖尔却能看到更多的可能。 她了解世界上全部能量轮回的规律,十分情绪由信徒与神灵之间的联系是如何他们转化力量的。 阿比盖尔给予了休斯转化的方式。 她没有说明的是这其实是一种歉意的表达。 阿比盖尔有能力给予休斯一条全新的手臂,这听起来不符合人间常理,但对于阿比来说却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她没有这样做,也没有告诉休斯她有这样的能力。 轮回的能力之所以让人敬畏,便是因为它本身就是一种规则。 “您有办法帮助我?”休斯用剑支撑着自己站了起来。 “你不该质疑我。”阿比盖尔看向他,接下里的话又一次吓到眼前的青年,“就算是审判天使亲自出现在这里,他都要好好掂量一下,自己是否有质疑我的资格。” 休斯愣了愣。 猛然惊悟,他只注意到眼前的女士是一位圣者,却忽视了更令人惊讶的事情。 她说自己,来自幽暗国度。 一位来自幽暗国度的圣者。 我成了孤儿,没有家人的孤儿。 大火燃烧了整整一夜,我躲在废弃的枯井里,抱头躲避着现实,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饥饿和口渴的折磨再也难以忍受,我才顺着麻绳爬了上来,浑浑噩噩地向着记忆里的家走去。 长着庄稼的农田不见了,母亲的菜地不见了,房子马厩都不见了,燃烧木头剩下的灰烬几乎淹没我的脚踝。 空气中呛人的焦糊味还没有散去,我向前走着,鼻子却从这,焦味之中捕捉到一丝香味。 饥饿真会让人疯掉。 在一片死寂之中,我在曾经母亲鸡窝的位置找到了来不及逃走便被烧成焦炭的母鸡,用刀割去外表碳化的表皮,露出里面白花花的鸡肉。 带着内脏的腥味,但我不顾得那么多,狼吐虎咽般将其塞进嘴里,之后,我在家里平日里使用的那口水井里舀了水。 这水依旧是那样甘甜,完全没有因为地面的这一场大火收到影响,这是我父亲酿酒用的井水,也是我们家酒厂的酒水味道极佳的秘诀。 一把闪着寒光的长剑抵住我的脖颈,我感受到森森寒意,但却没有害怕的情绪产生。 我已经失去了家人,若是就这样死去也不一定是一件坏事。 我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问:“你是谁?” “约瑟夫·奥利弗。”我这样想着,也这样回答,“一个无家可归的混球。” 那人笑了一声,是鼻腔之间发出的那种笑声,接着,我感觉到架在我脖颈上的长剑移走了。 “我要找的人就是你。”那人说。 我感受到一阵疑惑,下意识地转头,看到一个高大的声音,他背光站着,而此刻阳光刺眼,我看不清他的模样。 那人将我提了起来。 “很可惜。”他环顾四周,“我还是来晚了。” 什么意思? 我不懂他为什么会这么说,但从其先前的动作上来看,他确实没有要伤害我的意思。 那个男人收起了剑。 “找个安全的地方,我想你应该有很多的问题想要问我。”他这样说,虽然是提议,但我显然无法拒绝。 我木木地点头,跟随着这个男人往后山的方向走去。 我不担心他会在人烟稀少的地方杀掉我,如果他想要动手,完全可以在我家那烧成废墟上动手,之后只需要放上一把火,没人会知道我的真实死因。 这个神秘的男人不言不语,朝着密林深处走去。 他的步伐极大,即使是在林地间,到处都是灌木丛或者其他的植物,他的速度也没有收到丝毫的影响,反而越来越快。 我跟在他身后,要集中精力快速挪移双腿才能勉强看到他的背影,尽管我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可我们之间的距离始终保持在十米左右,像是难以跨越的天谴。 那人像是不会累一样,速度始终没有一丝的减缓。 我咬牙跟着他,直到我的双腿完全失去感觉,从正午到午夜,在群星闪烁之下,他终于停了下来。 我也曾在庄园后的山地里驰骋,却从未有过一次如初深入,我甚至不知道,原来在母亲故事里后山的树林如此之大。 那人停下了脚步,发出一种类似禽鸟的鸣叫声。 我先是疑惑了一瞬间,很快便意识到,他并不是一个人,此刻模仿鸟鸣,就是在向隐藏在某处的同伴发送信号。 像是印证我的猜测一般,同样尖锐的鸟鸣响起,没多久前方的阴影处,走出一个同样高大的身影,他浑身上下扎着由某种植物做成的伪装,活脱脱像一个野人。 那个男人靠近那个野人装扮的人,他们用我看不懂的暗语交流几句,接着我感受到一道目光从头打到尾将我打量一遍。 虽然他的目光没有恶意,但那种感觉还是让我全身上下起鸡皮疙瘩,我就像是被丛林之中凶恶猎手盯着的猎物,放佛下一瞬间就会命丧当场,可那人的目光又确实没有恶意。 总之,在他用这种奇怪的视线打量了我片刻,便领着我与那个高大的男人,朝着岩壁走去,在天然的青苔与藤蔓做成的伪装之后,一个山洞的入口出现在我的眼前。 这是他们的临时落脚点,我不由得想到,凯瑟琳曾和我说过,王国的骑士与加仑骑兵在装备和人员配置上都有极大的差距。 我不知道眼前这些人的装备实力如何,只是下意识地判断他们是躲藏在这里暗中行动的。 他们也没给我发问的机会,我也不会傻到去问这样愚蠢的问题。 我跟随着高大男人走进洞穴,扑面而来的是一种潮湿的腐烂味道,这种味道显然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形成,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够驱散的。 我下意识地抬头观察四周,发现山洞的洞顶十分平整,洞内虽然有霉菌的气味却没有见到积水,应该是自然形成的土洞。 我站在山洞口观察四周环境的功夫,有几个和他一个高大的人朝洞口看来。 其中一个人的视线在我身上打量片刻,“就是他?” 带我来的高大男人点头。 “我赶到庄园的时候,他们的先遣部队已经离开。这家伙儿很幸运,加仑的骑兵团刚刚离开,他就出来找水喝。”带我来到这里的男人说。 我听着他的话,不知道其中是否有夸张的成分,如果没有的话,那我可真是个幸运的家伙儿。 想到这里,我突然产生一种莫大的悲呛。 别搞笑了,我若是足够幸运,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我和我的家人身上? 问话的人点点头,他看起来像是这群人的头头,他的视线落在我身上,问:“小子,你躲在什么地方?” “废弃的枯井里。”我回答。 “真有你的。”那人感慨了一句,之后,便没人再注意我这个不起眼的家伙儿。 他们似乎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而我只不过是其中最不值得一提的小插曲而已。 那个带我来到这里的男人给了我一条毛毯,便不在理会我,径直走到火堆旁,与他的同伴交谈起来。 我知道自己是个外来人,也不自讨无趣,主动走距离篝火最远的地方,将那条毯子披在身上,蜷缩在角落里。 听着这群训练有素的男人之间的对话。 他们没有特意回避我,因为他们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之中,我听出了一个阴谋。 这些人来自现在的王室,他们此行的任务,便是寻找凯瑟琳,可他们却不是为了拯救她,而是遵循国王的命令,要先加仑家族的骑士将公主带回去。 我有些不明白,国王是凯瑟琳的父亲。 这种时候,他不是应该保护自己的女儿?为什么要派人捉她回去,甚至要超过加仑家族的骑兵? 政治在那时候的我眼中是完全陌生的领域。我自然无法理解逃婚的公主会成为加仑家族进犯的理由,国王在王都以公主生病的缘由拖延着婚期,另一边派人寻找她。 而阿兰尼·加仑也知道生病只是一个愚蠢的借口,而戳穿这个谎言,他便可以借着缘由攻打王国。 国王则要拼尽全力去守护这个需要的谎言。 这是统治者之间的争斗,是王国之间的争斗,而我心爱的凯瑟琳不过是两个争夺权利之人眼中的筹码,不值得一提的牺牲品。 这让我感受到愤怒,可这愤怒完全无用,因为它源于我。 无能者的狂怒。 如果这种愤怒来自阿兰尼·加仑,他大可以骑着巨龙荡平王国,如果他想当一个焦土国王的话,而显然,自傲的阿兰尼·加仑不想用如此简单的方式赢得这个国家。 名誉,权利,智谋,民心,他每一个都想要。 从那以后的近一个月时间,我就一直跟随着这队国王派遣出的小队。 我逐渐直到,他们并不是王国的骑士,而是独属于国王陛下的暗卫,是他最信任的存在。 而跟在凯瑟琳身边的那个护卫也曾是这里的一员,只不过在凯瑟琳十五岁生日的那一天,他作为礼物,出现在了公主殿下的身边。 也正是经过这个人的提醒,凯瑟琳才能提前察觉到危险。 从他们口中,我逐渐知晓,在我的家人被屠杀的那个夜晚,凯瑟琳并不是从她乳母的庄园里来的,而是从准备逃离这里的马车上赶来的。 她被嘱咐前往不能将接下来的行程泄露给我。 在她身边的乳母和护卫眼中,和街头混混一样的我是不被信任的。 这很正常,实在是太他.妈的正常了。 我忍不住骂了一句,感受到了一种被欺骗的感觉。他们不信任我无所谓,这个世界上不信任我的人太多了,可凯瑟琳呢? 我努力的一次次回想那一晚的场景,一次次回想她看像我我的每一个眼神,对我说的每一句话。 真讽刺啊。 我完全没有从她身上感受到一丝一毫的不对劲,我不知道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只感觉到无比的荒谬。 但我很难说明这到底有多荒谬?总之不会比公主殿下爱上穷小子更荒谬了。 那时候的我一事无成,一无所有。 一夜之间,我失去了所有。 我跟随着这队暗卫,穿梭在王国的土地上寻找逃婚的公主。 偶尔,在我们在一个城镇落脚的时候,我会跟随他们其中一些人学习武技。 这不是突发奇想,而是在我们遭遇过一次于加仑家族骑兵的正面对抗后,我做出的决定。 我不想死。 我无比坚信这个念头,若我真的有勇气面对死亡,那么在大火将我的家焚烧殆尽的那一天,我会从那浓浓硝烟之中走出,走到我的父亲和母亲还有妹妹身边,与他们死在一起。 但我没有,无论是因为恐惧或者怯懦,这些原因都不重要。 我要活着。活下去,仇恨将是支撑我唯一的动力。 杀了那些屠杀我父母的刽子手,杀了这一切的幕后主使。 我已经死了,我又活了过来。 仇恨,仇恨,仇恨。 我默念着这个词语,一次又一次被狠狠摔落在地,又一次又一次的爬起,冲锋。 暗卫的领队者终于在我狼狈的模样下看出了我的决心。 从那一次起,他成为了我的老师。 公主回到了王都。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有一瞬间的愣神,随即反应过来,我早已经与凯瑟琳没有任何关系。 我们的任务结束了,我跟随着老师回到王都。 在路途之中,我听说,是国王送给公主的护卫背叛了她,将她迷晕带回了这里。 我内心产生了一丝窃笑,她本该信任我,至少我真的会带着她浪迹天涯。 但这种心思并没有存在多久,就消失在一日又一日的训练之中。 老师对待我十分的严格,而在他的教导之下,我的进步神速。 我本来就喜欢打架斗狠,经过了系统的学习与训练,我很快便和老师一样成为了黑暗之中的刀锋。 在这几年的时间里,凯瑟琳还是嫁给了阿兰尼·加仑,成为了联姻的牺牲品。 我偶尔会想起她,却没有想起曾经愚蠢的自己。 变故发生在我二十五岁的那一年,那时候我正在北方执行任务,突然被暗号召回王都。 抵达王宫下的属于我们密室后,我发现不只是我,游历在各个城市执行任务的暗卫都被召回王都。 我的老师站在人群之中,满脸的凝重。 我突然意识到,这一次的任务绝对不同于之前的任务。这将是我此生最重要的一次任务,这将是改变我这一生的任务。 我感受到自己的心脏砰砰乱跳,同时手臂之上柱间传来灼烧感。 我知道,那种灼烧感来源于我身上的奇异印记。 后来,国王亲自来到了这里,想我们传达了他的指令。 前往南大陆,寻找一件十分重要的东西。 这个命令让我感到震惊,不由得想起了那个我出生的小镇,那时候,我曾从凯瑟琳的口中听说过南大陆的奥妙。 而现在,早已嫁做人妇的凯瑟琳就在南大陆。 我再一次想起了她,我已经很久没有想起她。 以至于我忘记了低头,呆呆地与国王对视。 那是凯瑟琳的父亲。 国王的视线在我身上停留的一瞬,又移开,我猛然惊觉自己的愚蠢,连忙低下头。 可隐约,我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些奇怪的情绪。 我们坐上了前往南大陆的船。 老师面色凝重地望向远方。 他说,这将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旅行。 我却十分期待这一次的终点,因为即将踏上陌生的土地,有我的敌人,有我的爱人。 不管如何,我们终会在命运的指引下相遇。 但我未曾想到的是,老国王口中十分重要的东西,竟然会是…… 第103章 阿斯嘉特。 当阿比盖尔书写下这个词语时候, 她终于明白那种驱使她一定要探索约瑟夫·奥利弗的经历的直觉来自何处。 世界树阿斯嘉特,传说中的三大世界树之一。 传说在世界创立之初,创世之神曾亲手栽下三颗巨树, 又亲自对它们施于魔法, 使得三棵巨树拥有比肩神灵的力量。 阿斯嘉特,传言中生长在神侧的神树。约顿海姆, 保护祝福世界生灵的神树,尼福尔海姆,支撑着亡灵国度的神树。 神树扎根在土地上, 不断吸取着力量向上生长。 创世神陨落之后, 光明女神莱特无法接受祂的领域之中那棵不断索取的贪婪巨树,派人将它砍断,丢下了人世间。 莱特总是做一些胆大妄为的事情, 而多数时候,祂的选择总是正确的。 神国的力量不再被阿斯嘉特吸收, 使得这位女神在越发强大。 阿比盖尔却产生了新的思考。 也许, 这与她在幽暗国度的居所, 第三棵世界树尼福尔海姆有联系。 而这种联系, 与她此行的目的密不可分。 她下意识地抚摸着手腕上的小蛇,在属于“安娜”的轮回里,衔尾蛇吞噬了匠器光影交际,她拥有了一个神器的胚胎。 而从神器胚胎变成真正的神器,还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 阿比盖尔十分清楚,单纯依靠漫长的孕育并不足以支撑祂获得强大的神器。 轮回圣女的神器自然要在轮回之中历练。 她微微定神, 手从衔尾蛇身上移开,继续整理约瑟夫·奥利弗的记忆。 …… 杠杆与齿轮的世界,巨大的烟囱吐出浓重的黑烟, 蒸汽机轰隆轰隆响个不停。 行走在其中的神灵像是没有注意到这些景色,路径毫不偏移。 直到挪移的金属部件阻挡了他的去路。 他停下脚步,微微侧头。 柔顺的红色长发随着他的动作移动,露出苍白.精致的下颚,顺着下颌骨向上,昏暗的黄铜色光线落在来者的面容之上,映亮了他隐藏在红发下的脸,那种一种极具压迫感的美貌,像是根本存在于世间的生物,只是一眼,就能将人的灵魂吸入,碾压。 男人的五官精致到了极点,但一双眼睛却毫无神采,本是十分妖异的长相,却因为无神的眼睛,使得整个人的气质透出一种冷漠。 他绝不是存在于人世间的凡物,这般品貌,如此身段,他该是传言之中苍白.精灵,或是神灵流落在外的守护天使。 总之,他与这个充斥着齿轮、杠杆,到处散发着煤油燃烧气味和烟尘的地界格格不入。 但他确实存在于此,并用那双空洞到能够吞噬一切的眼眸注视着突然出现的金属墙壁。 厄琉西斯眯起眼睛,他看不到,但在感知到眼前的变化之后,殷红的唇微抿,勾出一抹轻蔑的笑。 “你妄图用金属阻止我的去路。”厄琉西斯开口,声音不带有丝毫的感情。 他微微昂首,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眼前的金属墙壁嘭地炸开。 下一瞬,他抬起一只手,虚向前抓,一道模糊的身影勾勒出来。 厄琉西斯五指收紧,而那道虚幻的身影也在调动全身的力量抵抗祂的侵入。 红发被风卷起,虚幻的旌旗出现在厄琉西斯身后。 他加大了力气,但虚幻的身影还是想要躲避祂的锁定。 一时间,周围的一切都运转起来,齿轮机扣不停转动,发出机械碰撞的哒哒声。 神力也在这一刻凝聚,权柄活跃起来,对抗着侵入的不速之客。 厄琉西斯感受到瞬间的凝滞,下一秒,他眼前的景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空落落的双手中突然多出了重量,他低头去看,甚至没有时间思考他何时恢复了视力,就依照本能搂紧怀里的身躯。 一瞬间,厄琉西斯双目发红,注视着失而复得的身影,胸口处传来阵阵隐痛,某次不幸再次上演。 那的眼前似乎出现别墅的小窗,出现了冒着热气的晚餐,出现了并肩夜读的客厅,出现了小心翼翼地亲吻,与那听过上千遍的呼唤。 心狠狠坠落在地,像是被洞穿上千次一样刺痛。 “没想到,你居然还拥有着这样的能力。”侵入者的声音严厉起来,手中的动作却没有一丝的改变,他仍然护住虚假的幻想,声音中的寒意却直逼人心底。 战争从来不是什么善良的神灵,善良温柔的是名叫厄琉西斯的存在。 如今,那个会呼唤厄琉西斯的人已经不在,他亦不会维持曾经的温柔。 “利用钟表的发明窃取费尔南多的力量。”厄琉西斯环视四周。 他看到的景象来自过去,是安娜离去的那一天,加仑王国首都阿兰尼的模样,但厄琉西斯十分清楚,现在的他并不在阿兰尼,而是在蒸汽之神的神国,发明与创造的源头。 “可惜。”厄琉西斯站了起来,“你的钟表,也是金属构成的,而我,是一切金属的掌控者。” 破碎的声响,一寸寸袭来,眼前的一切如同爆裂的镜面一丝丝碎裂跌落,厄琉西斯始终抱着怀中的身影,唯有收紧的指节透露着他的挣扎,但无论他做了什么,一切终将发生,他无力阻止接下来的一切。 因为这些早已是既定的事实。 即使蒸汽之神利用祂的信徒发明了钟表,使得时间天使费尔南多的力量拥有了载体这一事实,漏洞般的使用了费尔南多的力量也无从改变。 时间天使都无法倒流时间,更何况一个窃取力量的模仿者。 厄琉西斯的眼前逐渐暗了下来,随着这股被窃取了的力量消散,他短暂恢复的视觉也在渐渐消失。 神的天使没有丝毫的犹豫,在这个虚假的幻境还未彻底消失之前,他终于低下头,看向怀中的少女。 一瞬间,心脏像是利刃刺穿,厄琉西斯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他的视觉还没有完全消失,但怀中的安娜,却不是她本来的模样,可当他想要看的更清楚一些的时候,这个脆弱的幻境却彻底的消失了。 厄琉西斯沉下表情,终于不再收手。 对比战争天使厄琉西斯,蒸汽之神不过是一个没有经历过神战的弱小神灵,祂诞生于人类的聪明才智,甚至于祂掌握的权柄也不是来源于创世神,而是世间规则为弥补疏漏而制作的产物。 人类便是这样富有创造力的生物,有时他们的创造力甚至能够创造神灵。 祂根本不是厄琉西斯的对手,最后的底牌也失去作用之后,很快便被愤怒的战争天使制服。 “火炮,枪械。”厄琉西斯将蒸汽之神的具象化甩在地上,“看着”祂化作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邋遢青年。 祂有着一头乱糟糟的卷发,带着一副眼镜,身上则是粘着油污的破围裙。 “你使得人类创造出带来死亡的战争机器。”厄琉西斯开口,细数的蒸汽之神的罪行。 倒在地上的邋遢青年却不赞同他的话语。 他不是厄琉西斯的对手,甚至本身所掌握的力量中也有一部分来自这位强大的天使。 “是他们创造了我!”祂反驳道,“火炮,枪械,发明这些的不是我,将它们用于战争的也不是我。” “挑起战争,发动战争的也不是我,战争天使,我没有义务要承担你的怒火,也没有资格为这战争背负责任!” “世界万物才是神的起源,你该怪罪的,是那些心生贪婪的人类!” 阿斯嘉德。 我默念着这个名字,却完全不懂它的含义。 我问老师,可就了一向博学广知的老师,也犯了愁。 我们根本不明白国王的命令究竟代表着什么样的含义,也完全不知道这个词语纠结蕴含着怎样的力量。 抵达南大陆,早些时候安排好的马车将我们带到了下榻的旅店。 这里是王国在南大陆的据点,在这里,我们见到了先于我们来到这里的暗卫队员,他们同样也是这次行动的先遣部队。 从他们的口中,我才知道,所谓的阿斯嘉德是一棵树,而且是一棵已经被砍到的树。 天大的笑话,我现在根本无法想象我当时脸上的表情,我相信,我看向他们的眼神一定看上去像是在看傻.逼。 在一片大陆上找一棵树?找一棵被砍倒的树?这个真是太搞笑了。 可我也知道,既然一棵被砍倒的树有自己的名字,那么它一定有着特殊的含义。 后来我知道阿斯嘉德是三棵世界树之一,是真正的神树。但在当时我们执行任务之前,只有知道的越少,存活的几率才越高。 在经过短期的休整后,我们一行人按照巫师预言的指引,向东进发。 也正是在路途之中,我才逐渐发现南大陆与北大陆的区别,而令我没想到的是,在经过一个自由贸易城邦补给的时候,我竟然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见到了熟悉的故人。 我只远远地看了一眼,便辨认出那道身影,正是许久未见的凯瑟琳。 而我的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了她隆起的小腹上。 凯瑟琳怀孕了。 第104章 我想不起那时候的心情了,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那是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我不在是那个小镇子里长大的混球青年,她也不再是那个必须隐藏身份的逃婚公主。 几年不长, 也不短, 足够改变很多事情。 也许凯瑟琳有所感应,竟然停下脚步朝着我隐藏的方向看了过来。这与我执行暗杀任务时候的面对敌人不同, 但我却感受到了一种紧张感,几乎是本能地抬手拉拉起兜帽隐藏自己的样子。 不过,我想, 就算我不这么做, 凯瑟琳也很难认出我。 与之前志气盎然不同,在经历了家人被屠杀之后,背负着深仇大恨的我已经很少像年轻时候那样总是将自己收拾的人模狗样。 日晒雨淋之中厮杀, 黑暗之中游走,早就将我那些张扬的坏毛病磨炼地一干二净。 老师对我说, 过去的我, 几乎有着全部一个好的刺客不该拥有的品质, 而该拥有的我却一个都没有。只不过在那个大火席卷酒庄的夜晚, 我终于有了一个可以支撑我成为强大刺客的信念。 仇恨。 我的脑海里只剩下这一个词,也只能剩下这一个词。 所以,凯瑟琳,凯瑟琳,凯瑟琳。 我这样一遍又一遍在脑海里呼唤着这个名字,却重重地低下头, 仇恨压弯了我的脖颈,使得我绝对无法抬起头,对上凯瑟琳的视线。 凯瑟琳, 凯瑟琳,凯瑟琳。 我一念着这个名字,终于离开这条街道,在我拐进一个小巷的时候,却突然感觉身上的力气在那一瞬间被抽干,只能靠着灰扑扑的墙面不住地喘息着。 也许我一直期待着在这片土地上见到她,可我又不敢去面对她。 那一天在街道上远远的一眼,那些被我封印在心底几年的画面竟然疯了一样的滋生滋长。它们很聪明,知道我一定会用尽全力压抑这份感情,所以它们从不在白天出现,却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我的梦境。 在夜晚,寂静的梦境之中,我一次又一次回到家乡的小镇,在夜晚轻风的吹拂之下,拉着凯瑟琳的手漫步在河流边。 在无数个思念着凯瑟琳的夜晚就这样度过,我们的队伍在这片大陆之上游历,寻找着阿斯嘉德的线索。 想要找到一个只存在与传说之中的神木究竟有多难? 呵,谁知道呢? 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人能够找到它。 但在寻找这棵神树的过程之中,我逐渐认识到曾经的自己是多么无知,多么的幸运。 南大陆的危险,是用语言难以形容的。 在跟随老师学习,成为王国的暗卫之后的这段时间里我曾有幸与许多北大陆上的高手交手,并将他们变成自己的刀下亡魂。 可在这里,我的对手,甚至不能算作是人。 在南大陆的西岸,靠近雪域的天然丛林之中,我们遇到了一种生物的攻击。 这种生物生长着巨大的角,像是鹿角,但它们绝对不是我所见过的任何一种鹿。 我想,就算是南大陆再奇异,也绝不会有直立起身子,用后蹄走路的鹿。 更何况它们还会使用某种奇异的魔法,控制着森林里的植物对我们进行攻击。 这真是我见过的最难缠的敌人,你甚至都无法见到它们真正的模样,就会被那些根系和藤蔓甩飞出去。 不过,这群隐藏在乔木和灌木之间,长着巨大鹿角的家伙儿们,却始终没有真正伤害到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人。 这群家伙儿最过分的行为也只是用藤蔓拖起我或者我的同伴,将我们狠狠甩飞出森林。 通常这种时候,我们的情况都会比较狼狈,但也最多是身上多出几片淤青。 可无法深入森林,我们又怎么可能找到阿斯嘉德? 于是,老师决定更换一种方式。 在之前的任务中,除非是必要的补给时间或者需要前往城内的暗哨站获得最新的情报,其他情况下我们不会轻易进城。 因为在南大陆,想要在人群之中分辨出我们这些外来者实在是太容易了。 南大陆的本地居民似乎都有这种能力,就好像混迹在人群里时候,我们这些人头上都有标记一样。 这也是我们所疑惑的地方,老师和我,还有一起执行任务的兄弟们,对于我们这些王国的暗卫来说,隐藏自己是等同于武技的重要训练任务。 这可实在是太讽刺了。 后来,我熟悉了这片土地之后,曾在当地人口中得知了其中的秘密。 因为无知,我们这些来自其他地方的人总是在好奇,和打听关于这里的一切,而走在路上的时候,眼睛也总是忍不住地到处乱看。这是在本地居民身上绝对不会看到的现象。 因为从小在这片土地上长大的居民都遵循着一个真理,从他们的祖辈上传下来,一代教给下一代,从未有人怠慢。 不要看不该看的,不要问不该问的。 无知是凡人最大的幸运。 刚刚踏上南大陆的我们并不知道这一点。为了更加了解那些生活在密林之中的长着鹿角的奇异生物。老师尝试带着我们接触临近的村落,为了安全起见,我们避开了一些大的人类聚集地专程选择了那些小的、靠近密林、信息闭塞的村庄去打探消息。 可我们却忽视了一点,这些小聚集地远离城镇,信息闭塞,使得他们接触不到外界的繁荣,无法接触更加开放的思想,使得他们对于那些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祖训看得尤为重要。 在了解到我们试图打听森林之中的奇异生物后,当地人先是迟疑了片刻,而在听到老师许诺给他们的报酬之后,才放松下来。 这一切实在是太正常了,就和北大陆上那些尚未开化的村庄一样,惯性思维使得我们认为这些人就是一些淳朴的村民,不会对我们有什么威胁,只需要一些他们生活的必需品,我们就能获得想要的消息,这显然是一件十分划算的买卖。 可我们太自以为是了,认为这里的人与北大陆一样,认为这些普通的村民不会有危险。 这些手无寸铁的村民当然对我们没有威胁,可他们之中居然有施法者,真正的施法者! 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女孩子,而我们十几个拿着武器的壮汉,有暴露在人群之下的,也有隐藏在暗中的。可那个小女孩,只是用了一个咒语,便召唤出许多形态不同的植物,将我们一一击倒。 那些植物中有的会释放毒素,毒并不致命,却足以让我们浑身麻痹,失去行动力。 而这时候,即使是那些根本不会武技的普通村民对我们的威胁都是极大的。 也正是这一次的遭遇,使得我一直谨记着,无论何时,都不要小看任何一个南大陆的居民,他们中的每一个都有可能强大的施法者,以及,这片土地上的人,十分的排外。 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塞进地牢,在不知道多长时间之后,又被藤蔓状态的植物拖拽着扔到驴车之上,和我的其他兄弟一起被送进了城市。 在驴车晃晃悠悠地越过城墙的时候,我看着周围的景色,恍惚意识到,这就是我见到凯瑟琳的那个城市。 离开蒸汽与发明的神国,厄琉西斯漫无目的地走在人世间的街道上。 他最终也无法真正给那个神灵带来什么惩罚,因为即使是神也无法定义,罪魁祸首到底是谁。 即使现在,他亲手封印了权柄,却依然能够感受到它们的波动,通晓它们的期待。 厄琉西斯深知逃避不是办法,但他没有其他的办法。 他总不可能真正的迁怒于世间万物,那样的话,他与那个曾经的战争之神又有何区别? 厄琉西斯不否认,在这一部分,他始终有些固执,有些执念。 即使知道他存在的最初意义,就是为了容纳权柄,即使他为了容纳这份权柄存在了两千余年。 但他还是获得了一些其他的价值。 当一个声音呼唤他为“厄琉西斯”,而不是“战争”或者“战争天使”的时候,他总算是感受到了一些作为某种生命体存活着的意义。 可在意识到,安娜极有可能是一位圣灵的时候,他还是犹豫了。 如果他真的按照太阳神君所希望的那样去寻找这位圣灵,结果会是什么样? 厄琉西斯并不认为自己是一位怯懦的神灵。但在他有了某种不想失去的东西时,怯懦自然而然将他笼罩。 这是无法避免的变化。 天使陷入了一种迷惘,前进与逃避成为了难以做出的抉择。 另一边,阿比盖尔再也经历着同样的抉择。 对于神灵来说,祂们早已习惯了数千年如一日的不变。阿比盖尔又是一位极为特殊的神灵,轮回权柄的特殊力量,使得她不断的重复着“其他人”的人生。 一个一百二十年,又一个一百二十年,她经历过许许多多的人生,感受过许多不同的生活,对比这些经历,她作为阿比盖尔存在的时间太短了。 放下笔,看着纸张之上亲笔写下的文字。 阿比盖尔知道,“约瑟夫·奥利弗”曾是她的某世轮回,但那些深刻的感情却让她十分为难。 它们是她的感情吗? 换句话说,她会这样爱着“凯瑟琳”吗?这样一遍遍呢喃着她的名字,却无法真正面对她? 阿比盖尔很难给出答案。 这样的话,她是“安娜”吗? 她“爱”厄琉西斯吗? 第105章 单纯的站在神灵的视角考虑, 她不爱厄琉西斯。 爱是人类的情感,作为神灵,阿比盖尔能够感知这些情感, 却未曾真正拥有它们其中的任何一种。 不只是她, 其他的神灵也是一样的。 神不会感受爱,也不会渴望爱。 这些影响她的感情, 只是作为“人类”时候情绪的波动起伏造成的影响。 这样的答案看上去十分的完美。 可还是无法解释一样东西。 阿比盖尔摊开掌心,一枚散发着圣洁气息的指骨正安静地躺在她的手中。 可她无法解释这个家伙儿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它本该存在于安娜的棺材之中,陪伴着那个神灵钟爱的女孩在潮湿阴冷的土地之下, 直到一切都化作灰烬。 可轮回结束后她不断下沉灵魂居然将这枚小小的指骨带到了她的身边。 这是厄琉西斯与她最后的联系。 于此同时, 隔着海洋的遥远大陆上,在阿比盖尔摊开掌心的那一瞬间,一道身影突然回头, 遥遥地往向此刻阿比盖尔所在的方向。 那种熟悉的感觉转瞬即逝,厄琉西斯无神地望着南方, 一种念头在他脑海形成。 红发的天使消失在扭曲的神域, 像是从未到来一样。 我曾幻想过与阿兰尼·加仑这个素未谋面的仇人之间的见面, 是凌厉的一刀毙命, 还是经过一场战斗之后艰难的获得胜利或是就此倒下。总之,无论是哪一种结局,我对自己的定义都是一个复仇者,而不是此刻这种狼狈的阶下囚的身份。 阿兰尼·加仑没有像我们获得的情报中那样一直待在他的城邦,而是出现在一个向来以自由贸易闻名的海港城市卡伦多。 这其中一定有他的盘算。 也就是在这座城市某个伪装成居所的据点之中,我第一次见到了阿兰尼·加仑。 他如同传言之中一样的年轻, 身为强大的加仑家族的长子,加仑一族唯一的继承者,我却没有从他身上感受到一丝骄傲或者得意的情绪。 他站在地下室的入口, 给人的感觉谦卑而随和,从他的身上只能感受到一种稳重,以及一抹隐藏的凌厉。 在以前,我没有开始练习剑术和练习武技的时候,见到英俊的异性的时候,我总是习惯性的与其上下比较一番,如果他不如我,那我一定会毫不留情的将其奚落一番。但如果他不幸某一个方面与我差不多或者是比我强上那么一些些,那不好意是,我一定要从他身上扣出一些无关紧要的缺点,再将其不断的夸大,非要将他贬低到一无是处才罢休, 年轻的我用这样愚蠢行为来掩盖自己的无知与浅薄,维护我那可怜的自尊心。 后来我逐渐稳重,可还是比不上眼前这个男人一丝一毫。 让一个男人承认自己不如另一个男人,尤其是这个与他比较的对象是他的情敌,那么这一定是一件极度耻辱的事情,是将自尊心丢弃在地上狠狠践踏的事情。 若是之前的我一定会据理力争,说这些是因为我们出生的环境不同,是我们从小受到的教育不同,总之我会寻找许多的理由,将我不如他的这个事实转转移到其他的外物上去,以勉强安慰自己我不行不是因为我不行,而是我生活的环境不行,他强大也不是因为他本身强大,而是他出生的环境已经为他奠定了强大的基础。 这其中的一部分确实是事实,更多的却是我可笑的借口。 可真当我以一个阶下囚的身份俯卧在我的情敌脚下,我却难以产生这些衬托我自身卑劣的情绪。 我十分的平静,甚至说我竟然会在身陷敌阵生命攸关的时候想到曾经与凯瑟琳的对话。 她告诉我,她不想和她的姐姐一样成为联姻的工具,为了所谓的两国交好,人民安定的理由孤独地死在异乡的土地上。 就算是那些画师故技重施,将画像上她的未婚夫描绘的再英俊她都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凯瑟琳错了。画师根本不需要夸张或者作假,他们只需要挥动手中的画笔,将我此刻看到的这道身影如实的描绘在画布之上就足够了。 在阿兰尼·加仑面前,我甚至连自卑这种情绪都不配拥有! 他没有看我们,而是一直使用一种我听不懂的语言与自己身边的存在交流。 我艰难地转头,看着同样被五花大绑的老师,微微眯起眼睛询问他。 但老师脸上一闪而过的茫然却告诉了我答案。 他也听不懂这种语言。 我想,阿兰尼·加仑也正是知道我们绝不可能听懂这种语言,才这样肆无忌惮地在我们面前使用。 这是不是一种炫耀,亦或者是一种讽刺。 可我没能从他那种年轻的面庞上看到一丝一毫这样的情绪,反而我对于他的打量,引起了阿兰尼·加仑身上一个奇怪生物的注意。 全身覆盖着红色鳞片的生物沿着他的脖颈走到他的肩膀,用还十分娇小柔弱的爪子死死攥着他肩膀上的衣服,一双金色的竖瞳直勾勾地落在我身上。 我感觉自己的呼吸凝了一瞬。 霎时间,我像是被魔法击中了大脑一般,思路瞬间变得十分通畅,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阿兰尼·加仑所使用的语言就是传说中的龙语。 那么他身侧的那个人? 我的视线忍不住地转动,落在了他身侧那个原本以为是副官的男人身上,可当我企图看向他的时候,那条有着红色鳞片的幼龙却突然发出尖利的叫声。 它的叫声打断了阿兰尼·加仑与那个神秘人的交谈,也终止了我试图看向那个神秘人的动作。 我寻思低下头蜷缩在地上装死,可在动作之间,余光还是捕捉到了阿兰尼·加仑看向这边的视线,以及他不经意间透露出的些许疑惑。 “这是?”他换上了南大陆的通用语。 这种语言比北方的语音复杂许多,有许多的古代语言发音,但总体而言,北大陆和南大陆上流通的通用都是由一种上古密语演化而成的,只是我们使用的简易度更高。 来到南大陆一段日子,我也逐渐熟悉了许多的古语发音,虽然不能做到流利的使用他们的语言,但连听带猜,还是能够把话里的意思弄清楚七七八八。 “这是什么?”他转身看向一旁真正的副手。 “来自北大陆的间谍。”他的副手回答道。 “间谍?”阿兰尼一边安抚着他肩膀上的小红龙,一边打量着我们。 “处理掉就好。”他说,“现在情况特殊,这群家伙会引起麻烦。” 副手抿抿唇。 “主人。”他开口,“将他们送来的森林巫者说,他们身上有自然魔法的气息。” “自然魔法?”阿兰尼惊讶了一下,看向了先前与他对话的那个神秘人,眼神中多了几分询问。 然后,我听到一种极为古怪的声音,那绝不是人类用嗓子用声带能够发出的正常声音,而像是用某种能力振动空气,模仿声带振动发出的奇怪音响。 它的声音然我感受到敬畏,但阿兰尼似乎没有受到印象。 “森林之子。”它吐出一个我从未听说过的词汇,“不能杀他们,自然魔法能够帮助我们找到阿斯嘉德。” 它使用的是之前与阿兰尼交流时用到的龙语,在一连串我听不懂的语言之中“阿斯嘉德”是如此的清晰,明确。 他们也在找那棵树! 我回头看向老师,发现他也和我一样,正在认真分辨着两者的对话,只是他的脸色在短瞬间变得十分苍白,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然后,他的身体摇晃起来,鼻子和嘴巴涌出鲜血,就这样在我面前倒了下去。 我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完全没有预想到现在发生的事情。 我下意识地四下看去,周围,那些和我一样被带来这里的暗卫们也都出现了类似的情况,甚至他们中很大一部分,脸色铁青,胸口也失去了上下起伏的弧度,显然是已经死去。 怎么回事? 我脑海里只剩下这一个问题。 抬起头,却刚好看见阿兰尼·加仑和他肩膀上的小红龙正在看着我。 一双人类的褐色眼眸,一双龙的金色竖瞳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下意识地吞咽口水。 “发现了有意思的家伙儿?”阿兰尼转头,对肩膀上的小红龙说,“他似乎没有受到影响。你觉得呢?伊莉亚。” “是的。”那个怪异的模仿人类发声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一次却不是从阿兰尼·加仑旁边的那个神秘存在口中发出,而是从他肩膀上的红色幼龙口中吐出。 “他似乎有些奇怪。”红龙伊莉亚说,“他身上的自然魔法气息最浓郁,可它们全部附着在他的体表,没有一丝一毫侵入他的身体。” 随着那我听不懂的语言缓缓吐出,我突然感受到一阵恶寒,寻找着这种恶寒的来源,却被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吓得手脚冰凉。 我的老师,同伴,那些抽搐的倒在地上的人,他们的身体正在被绿色的植物所覆盖,甚至我亲眼看着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植物从他们的身上生根,发芽,抽条出枝,短短一瞬间就长成茂盛的灌木丛。 绿色本该是生机盎然的颜色,可我在此刻却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的生机,只觉得无比的恶心。 我忍不住干呕起来,险些呕出心脏。 第106章 清晨, 空气里的寒意还未完全消散,阿比盖尔从船舱之中走出。 水气紧压下来,空气潮湿到如同在海水之中畅游, 只走了几步, 阿比盖尔的头发和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变出现的小水滴。 从二层的甲板向下开,休斯赤裸上身站在甲板上, 正在按照阿比盖尔指点他的练习施法。 汗水与潮湿早晨密密麻麻的露水混在一起,难以区分。 阿比盖尔的视线只在休斯身上停留了一瞬,在朦胧的清晨, 他的红发实在有些眨眼。 阿比盖尔没有细究其中更深层次的原因, 她抬头,看向前方。 海上的浓雾似乎不会散开,已经一连几日都是这样。 驾船的老肯特也发现了问题, 海上的清晨偶有薄雾是十分正常的事情,可在太阳最烈的正午, 海面上也始终笼罩着这消散不去的雾气。 按照航程估计, 他们早已远离陆地, 这样的情况实在难以理解。 阿比盖尔抬手, 驱散笼罩船体的雾气,先前附着在身上的那些水滴也随着她的动作而蒸发而消散。 “出发。”她对老肯特说。 回到船舱,阿比盖尔看着散落在各处的纸张,她弯下腰,捡起其中的一张,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这张纸上被标红的位置 这些都是约瑟夫·奥利弗的记忆, 在回忆整理这些记忆的过程中,遇到关键点时,她会特意做出标记。 而此刻, 她手中拿着的这份回忆记录上,所标记的词语十年南大陆西岸。 阿比盖尔从约瑟夫的记忆曾看到过这样一幅画面。 在满目苍茫的密林中,盘根错杂的植物根系之间,一个肥硕的身躯一闪而过,速度极快,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只能看到一对鹿角形状的犄角。 约瑟夫不知道这种生物究竟是什么,但阿比盖尔却从那模糊的身影以及他对这种生物的回忆中,得出了他们的身份——森林与自然的守护者,德鲁伊。 这也是阿比盖尔动身前往西海岸的一个重要原因。 德鲁伊,曾是世界树阿斯嘉德之上的原居民,自光明女神见阿斯嘉德砍断丢进人世间后,德鲁伊便消声灭迹。 约瑟夫看到是他们中较为少见的一种形态,枭兽。不过,匆匆而过的身影又与传统的枭兽有着不小的区别。 阿比盖尔无法确定阿斯嘉德现在的情况究竟如何,也不知道这群森林之子在那之后究竟遭遇了什么。 但只要能够找到德鲁伊们便能知晓世界树的下落。 不知道是什么恶毒的魔法在瞬间杀死了我的老师与同伴,我侥幸逃过一劫,但看着逐渐靠近的阿兰尼·加仑,我无法说清这种侥幸活命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肩膀上的红龙直勾勾地看着我,金色的眼瞳仿佛深深刺入我的灵魂。 嘶嘶嘶。 我听到红龙发出怪异的声响,阿兰尼脸上露出了些许疑惑,我听见他发出一个上扬的鼻音,根据我的推测和他此刻的表情,那应该是一种表达疑惑的话语。 类似我们语言之中的,“你确定?”或者“嗯?” 红龙有发出嘶嘶嘶的声音。 这更加确定了我先前的猜测,他确实能够使用龙的语言。 这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阿兰尼·加仑在我面前蹲了下来。 “你叫什么?”他看向我,没有丝毫的敌意。 “威廉。”我随便编了个名字。 成为行走在暗处的杀手后,我已经很久没有在使用过自己的名字,这种时候也绝对不会主动向他阿兰尼·加仑暴露我的身份,毕竟,我曾经和凯瑟琳有过一段情。 没有那个男人能够忍受这份屈辱。 “嘶嘶嘶。” 红龙扑腾起翅膀,做出想要飞翔的动物。我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向后一缩。 “你在说谎。”他平静地开口,然后慢条斯理地抽出身上的匕首,毫不留情地刺入我的大腿,随着刀刃的拔出,鲜血向外溅射。 “我不喜欢人说谎。”阿兰尼依旧保持着平静,他刺伤我的动作甚至比餐桌上的切割牛肉的贵族还要优雅上千百倍,他取出手帕擦拭着匕首上的鲜血,毫无警告意味的警告我:“不要试图在我面前说谎。” 我咬着牙,忍着疼痛,用愤恨的眼神看向阿兰尼·加仑。 不只是因为他今天在我腿上刺了一刀,更多是因为他现在的名头中有一个是凯瑟琳的丈夫。 “我说的是实话。”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审判者的能力,一切试图在审判者前编造谎言的家伙儿都是自取其辱的蠢货。 阿兰尼也没有和我废话,闪着寒光的匕首再一次刺入我大腿上的肌肉,这一次的位置却要比上一刀更靠上几分。 “我没有那么多耐心。”他说。 我逐渐意识到阿兰尼·加仑并不想他的外貌一样和善谦卑,他的骄傲没有一丝一毫流落在表面而全部深入骨髓。 他没有丝毫的手软,这是对待敌人最正确的手段。 “既然你不想回答我这个问题,不如我们换一个,反正你的名字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先前的一切仿佛只是个警告,阿兰尼·加仑怎么会对我的名字产生好奇的情绪?她只不过是寻找了另一个理由,警告我不要试图在他面前耍一些没必要的小聪明。 那样只会衬托我十分的愚蠢。 红龙发出嘶嘶嘶的声音,延绵不绝,丝毫在像阿兰尼说些什么。 他没有回应,这是垂着眼眸看着我。 终于,我再次听到了他的声音。 “你见过丛林中的那些德鲁伊?” 德鲁伊? 那是什么?我从未听说过这个词语。 “没有。”我回答。 现在我的老师同伴们都已经死去,我又深陷敌营,一味的闭口不言只会加速我的死亡。 还未手刃仇敌,我绝不能就这样轻易死去。 所以就算眼前这个人是阿兰尼·加仑,我都要想办法活下去。 我看到阿兰尼皱起眉头。 我的否定答案是否会引起他的不满?我不知道。但我确实没有听说过他口中的德鲁伊,自然也算不上说谎。 红龙嘶嘶嘶声不断。 阿兰尼默了一瞬,似乎是默认了我的答案。 “你们来卡伦多,是为了什么?” 卡伦多是现在我的所在的港口城市,也是最靠近我们目标林地城邦。 我回答:“寻找一件东西。” 我没有说寻找什么东西,可根据之前我依稀听到的对话来推测。阿兰尼·加仑绝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卡伦多这座城市,他刚刚与那个神秘的存在交流之中,我听到了类似阿斯嘉德的发音。 他肩膀上的红龙一直在和他说些什么,虽然听不懂,直觉告诉我,这一切都有着紧密的联系,所以我没有直接说出我到底在寻找什么。 我的猜测是正确的,即使我没有说出我要寻找的东西,阿兰尼的脸上还是露出了思索。 德鲁伊。 我记下了他说出的那个词语,这个从小生活在南大陆的男人一定比我知道更多关于非凡世界的秘密。 只要找到他口中所说的德鲁伊,我一定也能够知道很多东西,这其中也许就包括阿斯嘉德的下落。 对。 即使我的老师和同伴都已经死了,我还是想要去寻找我们此次任务的目标。 我有强烈的直觉,只要获得阿斯嘉德,我就能拥有战胜一切的力量。 所以我必须活着,必须活着。 阿兰尼·加仑的沉默下来,我接着这个机会,看向他肩膀上的红龙,即使身体不断传来疼痛,但我的思维却异常的活跃。 我注视着红龙,红龙也看着我。 金色的眼瞳中是异常人性化的情绪。 “谢谢你的配合。”阿兰尼却突然诡异地向我道谢,他靠近我,扑面而来的是其身上清雅淡然的味道,“但我好像,我知道你是谁了。” 横在我腿上的匕首又一次向前,我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有编造谎言,可我忘记了,我现在是阶下囚,而阿兰尼·加仑掌握着我的生死。 随着他手用力,我茫然地瞪大眼睛。 我感觉有一块重要的东西离我远去,恐惧与耻辱甚至大过此刻的疼痛。 他废了我? 他把我阉了? 我,我,我…… “啊——”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我再也无法算作是一个男人,耻辱化作了咆哮,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那一瞬间,我听到的自己的声音,居然变得尖锐,完全失去了本该拥有的磁性。 为什么?为什么?我没有说谎。也按照他的希望说出了答案,可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我呢喃着。 “为什么……” 阿兰尼站了起来,我看着他手上的匕首掉在地上。 失血的疼痛让我的意识逐渐模糊,却还是听到他念出我的名字。 “约瑟夫·奥利弗?很高兴,见到你。” 就在阿比盖尔迫切地之后发生的事情时,一直在海面上平稳航行的船却突然发出了巨响,然后被迫停了下来。 墨水笔在微微泛黄的纸张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划痕,阿比盖尔因为惯性向前倾覆,她直起身子,缓缓抬起头。 “找死吗?” 第107章 早在海上浓雾蔓延之前, 阿比盖尔就知道这其中的缘由与规则之外的存在正在觊觎这片土地有关。 所以当行驶的船被拦下的时候,她并没有多少惊讶的情绪,只是好巧不巧, 她刚刚将记忆整理到一个非常重要的点上, 突然被打断,这让阿比盖尔产生的一丝恼怒。 圣灵的身影出现在甲板上, 先前船只的剧烈摇晃将年事已高的老肯特甩飞在地上。 老人虽然身子骨看起来还算硬朗,但这样一摔还是“哎哟哎呦”个不停。 阿比盖尔抬手,波动的能力将摔倒的老人扶起, 逆转着他受到的伤害。 她抬起头。 周围的一切都停止下来, 连空气都为之凝结,周围的一切正在消散,先前耳边老肯特痛苦的呻.吟声也逐渐远去。 阿比盖尔靠近船舷, 手指在板面上划过,指尖下的木头在这一瞬间化作无数的粉尘逝去。 这不是实物, 而是虚幻的倒影。 阿比盖尔没有犹豫, 身形虚幻, 穿越倒影消散的烟尘。 一直以来存在于海洋之上渔船无缘无故消失的原因终于有了答案。 这是一处神战的遗迹, 而这个遗迹,居然连接了虚无,这确实是出乎意料的事情。 随着她渐渐穿过那些由人世间倒映的幻想之后,留在她眼前是一片空洞的虚无。 什么都没有。 对着那无尽的虚空,阿比盖尔微微蹙起眉头。 先前的船体颤动是来自规则外的力量的挑衅不假,但在她进入这片虚无之后, 那个引到她的存在,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 虽然没有直接的迹象表明,但敏锐的圣灵还是感受到这片虚无之中若隐若现的熟悉气息。 衔尾蛇转动起来, 借由这样的动作表达着自己的情绪,在其体内滋养的神器胚胎也发生了变化。 脚下不再有路,阿比盖尔垂头向下看去,神之视野中,浮现出倒置的人世间,隐约的,阿比盖尔看到了附着在人世界外的太阳神域和幽暗国度,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神国。 原来虚无一直存在于人世间之上,只是它没有特定的存在形式,而是类似一团可以移动的雾气,一直包裹着整个世界,保护它不受到规则之外的侵入。 彼端,则是在这数万年间外界力量渗透进入污染的神国。 所以它才会成为低阶非凡者的境地。 阿比盖尔收回视线,平静地注视着前方。 “你是谁?” 回答她的只有寂静,周遭的一切都放佛凝滞,没有丝毫的动静,只有她自己的声音在周围回响。 这里没有空气,没有风,声音难以传播。 阿比盖尔没有再次尝试与那个引到她来到这里的存在再次对话,而是外放出自己的感知。 一瞬间,诸多的画面涌入阿比盖尔的大脑。 数量之多,让这位强大的圣灵也产生了片刻的恍惚。 而就是在她分神的这一瞬间,先前那种不善的恶念终于找到了可乘之机,朝着阿比盖尔袭来。 阿比察觉到危险临近,忍着脑海之中起伏变化的画面,转身准备应对敌人,她刚有准备抬手的东西。 一股亲切的温和气息将她包裹,而那企图污染神灵的恶念阻挡在外。 而也就是这一瞬间,阿比盖尔的脑海之中的画面因为这种力量的介入而逐渐变得清晰,产生了分类。 她的疑问有了解答。 “你是生命。”阿比盖尔问。 那本就柔和的气息变得更加温柔,算是承认了阿比盖尔的猜测。 阿比盖尔心下了然。 怪不得其他的诸神找不到任何一丝关于生命的气息。 祂参与的意识被困在虚无之中,而且极度弱小,甚至无法模拟声音传达自己的念头。 这恐怕只是最后一丝的执念。 阿比抬手,这残余的力量缓解了先前涌入大脑之中的画面带给她的不适,现在的阿比盖尔已经不再需要这一点执念的收获。 生命最后的执念收拢到阿比盖尔的手心,而那个试图污染神灵的规则之外的造物,在神灵抬眸之间,消散了意识,化作做纯洁的能力消散在虚无之中。 阿比盖尔继续深入,在先前出现在大脑中的影像之中,她注意到了一个熟悉的存在。 单手举着那团柔和的气息,阿比盖尔按照指引向着那个地方走去。 在途中,她注意到,虚无之中其中也是有一些人或者事物存在的。 “他们被静止了。”阿比盖尔垂眸看向掌心的残留的意识。作为掌控着轮回的神灵,她能够看到这世上一切符合轮回规律的圣灵与事物之上的轮回进程,但在这些被困在虚无之中的存在身上,她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掌握轮回漫长的岁月,阿比盖尔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手中的光球闪烁着,它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回答阿比盖尔的疑问。 圣灵默然。 在虚无包裹的那个世界之中,诸神一直试图寻找生命权柄,甚至于不惜大幅干涉人世间的权力争夺,甚至不惜牺牲一个无辜的神灵,妄图用权柄引发祸患来诱使生命权柄重新出现。 手中的光球突然缩了一下,阿比盖尔念头一转。 “你想告诉我什么?” 生命的执念明明灭灭,虽然它只是最后一抹的执念,阿比盖尔却从它的动作之中感到了太多的情绪。 它的反应无形之中也印证了阿比盖尔先前的猜测。 弑神怎么可能会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生命女神也是一位没有信徒的神灵。当初,战争之神的权柄有着神战的加持,几乎有着源源不断的力量。 想要与祂同归于尽,生命付出的代价,就是放弃了自己的生命。 掌握生命的女神放弃生命,使得生命权柄的力量透支,在那一次战争之后,消失在女神钟爱的人世间。 所以,就算是觊觎生命权柄的诸神再一次掀起如同神战般的战争。 生命权柄也无法再次出现。 阿比盖尔看向手中的光球。 战争之神陨落之后,吸收神战力量后正处于巅峰期的权柄迫切的需要一个新的容器,所以厄琉西斯应运而生。 “为什么没有新的生命权柄出现?”阿比盖尔看向光球。 “生命权柄涉及到规则,是这个世界稳定存在的必需品,为什么人世间的意志,没有重铸新的生命权柄?” 在听到阿比盖尔的疑问之后,那光球漂浮起来,悬停在阿比盖尔的面前。 它身上的气息没有改变,却多吃了一丝夹杂了埋怨与无奈的怪异情绪。 阿比盖尔看着它。 “因为我?” 光球上下起伏,像是在模仿人类点头的动作。 “怎么可能?”阿比盖尔说,“我虽然没有见过生命女神,但祂存在的年代,我亦是神灵。祂是正神,我的力量比不上祂……”阿比盖尔的声音突然停下。 她意识到了一种可能性。 “我的权柄,代替生命权柄补上了规则的缺口,所以,才没有新的生命权柄诞生?” 光球突然沉寂下来,默认了阿比盖尔的答案。 “可轮回比不上生命。”阿比盖尔继续道,“缺口并未完全被补上,才会有外神不断试图侵入人世间。” 这一下,阿比盖尔终于想明白了这一切为何发生。 她被吸引到这里,恐怕也与此有关。 “你想告我什么?”阿比盖尔这样提问,但同时,她也很清楚,这个即将消失的执念根本无法给予她答案。 而问题的答案此刻就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且从未有一刻如此这般清晰。 轮回权柄,将作为全新的生命权柄的基石,就像人类的脊柱,像是树木的主干,支撑起其他的骨骼亦或者枝叶,直到这些分支完全填补上漏洞。 阿比盖尔停下脚步,在答案清晰的那一瞬,还有一样东西同样在她的眼前变得清晰。 厄琉西斯曾因为直面外神而受到诅咒被扯入虚无。 此刻,就像是其他一切不幸进入虚无的人与事物一样,这块永恒静止之地仍然保留着他的影像。 红发的天使闭着眼睛,安静地存在于这片虚无之中,像是童话里沉睡在无人知晓城堡之中的公主,静静等候着语言中唤醒她的王子。 阿比盖尔看着这倒身影。 虽然知道眼前身影只是残留的倒影,但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模样,安娜离世之前最后的记忆再一次清晰起来。 一切的形容都是苍白的,只有少女临终之际最朴实的话语,才是阿比盖尔此刻唯一的心情。 他真好看。 眉,眼,鼻,唇,每一个线条都如此夺目。 在诸神之中,光明女神莱特虽然一直因为性格和行事风格饱受争议,但祂的审美却从未有人敢提出质疑。 十二位神之天使,每一位都精致而俊逸。 但此刻,阿比盖尔的眼前只有这抹红色,也只容得下这抹红色。 她忍不住靠前,试探地伸出手。 就在她想要抬手抚上那张面颊的时候,眼前的身影蓦然,睁开了双眼,直勾勾地看向阿比盖尔。 阿比盖尔不由得后退一步,举起的手迅速藏回身后。 红与黑,一如记忆中一样,温柔而真挚。 第108章 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阿比盖尔甚至以为厄琉西斯出现在了这片虚无之中。 但很快她就察觉到问题所在,厄琉西斯的异色眼瞳就是他所掌握的权柄。 在他因为直面外神而陷入诅咒的那段岁月,厄琉西斯的全被被同一时间掺和在那次阻击之中的堕落之母所得。 也就是说这对权柄从未有哪一刻堕入虚无, 这里又怎么会有战争权柄的倒影? 阿比盖尔注视着那对眼瞳。 她只能想要一个结果, 就是厄琉西斯诅咒了他的权柄,将它们放逐致此。 战争的权柄是厄琉西斯的眼睛, 而他以伤害自己的方式放逐权柄。 这可真想那个善良的蠢货会做出来的事情。 阿比盖尔无声地叹了口气,悄然上前,抬头注视着厄琉西斯遗落在虚无世界的倒影。 他美丽的让人惊叹, 当那双眼睛垂在阿比盖尔的身上, 仿佛星河灌注,暗夜流动。 可惜。 “蠢货。”阿比盖尔骂了一句,伸手, 覆盖住那双柔和至极的眼睛。 体内轮回全民的力量正在悄然释放,再收会手时, 厄琉西斯倒影的眼眸已经失去神采。 “你还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阿比盖尔转向身侧忽明忽暗的光芒, 生命女神的最后一丝执念指引来此, 已经濒临消失。 阿比盖尔感受到光球的虚弱知道它已经无法再做出反应来回答自己的疑问。 指尖微动, 手腕上的衔尾蛇开始缓慢的转动。 虚无距离现实世界实在太远,在这篇分开规则与混乱的泥沼之中,无法完全领略规则能力的阿比盖尔并不能调动太多的能量。 星星点点的力量通过现实世界进入生命女神最后的执念,那个光球突然爆发出耀眼的光芒,隐约之中,阿比盖尔看到一个身穿白色长裙, 头戴百花花环的赤足少女正在对她露出笑容。 可她的笑容中并不全是喜悦,还夹杂着难以言说的苦涩。 生命女神的幻想没有开口说话,或许她根本没有开口说话的能力。 她只是微笑着, 朝着阿比盖尔而来。 在一片盎然生机之中,生命女神与阿比盖尔擦肩而过,脸上的笑容逐渐变成茫然,但已经没有更多的能量支持她思考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情况。 生机逐渐散去,昔日的生命女神残留在这世界上的最后一丝执念,对于想要将破碎的生命权柄传承下去的执念在得到她想要的结果之后,彻底消失在了这片虚无之中。 阿比盖尔看着眼前的一片虚无,她的脸上没有茫然的情绪。 那个来自生命女神的拥抱并没能真正触碰到她,这绝不是命运的戏弄。 前任生命女神已经逝去上千年,她所代表的旧的规则已经无法适应这个高速发展的世界。 这个世界仍需要生命权柄,却不再需要那个陈旧的生命权柄。 即使是神灵,也未必拥有永恒,失去了被需要的价值,神也将一文不值。 阿比盖尔伸出手,白皙却并不显得纤瘦的手腕上,衔尾蛇缓缓转动,就如同这世间正在进行的一切轮回。 她找到了自己的路。 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一世又一世的结束与开始,渺小而平凡,浩瀚而伟大。 眼前的虚无随着她的明悟开始逐渐退去,阿比盖尔转身,看向身后那道身影。 厄琉西斯依旧如同安娜最后一丝记忆中一样没有丝毫的变化,但从这一刻起,它不止存在于安娜的记忆中,也真正的走进了阿比盖尔的记忆。 而记忆,让她成为自己。 我在生与死之中到底挣扎了多久? 我不知道。 但我这条命,可真他.妈的硬。 又一次再陌生的地方睁开眼睛,我浑浑噩噩的脑袋里只剩下这唯一的念头。 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什么仇恨,什么爱情,什么尊严,都不过是过眼烟云,只要这口气就此咽下他们都不足以成为我的烦恼。 可我又活过来了。 我茫然地转动眼睛,这里已经不再是先前的那个地方。 黑漆漆臭烘烘的,耳边到处是蚊子苍蝇的嗡嗡声。 那种腐烂的气味让我感到了一丝熟悉。 我被扔在了某处乱葬岗? 我想要动一动,至少给自己找一个干净的地方休息,而不是感受着身下的黏腻与恶臭,就这样大大咧咧的躺在一堆垃圾之中。 也许我的旁边正堆放着腐烂的尸体。 管他呢。 我现在你差不多就是个腐烂尸体。 想起记忆断开前的最后一幕,我忍不住想要去感受身体下方,可我感受不到,只觉得害怕与恐惧。 可在这害怕与恐惧之下,那种怨恨自己为何没有死掉的情绪掩盖之下,活下来的庆幸正在悄然滋生。 人类的情绪为何可以如此复杂?我问自己。 没有答案。这个问题恐怕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最富有文化的哲学家也无法准确的回答。 算了。 我的大脑浑浑噩噩,既然没死,那总是要继续活下去。 阿兰尼·加仑。 我又一次重复这个名字,这一次,我们的仇恨更加深刻。 这一次昏睡过去,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可我看不清梦境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感受到一种异常的熟悉感。 也许我曾做过这个梦,一次,两次,三次,成千上百次,可我不记得了。 但这一次,在我死里逃生之后,我终于发现了这个梦境的奥妙。 这是一篇被浓雾笼罩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之中,似乎没有白天,只有夜晚。 天际的明月升起而落下,地面蜿蜒的长河不知流往什么方向。 我看着一排排类似人的存在排成长队,沿着河岸行走,他们在简陋的渡口停下,等待着摆渡人摇晃着小船将他们接走。 那船可真小啊,一次只能坐一个人。 我观察了很久,发现偶尔,又会有一条小船上做两个人的情况。 可能是两个男人,两个女人,或者一男一女。 他们长得一模一样。 我似乎意识到什么。 那些排队等候着的似乎是已经死去的人类,那是他们的灵魂,在经过漫长的等待后,摆渡人将一个又一个的人带上小船,在宽广的河面上,他们抛掉身上的衣物,抛去脑海里的情绪与记忆,去往岸边。 岸边,是新的人生吗? 我做出这样的猜测,却始终没有答案,我没有去过对岸,并不知道那里拥有着什么。 我就一直坐在河边,看着人船只来来往往。 却始终没有产生想要加入他们的念头,我很清楚,他们已经死了,而我还活着,只是以一种特殊的情况在梦境中来到了这个地方。 直到我在渡河的人中,看到了一个女孩。 我的视线被吸引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大脑之中突然浮现出阿兰尼·加仑与凯瑟琳的模样。 那个不知道名字的陌生女孩就像是他们两个人的结合一样。 她的眼睛像凯瑟琳,却有着阿兰尼一样的发色,她的鼻子像凯瑟琳,可板着脸的时候,又像是阿兰尼。 这是他们的女儿! 一个惊雷般的消息打破我平静的脑海。 在这个诡谲的念头出现在我的大脑时,我却突然惊醒。 入眼是木头制成的车顶,身下躺着的地面摇摇晃晃。 这是马车?我在马车上? 来不及有更多的思考,我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啊——” 凯瑟琳! 我的脑海跳出出现一个名字! 我刚想要循着声音回头,却被人推了一把。 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说:“转过去。自古女人张腿生孩子,就没有你们这群臭男人看得份。” 孩子?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在幽深和水质上那窄窄的小舟之上的身影,可还未等我仔细去回忆那人的模样。 就听到凯瑟琳撕心裂肺的喊叫。 这一次我根本顾不上,那老妪到底说了什么,猛地回头,就算身体穿来剧痛,我还是看到了眼前的一切。 凯瑟琳满头大汗,虚弱地躺在马车里的小榻之上,而她的腿间,一个浑身湿漉漉的红色小肉团正在蠕动,甚至说连脐带都来不及剪短,还连接着母体与新生的婴儿。 是个女孩。 我的脑子嗡嗡直响,被那老妪一把推在地上都毫无反应。 “真的是女孩。”我呢喃着,虽然孩子太小,还看不出她的模样到底像谁。 但我知道,她会有凯瑟琳一样的眼睛,阿兰尼·加仑的发色,凯瑟琳那样的鼻子,阿兰尼·一样的表情。 小船上的那个人,真的是凯瑟琳的女儿。 “哇哇哇——”老妪熟练的剪断脐带,毫不留情的在新生儿肉嘟嘟的屁股上狠狠拍了一下。 哭声瞬间在狭小的马车之中回荡,凯瑟琳喘着气,在老妪的帮助之下整理身下的狼藉。 我侧过头,不去看眼前的一幕。 但凯瑟琳去主动开口打破了这份沉默。 “你要逃避到什么时候?”她的声音还透着虚弱。 我转头,来不及说话。 “阿兰尼·加仑的追兵就在我们之后。”凯瑟琳看着我,她的眼眸之中已经完全没有了曾经的爱慕,而我的眼底仍然燃着期待。 而这份期待,便是她利用我最好的—— 把柄。 第109章 阿比盖尔重新出现在甲板上, 先前的凝涩感也逐渐淡去。 她缓缓转身,海面上雾气依旧,并没有因为之前的奇遇而消散。 阿比盖尔看到休斯和他的两个同伴急匆匆地赶往甲板, 而另一边, 老肯特才刚刚从地上站稳。 虚无中没有时间流逝。 阿比盖尔意识到这一点,她微微昂首, 迫使自己将注意力落在朦胧星空之上,她并不是想要记住此刻的风景,而是不敢低下头。 此刻, 在她的左臂肌肤之下, 隐藏在圣灵躯壳中暂时被封印的,是厄琉西斯的战争权柄。 “女士,发生了什么?”甲板上的休斯抬头, 试图询问阿比盖尔为何传会突然停止。 短短几日的相处,或者说根本算不上相处, 这位神秘而强大的女士已经在他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使得他在遇到一些超乎理解的事情时, 下意识地想要寻求她的答案。 阿比盖尔将左手背在身后, 垂眼看着甲板上的身影, 思索了片刻,她开口:“一位真神消失了。” 最后的执念得到托付,生命女神彻底消散,成为了保护这个世界的牺牲品。 阿比盖尔无法凭借她的行为,她根本没有资格去评价这位女神的所作所为,但她还是决定将这个消息传达出去。 这世界上一切拥有生命之人, 都该敬畏这位女神,也都应该知晓她的牺牲。 也许世间生物真的有独属于自己的灵性,随着阿比盖尔的话音落下, 连海风都变得沉寂,浪花不在波动,雾气似乎也停止流动。 休斯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忧伤,虽然他没有资格去触及阿比盖尔口中的境界,却也再为她口中逝去的神灵感到悲伤。 这句轻声的呢喃像是某种信号,阿比盖尔并没有灌注神力,但随着她话音落下,世界也为之哀伤。 冬雪,夏雨,秋叶,春婵。 在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在不同的季节之中,不同肤色的人眼中,都逐渐染上忧伤。 甚至于草原上的猎豹不再追逐角马,暗中潜伏的猎手也逐渐直起身体,树叶窸窣,鸟鸣渐沉。 他们和它们,无论是是谁,无论此时身在何处,难以言说的哀伤在世间生灵万物中弥漫。 继而,全新的力量喷薄而出,胜过这悲伤的情绪,绽放出新生的绚烂。 以阿比盖尔为起点发散的哀伤,最后又以她为终点聚拢,成为了新生的信号。 只要世界万物还存在,生命便不会就此寂灭。 轮回的力量在此刻膨胀到极致。 衔尾蛇松开紧咬的尾尖,逐渐在阿比盖尔身后组合成无限的符号,那个符号流转起来,像是山脉,像是大海,是无尽匆匆而过的时间,是一次又一次的始与终。 光明与黑暗开始闪烁,像是黎明与黄昏不停交际。 阿比盖尔知道,旧的生命女神的逝去引起万物悲鸣,但生命存在,权柄就不会消失。 她看到层层叠叠的祈求声,重叠将她包围,却并不会让人感到不适,这是来自信徒的声音,新的生命权柄正在以轮回权柄为主干重塑,而在这个过程中,神器胚胎也得到了进一步的精炼。 这样强大的力量波动,本不可能逃过世间诸神的眼眸,可这些不慎从彼端泄露,又沾染着虚无气息的灰雾成为最好的掩护。 将此刻的变化全都隐藏在这小小的船只上,同时,从阿比盖尔的记忆中,更准确来说,从“约瑟夫·奥利弗”回馈给阿比盖尔的那些记忆之中,一种名叫“责任”的力量被剥离出来,赋予到神器胚胎之中。 阿比盖尔的陷入一片炙白。 逐渐地,她听到了一个声音响起。 这一次不再是以文字传承记忆,责任的剥离让她以另一种形式见到了曾经自己的某世轮回。 约瑟夫·奥利弗。 “阿比盖尔。”他以一种熟悉的声音念出阿比盖尔的灵魂,那种诡异的自己呼唤自己的感觉,让神灵产生的片刻的恍惚,但阿比盖尔很快就熟悉了这种感觉,她伸出手,试图靠近约瑟夫·奥利弗,眼前的场景却再一次飞速变化…… 我现在的表情一定很难看,这是出于一种内心的挣扎,我一边痛恨凯瑟琳欺骗了我,利用了我,可另一边还是忍不住因她悸动。 “你要带着这个孩子离开。”凯瑟琳抬起头,她的脸色十分苍白,生产绝大部分的体力,她是强撑着一口气在和我说话。 我想要拒绝,我不想继续被她利用,可当她开口,我的视线还是被她吸引。 她很虚弱,而依旧很美,让人产生想要保护她的念头。 凯瑟琳盯着我,道:“听着,约瑟夫。听着。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若是没有我,你已经死在垃圾堆里了。现在我要你带着这个孩子离开这里,你要带着她想尽一切办法回到北方。她是最后的王族血脉,是国家最后的继承者,无论如何,你要将她待会王都。” 我没听懂她的话。 什么叫做最后的王族血脉?我离开王都时,老国王还活着,凯瑟琳的哥哥和弟弟还在自己的府邸里享乐,可现在,她却说这是最后的王族血脉。 老妪熟练地为孩子擦拭身体,然后将她塞进我的怀里。 苍天,新生的婴儿软糯,我根本不敢用力,生怕我生满老茧的手会擦破她柔嫩的肌肤。 “不。”这不是想要拒绝,而是我根本没有弄清楚现在的情况,更何况这个孩子刚刚出生,没有母亲的保护,跟着我,她必死无疑。 “来不及了。”凯瑟琳听懂了我的意思,“阿兰尼·加仑是个怪物。你绝不能让她落在他手里,就算是杀了她,你明白了吗?” 我那时候根本没有听懂凯瑟琳的意思,耳边龙吟阵阵,凯瑟琳脸上更加煞白,她深深看了一眼身边的老妪,下一瞬间,我就被一种奇异的力量笼罩,一种灵魂的抽离感在瞬间爆发。 我听到婴儿变得尖锐的哭泣声,低下头去看,怀中的孩子还皱皱巴巴,甚至没有来得及吃上一次母.乳。 我站起来,身上的伤口却诡异的不在疼痛。 这里是南大陆,我一遍又一遍提醒着自己。在南大路这样的事情并不算奇怪,这里有各种各样的施法者,有巨龙,有精灵,还有其他各种生物。 可我还是忍不住地想象,在与凯瑟琳分开的这些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怀抱着一个软软的孩子,我上半个身子都是僵直的,我从未有过与孩子接触的经历,我妹妹出生的时候我甚至还是个只会玩泥巴的小男孩。 她哭个不停,身上就包裹就只有一层不知道什么布料临时做成的襁褓。 老妪的魔法将我送到了这片密林。 她这是想要我死吗? 我忍不住唾骂一句,又忍不住恶毒地想,怀里的孩子,阿兰尼·加仑的血脉她一定会比我更早死去,毕竟她只是个刚刚出生的小婴儿。 我小看了自己。 至少,我再狠阿兰尼·加仑,也没有办法对刚刚这个出生的小婴儿下手,没办法将她抛弃在此,也没法不去管她,看着她这样一直不停的哭泣。 我努力的调动着记忆,费力地回想着小的时候,我在玩耍时,偶尔看见的母亲哄妹妹睡觉的姿势。 想起母亲,想起珍妮,再感受着怀里孩子的柔软,我心中升起自责的情绪。 我怀中抱着的是仇人的血脉,可她也是凯瑟琳的孩子。 我学着记忆里母亲的样子晃动手臂,试图安慰哭泣不停的婴儿,眼泪却不自在地落了下来。 在那个大火蔓延的晚上,我应该走出那片火海,从阴影中跑出去,挡在我的家人面前,就算就那样死在那里,好歹也是倒在了故乡的土地,倒在了家人身边。 现在呢? 我失魂落魄,身体残缺,抱着一个小婴儿,在深山老林之中踱步,我甚至情况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我想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判断此时深处的方向与时间,可茂密的巨树遮天蔽日,偶有一抹阳光自树叶缝隙而下,在森林的露气中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 美的让人绝望。 我抱着孩子,停下脚步,一时间失去了方向。 死在这里,在这片美丽的丛林之中,不会有人打扰,只会有爬虫略过身体,蛆虫腐蚀血肉,直到化作雨,一具白骨,身上布满绿色的青苔。 我已经无法荣归故里,不如就此长眠,去他.妈的仇恨,去他.妈的一切。 “去他.妈的凯瑟琳。”我喊了出来,惊起一片栖息的倦鸟,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任何的反响。 “哈哈哈哈。”我癫狂地大笑起来,这样的举动吓到了怀中的孩子,好不容易停止的哭泣再一次想起。 “哇哇哇——” “哈哈哈——” 哭笑交加,在丛林之中扭曲,传出很远很远。 垂落的藤蔓是最好的遮蔽物,隐藏在一棵巨大的榕树下,我没有注意到。 一个生长着巨大鹿角,身材臃肿的生物正在悄悄打量着我和我怀里的小女婴。 第110章 我是城镇里长大的孩子。 男孩, 天生性格野,年纪稍小的时候没少在酿酒作坊后的小森林里玩耍,那时候的我只觉得小树林是我和同伴们快乐的源泉, 这也是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我对于树林的印象。 可现在, 我只感觉到恐惧与绝望。这些看不到树冠的绿,沉重的像是化不开的瘴气, 从高处压下来,压在我的胸口,蒙住我的口鼻, 让我喘不上气感到窒息。 我知道这更多是来自我心里上的原因, 但在那一刻,我也找不到任何一种说服自己的理由,让我更加轻松一些。 我感觉到怀里的女婴越来越重, 甚至快要抱不住她,可她只是个软糯糯的小婴儿, 我又不能就这样松手将她丢弃于此。 我瘫坐在地上, 潮湿的气息顺着屁股向上, 暖到处都是丛林里的小爬虫, 可我没有力气移动了。 怀中的小女婴逐渐停止了哭泣,不是因为我将她哄好,而是她已经哭不动了。 我静静等候着。 现在回想起来,很难解释我当时为何会瘫坐在地上不去思考解决困境的方法。 因为这样就和等死没有任何区别。 后来,我逐渐接触涉及到超凡能量的世界,才隐约明白, 那时候的我,可不只是因为绝望才瘫软在地上,而是冥冥之中有所感知, 当前的困局一定会获得解决。 而解决之法,就是那些不幸杀死我同伴的魔法。 余光瞥见枝叶在移动,我本以为是因为压力感受到了幻觉,我闭上眼睛,重重的摇头,顿时一阵天旋地转,可当我睁开眼睛,藤条依然在向前移动。 我“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快,眼前瞬间一片漆黑。 但我的感知告诉我,我并没有产生幻觉,而是那些藤条真的在移动,就像我们在执行任务时在森林里遇到了那样。 这里也是丛林,那个老妪的传送魔法将我送到了一片人烟罕迹的丛林之中。 也许这不是她的失误,而是我就该来到这里。 藤条似乎有灵智,在我弹起之后,它突然将只在原地不在移动,似乎在偷偷打量着我,判断着我是否具有威胁。 现在的我,没有武器,身负残疾,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女婴,哪里能构成什么威胁? 藤条也意识到我不过是一个废人,然后,它又开始缓缓靠近。 逐渐产生防备情绪的变成了我。 这里有自然魔法驱使的藤条,是否代表着,在这片森林之中,存在着阿兰尼·加仑口中的魔法生物。 德鲁伊。 我记得这个奇怪发音,脑海里想起同伴与老师的惨死的画面,瞬间全身肌肉紧绷起来,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目光在一点定住。 那个一个体态臃肿的生物生在着巨大的鹿角,它没有隐藏自己的打算,正站在两颗巨树之间,静静地注视着我。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一时间,丛林更加沉寂。 它突然伸出像是蹄又像是爪的前肢,点了点悬停在我面前的藤条。 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但很快我就意识到他是想要我拿起那个藤条。 脑海里又一次浮现其老师与同伴的死状,我很清楚接触了这些植物代表着什么,但现在除了听从他我没用别的选择。 而且我的直觉告诉我,现在与过去不同,我也与那些死去的同伴不同,于是,我腾出一只手,拉住了那藤条,就像是拉住那臃肿生物的前肢一样。 紧绷的肌肉缓和下来,一种从未感受过的柔和气息将我包裹,非要形容我此刻的感受,就像是浸泡在温暖的生命源泉之中,浑身上下的毛孔在瞬间舒张,贪婪的吸收着藤条传递给我的信息。 好舒服。 与欲望得到满足后那一瞬间的舒爽不同,这是一种柔和的、长久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治愈。 这一瞬间,我感觉我的疲倦、绝望、恐惧与无助都被这奇异的力量修复。 这更使得我确信眼前这个体态臃肿的生物并没有恶意,不止如此,我还意识到他就是拯救我的关键。 “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我的脑海突兀地响起一个声音,这个声音有些哑,像是风吹过树叶形成的沙沙声。 他所说的并不是我们使用的通用语,但我还是听明白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我低头看着握着藤条的手,心中知道这也是因为这种神奇的力量。 “你是突然出现在这片森林里的。”那生物见我不说话,有继续补充,“这里是我负责是区域,奇怪的魔法波动之后,你就出现在了这里。” 我张了张口,回答:“我是被人送到这里的。” “魔法。”那臃肿的生物又说,“你身上有生的气息,又有死亡的气息,很奇怪。” 这下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因为我完全没有弄明白他的意思。 我默了一瞬。 “你是德鲁伊?” 那臃肿的生物征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会从我的口中听到这个词语。 他说:“那是人类对我们的称呼。你们人类十分没有礼貌,总是擅作主张用奇怪的称呼来称呼你们不了解的存在。却从来没有过问过我们是否愿意。” “在我们种族内部,更愿意称呼自己为,森林之子。” 我好像明白了其中的联系。 在南大陆的通用语中,“森林之子”的发音,听上去就像是“德鲁伊”。 纠结这些其实没有太大的用处,但在那一瞬间,我的脑子里还是出现了这答案。 好笑吧。 有时候人类就是这样奇怪的生物,明明我所处的环境的环境根本不适合想这些,可我的脑子还是自作主张的和我开玩笑。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可这个看起来胖胖的森林之子,似乎也是个天生的话痨。 他说:“你觉醒了奇怪的力量,这种力量让我感觉到熟悉,可我并不知道它来源于何处。我要带你去见智者,她是我们这里最长寿的存在,也许她能够解决我的疑惑。” “你们能将我送出森林吗?”我惦记着凯瑟琳的嘱托。如果我必死就算了,但看现在的情况,我一时半会儿显然死不了,肯定还是要将这个孩子送回北大陆的。 德鲁伊看了我一眼,转动和庞大身躯对比起来显得有些娇小的脑袋,用隐藏在棕色羽毛中的小眼睛看了一眼我怀里的小女婴。 “人类幼崽?”他像是有些疑惑。 “对,是个刚刚出生的女婴,我不知道你口中说的生与死是什么,但无论那是什么,也只与我有关,和这个无辜的小婴儿没有关系,我……” 他打断我。 “能不能将你送出森林,不是我能做主的,智者会为你指引方向,她无所不知。”说着,我面前这个身形臃肿的奇异生物突然开始变形,眨眼之间,我的眼前变出现一匹下.半.身像是鹿,上身类似人,却头生鹿角的模样。 我也终于看清了这个德鲁伊真实的样子。 他很年轻,有着如同草木颜色的头发与胡须,胸口生长着绿色的胸毛,只有下.半.身覆盖的毛发是如同树木枝干一样的棕褐色。 “上来。”他说。 “你走的太慢了,这样下去,等到天黑都到不了智者的居所。”他停顿一下,“这里的夜晚,可不是你想象中的夜晚。” 我莫名感受到一阵恶寒,不由的想起小时候月圆之夜我经常看到的那些稀疏人影。 希望不是我想象的那样。 我连忙爬上德鲁伊的身体,这个还算通气人性的家伙儿居然还贴心的接过我怀里的孩子,然后在我坐稳之后,又将孩子递还给我。 “坐稳。”他叮嘱,然后边上是丛林中一阵疾风,四蹄翻飞,一下子窜出很远。 他的速度极快,周围的景色在飞速后退,我感觉到上下颠簸,却没有骑马起码时候的疼痛感。 操.他.妈.的。 想到为何没有那种摩擦挤压痛感的原因,我忍不住骂了一句,骂完之后,却又产生了一种浓重的挫败。 阿兰尼·加仑。 这个名字成为了执念,可更多的,我想要知道凯瑟琳她怎么样了。 她为什么要逃跑,又为什么要把自己刚刚出生的孩子交到我手里,还有就是,王国中发生了什么? 这些疑问支撑着我,活下去,找到答案。 阿比盖尔看着手腕上闪烁的神器胚胎。 约瑟夫·奥利弗为了追寻答案而踏上征程,她的轮回,所做的一切,成为了组成她神器的每一个部分。 “责任。”阿比盖尔收回手,感受着这份在不断磨难之中组合而成的责任。 已经没有必要等待下去了。 约瑟夫不知道,可她十分清楚。 德鲁伊之所以自称森林之子,除了因为他们掌握着自然的力量之外,更加重要的一点是,他们曾经是世界之树阿斯嘉德的原住民,是因为光明女神执意砍树,并将其抛下太阳神域才来到人世间的非凡生物。 德鲁伊崇尚自然,敬畏生命,他们一定知道些什么。 阿比盖尔不在等待,神力灌注,推动船帆,朝着记忆里德鲁伊生活的森林,全速前进。 第111章 船靠近浅滩, 在即将面临搁浅危险的位置停了下来。 阿比盖尔站在船首像前,平静地注视着前方。 航程与她计划之中相比短了太多,原本的计划, 都因为无意进入虚无而被打破, 可结果又说不上很坏,生命女神残留在这世界上的最后一丝执念, 为她点清方向,与她最初离开幽暗国度时候所期待的相似,却更加清晰。 轮回权柄因为其本身的特殊性衍生出规则, 这种规则代替了因为生命权柄被破坏的规则体系, 但轮回与生命权柄比起来还有一定的距离,使得它并不能完全补上规则的缺口。 而生命残留的执念,帮助阿比盖尔引到出隐藏在自己过去轮回之中的力量。 人的意志足以创造神灵, 而处于轮回之中的生命,本就不只是普通的人类。 无论他们形态如何, 经历如何, 这些轮回, 始终都是一位圣灵的特殊形态。 阿布盖尔转身, 垂眸看着一侧的船首像。 那是一位展翅欲飞的天使。 在幽暗国度,是没有天使这个概念的。它来自于光明女神莱特的心血来潮。阿比盖尔抬手轻轻触摸不展开的木质羽翼,在权柄的精雕细琢之下,天使羽翼的每一根羽毛都栩栩如生。 使得她不由得想起误入彼端后,那从天而降的身影,她能够感受到当时作为安娜心中产生的震撼, 却不能真正理解那种震撼。 那时候的安娜过于弱小,那些可以轻而易举夺走她生命的怪物根本不入阿比盖尔之眼。 她拥有真正的力量,世界之中极少有人与之匹敌。 阿比盖尔不需要被拯救, 所以这种感觉让她感到陌生。 可它们还是在潜意识的层面上对她造成了影响,圣灵伸手,覆盖在天使像上,也许是为了掩盖什么,船首像的天使没有具体的模样,祂的一切都笼罩着一种雌雄难辨的融合感。 阿比盖尔想起圣枪十二街21号小别墅院子里的那棵梧桐树,树木孕育的灵体,就是雌雄同体的存在,皮肤之下穿来炙热的灼烧感,黑色的小蛇转动着,缠绕上那感到炙疼的肌肤,压制其下躁动的权柄。 细小的鳞片带着幽暗国度中特有的阴冷,丝丝压制着权柄。 阿比盖尔没有理会,也没有干涉。 反倒是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沉思。 “尊贵的女士。”开口说话的人,是休斯的冒险同伴,一个来自北伦海上的高大青年。 他皮肤黝黑,肌肉结实,虽然年轻不大,却给人一种英武可靠的感觉,那是海洋洗刷出来的印记。 阿比盖尔回头,在视线移动的轨迹之中,恰巧看到一抹红色。 那红映照进她的眼底。 过去的朋友,总是会引出以前的故事。 阿比盖尔想,也许正是在这片土地上重新遇到了休斯,她才会逐渐发觉安娜对于自己的影响。 “我要前往西岸的原始森林。”阿比盖尔说,“寻找传说中的德鲁伊一族。” 德鲁伊。 这个陌生的名字使得休斯和黝黑青年的脸上露出疑惑,只有那个神态之间与伍德有些许相似的青年默了一瞬,眼底闪过一丝的回忆。 阿比盖尔已经知道,他的名字叫做马奇,家族时代生活在北大陆,南琴海之主蒂奇第一次举兵侵犯加仑王国时,他的故乡在战火中被摧毁,之后,跟随着家人流落至此。 因为从小在这片土地上饱受歧视长大,使得他在性格上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他的行为习惯都像是一个南方人,可他身上却流淌着真正的北方血脉,这让这个青年的成长史始终是割裂的。 虽然在眉眼长相上,马奇与伍德有几分相似,可仔细看,从他的身上却很难感受到伍德的自信与向上。 他给人的感觉是阴郁的。 阿比盖尔的视线落在他身上,轮回的权柄蠢蠢欲动,在神的视野之中看到的远远不止这个人这么简单。 但圣灵抑制住权柄,窥探其他人的秘密并不是一件有礼貌的事情。 神灵本不会在意这样的小事,但对于多数时候都以各种生命形态出现的阿比盖尔来说,不知不觉之中,她的许多习惯都在悄然之间养成。 马奇感受到一道视线从他身上移过,想要抬头去看,却想起这位女士的圣者身份。 虽然说她现在看上去十分和善,但没有人类能够猜测到这些强大施法者的心思。 “你们愿意和我一起去吗?”阿比盖尔寻求三人的意见。 读出休斯和黝黑青年诺森的疑惑,阿比盖尔解释一句:“德鲁伊是自然魔法的传承者,已经在这世间存在了上万年,甚至超过了一些神灵,是真正诞生于创造世界的那位存在手中的非凡种族,而他们多自谦为森林之子。” 在阿比盖尔说话的过程之中,马奇的身体有着明显的晃动。阿比盖尔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点不起眼的变化,她猜测,也许他知道一些事情。 “可以给我们一些思考的时间吗?”休斯抬头,看向阿比盖尔,在听说了她是一位圣者之后,休斯的内心对阿比盖尔是抱有一些恐惧的,但在上一次的对练指导之后,他对这位神秘的女士多了几分敬畏。 “当然。”阿比盖尔回答,“太阳下山的时候,我希望能够得到你们的答案。”她注视着水天交际的地方,此刻正值黎明,靠近海岸,雾气渐渐消散,阳光自薄雾中透露,隐约能够感受到其中蓬勃的能量与神识。 阿比盖尔眯起眼睛,看向天际朦胧的光线。 “您是要入夜之后进入森林吗?”马奇突然开口插话,“一定要晚上进入森林吗?” 阿比盖尔的视线从太阳上移开:“有什么问题吗?” 马奇突然反常的举动也引起了他两个同伴的侧目。 青年愣了一下,躲开那些视线,紧缩的眉头上露出些许挣扎,似乎很是犹豫要不要将知道的事情说出来。 阿比盖尔却轻笑一声。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她说,“我很清楚森林之子在夜晚的变化,不用担心,我在这里,便没有危险。” 丛林的景色在我眼前飞速向后褪去,像是穿梭在一条完全由绿色组成的通道之中。 我感受到风在后撤,德鲁伊没有丝毫的减速,自然在托举着他不断加速。 直到面前出现两棵庞大,但却与周围巨树给人感觉完全不同的古木,它的速度才逐渐减弱下来。 “这是丛林之门。”德鲁伊开口,“穿过这里,便是森林之子的圣所。” “那两颗树……”我下意识地询问。 “是神木阿斯嘉德的两根分枝。”德鲁伊回答,话末,他又补充道,“是仅剩的几枝没有被侵蚀污染的枝条。” 侵蚀与污染? 我一头雾水。 阿斯嘉德是神树,怎么会和这两个词语产生联系? 德鲁伊没有解释,他说:“等你见到智者,她会解答你的疑惑,不过,你要注意,她并不是一位有耐心的女士,说话之前,要先思考一下你的话是否会引起她的怒火。” 我点头应下,虽然有些没太弄清楚现在的情况,但我毕竟在他们的地盘,入乡随俗,尊敬他们族群中的智者肯定不是一件坏事。 德鲁伊引领着我,来到一个弯转扭曲的树前,他看着我,说:“把这个孩子交给我吧。” 我下意识缩起手臂,将怀中的小女婴,往远离他的方向带了带,语气也变得戒备起来。 相处还不到半天的时间,我已经将她当做了自己,而维护比自己弱小的存在,也是一件十分自然的事情。 德鲁伊露出一丝无奈的表情,他解释道:“智者是森林之子最年长的存在,即使她并不会有意针对一个刚出生的人类幼崽,但在她开口讲话的时候,还是会不自主的流露出一些超凡能量。那可不是人类幼崽能够承受的力量,如果你要将她带进去,说不定出来的只会是一具尸体。 尸体。 听到这个词语,我犹豫了一瞬,但还是没有直接将怀里的孩子交给他。 而是再三确认道:“你要带他去哪?安全能够保障吗?” 德鲁伊回答道:“族群内有祭司执事团,她们都是强大的女性森林之子。森林之子对一切生命都抱有敬畏的情绪,你怀里的人类幼崽看起来像是刚刚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生命,我想祭司团中的大祭司们会很愿意照顾她。” “安全吗?” “这是自然,这里是森林之子最后的庇护所,而我们在这里已经生活了上万年。” 我默了默,将怀里的女婴交给他。 “我很快就出来。”我说。 但德鲁伊并没有回应我这句话,他从我怀里接过女婴,然后便说:“智者在等你了,赶快过去吧。” “她知道我的到来?” “她无所不知。” 这世界上除了神灵,哪有什么无所不知的存在? 我的内心闪过一丝不屑,却还是转生,朝着德鲁伊口中的方向前进。 我逐渐靠近那棵庞大的古树,在看到眼前的景象时候,不由自主地睁大眼睛。 她…… 第112章 阿比盖尔的态度指引者前进的方向, 马奇虽然还想说些什么,但看到这位圣者泰然自若的模样,便知道自己的一切担忧都是没有意义的。 她是圣者, 他所恐惧的东西在圣者眼中或许不值一提。 他默一瞬, 开口:“肯特先生恐怕无法深入林地。” 阿比盖尔同意他的提议。 林地夜晚的景象,对于这位老水手来说, 会是一种可怕的劫难。 “我会说服他。”阿比盖尔主动揽下职责,“难道是你们每个人都该认真思考一下是否跟我进入林地。” 阿比盖尔给予他们足够多的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而阿比盖尔本人则要去负责向掌舵的肯特先生说明情况。 她将一位老人带上船, 没有理由就这样将他抛下。 这那之后, 她还要将剩余的记忆一一整理,在正式拜访德鲁伊聚居地之前,阿比盖尔需要对他们提前有所了解。 一天的事件过得很快, 阿比盖尔在傍晚时分得到了冒险者三人的回忆,休斯和那个黝黑的青年村西愿意跟随阿比盖尔去闯荡一番, 这是难得的机会, 与圣者级别的强大存在一起冒险, 能够给他们提供天然的庇佑。 马奇却放弃了这次机会, 主动留下来陪伴保护老肯特先生。 他的理由是,这艘船上并没有其他的水手,完全靠阿比盖尔的力量和风作为动力,当阿比盖尔离开船后,他们甚至没有办法远距离的航行,而这对于已经八十多岁的老肯特先生来说实在是太危险了。 马奇找了一个很完美的借口, 这个借口说服了他自己,也从一定程度上说服了休斯和村西,阿比盖尔虽然知道他有所隐瞒, 借口背后的真实原因是因为他无法面对丛林之中的黑暗面。 但她还是没有干涉马奇的决定,因为黑暗之中有什么,她会亲眼去看,而将一位八十岁的老者独自扔在船上,显然有失考虑。 于是,在第二天的黎明,阿比盖尔与休斯、村西一起下船,踏上了这片土地。 南大陆的西岸是原始丛林,而东岸则是贫瘠的荒原,这也是这片土地上特有的奇观。 在踏上陆地的瞬间,阿比盖尔的耳边,就似有似无地响起一个呼唤声,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召唤着她前往寻找自己一般。 阿比盖尔知道,这种呼唤来自神树阿斯嘉德,但也不仅仅只来源于这棵遗落人间数万年的世界树。 它还很隐藏在森林之中的诅咒有关。 作为一个曾与规则之外透过虚无窥探着这个世界的外神打过交道的本源神灵。阿比盖尔很直观的感受到了这片土地的变化,这也就是马奇所恐惧的东西,一种来源于规则之外的侵蚀。 世界树是创世神的造物,他本身就是与这个世界规则息息相关的造物。同为世界树,幽暗国度的尼福尔海姆便承载着支撑一方天地的作用,可见其本身蕴含强大的能量。 但这也是阿斯嘉德被觊觎、被入侵的原因。 即使世界上拥有载强大的能量它本身的形态依然是一个树,规则中,树是不能轻易移动的存在,而阿斯嘉德所面临的困境又不仅只是被移动如此简单,它被光明女神莱特下令砍伐,抛下人世间。 失去了树根,树木便无法继续从土地之中汲取力量,而失去了力量与营养的供给,它必死无疑。 德鲁伊,也就是森林之中,作为强大的创世神造物,世界树阿斯嘉德上的原住民,凭借着他们得天独厚的自然魔法利用咒语将强大的族人与世界树的残留的枝叶相连接,共享生命两者的生命力,勉强保留下这些神木的姿态。 即使如此,在漫长的岁月之中,残余的枝条也在逐渐死去,而阿斯嘉德的主干,早就以沉眠的方式隐藏起来,避免自己力量的消散,从而彻底消失。 阿比盖尔带着休斯和村西进入林地,因为有着约瑟夫·奥利弗的记忆,加上明明之中神木的召唤,他们很快就找到了传说之中森林之子的居所。 而驻守在这里的德鲁伊们,似乎也提早知道了会有贵客来访,并没有阻止阿比盖尔,而是迎接他们进入领地。 休斯和村西被拦了下来,就像是阿比盖尔回忆起来奥利弗的记忆里,他怀抱中的小婴儿温迪一样,德鲁伊将两人带离,却带着阿比盖尔靠近智者居住的神木。 这也就是记忆里约瑟夫·奥利弗看到的那棵。 只不过作为人类,约瑟夫并不知道眼前的这棵高大树木,是阿斯嘉德最后一根勉强能够触及到规则的枝条,其余的,虽然还活着,却也失去了应有的力量。 阿比盖尔径直向树木走去。 我按照德鲁伊的指引向前走,走了许久,远远超过我眼睛看到的距离,可在视线之中,我与它的距离并没有被拉进多少,可回头看去,我已经看不见自己出发的地方。 我知道这是因为魔法,可还是免不住感到气愤,明明是他们主动提出要带我见智者,可却将我丢弃在这里,让我独自在这不是迷宫却胜似迷宫,看不到终点的路径上独自穿行。 我感到疲倦,四下环顾,只觉得周围弥漫着森林特有的瘴气,带着潮热的味道,铺天盖地地朝我袭来,让人作呕。 我蹲坐下来,算上之前的距离,我已经走了太久太久,疲倦朝我袭来,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不由得开始想象德鲁伊口中提起的智者,她真的能解决我全部的疑惑吗?还有他所说的那句话,我的身上有生与死的气息,又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能够看穿一个人的经历? 德鲁伊的魔法来源于自然,自然也有力量能够窥探人心吗? 我垂着头,视线不经意略过下.身,感官出现了一瞬间的凝结,我连忙别头看向其他的地方,强迫自己不去思考那些让人痛苦的事情。 随着我视线的移动,我终于发现了一丝不同于寻常森林的事物,那就是在我的脚下,有着一丛绿色的丝线,那是一种植物,但我从未见过那种植物会横向生长,散在地上,不断的蔓延,像是没有尽头。 太奇怪了。 我弯腰接触到那丝线,就在手指碰到那丝线的一瞬间,我的脑海里闪现出现一棵巨大的古树,我下意识缩回手,画面散去,脑海里瞬间空白一片。 突然闪回的画面吓了我一跳,但很快我就反应过来,那就是我先前远远望见的那棵古树,德鲁伊口中,智者的居所。 我似乎抓了什么,脸上的表情也逐渐从轻蔑变得严肃,我重新伸出手,抓住那奇怪的植物狠狠一拽,眼前的景色也随着我的东西而发生变化。 我看着出现在我眼前画面,不由得皱起眉头。 她……她的身体完全长在树里。 阿比盖尔表现的极为平静,在看到眼前这算得上震撼的画面,圣灵的表情也没有太大的变化。 “森林之子的大祭司,最后的神木守护者。”阿比盖尔抬起头。 在面前的参天巨树之中,树干的内部,扭曲生长着一个人首鹿身的奇异生物,她的皮肉已经被树枝侵蚀,手臂四蹄等位置甚至已经长出繁茂的枝叶,在琼枝之中,一张扭曲的面容如同雕刻在树皮之上,只剩下隐约的轮廓,但她的长发依然在生长着这些绿色的发丝,就如同技术茂密的枝叶一样不断扩散,只不过前者铺路在地,像是绿色的地毯,而后者向上生长努力汲取阳光,单从外表来看很难看出这被束缚在树干之中的存在纠结是什么模样,只能从胸口处下垂的皮肤组织判断出她的性别 “这是我第三次见到您,冕下。”扭曲的,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您的力量让人震撼。” “三次?”阿比盖尔注视着她,“约瑟夫·奥利弗,我,还有谁?” 阿比盖尔艰难地回应,在她混乱的记忆之中,眼前的巨树似乎真的出现了三次,只是很难判断,这是她真正的记忆,还是因为听取了眼前德鲁伊的话,而出现的带有欺骗性的虚构记忆。 “不会错的。”德鲁伊的智者回答,“您,那个男孩,还有一个小个子的黑袍神秘访客。你们拥有相同的灵魂。” 阿比盖尔抬起头,古木葱郁,蕴含着无与伦比的生命力量,散发着蓬勃生机,而这一切都是以透支这位神木守护者的力量作为代价,可同样,古木给予了她强大的力量,使得她能够从阿比盖尔身上窥探出一些就连诸神都难以看穿的秘密。 同时,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前提条件,她与之相连的古木,曾是世界树阿斯嘉德枝丫,而阿比盖尔在幽暗国度的居所尼福尔海姆,亦是三棵世界树之一,共同诞生于创始神之手。 虽然她口中的三次见面引起了阿比盖尔的注意,但现下却有更重要的问题等待着守护者的解答。 阿比盖尔开门见山:“阿斯嘉德,在什么地方?” “它不在这里了。”守护者缓缓睁开眼睛,用浑浊的眼瞳注视着阿比盖尔。 “您早就将他带走了。” 第113章 晋江文学城 阿比盖尔看向德鲁伊一族的树生智者。 她突然笑了一声。 “已经被我带走了?” 话语的尾音还为完全落下, 阿比盖尔的表情逐渐凝重起来。 眼前的一切在这一瞬间模糊起来,重叠之间,她看到了另一棵树, 看到了另一棵树中扭曲的人影。 那不是其他的不为人知的枝干, 而是另一段时间之中,发生在这棵树前的事情。 德鲁伊的智者说, 曾见过她三次。 姑且将这句话理解成,她曾见过自己的灵魂三次。 阿比盖尔,约瑟夫·奥利弗, 以及一个娇小的身影。 也许是她某一次的轮回, 阿比盖尔皱起眉头,两个时空的画面重叠起来,涟漪重重, 一条浑身密布银色纹路的黑鳞蛇从阿比盖尔的手腕上缓缓出现,沿着她的腰肢攀上肩膀。 机械与齿轮符号隐约出现, 齿轮咬合, 发出契合地哒哒声。 “您想起了什么吗?”树中扭曲生长的智者出声询问, 她似乎非常期待阿比盖尔的答案, 作为与世界树分枝共生的强大德鲁伊,她拥有着漫长时间沉淀下的智慧,却还是疑惑着那个瘦小身影的身份。 阿比盖尔眼前的景色突然消散。 圣灵的眼眸对上树干中露出的浑浊眼瞳。 她无法回答,她亦不确定答案。 智者凝望一瞬,有些遗憾地感慨:“我已经活了上万年,却依然没能看清这个世界的真相。”她已经从阿比盖尔的表情中读出, 这位强大的存在没能看出那个与她有着同样灵魂的存在到底是用了什么样的秘法才从德鲁伊守护的土地带走了蕴含着阿斯嘉德剩余力量的残木。 阿比盖尔没有接话,自然地说起另一件事情。 “我知道约瑟夫·奥利弗的埋骨于此,能带我去见他吗?” 巨木枝叶发出刷刷刷的声音, 枝与叶子相依相偎,同时也代表着与其共生的德鲁伊智者正在思考。 “只要您承诺,在破解了关于神木的秘密后,不对森林之子一族有所隐瞒。”智者浑浊地眼睛中闪烁着光。 在几百年前,她第一次见到那个人类男人时候,直觉便告诉她,这将是一个契机,所以,避世许久的德鲁伊接纳了那个被人类王国通缉捉捕的人类,教授他连接自然的魔法。 可当那个人类离开这里后,便失去了音信,茂密的丛林之中,连春秋的交替都难以区分。 德鲁伊对于时间的感知并不明显,但当那个男人再次回到这片土地时,他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智者产生了疑惑,与她相连的这棵树,蚕食着她生命力纠缠着她的这棵树分明告诉她,这个灵魂有着解救德鲁伊一族悲惨命运的能力。 可他死了。 像是无数人类一样,就这样死掉了。在那个人堕入幽暗国度前,他曾感叹,若是可能他会希望自己下辈子是一位德鲁伊,能够在丛林之中,以枭兽、猎豹、巨熊的姿态恣意的生活,也觉不愿意座位人类感受世间的苦痛。 按照人类的年龄算,他死去的那一年,才刚刚三十二岁。 “德鲁伊并未对我表示恶意。”阿比盖尔看着智者,她的声音打断智者的回忆,树中扭曲的神形浑浊的视线落在阿比盖尔身上。 熟悉的灵魂波动让她意识到,神木的判断也许没有出错,即使那个娇小的身影盗走阿斯嘉德主干的残余部分,森林之子也并非完全没有希望。 “我也不会无端迁怒德鲁伊一族。”阿比盖尔看着树中的智者,“我正在面对一道从未经历过的难题,希望能够得到森林之子的帮助。” “而作为报酬,我会允诺你们新的家园。”阿比盖尔郑重地说。 “在幽暗国度,我的居所是世界树尼福尔海姆,它生在在近日之地。”阿比盖尔说,“那里有阳光,也有雨露,是幽暗国度之中,最接近人世间地方。如果德鲁伊们愿意的话,你们将在尼福尔海姆,找到新的家园。” 世界树。 在听到这个代表着绝望又蕴含着希望的名字,树中的智者抑制不住激动的情绪。 世界树对于森林之子来说,早就不只是一棵树那样简单,它几乎成为了他们在人世间艰难求生的唯一执念,它是希望也是诅咒,更是德鲁伊自然魔法最好的源泉。 “感谢您。”智者由衷地向阿比盖尔表示尊敬,“我的族人早已经忘记了荣光加身的滋味,我们是自然孕育的生命,而在您身上,我感受到了众生之生。” “我也许能够明白您此行的目的。”德鲁伊智者释放着自己的力量,那些上万年来生长的如同蔓草一样的绿色发丝散发出柔和的光线,这到光线分开了德鲁伊的身体与树木的枝干。 阿比盖尔听到耳边响起声音。 “您想要见到的人,就长眠于此。” 阿比盖尔顺着她的意念,任由身体被那白光笼罩。 她眼前的景色颤动起来,与先前眼睛看到的参天巨木不同,这些重新组合的景色,却给人奇异的观感。 半边河谷。 阿比盖尔看着不远处黑色的裂口,她能够看到那裂口之外的世界是一片契合。 而那些地方,原本也曾是世界树承载的国度之一,但现在,寄存在这棵分叉之间的,却只有区区半边的河谷。 阿比盖尔在低洼不起眼的地方找到了约瑟夫·奥利弗。 他已经死去很多年,却在这片树中空间的魔法影响下,身体没有产生腐化。 他死去的那一年三十二岁,正值壮年。可此刻出现在阿比盖尔却眼前的这具尸体就显得异常的苍老。 阿比盖尔靠近,随着她迈步走向那沉睡的身影时,心底泛起一种释怀感。 释怀。 这不该是出现在她心底的情绪,却在此刻,萦绕在她的灵魂之上。 阿比盖尔明白,约瑟夫·奥利弗也曾是她的一部分,沉睡在眼前的身体,也曾承载轮回圣女的灵魂。 她靠近,然后缓缓蹲下身体。 巨树内部的力量在伴生智者干涉的稳固下还算平和,在充斥着生命自然力量的巨树内部,这具身体完好无损。 也就是在灵魂接近躯体的一瞬间,一直以来都在记忆画面中都是模糊出现的凯瑟琳和温迪,出现在阿比盖尔的脑海。 伴随而生的,是爱意,责任,承诺,执念,守护。 这些词语代表了力量涌动出来,朝着阿比盖尔身上盘旋着的衔尾蛇而去,融入它的躯体,完善着神器的力量。 黑色的巨蛇,在这一瞬间变得五彩斑斓起来,它缓缓吸收了其他的力量,却唯独排斥了约瑟夫·奥利弗身上蔓延出的爱。 阿比盖尔看着那个闪烁的能量光团,伸手想要靠近,但就在她企图做出这个动作时却感受到一种难以形容的排斥力。 她的灵魂,正在排斥这份曾经诞生的感情。 作为阿比盖尔,她不接受约瑟夫·奥利弗的爱意。 可又有一些不同,阿比盖尔的感知告诉她,这部分关于爱的力量之中,有一部分确实可以为她所用。 阿比指着光球的两指分开,眼前代表着爱意的能量跟随着她的动作一分为二。 其中的一个朝着阿比盖尔飞来,亲切柔和地贴在神灵的脸颊,然后融入到阿比盖尔身上的黑色巨蛇鳞片上。 另一半却停留在原地,始终无法靠近一步。 它感受到了阿比盖尔的抗拒。 而这一分为二的爱意,原因是因为约瑟夫·奥利弗对于两个女人的爱,一个是他的女儿温迪,作为父亲对于孩子的爱,它成功融入到阿比盖尔的神器之中,而另一份,他对于凯瑟琳的情爱,却被轮回圣女所抗拒。 阿比挥手,聚合的自然能量将那个被她抗拒的光球包裹起来,使得自己能够将它暂时保存起来。 做完这些,她垂头看着融合在衔尾蛇鳞片上的爱念。 它只是原先的二分之一甚至更少,脱离了情爱的支撑,看上去随时都有可能消散。 阿比盖尔能够理解,约瑟夫·奥利弗对于温迪的爱,很大程度上就是从他对于凯瑟琳的爱意中衍生出来的。 否则,不是亲生骨肉的芥蒂,与阿兰尼·加仑之间的仇恨,就像是刺入喉咙都鱼刺一样,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折磨着他。 而每当这时候,他总是会想起凯瑟琳,看到孩子身上与凯瑟琳相似的地方,约瑟夫的心便会软下来。 这样复杂的情绪支撑着他养育了这个孩子几年,直到慢慢的衍生出对于孩子本身的爱意。 凡人皆有偏见,阿比盖尔不想去纠结于其中的偏见与借口。 她知道,这个残余的父亲对于孩子的爱,也为她提供了一个绝佳的借口。 她必须要找到被灵魂认可的那一份爱,才能够保全这份随时消散的“父女情”。 也就是在阿比盖尔产生这个情绪,说服自己的一瞬间。 周遭的一切都静止下来。 世界变成一片银色,由丝线编织而成的银色,但这一瞬那些丝线正在一根根断裂,消散。断裂的银色逐渐下坠,变成黑色,缠绕上一双双的小手。 发生了什么?阿比盖尔猛地看向一个方向,在唯独神能够接触的世界之中,一瞬间翻天覆地。 第114章 世界变成了一片银色, 在重叠地密网之间,厄琉西斯转身,随着他的动作, 连结在他身上的, 不会轻易被其他人看到的命运之线正在迅速断裂,坠落, 变成黑色。 厄琉西斯失去了视力,反而能够更加清晰地感受到这种诡谲的变化。 那些连接着命运权柄命令之线,在一瞬间失去了全部的力量, 脱离, 断裂,堕落,变化成沾染着欲望的迷乱, 之后,彻底的失去原先的圣洁, 变得混乱不堪。 乌迪亚斯身上发生了巨变。 可还没等到厄琉西斯去仔细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命运权柄发生如此巨变, 一种不可置疑不可反抗的绝对力量将他笼罩。 霸道的让人无法生出一丝反抗之心。 不只是他, 在银色丝线断裂的一瞬间, 隶属于光明女神的从神们皆被一道威严的圣光所笼罩。 落在太阳天使、美神、正义天使、时间天使、苍穹天使身上的圣光一闪而过便消失不见,但顺位第六之后的天使身上,圣光越越加闪耀,诱导着本属于祂们的权柄,往更高之处推进。 这种变化在厄琉西斯身上产生的影响实属有限,他封印了自身的权柄, 规则降下的圣光只是提升了他本体的力量,却没能影响战争权柄分毫。 世界各处的,太阳神域中的其他天使, 却在这道圣光之下,获得了超越之前的力量。 相对应的,每一座光明女神的教堂之中,十二座天使雕像中,原本处于第六位的天使像上,逆转纺锤鱼命运之线组成的符号不停闪动,正在失去它原本的光泽,直到最后只剩下黯淡。 而除去厄琉西斯的其余五位天使,却因为乌迪亚斯的跌位,得到了晋升。 原本末位的审判天使,成为了新的顺位十一,而末位的位置,却归属于命运天使,不,现在应该称呼祂为幸运天使乌迪亚斯了。 代表着厄运的权柄,消失了。 …… 周遭的一切恢复正常之后,阿比盖尔站了起来,脚下的约瑟夫·奥利弗的尸体已经无法再引起她的注意力。 现在,更重要的事情发生了。 与克劳尔分别已经将近半年,那个不着调的魔女,终于惹出了麻烦。 阿比盖尔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口中的能够成就正神的主意到底是什么。 她居然将念头,放在了同位圣灵的命运天使身上,甚至还真的让她成功了。 阿比盖尔虽然无法解释为什么会发生刚才的事情,但在圣灵的感知之中,银色丝线堕落缠绕,巧手红唇交替出现,这分明就是克劳尔搞得鬼。 那个女人掌握着盗窃与欺诈的权柄,再也找不出比她技艺更加精湛的窃贼了。 她偷走了权柄。 阿比盖尔一甩手,先前的那些借口在这一瞬间都变得无关紧要。 黑色的身影消失在原地又重新组合,智者的眼瞳不由自主地放大,望着突然出现在她眼前的身影。 “您……” 她的层级不够,根本无法感知刚才发生在诸神之间的动荡。 阿比盖尔回头,望向智者:“森林之子一族,还有多少成年族人?” 智者虽然不清楚她为何要这样提问,在短暂地犹豫之后,还是回答道:“一百二十三。”她说,“我们陷入了黑夜的诅咒。” “我知道。”阿比盖尔说,“我知道规则之外的存在正在通过无根之树腐蚀你们的精魄,也知道夜晚会发生在这座森林之中的恐怖事件。” “神灵的时间发生了一件大事。”阿比盖尔没有隐瞒,“也许,接下来将会有一场血雨腥风。” “带着你的族人,离开这里吧。”阿比盖尔看着智者,她很清楚自己的话意味着什么,这代表着她要用三言两语就让一个种族放弃他们生活了数万年的栖息地。 但她没有犹豫,十分坚定地开口。 “我现在就可以将你们送到幽暗国度的近日之地,虽然那里夜晚的时长会远远多于人世间,但德鲁伊是森林的孩子,在世界树尼福尔海姆庇佑之下,德鲁伊一族的诅咒,一定会有所缓和。” 在说出“尼福尔海姆”的瞬间,阿比盖尔又一次看到了智者眼中的心动,她将自己的话说完,看向眼前这道牺牲太多的身影。 “我不会催促您做出决定。”阿比盖尔知道这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有要紧的事情,要暂时离开这里。在您做出决定之前,我会庇佑这里的土地,以幽暗国度的女神为誓,只要阿比盖尔依旧为轮回圣女,这里便不会受到外神的侵蚀。” 为了得到德鲁伊一族的信任,这一次,阿比盖尔没有丝毫的隐瞒,她当然知道贸然暴露身份,对于一位行走在人世间的圣灵来说绝不是一件稳妥的事情,但面对一个种族的存亡,即使是圣灵也不得不敬畏这些生命。 阿比盖尔感受到了德鲁伊智者的震撼,为了表明自己的决心,一只缠绕在她身上的衔尾蛇,在圣灵意念的驱使下,恢复成“∞”的形态。 之后,震撼的一幕发生了。 原本镶嵌在树干之中德鲁伊智者那干枯如同树皮的皮肤在这一瞬间开始焕发新生,曾经的活力正在越过难以逆转的轮回秩序朝着充斥满她的身体。 放佛时间在倒转,在周围的一切并没有发生变化,变化的只有她本身,和与她相连的这棵大树。 “这是我的诚意。”阿比盖尔一边释放着神识,通过这世间一切符合轮回规则的事物寻找着她要找的人。一边展现神迹,从过去的轮回之中,寻找到智者逝去的青春将它归还于现在。 智者感受着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化,看向阿比盖尔的双眸突然由清晰变得模糊起来。 多少年了,她一直承受着枝干在躯体内生长带来的痛苦,透支着属于自己的年岁。 德鲁伊拥有着近乎不老的神造之躯,可她确实租那唯一一个苍老的存在。 “您……” 阿比盖尔没有言语,也就是在智者开口前的一瞬间,她已经找到了想要找的人。 下一瞬间,轮回圣女化做无数的斑点消失不见,又在千里之外的土地瞬间重组。 “你做了什么?”阿比盖尔出现在冻原之上,看着地面上穿着魔法袍,带着尖顶魔法帽的金发女郎。 克劳尔抬起头,她的紫色眼眸在这一刻变成空洞的银,其中,正在不断向外蔓延着似蛆虫一般丝线。 阿比盖尔皱起眉头。 “克劳尔。”她想要靠近,但这时的克劳尔根本没有思考的能力,她伸手,遥遥指向阿比盖尔。 在纤细的手指对准轮回的那一瞬间,阿比盖尔觉得自己正在被一种恐怖的力量锁定,霎时间,根本不需要克劳尔动手,世间生灵能够想象的全部倒霉事,一股脑儿地向阿比盖尔涌来。 天外的陨石精准无误地砸向阿比盖尔,圣灵想要闪避,却前所未有的被长袍衣摆绊住,阿比盖尔皱起眉头,双手向上托举,硬生生接下坠落的陨石。 但就在她双手接触到陨石表面的瞬间,来自规则之外的带着不加掩饰恶意的层叠呓语在她的脑海中响起。 这颗陨石,恰好是被外神污染过的。 阿比盖尔甚至还没能出手,就被接连而来的霉运弄得狼狈不堪。 在呓语的影响下,阿比盖尔的神志正在受到影响,托举的陨石也越来越重。 她咬紧牙关,用意志抵抗着污染。 圣灵闭上眼睛,呵道:“转!” 衔尾蛇的符号在她身后浮现,爆发出超越圣者形态能够承载的力量,阿比盖尔双手向上一拖,陨石在轮回力量的影响下被分解成元素。 圣灵还想要尝试呼喊克劳尔的名字,却在看到天际正飞速朝这边而来的流星雨与脚下发生的地动不得不离开。 霉运的力量,有时候会让神灵畏惧。 重新出现在德鲁伊的领地,阿比盖尔没有出现在智者身前,她不想听那些感谢的话语。 被厄运权柄影响还未完全消散,阿比盖尔独自来到德鲁伊的祭司议会厅。 休斯和村西两人暂时在这里休息。 阿比盖尔抬起头,驱散自己身上残留的霉运,开口对两人说。 “我要离开这里了。”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向他们解释一下当前的情况,或者说,这片刻之内发生的事情就像是被暗中操控一样的超乎反应。 休斯愣了一瞬,随即很快就反应过来,他们与眼前这位圣者之间的难以逾越的鸿沟。 他沉默了一瞬,忐忑地开口:“您要去什么地方?”欢迎脱口而出后,他又意识到这样提问一位圣者实在不妥,躲开阿比盖尔的视线,休斯补充,“如果不方便的话……” “多恩。”阿比盖尔回答,“我要回多恩去,位于加仑王国的北方小城。” 熟悉地地名让休斯猛地抬起头,对上阿比盖尔的那容纳万物的眼眸。 “您……您……” “我们是同乡。”阿比盖尔终于露出笑容,“现在,我要回家了。” 休斯看着阿比盖尔,他的大脑乱成一团,可有一件事情,他无比确认。 “我从未说过,自己是多恩人。” 第115章 加仑王国, 多恩城。 厄琉西斯关上房子的大门,虽然眼睛看不见,他还是从钥匙串之中, 精致无误地抽出房门的钥匙。 厄琉西斯将钥匙插进锁眼, 按照逆时针的方向转动,一圈又一圈。 他呼出一口气, 将钥匙拔出,之后转身,走过庭院。 原本该在院子里的梧桐树已经被移走, 安娜去世之后, 他虽然还在打理这里的花草,但始终无法将它们恢复成最繁盛的景象,也许, 之前栽种的花花草草便永恒地跟随着那个女孩一起停留在那个初春,再也没有迎来新的夏天。 他一直以来所做的一切, 只是努力地想要保留有已经逝去的一切。 这几年间, 厄琉西斯一直都在人类的身份生活在这个房子, 生活在这片土地上, 但归根到底,他在做的,也只不过模仿曾经和安娜生活在一起时候所做的一切。 他不需要吃饭,不需要睡觉,不需要工作,更不用为赚钱而烦恼。 厄琉西斯却模仿着人类找到了一份工作, 就在安娜曾工作过的警察署,他利用自己的能力人为的制造了一次影响不大的超凡事件,而他刚刚好是被不小心牵扯进入这次事件之中的无辜受害者。领取了属于自己的特殊补助金后, 厄琉西斯拥有了一份看守陈旧文件的工作,每天在警察署地下的文档储存室内与散发着发霉气息的发黄文件待在一起。 刚开始的时候,厄琉西斯出众的外貌为他引来的不小的麻烦,但随着时间推移,那些桃花也逐渐消失不见。 他不喜欢与人交流,从不参加聚会,有人主动与他套近乎,得到的也只是淡淡的回应,而这种回应对于每一个人都是一样的。 失去了安娜,厄琉西斯难以融入这个世界,他完全将自己活成了边缘人,机械地重复着之前的生活。 唯一的好处是,战争的权柄没有继续活跃或者产生其他的异变,而缺点也异常的明显,厄琉西斯本想作为人类的生活之中寻找回忆曾经与安娜一起生活的日子,回忆那时候产生的情绪与爱意,但现实的落差却在向他揭露残忍的真相。 他现在的生活,只是他机械模仿的产物,在这毫无作用模仿之中,他根本没法回忆起曾经的生活,反而对安娜已经离去的事实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 而厄琉西斯的自欺欺人,终于迎来了它的终点。 ——命运的跌位。 最后一次与命运天使乌迪亚斯见面的时候,祂使用命运之线赠送给他一张假面。 正如祂所说的一样,自己会感谢祂。 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那张假面给予了他许多,其中能够正常的站在安娜身侧的机会,能够与她亲近的机会,都是骷髅形态的他所无法拥有的。 也许早在那个时候,乌迪亚斯就已经知道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 他总是那副样子,按照他所看到的那样,顺从着即将发生的一切,等待,甚至迎合着它们的降临。 厄琉西斯不知道这一次的事情祂是否有所预知,但这绝不是普通的事情。 乌迪亚斯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在短瞬间跌落神位,甚至于一直滑落到末位? 厄琉西斯走过庭院,锁上了前院的铁门,他抬起头看向这个他与安娜的家,虽然视网膜上只身下一片漆黑,厄琉西斯却能够在脑海中回忆起这里的每一处细节。 在安娜不在的时间里,这里寄托了他所有的情感,但他知道,一味的逃离,一味的回避,只会磨耗掉他对于安娜的爱。 他爱安娜,所以,才要走出这里,回到他的世界去。 厄琉西斯转身,在街道的对面,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 他微蹙起眉头,眼盲使得他无法看到来访者,但空气里波动的气息却不会出错,出现在他对面的,是女神的大地天使戈瑞德。 在先前因为命运天使低未引起的晋升潮之中,他刚刚获得力量的加持,晋升到顺位第七。 而这个位置原本该是厄琉西斯的。 看到厄琉西斯出现,戈瑞德露出微笑,走过街道,来到厄琉西斯面前。 他的视线从厄琉西斯失去神采的双眸之上掠过。 “战争,好久不见。”戈瑞德与他打招呼。 厄琉西斯平静地注视着前方声音响起的方向,“女神派你来的?” 戈瑞德耸耸肩,他错身经过厄琉西斯,没有回答他先前的问题。 其实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他回答,厄琉西斯当然情绪,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女神绝不会无动于衷。 祂一向最在意自己的力量,而从神是女神强大实力的具象化,乌迪亚斯发生意外无异于告诉其余诸神光明女神的力量受到了削弱。 “你养花吗?”戈瑞德站在金属围墙前,透过栅栏之间的缝隙朝庭院里看。 鲜花的长势不好,东倒西歪的样子看上去随时可能会死去。 戈瑞德摇摇头,“这可不行。”祂缓缓蹲下身上,伸手覆盖在面前的土地上。 手下的泥土感应到大地天使的力量,自他的指尖,属于土地孕育之力缓缓渗透而出,进入这些被厄琉西斯鼓捣地半死不活的植物体内。 蔫巴巴的枝叶逐渐变得青翠,连带着顶端的花瓣也恢复了娇艳。 直到花园里重新开满鲜花,戈瑞德才满意地点点头,站了起来,粘在手掌上的泥土渗透进他的身体。大地天使转身,看向厄琉西斯,这才回答了他先前的问题。 “女神让我来的。”他说,“现在,只有我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命运。” 只要他立足于土地,戈瑞德找到他并不需要耗费多少时间。 厄琉西斯没有接话。 戈瑞德回头:“走吧。命运的情况,恐怕不太好。” …… “我从未说过自己是多恩人。”休斯注视着眼前的阿比盖尔。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为何他会无条件的信任这个来历不明的圣者。 他从她身上感受到一种熟悉感,正是这种熟悉感作祟,使得他下意识地相信这位圣者绝不会伤害自己。 这是事实没错,但休斯无法确认,阿比盖尔是否也是因为这一点,才表示出对他的亲近。 他不会忘记这位女士看向他的眼神,那种感觉,就像是透过自己,看向另一个人。 她在看谁? 虽然内心十分清楚这绝不是自己该好奇的事情,但是休斯还是忍不住想要知道,她到底在通过自己看向谁。 这或许是解开迷题的关键。 比起休斯,阿比盖尔则表现的平静的多。 她抬起手,看着萦绕在自己周围的霉运线条,不由得感受到自己的疏忽。 原属于命运天使的力量真是十分的难缠,为了避免霉运引发其他的自然灾害,造成不可估量的影响,阿比盖尔才决定离开东荒,暂时不去干涉克劳尔的事情。 她已经在来到这里之前驱逐了霉运,可这东西的威力比她想象之中可难缠太多了。 霉运,厄运,与这世间的规则一样,都是一种抽象的表达。 而拥有这份力量作为权柄的圣灵,往往拥有超乎想象的力量。 阿比盖尔自己也是如此。 她看向休斯。 “是的,你没有。”圣灵的表情十分平静,她已经接受了一切,尤其是对于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您……”休斯沉默了一瞬,他没有继续纠缠于阿比盖尔如何知道他是多恩人的事情,他知道这位圣者身上有许多的秘密,他没有资格要求她给予答案。 “你要回多恩吗?”阿比盖尔看向欲言又止休斯,问出这个他刻意回避的话题,“我只是想要问你这个。” 对面的青年脸上闪过一丝挣扎。 “暂时、不回去。”他回答,“您还会回来吗?”他又确认道。 阿比盖尔显然不是为了溜他们玩才来这一遭,很显然是因为什么突发的变故才使得她临时改变主意。 “嗯。”阿比盖尔回答,“不需要很久。” 阿斯嘉德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她允诺德鲁伊一族的承诺也没有兑现。 阿比伸手抚摸过衔尾蛇鳞片上闪烁的残存爱意,这个绝佳的借口,使得她不得不暂时放下一切前往多恩。 只是不知道,能否找到合适的容器,承载这份将要消逝的力量。 休斯看了眼同伴,村西有些茫然,他根本听不明白两人之间的对话,但他清楚,眼前的女人要暂时离开这里。 “你怎么想?”休斯问他,“要先离开这里找到马奇,还是说……” “我们还是先回合。”村西思考片刻,“这里安全吗?别忘了,我们现在还在被冒险家协会通缉。” 这个问题阿比盖尔给予了他答案。 “安全。”阿比盖尔回答,“我暂时压制了德鲁伊一族担忧的诅咒,在我回来之前,这里都是绝对安全的。” 阿比盖尔坚定的语气让村西产生了动摇。 他犹豫了一下,继而点头:“我们可以尝试说服马奇,虽然我不知道他到底在害怕些什么,但女士这样说便一定有着她的理由,至少,这里不会被冒险家协会的那些人找到。” “德鲁伊一族会庇佑你们。”一道声音在这是插了进来。 休斯抬头看过去,一个高大的人首鹿身的存在朝着这个方向靠过来。 阿比盖尔也看到了他。 这正是在阿比盖尔在约瑟夫记忆之中见到的那位自然守护者,比起透过约瑟夫双眼看到的模样,经过了许多年,他似乎更加成熟。 编织成辫子的绿色发辫在身后,德鲁伊停在阿比盖尔一侧,他向着这位神秘的访客微微点头。 “智者已经象族人传达了您的来意,自然不会忘记您的馈赠。” 阿比盖尔微微点头。 “那我的朋友……” “请您放心,德鲁伊一族会保护您的朋友。” 在和休斯、村西达成一致之后,阿比盖尔带着两人离开了德鲁伊的地盘。 她要送两人前往海域,说服马奇和肯特先生前往德鲁伊的自然领域,在那之后,阿比盖尔要伪装身份去往港口,登船前往阿兰尼。 南大陆在出境管理上有着异常严苛的制度,阿比盖尔为了结节约时间,没有按照规定走一整套的流程。 她没有合法的身份也很难通过层层审核。 利用圣灵的力量分解重组,她的身形已经出现在一艘即将抵达北大陆的船只上。 阿比盖尔本可以直接出现在多恩。 但真当这个念头出现在她的脑海里时,阿比盖尔还是犹豫了一瞬,等到她反应过来,已经站在了船只的甲板上,进入了龙焰制造出的王国湾内。 她捏紧了手中的皮箱,微微昂首,层叠的云层之中,似乎还能看到几百年前,巨龙俯身而下的场面。 现实却只是透着吸光的厚重的云,云层里什么都没有。 阿比盖尔在王国湾的港口下船。 天近黄昏,午后温暖的光线已经变得昏沉,晚风吹拂带来丝丝凉意。 阿比盖尔沿着漫长的渡桥,进入港口,潮热的空气与南大陆隐约相似,却透出一股截然不同的味道。 她提着一个不大的小皮箱,与周遭来往的过路人一样,像是归家的旅者。 但重新走上这片土地,对于阿比盖尔来说,需要太大的勇气。 “小姐,私人马车,到城里只要五个铜币。”马车司机揽客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阿比盖尔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一个身着陈旧工装的男人正坐在驾车位上,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不安地踢动前蹄。 阿比盖尔转身,“去火车站,要多少钱?” 男人一愣,确实没有反应过来有生意上门,随机眼瞳一亮,跳下马车。 “从港口去王城五铜币,去火车站八铜。”他迅速回答。 阿比盖尔微微一笑,从口袋里摸出两张10元纸币,递给车夫。 “给你二十,不要继续拼人了,我们直接出发。” 车夫愣了一下。 从港口前往王都的马车一般情况下都是要拼车才勉强不亏,可既然这位出手大方的女士提出了这样的要求,他也没有理由拒绝。 车夫接过钱,顺手要去帮阿比盖尔搬箱子,被女士避开。 “我自己可以。” 那车夫也不觉得尴尬,帮阿比盖尔打开车门。 登上马车前,阿比盖尔的余光看到黑马的前蹄仍然在不安地踢动。 她轻轻抚摸手腕上缠绕的小蛇,光滑的鳞片在这一瞬间变得疙疙瘩瘩,像是在提前预知什么事情的发生。 阿比盖尔闭上眼睛,依靠在座位上。 车夫发出信号,但马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出发,它呼哧呼哧喘着气,一动不动。 车夫皱起眉头,佯装似地扬起鞭子,马仍然不动。 今天马似乎有些不听话,直到他第三次扬起鞭子才不情不愿地迈开蹄子,朝着阿兰尼的方向行驶而去。 前半路途一切还算比较正常,马车厢中的阿比盖尔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下一瞬间,拉车的黑色马匹突然前蹄一软跪倒在地,眼皮上翻,口吐白沫,瞬间变得奄奄一息。 车子因为突然失去动力,却在惯性的作用继续向前,撞击在马的身上,倒地的马匹发出痛苦的嘶鸣,但声音也已经失去了力度。 车夫被甩飞出去,他稳了稳身体,朝着马看去瞬间变了脸色,他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赶紧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爬起,朝着马走了过去。 阿比盖尔不紧不慢地下车,拦住了车夫。 “等等。” “女士……”车夫犹豫一瞬,透过阿比盖尔看着倒在地上的马匹。 “出了这样的事情我很抱歉,我会给您退款的。”马匹是马车公司的财产,是租用给个人的,若是这匹马出了什么事情,他是要付违约金的。 阿比盖尔摇摇头。 她上前一步,靠近濒死的马匹。 伸手,覆盖在它的脖颈之上,抚摸着它的鬃毛。 早在上车之时,她就发现属于这匹马的轮回之中多了一个小插曲,一个人为造成的小波折。 阿比盖尔开口。 “你的工作,刚做没多久吧?” 车夫有些懵,还是如实回答道:“工厂倒闭了,我上个月刚刚做这个……” “你被骗了。”阿比盖尔站了起来,“马车公司是不是和你签订了合同若是马匹有什么损伤,你需要支付高昂的费用?” 车夫点头:“您怎么知道?” “有人给马下了毒。”阿比盖尔说,“或许不会要了它的命,却足以让它陷入濒死状态。他们对于药量把握的很好,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 阿比盖尔转身。 “您还算走运。”她收敛神情,“我最讨厌有人破坏正常的轮回。” 圣灵向后扬手,马匹身上的毒素被这种力量抽离,在神灵的干涉之下,精准无误地进入阿兰尼王城,找到了下毒的人与之幕后的黑手。 做完这一切,阿比盖尔甚至没有解释一句,就消失在原地,车夫眼中的惊恐还未散去,脸上的表情变转换为茫然。 他看着倒在地上的马车与马匹,疑惑地挠了挠头发。 阿比盖尔的身影在火车站之后的小巷之中,从新组合。 她本不该随意干涉轮回的进程,也许是因为故地重游使得她无法平静,沉寂许久的心变得混乱起来。 下一列前往多恩的车还要几个小时,但阿比盖尔已经无法继续平静的等待时间的流逝。 她没有过多的停留,身形便逐渐归于透明,再次出现时,她的眼前,是曾经无比熟悉的建筑。 圣枪十二街21号的小别墅。 奇怪的是,院子里那棵梧桐树消失不见了。 阿比盖尔再三确认,院子门口的门牌号告诉她,这里就是21号别墅。 也许是新主人砍断了它,不知道树中灵会不会因此受到影响。 阿比盖尔叹了口气,她虽然十分厌恶轮回被破坏,但不是所有的人都像先前的马车夫一样幸运,能够遇到轮回圣女,为他复原被破坏的轮回。 树灵…… 这样向着,阿比盖尔缓缓推开金属拉门。 门上了锁,可对于她来说,锁头显然拦不住阿比盖尔。 庭院里的花开得极好,争奇斗艳。 新的主人一定是十分用心的照料着它们,阿比盖尔靠近些,花的品种甚至都是她作为安娜时期鼓捣的那些。 房门反锁,阿比盖尔没有钥匙,她站在门口,犹豫了片刻,熟悉地气息驱使着她,诱惑着她。 隐约之间,宿命的召唤蒙蔽了阿比盖尔的理智,她跨入房间,门甚至无法作为阻拦。 这里的要一切与她离开时候一样,就像是有人小心翼翼,可以将他们维护成这样一般。 阿比盖尔鼻翼翕动,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熟悉的味道,浅浅的淡淡的,一切都如同她希望的那样。 圣灵猛然回头,但厨房的位置上,并没有出现那道她希望见到又无法面对的身影。 阿比盖尔笑了一声,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她转身,沿着楼梯上楼,目光所及的一切都是如此熟悉,一切都未曾改变。 她走进卧室,看到衣帽架上的红色丝巾瞬间,心中隐约的期待像是在这一瞬间得到验证。 她之所以感到一切如此熟悉是有原因的,在她之后,这里再也没有迎来新的主人。 谁在维持着这一切……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阿比盖尔的皮肤下,战争的权柄躁动起来。 火热的权柄像是带着无法抵抗的魔力一丝一点,驱使着她靠近,拿起那条红色的丝巾,在镜面前比划一下,它依然很好看,但阿比盖尔身上,却没有需要遮蔽的印记。 床头的柜子上放着一个笔记本,阿比盖尔弯腰将它拿起,随意翻看,都是曾经一笔一划写下的东西。 每一笔收入,每一点支出,都详细记录在上。 直到安娜离开,后面的数字也没有断过。 阿比盖尔过于专注当下的一切,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正在接近,直到卧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她才发觉有人靠近的事实,匆忙转身,回头看去,手中的笔记本被误碰落地,展开在地面。 扉页之上,露出一行端正而秀气的文字。 Anna&Eleusis. 第116章 出现在眼前的身影逐渐与最后的记忆重合起来, 阿比盖尔忘记了闪避,只是注视着突然出现的身影。 那人似乎比她更加惊讶,无神的眼瞳放大, 遥遥定在这个方向。 厄琉西斯双目无法视物, 但他仍然能够通过神识感知世界,也正是因为如此, 这个突然出现的与安娜相同频率的灵魂让他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随着记账本掉落在地,纸页翻动的声音霎时间充斥满整个空间。 也就是这毫不起眼的声音,警醒了阿比盖尔与厄琉西斯。 她下意识地想要闪避, 却被面前的人钳制住了手腕。 厄琉西斯动用了神力, 瞬间出现在阿比盖尔面前,掌心之中传来的体温给予他解答,这不是他因为思念而产生的虚假幻影, 而是鲜活的真实存在着的生命。 本能的渴望甚至快于思考的速度,厄琉西斯将阿比拉入怀中。 瞬间被熟悉地气息密密地笼罩, 阿比盖尔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心跳正在加速, 正在与眼前人的心跳频率重合, 这种力量诱使她抬起手, 想要回拥住这个人,就在即将触碰到他的瞬间,一道呼唤让阿比盖尔浑身一僵。 “安娜?”厄琉西斯不确定地呼唤着,在他的声音出口的瞬间,慢半拍的思考终于给予了他否定的答案。 安娜早已死去,人类怎么可能死而复生? 怀抱中的人, 比安娜高上不少,她比安娜更加的成熟。 厄琉西斯后退一步。 “你是谁?”他问。声音之中已经完全没有了之前的情绪,反而多了自欺欺人之后的落魄与颓废。 阿比盖尔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她注视着近在咫尺的面容,从他眉心熊熊燃烧地烈焰印记,移动到其上挑的眼尾,高挺的鼻梁,甚至于殷红的如同鲜血一般的唇,最后还是落在他那双无神的双眼之上。 一丝不易察觉地痛心闪过,驱使阿比盖尔拉住厄琉西斯的衣袖阻止他将要离开的动作。 厄琉西斯微微蹙眉,他又一次产生了安娜小心翼翼拉住他的错觉,即使理智的思考能力已经告诉他眼前的人不可能是安娜,但神的感知之中,她拥有着与安娜一模一样的灵魂。 恻隐之心带来的片刻迟疑给了阿比盖尔绝佳的机会,她伸出手,覆盖住厄琉西斯空洞的眼眸。 男人想要躲,却听到一个声音响起。 “我不是安娜,不只是安娜。”她说,“厄琉西斯,就算是安娜,也不值得你伤害自己。”、 厄琉西斯。 久违的熟悉呼唤让厄琉西斯忘记了躲避,他感受到一只冰冷的手的覆盖在他的眼眸之上,然后,熟悉的波动正在恢复。 是战争权柄。 为什么…… 厄琉西斯张了张口,可还没等他来得及将问题问出口,覆盖在他眼眸之上的手便已经移开。 许久为见到的光亮刺痛厄琉西斯重见光明的眼眸,他微微眯起眼睛,理智告诉他的答案没有错,出现在他面前的确实不是安娜,而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陌生女人。 她的样貌并不出众,此刻身着一袭普通的灰紫色长袍,像是随时都能够融入环境消失不见。 她如此普通,没有一点能够让人铭记的特点,而自己却在与她对视的瞬间被吸引入那双蕴藏着世间的眼眸。 她的眼睛太特殊了。 与她对视,就像是在窥探世界的真理,观察生老病死,四季轮转的规则规律。 生生不息。 厄琉西斯的脑海之中突然浮现出这个词语,连带着记忆,他终于将眼前的身影与曾听到过的声音重合起来。 “你是选中安娜的神灵。”同样也是那时候他想要找到的那个存在,来自幽暗国度的无名神灵。 阿比盖尔低下头。 “你不是有更加贴切的答案吗?” 被戳穿的厄琉西斯抿唇。 神灵与人类怎么可能有一模一样的灵魂? 他闭上眼睛,失去了视力,神识之中,她又逐渐与安娜的灵魂重合。 “你是安娜。”他张口,声音因为压制而变得沙哑。“却也不是安娜。” “不只是安娜?”他重复着阿比盖尔曾说过的话语。 “我是阿比盖尔,幽暗国度的轮回圣女。” 寻找的许久的问题终于有了合适的答案,但厄琉西斯却没有感受到解脱,这个答案,听上去是如此的令人愤怒,却又让人感到无力。 “安娜诞生于我,我的权柄,我的灵魂,但她不是全部的我。” 厄琉西斯没有接话。 他已经明白了这一切,阿比盖尔的出现解开了他一直以来的怀疑而不敢寻求答案的真相。 此刻,唯有沉默,寂静的沉默。 “为什么来。”明明安娜已经死去,轮回已经终结,为什么又要出现在这里,出现在他的眼前? 为什么来? 良久的沉默之后,厄琉西斯像是接受了这个听起来过分巧合的事实,他抬起头,那双恢复了色彩的眼眸状似冰冷,可落在阿比盖尔身上时候,还是多了浓烈而复杂的情绪。 阿比盖尔又何尝不是这样? 好在,即使中间隔着许多难以用语言解释清楚的事情,夹杂着诸多神灵的图谋,本该是敌对阵营的两人,还是获得了像这样一般的片刻安宁。 沉默之间,思绪翻涌的不止只有厄琉西斯,她也一样。 思考了许久该如何开口,如何解释现在发生的一切,如何能够处理安娜与阿比盖尔之间的联系,如何去正视这份产生变化的感情。 从踏入人世间的那一天起,她就已经再思考这些问题,又或许比那更早,在灵魂下坠回到幽暗国度的那一瞬间,从她看到本不该出现的半根指骨的时候,这一切就已经扎根在她心底。 而现在终于到她说出构思许久的答案的时刻。 其实,它根本没有那么复杂。 阿比盖尔伸出手,一截散发着神圣气息的指骨正安静地躺在她的掌心。 “它不该出现在这里。” 厄琉西斯的视线从她的脸上移开,落在她展现的那枚指骨之上。 左手,残余的尾指指节微微翕动着,响应着指骨的召唤。 那是属于他的一部分,这个世界上不会有其他人比他更加熟悉这枚指骨的下落。 当安娜逝去的生命力为他的白骨注入新的生机之时,诅咒破碎,神灵之躯体归位,而他又亲自将它掰断,亲手将它放在安娜的棺材之中,让它代替自己,永远地陪伴着他心爱的女孩。 他能够感受到,自己留在安娜墓地下的守护咒语从未被破坏,但本该沉睡着地底的指骨却出现在这个与安娜有着相同灵魂波动的圣灵身上。 答案已经不需要验证,如果用眼睛看到画面会被误导会遭受欺骗,可放眼规则之下的世界,能够欺骗一个神灵感知的存在几乎是零。 “可它来到了我的身边。”阿比盖尔感受到发生在面前厄琉西斯身上的短瞬之间的变化,她也随着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能够将接下来的话语完整地说出口。 “在安娜死去之后,她的一切都该留在这里。”留在人世间,像她的其他轮回一样,按照规则,逐渐腐化,直到随着时间的流逝使得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人记得她,直到她被真正的遗忘。 就像是沉睡在德鲁伊领地之中的约瑟夫一样,如果没有属于他的奇遇,他也一样,会和阿比盖尔数万年的轮回一样,出生,成长,死去,迎来下一个开始。 安静躺在阿比盖尔掌心之中的指骨却是唯一的例外,这个被她灵魂铭记,甚至破坏轮回,带往幽暗国度世界之树的指骨,它存在的意义已经远远大于它本身的象征。 阿比盖尔垂眸,神情透露出她从未有过的温柔。 “它该回到主人身边,而不是在我这里。”她这样说着,将一缕垂落地黑发别再耳后,视线却始终未曾从那枚指骨之上移开。 她很清楚将它还给厄琉西斯,也无法解决他们之间的羁绊。 厄琉西斯没去看那枚指骨,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站了起来,红与黑的眼眸死死锁定在阿比盖尔身上,将她的挣扎尽收眼底。 突然,他笑了一声,隐藏着庆幸的笑声打破着诡异沉重的氛围,终于为这场来自不易的重逢,渲染上它本该拥有的喜悦。 阿比盖尔被红色的阴影笼罩,她昂起头,还来不及露出一丝错愕,就被一双散发着熟悉的气息却带着陌生温度的手捧住了脸颊。 一个吻随即落下,无数次唇齿交缠的记忆在一瞬间苏醒。 阿比盖尔楞了楞,无法聚焦的眼神茫然地涣散着,但在真切感受到来自厄琉西斯的体温之后,她顺从地闭上眼睛,伸手拥住眼前的存在。 这曾是她无比熟悉的怀抱,可事实上,无论是此刻的阿比盖尔还是安娜,都未曾真正触碰到厄琉西斯。 这是属于他们的第一个拥抱,属于他们的真正的亲吻。 隔着生死,隔着身份,隔着信仰。 一切在此刻皆为幻影。 偏远的城市,神选殿之中,一座属于战争天使的塑像正在寸寸皲裂。 第117章 厄琉西斯依靠在阿比盖尔的肩膀, 红色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垂落,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随之袭来,他却将其与失而复得的激动混淆, 没能发现其中的不妥。 阿比盖尔对此毫不知情, 她知道,厄琉西斯与自己不同, 要他接受现在的情况,一定还需要一段时间。 接吻可以是一时的冲动,但之后的一切, 关于他们之间的一切, 都需要深思熟虑。 这或许需要一段时间的等待,阿比盖尔并不在意,她拥有漫长的生命, 而在这漫长的时间只能,她已经习惯了等待。 她伸手抚摸过厄琉西斯的红发, 沿着他拱起的脊背, 感受着来自爱人的温度, 不知不觉之中, 眼中已经充满了爱的温暖。 “厄琉西斯。”阿比盖尔呼唤这个熟悉的名字,即使作为她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发出一个有些拗口的名字,但脱口而出的熟悉感却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忘却的,这早就是刻在她灵魂里的习惯。 如此熟稔,阿比盖尔快要控制不住眼中爱意, 仍由他们从她的声音之中溢出。 厄琉西斯却不愿意就这样松开紧紧勒着她的手,甚至更加的用力,像是正在不断的确认的眼前发生的一切是真实的。还有就是, 在冲动压制住理智之后,在浓烈的失而复得的情绪的作祟之后,他的心底产生了一种罪恶感,对于安娜,对于他自己。 阿比盖尔,能算作是安娜吗? 即使他已经告诉自己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没有意义的,即使阿比盖尔已经清楚的做出回应,这个念头还是会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他还需要一段时间。 也许是因为彼此灵魂的契合在同一时间内,兜兜转转,两人都清晰地认知到,久别重逢只是开始。 阿比盖尔又一次抬起手,顺着他柔顺的长发自上而下的抚摸,她感受到他的心跳,与曾经所听到的一模一样,那种律动感早已经与她密不可分。 “好了,厄琉西斯。”她发觉自己语气之中的亲昵,并丝毫不遮掩的大方的抒发它们,“我们的时间很宝贵。” 厄琉西斯却仍然像是个撒娇的孩子,但阿比盖尔的话语也确实提醒了他。 他是感知到房子有人闯入才与大地天使分离神降到这里的,现在戈瑞德还在东荒等待着他。 那地方实在是太过诡异,生命与死亡气息并存的诡谲,让厄琉西斯意识到那片被诅咒的土地也许很早之前的存在了。 厄琉西斯抬起头,即使他仍然贪恋于阿比盖尔身上的气息不舍与这种熟悉的眷恋分开,但就像是她说的那样,他们的时间很宝贵。 “你来到这里,是因为先前的异变?”厄琉西斯注视着眼前的人,视线掠过她光滑地完全没有一丝瑕疵的皮肤,厄琉西斯不受控制地伸手触碰她的头发,尽可能地控制着自己的声音,能够完整的将想要表达的话语说出。 实际上他现在的念头确实,阿比盖尔虽然相貌十分普通,远不如安娜的灵动与秀丽,但她的皮肤,实在是过于的完美,是那种不真实的完美。 他想起以前,安娜偶尔会因为鼻翼干燥或者上晚上熬夜涨了痘痘而烦恼,阿比盖尔完全不会有这样的苦恼。 他的一切变化都无法逃过阿比盖尔的眼眸,她自然地握住他情不自禁伸出的手,带着他,落在自己的面颊。 阿比盖尔闭上眼睛,享受着这份亲昵与亲近,声音逐渐恢复了冷静。 “是的。”她开口,以阿比盖尔的身份开口,这是安娜作为人类绝不会触及到的高度,也绝对无法触及到的高度。 “我看到了命运涟漪。那些隐藏的命运之线居然在一瞬间全部显现,很显然,是相关的权柄产生的异动。”接着,阿比盖尔睁开眼睛,微微抬手,注视着厄琉西斯,“我见到了引起命运异变的原因,或者说,早在命运权柄发生异变之间,我就应该有所察觉。” 阿比盖尔的声音沉了下来,她与克劳尔一起离开幽暗国度,而在离开神国之前,她分明已经知道了克劳尔的打算,可那时候的她被其他的东西分走了心神,完全没有深入思考克劳尔口中的机会到底是什么,等到她终于勇于面对的感情,事情却已经到了无法逆转的情况。 又或者说,正是先前发生的一切,是那不被趁手的爱意,是命运的异变才推着她来到了这里。 因与果无法逆转,这也许就是所谓的命运。 “我无法阻止。”阿比盖尔将自己知道的情况简单叙述给厄琉西斯,包括她定位传送到克劳尔身边时候发生的事情。 这些讯息无疑是至关重要的。 厄琉西斯露出思索的表情,因为先前的异变,诸神都清晰的感知到了命运权柄的变化,可即使强大如神灵,也完全无法窥探清楚其中的深意——命运权柄本身就足够特殊。 而光明女神之所以派遣大地天使来到人世间,为的就是尽快找到乌迪亚斯,只有从当事人口中,他们才能够清晰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阿比盖尔的话中却透露了一个新的方向。 克劳尔,厄琉西斯曾在帮助太阳天使解决力量被邪神信徒盗窃的时候见到过这位幽暗国度的圣灵,他知道,这位圣女掌握的力量之中,有盗窃权柄。 当时,只是一群堕落邪神的信徒,以普通凡人之躯,就能够窃取天国副君的力量,如果这个权柄所附带的能力由掌握权柄的圣灵亲自使用呢? 厄琉西斯猜想,克劳尔之所以能够引发厄运,使得阿比盖尔不得不退走,与乌迪亚斯有着分不开的联系。 如果这位圣灵的异变真的与命运权柄有关,那么她很有可能知道乌迪亚斯的下落。 厄琉西斯眼睛一亮。 “也许我们很快就能找到乌迪亚斯……” 阿比盖尔轻轻地摇头,温柔地打断了他:“不。” 厄琉西斯的眼眸之中闪过一丝疑惑,但他很快的意识到阿比盖尔的意图。 阿比盖尔从厄琉西斯的神色变化之中已经知道他大概明白了自己的意识,但还是在他略带失望的眼神之中,将接下来的话,一字不差的说了出来:“我没法和你一起。” “寻找命运天使的事情,我不能参与其中。”阿比盖尔知道这样的直接拒绝可能会让厄琉西斯感受不适应,或者说让他感受到失望,但她同样很清楚,厄琉西斯必须很快适应一件事情,就是她不是安娜,这可不是更改名字就可以翻篇的事情。 只要厄琉西斯能够保护她,安娜可以跟随厄琉西斯做任何事情,她不会拒绝天使,会顺从地听取天使的建议,她是人类,没有阵营的影响,她可以跟随厄琉西斯去帮助落魄的命运天使。 阿比盖尔却不一样。 她知道,厄琉西斯还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却不是拯救乌迪亚斯这么简单,他的年龄在诸神之中实在是太小,在神战整个纪元,因为黑暗女神的沉眠,幽暗国度与太阳神域之间的对立关系,进入了前所未有的和平时期,而在她曾经历的纪元,在厄琉西斯未曾诞生的时候,光明与黑暗,才是正在的水火不容。 诸多的思虑使得阿比盖尔拒绝了厄琉西斯。 “也许这次祸事与克劳尔脱不了干系,但我需要维护她。”阿比盖尔看向厄琉西斯,“将这个消息传达给你,已经是我最大的努力,寻找命运天使的事情,我无能为力。” 阿比盖尔的语气十分的真诚,因为两人决定成为恋人,即使终有一日阵营之争会波及到两人,但这不是背弃原则的理由。 厄琉西斯沉默了一阵,去适应阿比盖尔的回绝,她给出的理由确实说服了他,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他还是点了点头。 接着,他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那之后呢?”厄琉西斯很想就这样一直和阿比盖尔一起,但他知道,还不是现在,若是阿比不和他一切寻找乌迪亚斯,她又要做些什么呢?不会就这样分别,然后…… “我有自己的事情。”阿比盖尔回答,“关于我的轮回们,我正在从他们身上,从他们的经历和记忆之中,寻找一些他们留给我的东西。” “轮回?” “安娜,就属于我的轮回。”阿比盖尔笑,没有丝毫隐瞒地向厄琉西斯解释关于轮回权柄的特殊之处,“这样的轮回,每一百二十年会开始一次,从我诞生于这个世界上开始,就一直如此。” 安娜的名字让厄琉西斯有短瞬的滞涩,接着,他说:“一百二十年开始一个新的人生?而安娜,只是其中的一次?” “不只是人。”阿比盖尔说,“轮回的范畴十分广泛,偶尔,我会成为天上的鸟,地上的动物,或者植物,总之,一切拥有生命的存在,便动有可能是轮回的对象。” 厄琉西斯显然被这个答案惊讶到,他张了张口,最后只是伸出手,紧紧将阿比盖尔拥入怀中。 久久无言。 第118章 阿比盖尔埋头首在厄琉西斯怀中, 一时间有些无法理解他突然之间的动作。 “厄琉西斯?”她隐藏不住声音里的笑意,但还透露着一丝疑惑。 耳边的心跳沉如擂鼓,连带着厄琉西斯的声音都变得深沉。 “我在心疼你。”他没有松手, 反而更加用力的搂紧阿比盖尔, 不去看她的眼睛,厄琉西斯反而有更多的勇气去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 这是不被其他任何外物所影响的,他此刻最为真实炙热的心情,也是此时此刻他想要让阿比盖尔知道的事情。 心疼。 在男女之间, 很多时候, 这种情绪是爱意的前身,阿比盖尔没有说话,她仍由厄琉西斯将她搂紧。 心疼厄琉西斯, 可怜厄琉西斯的情绪,也曾蔓延上她的心头。 她拍拍他的宽厚的脊背:“好了。你不是抛下大地天使独自回来的吗?我暂时不会离开, 先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吧。” 想到独自一人被抛弃在冻原的大地天使, 厄琉西斯到不担心他会出什么事情, 可既然阿比盖尔已经明确表示了他们都不应该因为这次重逢而放下自己手中正在做的事情, 他也不能继续任性地留在这里。 这时候,厄琉西斯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在阿比盖尔面前的时候,他从未展现出来的幼稚一面竟然表现的淋漓尽致。 也许他一直渴望有一个人替他做出决定?去主宰他的一切? 不完全是这样,但也不是一点关联都没有。 厄琉西斯垂头吻在阿比盖尔的额头,然后, 生怕自己会反悔一样,毫不留情地转身,走向书房的门, 开门,发动神力,将临在极北冻原的土地之上。 大地天使回头看了一眼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的厄琉西斯,视线从他变得褶皱的衣袍之上移动而过,本就皱起的眉头拧在一起,满脸都是疑惑的神情。 厄琉西斯却像是没有看到他的疑惑和眼中的询问一样,视线放空在一望无际地冰原之上。 “你感受到的气息在什么地方?” …… 阿比盖尔微笑着摇头,她挥手,关上打开的书房的门。 将行李皮箱放在书桌之上,打开皮扣,阿比盖尔从中取出整理好的约瑟夫·奥利弗的记忆,结合之前与德鲁伊一族智者的谈话,她逐渐发现,在自己的轮回过程之中,发生了许多,她所不知道的事情,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赶快将这些记忆回忆起来, 阿比盖尔轻轻抚摸过手腕上的衔尾蛇,与厄琉西斯相见之后,那份无所依靠的父亲对于女儿的爱暂时稳定下来,虽然它还不能融合进阿比盖尔感知到的另一份爱之中,但这至少是一个好的表现。 “你要我留在这里学习魔法?”我听着眼前这个人首鹿身的德鲁伊的话语,仍不住惊呼出声。 “这是智者的意思。”德鲁伊的表情十分的平静,他像我解释道,“智者说了,你因为机缘巧合接触到非凡世界,而你本身就对魔法,规则,秩序之类的东西有着天生的亲和力。智者说从你身上看到了生和死的力量,虽然说在我们森林之子的认知之中,这两种力量并不是对立的存在,而是一种有机统一的两种不同表现形态。不过,从你们人类能够感知的层面上来看,他们所展现出来的形态与力量就是两种对立的力量。而你却介于生与死之间,能够接受并调动这两种能量表现形式完全不同的力量,这确实是十分罕见的事情。” “停停停!”我被眼前这个德鲁伊青年口中的话弄得晕头转向,什么生与死是对立的,又不是对立的,什么有机的统一,反正我这个没文化的实在是搞不清楚这其中的道理,不过从他的长篇大论之中,我还是敏锐地听懂了其中一个意思,一个对我来说至关重要的意思。 那就是我在阴差阳错之下,拥有了十分罕见的能力,而这种能力蕴涵着十分强大的力量。这后面的一点德鲁伊虽然没有直接说出口,但从他看向我的眼神之中,我却能够清晰的感受出来。 不过,获得强大的力量带给我的喜悦并没有维持太久,我无法确认之中力量能否与阿兰尼·加仑和他身后的巨龙相对抗。 巨龙,那曾经是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最顶峰的存在,他们象征着绝对的力量。 “别说那么多有的没的。”我看向那个德鲁伊青年,“你就告诉我,这种力量能否与阿兰尼·加仑对抗,能不能让我打败他的龙。” “龙?”德鲁伊青年蹙起眉头,“你见过龙?” 我楞了一下,看到他突变的脸色,下意识地点点头,随即我想起,自从神树阿斯嘉德被抛弃之后,德鲁伊一族就一直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他们不了解外面的世界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再加上阿兰尼·加仑拥有巨龙的事情,恐怕也没有多少人知道。 “龙,这么了吗?”我问他,只看见他摇了摇头,绿色的如同藤蔓一样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而摆动。 “我们去见智者。”他说。 智者?我想起那个生长在树干之中的干枯女人,心中的疑惑更加浓郁,“你不能和我说一说吗?一定要去打扰智者她老人家休息吗?” 德鲁伊青年摇了摇头:“我今年七百岁,还太过年轻,与巨龙有关的事情,不是我这种层级的存在有资格知道的。” 七百岁……年轻…… 我扯扯嘴角,最后还是将想要说的话全都咽回到肚子里去。 我们结伴朝着智者居住的古木走去,路上,我向德鲁伊打听了温迪的事情。 温迪,我给凯瑟琳女儿起得名字,她的全名是温迪·凯瑟琳·约瑟夫·奥利弗。我特意把我和凯瑟琳的名字全部加到了中间名的位置上,为的就是强调,这个孩子的身份,阿兰尼·加仑要是知道他的女儿从今以后都要背负着我的名字我的姓氏,一定会气得半死。 我承认,这是一种愚蠢的自我安慰,但它带来的心理上的满足却是无与伦比的。 雄性天生对于自己的血脉纯净度十分看重,我也一样,虽然我此生注定无法拥有自己的骨肉,但只要温迪·凯瑟琳·约瑟夫·奥利弗存在一天,我的心情应该都是愉悦的。 我又一次在脑海之中重复我给那个孩子取的名字,心中还在沾沾自喜,耳边却已经响起了德鲁伊一族生长在古木树干中的智者那苍老的干涩的声音。 “你看起来心情不错。” 我的思绪一瞬间回笼,我承认想到阿兰尼·加仑气得跺脚的样子我的十分的开心,但这种喜悦也被德鲁伊智者沙哑的如同指甲刮过墙壁的声音吓的荡然无存。 不过,这只是存在与我脑海之中小小的冒犯,我还是十分尊敬这位为族群牺牲太多的智者的。 德鲁伊青年朝着树中的智者行礼:“海伦娜大先知,我们想向您请教关于巨龙一族的事情。在我向人类访客转达您的意志时候,他向我提出疑问,而这个问题涉及到远古时代与长生种族与世界之树甚至说是创造一切的那位全知全能的神灵有关的事情,那一切都不是我能够接触的啊,希望您能够为他,同样也是为了我解答疑惑。” 智者安静地听完了德鲁伊青年的长篇大论,她没有露出一丝的不耐情绪,接着,她用那破落一样的声音回答道:“亚瑟里斯,你真是一个乐于求知的孩子。”接着,她的视线转向我,“我们的人类朋友,你能详细和我说说,你是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见到过巨龙,以及你见到的龙,属于那一种群。” “种群?”我下意识地反问,“巨龙不就是龙吗?” 智者摇了摇头,“对于一个人类来说,我的问题确实有些超出你能够理解的范围,”她说了一句虽然是事实但听起来让人感到十分不爽的话,我的表情一凝,感到一丝被冒犯的不悦,但这种情绪并没有维持很久就消失的无影无踪,然后我确实意识到我自己的渺小与无知。 “纯种巨龙,分为,分明是红龙,蓝龙,绿龙,和黑龙。红龙掌握生命之力,蓝龙掌握魔法之力,绿龙掌握感知之力,而黑龙掌握部分毁灭之力。除了这些纯血种的巨龙种族之外,这些好色的家伙儿们还经常与其他种族进行交配,繁衍出许多其他的亚龙种群,其中最有名的两种,就是已经被驱逐进入彼端的奇美拉,和至今仍然生活在幽暗国度的幽灵幻影龙,亚龙种虽然不能完全比肩巨龙,但他们其中一部分同样能够借助自身的龙族血脉,使用龙语魔法。” “而龙语魔法,是我们目前所知道的最强大魔法分支,它的力量直接来源于创世神的力量本源。” 智者的声音突然停顿了一下,继而露出一种恍惚的表情。 “年纪大了。”她感叹一声,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巨龙种群,除了红蓝绿黑四色巨龙之外,还有两种极为强大也极为罕见的龙,他们一旦诞生,便拥有比肩正神的力量。” “金龙王与银龙王。” 第119章 金龙与银龙。 阿比盖尔的看到这两个词汇, 突然想起自己作为安娜时候,曾经历过的一次龙蛋失窃事件。现在,以第三人称的视角, 她能够回忆起更多曾经忽视的细节。 加仑王国的女王, 玛丽一世的巨龙伊莉亚,是一头标准的红龙, 她同样也是约瑟夫·奥利弗记忆之中,那个在阿兰尼·加仑肩膀上的红龙。 巨龙作为长生种族的代表,这样的事情并不算奇怪, 而玛格丽·加仑作为阿兰尼的直系后裔, 与红龙伊莉亚有所联系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问题所在的地方,是那异色的龙蛋。 阿比盖尔闭上眼睛,尝试着去接触那一段时间之中玛格丽的记忆。 当时女王因为龙蛋的失窃迁怒于艾伯特亲王, 试图接机收回权力,这一切的缘由都是因为那时候堕落之母企图故技重施, 重演发生在格瑞斯和他未婚妻身上的悲剧。 但王国的君主远比那个堕落邪神相信之中坚韧太多, 她是一个国家的君主, 其眼界与心智远不是曾经格瑞斯的未婚妻一个普通的平民能够比拟的。 堕落之母的入侵遭遇了女王意志的抵抗, 而也正是因为她保留了一丝清明,安娜才能够借助乔治这个特殊的纯洁灵魂的存在,帮助她解决了当时的困境。 而最大的疏忽也出现在这里,当时无论是安娜、玛格丽、亦或者厄琉西斯,甚至于轮回阶段结束后很长一段时间内的阿比盖尔也认为这件事情就这样结束了。 这样想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安娜和加仑王国的玛丽一世只是普通的人类, 却已经参与涉及到神灵之间的争端之中,这已经超出了正常的认知范围,谁用能想到, 当时,在加仑王国的首都阿兰尼之中,除了一位邪神正在伺机而动,还隐藏着两个尚未孵化的金龙与银龙? 双龙王也是可以媲美正神的恐怖存在! 阿比盖尔呼出一口气,继续翻看着整理起剩下的记忆,她要在厄琉西斯回来之前,将关于约瑟夫·奥利弗的一切都结束在这里。 德鲁伊一族的智者用那沙哑的声音向我们讲述了许多关于这个世界上那些巅峰存在的故事。 故事,对我而言,这些确实都是一些遥远的故事,和我一起的德鲁伊亚瑟里斯却听得十分认真,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她的影响又或者说我确实也对智者讲述的那些与复仇无关的事情十分感兴趣,总之,到后面,我也如同那个德鲁伊一般,一脸认真地听着那些对我来说十分遥远的事情。 我原本以为我在跟随老师加入王国暗卫队之后,已经知道了很多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普通人一生都无法接触到的事情,可仅仅是一个下午,我就完全颠覆了过去的认知,这个世界所蕴藏的奥秘绝对无法用任何一种语言能够描述清楚的。 我也逐渐认知到一点,那就是能够被冠以“全知全能”一次的创世神,祂拥有着我们绝对无法想象的力量。 可即便如此,祂还是陨落了。 德鲁伊的智者海伦娜在提及这段故事的时候也只是简单的概述,我想,这恐怕是因为她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 直到那声音停下了讲述,我才意犹未尽地发现,这些动人的故事让我完全忽视了德鲁伊智者海伦娜那沙哑的声音,我甚至希望她能够再分享更多的故事。 但已经暗下来的天色却告诉我今天的故事要告一段落了。 我来到德鲁伊的聚居地有一段时间了,已经逐渐摸清了他们的作息习惯,也知道每当太阳落山之后,除去巡逻的施法者和卫队,其他的德鲁伊都必须待在自己的房间,不能踏出房门一步,尤其是一些年纪稍小的德鲁伊们,他们更是被强行规定在太阳落山之后就必须上床休息。 如果是之前的日子,我会严格按照德鲁伊族群恪守的规则执行,但今天因为海伦娜大祭司所讲述的那些遥远的故事,从那简单的讲述之中透露出来的关于超凡世界的一切都在深深吸引着我。 我产生了不愿意离开的念头,没有理会德鲁伊亚瑟里斯的催促,我转身看向深陷在树木主干中的智者海伦娜。 “我能否多停留一段时间?”我看着那个面容枯黄的女性,脱口而出,“我还想听一些关于长生种族的事情,不,不是长生种族也可以。规则、秩序、魔法或者,您一直所说的生命与死亡的力量也可以。我很想知道为什么您会说在我身上看到了生与死……我完全无法理解。” 她所透露出来的点滴关于超凡世界的事情,就像是在隔着厚厚的皮靴抓挠瘙痒的皮肤一样,根本无济于事,只会引得人更加的难耐。 好奇心折磨着我,虽然很多人都提醒过我,好奇心并不是什么好的动作,但对她口中那个充满神奇力量的世界,向往已经超过了任何其他的情绪。 我知道,如果我能运用他口中的生与死的力量,或许就能与阿兰尼·加仑的红龙对抗。 我还十分清楚的记得,海伦娜大祭司说,红龙所掌握的力量来源于生命,这与她在我身上看到了其中一丝气息相同。 这是巧合吗?我说不清,现在也不给我寻找答案的机会,我要做的,就是不断的变得强大。 德鲁伊让我看到了希望。 海伦娜祭司艰难地移动与枝干连接在一起的脖颈,接着那双浑浊地灰色眼睛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能够感受到你对知识的渴望,虽然说,你之所以渴望这些知识,并不是因为你想要了解他们本身。不过,谁会在意原因呢?”祭司露出一个有些狰狞但能够看出善意的笑容。 “可很抱歉,太阳即将落山,这里将会发生异变,我需要保证自己全心全力的投入对抗,你留在这里,会使我分心。”大祭司说,“而如果我的所作所为有丝毫的偏差,可能会引起涉及整个德鲁伊族群以及整片森林的灾难。所以,小约瑟夫,你还是回去休息吧。我想,在这个漫长的夜晚小温迪会需要父亲陪在她身边。” 我一时间有些语塞,虽然不清楚夜晚究竟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但从大祭司郑重的语气之中,我也听出来事情恐怕要比我想象之中严重许多。 甚至说她为了拒绝我,竟然搬出了温迪。 这让我感到十分的怪异。 不过,既然得到了明确的拒绝,我也没有强求要留在这里,而是跟随着的德鲁伊亚瑟里斯离开了古木知夜笼罩的范围,回到了我暂时居住的树屋之中。 树屋建立在一棵大榕树上,榕树枝叶根系复杂,十分壮观,而得德鲁伊亚瑟里斯就只在我隔壁的那棵树上,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能第一时间赶过来给予我保护。 赶在最后一丝阳光完全从森林中消失的时候,亚瑟里斯从德鲁伊一族的女祭司手中接回了温迪。 我看着面前熟悉的小婴儿,感受着她细软娇嫩的皮肤,我竟然深深松了一口气。 仅仅是几日没有见到这个孩子,我的内心就像是缺失了一块重要的东西一般,久久不能平静。 不过好在,温迪并没有什么事情,在德鲁伊很健康的生活着。 我接过她。 看着刚刚出生不久,皮肤还细细软软的女孩,一时间有些茫然。 当怀里的小女婴叭叭叭地吸着自己的小手指,我脸上露出了一丝憨笑。 继而,我转身问亚瑟里斯:“她这些天有造成什么麻烦吗?” 亚斯里斯显然没有想到我会问他有关于孩子的事情,他思索了片刻,将这几天的见闻一一说给我听。 在听到,温迪并没有表现出对于德鲁伊教派教员的厌恶之后,我深深松了口气。 我抱着孩子轻轻摇晃,看着即将即将离开的亚斯里斯,我连忙。 他表现的十分有耐心,完全没有因为我几次的打扰而表现出烦躁。 在听到我想要出去的请求,他果断的拒绝了我,并再一次提醒我晚上的丛林十分危险。 就是因为知道十分危险,我才要想去尝试看一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会使得这快提地与世隔绝。 我知道他会拒绝,看到的我有些失落的低下头。 亚瑟里斯犹豫了一下,像是想要彻底打消我的念头,他微微抿唇,对我道:“太阳下山之后,这里会吸引许多的奇异生物,你最好安静待在自己的房子里,这些屋子的木头都是经过魔法处理的,镌刻有我们德鲁伊一族引以为豪的自然魔法,它能够保护屋子里的人不受到侵染。” 他的视线落在我怀中的温迪身上,语气带上警告:“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也想想这个孩子,不要试图去了解那些事情。” 我连连点头应下。 可当亚瑟里斯转身离开之后,我却第一时间贴在门前,确认他的脚步声远去之后。 我安置好温迪,然后蹑手蹑脚地转移到窗边。 第120章 我站在窗边, 理智告诉我这样的行为无疑是自寻死路。 亚斯里斯也告诫我绝不可以踏出这到门,可从我的灵魂深处,却有一个声音不断的指引着我, 诱惑着我去一探究竟。 因为这个答案很重要, 它不仅只影响着此时此刻,而是决定着未来某一时段的事情发展。 隐约之间, 我有这样的直觉,我知道,这就是德鲁伊一族的智者海伦娜大祭司口中的神奇力量, 只是我还不能完全理解, 这种力量究竟会为我的生活和我的使命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木屋的窗台是自然生长出来的树枝枝条扭曲而成的,而玻璃也不是人类理解范畴之中那种用石英砂混合长石等原料烧制而成的,这里的玻璃, 更像是用某种树木的自然分泌物,加上德鲁伊一族奇异的自然魔法而诞生的产物, 我之所以会做出这样的判断, 则是因为此刻我接触到这种特殊的制物的手感实在是太过奇怪, 我能够从指尖的触感之中感受到其中蕴涵的生命气息。 这种力量……我仍不住战栗, 却从灵魂深处弥漫出一种愉悦,类似于x快感的极致愉悦,可我…… 思绪突然打断,我想起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就无法继续去回忆那种感觉。 今晚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手掌所触及的窗面,隐藏在那浓郁自然生命气息之下,一种邪恶的让人忍不住感受到恐惧的力量。 我不想出去的, 我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双腿在因为这种气息而微微颤抖,但身体在这一时间似乎脱离了我的控制,利索地打开窗户, 然后翻窗跳了出去。 我甚至还不忘在自己出去之后,帮年幼的温迪关上窗户,以免这些邪恶的气息进入到房间的内部伤害到年幼的孩子。 做完这些,我才开始尝试观察四周。 因为夜晚会有恐怖诅咒的降临,多数的森林之子都回到家中闭门不出,但当我抬头向空中看的时候,还是能在黑夜之中看到翱翔在天际的飞鸟。 那是德鲁伊的飞鸟形态,根据个人的天分不同,不同的德鲁伊能够变化出不同的鸟类,我害怕被这些种族之内的勇者发现,不敢一直盯着看。 一头钻进密林,我朝着一个方向前进,周围的气息逐渐压抑,我能感受到一种混乱失序的感觉。 这种气息并不算浓烈,但却像是严冬时候,从窗户缝隙里钻进屋子的冷风一样,让人根本无法忽视。 我抽出惯用的长剑,武器在手使得我安心不少,我在密林之中缓慢前进,用手中的长剑开路,这种精制的剑适合破甲与斩杀敌人,在开路方面,远远比不上一把斧子来的痛快,但当下的情况根本没有条件供我挑三拣四。 我举起长剑,砍断一丛拦路的奇怪植物,快速穿行,有被另一丛植物拦住了去路,我如法炮制,再次砍断面前拦路的植株,却隐约感觉到,自己的背后正在有什么东西在缓缓移动。 这样的感知让我随即警戒起来,浑身的肌肉瞬间紧绷,保持着随时可以投入战斗的状态,先回剑,再转身。 可眼前发生的一切却有些超乎我的想象,之间感受到的并不是什么异动,也不是有敌人靠近,仅仅是之前被我砍断的植株在迅速的生长,只是片刻的时间,它们已经恢复到了原先的样子,甚至说,我感觉它们比之前更加的茂盛,等我转回去,面朝着前进的方向时候,发现刚在砍断的枝叶也已经复原。 我被困在了植物之中。 这显然不正常。 我知道德鲁伊聚集地周围的林地都有着自然魔法的痕迹,可在这段时间内,我也十分清楚的知道,德鲁伊们绝不会用自己的魔法来过度催生植物,除了在遇到战斗等不得不使用非常规手段的时候。 过度使用魔法催化植物的生长,在德鲁伊的教义之中,是破坏自然的行为。 可如果不是德鲁伊们做的,这里的植物怎么会突然生长的如此之快? 我伸手去触碰那植物的叶片,就在手指触碰到那叶子的时候,一种熟悉的感觉在我心头蔓延,我下意识地蹙起眉头,这与我之前在窗户上感受到的气息是一样的,都是那种浓郁的生机之后,隐藏着让人感到战栗的气息,与此同时,另一个念头更加清晰地在我的脑海之中形成,我必须赶快上前,必须赶在午夜降临之前,去到这一起的源头面前。 只有那样,我才不会被即将到来的恐怖所淹没。 这样的认知产生后,我身上像是多了用不完的气力,我以剑作斧头,砍伐面前阻挡前进的植物,同时脚下的速度也不该有丝毫的放松,这些植物的生在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如果我的动作不快一些再快一些,很有可能前功尽弃,而时间已经不允许我不停的返工。 植物遮蔽天际,我朝着那个方向不断的前级,这简直要比我在老师手下接受训练的那时候还要累,不只是身体上的,周围传来的气氛,也让我精神始终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而在林地之中穿行,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的林地之中穿行,不碰到这些植物是不可能的事情,每当我的身体与这些植物的枝叶藤蔓接触的时候,那种蕴藏在生机之下的可怖气息就在影响着我,隐约之间,我听到了植物的呼唤、 “放弃吧。” “放弃吧。” 这种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天际之外传来,可层层叠叠就像是在耳边一样。 风吹树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交杂着一声声放弃的呼唤,我抬起手臂的动作逐渐慢了下来,砍伐拦路植物的力气似乎也变小不少,寻常只需要一下或者两下就能够清理到的植株,在这种声音在脑海回荡的时候,则需要四到五下,随着之中无效重复的增加,我的体力也在逐渐的流逝,甚至说,到最后的时候,我砍断植物的速度,都比不上植物的生长速度。 我变得慢了,而它们生在的速度却在不断的变快。 手中的长剑再也没有力气抬起,我环视四周,视野被这些该死的灌木乔木甚至说一人多高的杂草所遮挡,我什么都看不到,想要抬头根据月亮的位置来确认现在的时间,可是这些该死的家伙儿们,遮天蔽日! “放弃吧。放弃吧。” “一切都结束了。” 脑海之中的低语正在不断的念诵着,像是小时候和母亲一起去教堂礼拜时候,那些教众的念诵,我并不信仰光明女神,他们那些虔诚的祷告,听在我耳朵就像是不会停止的折磨。 我甚至会想,神真的会回应这些虔诚信徒的回应吗?还是说,祂只是单纯的想要利用这些愚蠢的家伙儿,利用他们的信仰之力去达成祂的目的? 那么祂的目的又是什么呢?神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我冒犯地乱想着,完全不去在意这些念头到底有多么的僭越。 “为了笼罩世界的假面。”一个声音在我脑海之中响起,我瞬间变了脸色。 “你是谁?”周围还是毫无变化,而我已经放弃了前进,暂时留在原地调整自身。 那个不知道为何会出现在我脑海之中的声音,再听到我反问之后有短暂的停顿,像是没有预料到我的问题是如此的……愚蠢。 接着祂回答:“我?我是神。” 祂的声音中透着狂妄,却理所应当。 神。 这段时间内,这个词语已经在我身边出现了太多次,可每一次听到,我都会感受到震撼,这一次尤其。 我丝毫不怀疑祂的话是真是假,那种从话语之中流露出的感觉,已经再向我证实他的身份。 我鼓起勇气。 事后回想起来,我这种勇气来的有些莫名其妙,凡人遇上神,甚至像这位神一样的存在,我的恐惧只维持了短暂的瞬间,就被一种平淡的情绪所掩盖,消失不见。 我判断,这也许是因为我的灵魂,它也许比德鲁伊智者判断之中的还要强大,才能支撑着我和一个来自规则之外扭曲破败之地的无序之神对话。 “神?哪一位神?”我知道这个世界之上有许多的神灵,光明女神,魔法女神,财富女神,蒸汽之神等等,强大的神灵都拥有着他们的传教士,而其中,像光明这样强大的神灵还拥有着系统的教会,在全国,乃至整个世界都拥有着传教组织,可直觉告诉我,眼前的这个神恐怕与我认知之中的那些神灵都不一样。 “吾之名,源自无序,你确定你要听?”那神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称号,反而以一个问题反问我,祂不说才是正常,若是祂就这样说出自己的称号,我也许立刻就会死。 不过,我还是听到了一个陌生的词语。 无序。 而当我回想这个词汇的发音时候,大脑突然绞痛起来,周遭的植物在瞬间变得疯狂起来,我甚至都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那种如同触须一样的植物藤蔓与根系缠绕起来,它们拖拽着我,拉扯着我飞速移动。 “救……救……救救我……”我的声音断断续续从喉咙之中溢出,却没人能够听到着微弱的求救。 毕竟,在他们眼中,不听劝告的我,像是在自寻死路。 “无序之地。”阿比盖尔念出那个约瑟夫·奥利弗无法念出的词汇,此刻,她正站在二楼的阳台之上,失去了梧桐树的遮挡,下午刚刚好的阳光斜斜洒下,阿比盖尔抬起头,注视着散发出光辉与温暖的太阳。 上一次的虚无之地之行,已经让阿比盖尔清晰地认知到,由创世神的影子所化成的虚无,是包裹在他们生活的这个世界之外的,作为一层有力的阻隔,保护着朝里这一面的世界,而它的另一面,秩序之外的世界,也就是那个曾污染进入约瑟夫·奥利弗意识的自称来源于无序的神。 阿比盖尔并不知道祂的身份,她知道,在秩序之外的世界,有许多的神在觊觎这片被传世神保护起来的土地,除了先前与他们交手过的原生堕落,还有许多其他外神正注视着这里。 这一切的原因,则是因为在创世神影子形成的虚无之上,多了一个创口,那里的虚无之力要远远若于其他的地方,而那些外神的力量便是通过这个伤口渗透而入。 而这个伤口诞生的原因,也与三千年前的第一次诸神之战有关,神是规则之下最强的存在们,祂们之间的争端,对于世界的破坏是难以想象的。 可惜。 诸神并不知道虚无之中的伤口,因为创世神的力量影响,祂们很难用神识来窥探规则之外的无序扭曲破败之地。 阿比盖尔的思绪在这里短暂的停了一瞬间,在诸神无法窥探无序之地的推断之上画上了一个问号。 也许,不是每一位规则体系之内的神灵都无法注意到外面的世界,她的女神,和光明女神,这对诞生于创世神之手的姐们,恐怕也能看到虚无之中的情况。 否则,阿比盖尔想不到为什么光明女神莱特为什么要这样着急找到生命权柄,甚至连自己的从神都能够利用、能够牺牲、能够抛弃。 可黑暗女神正在闭关,祂已经闭关了太久太久,阿比盖尔无法直接询问尊敬的女神,只能做出推测。 只是她始终有些介怀,厄琉西斯诞生与圣战之末,是在一片死寂与灾难之中诞生的生命,他从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开始,就被灌注了太多的恶意,只依靠着对抚养他长大的神灵保有着最真挚的信仰。 她懂得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就像是她对于女神的信仰一般,当这样的情绪逐渐被蚕食,面临坍塌的时候…… 阿比盖尔闭上眼睛,她无法想象,更不可能感同身受。 阳光斜斜而下,为这位来自幽暗国度的神灵染上圣洁浅金色。 阿比盖尔缓缓睁开眼睛,看着一道红色的身影从门外走近,正沿着庭院之中的石板小路缓缓朝向这个方向而来,她扶着栏杆的手忍不住用力,淡青色的血管缓缓浮现在毫无瑕疵的皮肤之上。 阿比盖尔微微启唇,还来不及询问厄琉西斯为什么会突然回来,那个红色的身影就出现在她的眼前,带着无法消散的笑容,轻轻俯身含住她微启的唇。 这个吻没有维持多久,刚刚好让阿比盖尔将之前的情绪全部淡忘,能够记住的只剩下此刻厄琉西斯的笑容。 她回头,看了一眼挂在卧室里的挂钟,还不到五点钟。距离他们午后的重逢,才过去不到四个小时的时间,他就再一次抛下了大地天使,回到了圣枪十二街21号小别墅之中。 “怎么回来的这么早?”阿比盖尔忍不住笑,“这样的话,大地天使恐怕很快就会发现异常。” 厄琉西斯默了一瞬,回答道:“也许他已经知道了,只是没有说破而已。” 阿比一愣,看着厄琉西斯满脸的无辜,即使他表情如此,可眉眼之间还是有着根本无法消散的喜悦,这种情绪是如此的明显如此的显眼,别说是大地天使,恐怕就是街上随便的小孩子都能看出厄琉西斯身上一定发生了值得开心的事情。 “已经很明显了。”阿比盖尔打趣道,“我想大地天使只是暂时给你留些面子,没有说破而已。”阿比想起她作为安娜的时候,和厄琉西斯一吻定情之后,这个家伙儿也是迫不及待地带着她到处炫耀,还引起了一些麻烦。 这与厄琉西斯的性格有着分不开的联系,在他沉稳的处事风格之下,他远远没有其所表现出来的那样淡然。 阿比盖尔牵起厄琉西斯的手。 “既然这么早回来,我们出去逛逛吧。”她说。 厄琉西斯离开之后,她除了简单处理了一下先前整理好的记忆,也在这个阔别许久的房子里前后转了转,虽然一切的摆设家具都未曾移动,可那些多出来的生活痕迹却告诉阿比盖尔吗,在安娜去世,她还未来到这里的这段时间里,厄琉西斯一个人,是真正有在这里认真的生活。 “去什么地方?”厄琉西斯回牵住阿比盖尔的手。 “买些吃的,家里需要添些生活用品。”阿比盖尔回答,“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不懂要生活在这里吗?”虽然白天他们两人都会为了自己的事情各自忙碌,不过幸好,因为神灵的特殊力量,距离不会是两人之间的隔阂,无论两人身处何地,他们都能凭借着自身的力量在夜幕降临之前回到圣枪十二街的小别墅里。 厄琉西斯问:“想吃写什么?”他不由得想到以前的时候安娜很喜欢他做的炙烤小羊排,不知道阿比盖尔…… “羊排?”阿比盖尔脱口而出。 厄琉西斯楞了一下,随即笑容更深。 “要加一点辣吗?” “一半一半。” 时近初秋,蝉鸣稀疏,阿比盖尔和厄琉西斯并肩走在街道上,成为许多人驻足观察的对象。 不是因为其他,厄琉西斯的外貌实在是太过出众,先前,那双异色的眼眸因为自我封印的原因失去了色彩,周围的人想不注意到都难,虽然多恩不算是小城市,但在警察署这样的地方突然多出一个长相出众的盲眼员工这样的事情,想要隐瞒也很困难。 但这一天,那个总是独来独往,谢绝人们一切帮助的盲眼青年突然反常的出现在街道上,身侧还跟了一位陌生的女性,而且两个人十指紧扣看起来十分的亲密,即使很多人因为厄琉西斯的冷淡放弃了接触这位俊逸青年,但这个消息在城里姑娘们耳中一定不是什么好消息。 阿比盖尔转头,在厄琉西斯耳边道:“他们都在看我们。” 厄琉西斯侧低着头,柔声回应:“让他们看吧。”他异色的眼眸眼波流转,满是要溢出的温柔,那种模样哪里还有之前那冷漠无神的感觉。 阿比盖尔倒不是很在意那些姑娘们羡慕混杂着丝丝嫉妒的神色,她低声说:“圣者形态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其实她也没有以圣者的形态长世界的这样暴露在人的视线之下,对于这种状态的极限也难以说出具体的范围。 厄琉西斯示意她完全不用担心这件事,先前在这里的几年生活,他对于圣者形态能够承受的力量已经十分清楚,虽然说这种最接近神灵的人类非凡者阶段并不能承受神灵的全部力量,但它的稳定性确实十分靠谱。 阿比盖尔微笑,更加靠近身侧的人,低声说:“这些年,你适应的很好啊。” 此话一出,阿比瞬间感受到厄琉西斯的身体有了瞬间的僵硬,随即她听到男人声音响起,比起刚才,此刻从他口中说出的话语,多了几分郑重。 “不。”他否定了阿比盖尔,“我适应的并不好,虽然一直以人类的身份生活在这里,学着人类的样子工作,学着他们吃饭、喝水、睡觉。可我适应的并不好。” “阿比,我不想离开那座房子,每天机械地重复着前一天的生活,有段时间我甚至厌恶了每天买菜做饭,整整三个月的时间,我每天都吃一样的东西,对于我来说,这些事情都无所谓,我不吃不喝也可以生存,但这显然不是多数普通人类的生活。我曾很努力的观察他们,知道对于人类来说,吃饭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他们之中,除非是露宿的乞丐和一切穷人无法自由的选择自己每天的食物,其他的多数人都不会像我这样。” “我只是再模仿曾经的生活,没有朋友,没有社交,甚至说,和我一起工作的同事之中,还有一些爱人到现在都不知道我的名字,他们只是叫我那个看不见的家伙儿。”厄琉西斯细细数着过去的生活,他是神灵,能够看到许多常人看不到的事物,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的问题。 “所以,我很感谢你回到我的身边。” “阿比盖尔。” 第121章 阿比盖尔注视着厄琉西斯认真的神色, 他的眼眸之中透露着真挚,那双异色的眼瞳中此刻只剩下阿比盖尔的身影,再也容不下其他的任何东西, 而就在不久之前, 它们还是一片死寂。 她从虚无之地带回了天使放逐的权柄,告诉他无论是谁都不值得他做出如此牺牲。 阿比盖尔牵住他的手。 “我饿了。”她的嘴角扬起, “我们快走吧。” 我睁开眼睛,在草木旺盛的土地之上。 脑海中的瞬间的茫然,但我很快就认出来, 我回到了德鲁伊一族的圣所, 不过,又似乎有一些不同。 这里,像是一个虚幻的世界, 只是模仿出空间的形态,却没有那种真实感。 我站了起来, 下意识地摸向我失去失去意识之前传来剧痛的后背, 那是皮肉与土地摩擦形成的剧痛, 现在却消失不见, 若不是我的后背的衣服因为磨损变得破破烂烂,我甚至会以为那不过是虚假的幻觉。 伤口消失了,或者说,一种超越常人理解范畴的力量治愈了我身上的伤口,但对于没有生命的衣物,它却无能为力。 我已经看到了这个治愈我的存在。 那是一棵树, 一棵枯萎的,只剩下一截树干的老树。老树并没有完全失去生机,枯败的树干上, 还生长着一两支带着星星点点绿意的枝条。 我突然想起德鲁伊一族的海伦娜智者曾对我说过的话,她以灵魂躯体注入生机的那颗蚕食着智者生命力的巨树,它就来源于这棵曾经生长在天国的神树,只是后来因为一些凡人不配知晓的原因坠落人世间。 阿斯嘉德。 我末念出它的名字,眼前的枯木似乎在回应我的呼唤,那残余的枝丫微微抬起,朝着我所在的方向轻轻摆动,似乎再让我过去, 传说之中神木,它不是应该被德鲁伊一族以秘法保护,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被我看到? 我向着阿斯嘉德靠近,仍不住去思考这个问题,我知道这绝不是巧合,当我站在窗前,产生那种很显然不属于的我情绪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事情绝不会如此的简单。 我一步一步朝着那棵看起来随时都有可能死去的树走过去,眼前的画面在这瞬间变得模糊起来,刹那之间,我眼前的景色又一次发生的变化,周围不再是是那个生长着各种的奇异植物的林地,眼前的枯木,也被另一棵遮天蔽日的树木所代替。 在这一刻,我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叫做世界树。 我用力昂着头,直到脖子传来酸痛都无法看到树木的顶端,那无穷尽的树冠仿佛支撑着天际。 这是全盛时期的阿斯嘉德吗?我不禁产生这样的疑问,可我同样很清楚,近万年前,全盛的阿斯嘉德生在在光明女神的神国,它是与光明伴生的神木,祂带给人的气息不会像是眼前这棵树一样,是一种柔和的冰冷。 但无论祂是否是阿斯嘉德,一种力量吸引着我向前,不断的向前,知道我即将撞上那颗树的树干,却被一种熟悉的柔和力量包裹,穿过阻挡在树与树内蕴藏的小世界之间的屏障,进入了一处凡人无法踏足的禁地。 我傻愣愣地观察着出现在我面前的一切,脚下的地面由扭曲的根茎组成,看起来盘根错节,但站在上面却不会有起伏感,反而感觉十分的平稳,往前看去,树木内部隐藏着一个雄伟的打定,周围全部是由树木本身形成的高耸柱子,上面还有着鲜活的树纹,与我之前看到巨木一样,这些高耸的柱子同样也看不到顶端,但我的直觉告诉我,它们要一直生在到天上去,支撑着天幕不会坠落。 而除了环绕在四周的高耸木柱之外,更加吸引人的是出现大殿中央的木制长桌,与周遭的高柱子一样,出现在这个大厅里的一切都是从地上生长出来的活得植物,但它们就是无法解释的长成了长桌与高背椅的模样。 我朝着长桌走去。 随着踩在地面上的动作,竟然带起类似水波的阵阵涟漪。 我惊了一瞬,然后发现,这些事倒映在地面上的景象,也就是说,类似水波的连椅并不是来自地下,而是来自于上面。 我抬头向上看,十二颗明亮的星星包裹着中央的银月。 其中的一颗星星让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熟悉,那是一种与灵魂之间产生的契合感,让我想要忍不住亲近它,靠近它。 也就是在这种状态下,我逐渐感受到这棵树,与那棵星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星辰象征着什么? 银月有有着什么样的含义? 在这一瞬间,我突然想起许多来到南大路之后听到过的传言,这片土地上有着各种神灵的信徒,包括在北大陆上绝对不会公开露脸的黑暗使徒。 而银月,恰好就是那位黑暗女神的象征。 我愣在原地。 如果这么说的话,我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幽暗国度? 也就是我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周围的一切景色在迅速的破碎,一种失重感瞬间叫我笼罩,然后,我感觉自己整个人在不断的向上飘。 我的神经高度紧绷,脑袋却无比的清醒。 我知道,幽暗国度的入口,在地下六英尺的位置,也就是说,这个黑暗女神的神国在我们所生活的世界之下。 我在向上走,说明我正在离开这里。 为什么阿斯嘉德会将我带到黑暗女神的神国,祂不是曾生长在太阳神域的神木吗? 我猛然发现了自己先前忽视的点。 如果说太阳神域曾生长着一棵世界树,那么幽暗国度,是不是同样对应着也拥有一棵属于自己的世界树? 一定是这样没错。 我刚才所看到的巨树就是幽暗国度的世界树,而我进入世界树的内部,那里有着黑暗女神的印记。 一定是这样的没错。 可又有另一个疑问出现在我的心中。 我们所生活的世界,是否也有创世神留下的世界树?如果有的话,祂在什么地方? 也就是这个疑问形成的一瞬间,那种向上的漂浮感瞬间消失不见,我重重地落在地上,脚下厚实的感觉告诉我,我回到了我所熟悉的世界。 但这里依然不是德鲁伊的聚集地,而是一片…… 我不由张大了嘴,扑面而来是,是一阵带着浓重腥味的风。 这种味道瞬间充斥了我的口腔与鼻腔,瘾的人不断的咳嗽,甚至产生了一股又一股反胃的感觉。 我弯腰干呕了几下,却猛然注意到脚下发生的事情。 地面上的草皮正在缠着我的身体,而它们正散发出一种与我先前闻到的腥味一样的味道,这些闪烁着灰色光纹的草正在顺着我的裤腿一寸一寸向上爬。 而且不仅仅是向上爬这么简单,他们正在试图蚕食我的血肉,而我先前闻到的那些恶臭的味道,就是这些草吞噬其他生命留下的气味。 在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后,我不敢有丝毫的迟疑,拔腿就跑,但在迈动双腿的时候,还是感受到了一种挽留感,而这种力量显然不该是草能够拥有的。 我顾不得那么多,用力扯断那些缠绕着我的草,只是扯开它们的短瞬时间手与草叶接触,感受到了深深的割裂感。 它们并不打算放过我这个送上门来的猎物。 我咬着牙向前跑,却发现自己根本无处可逃,四周那些看起来十分正常的草也全部闪烁起灰色的纹路,在黑夜之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气息。 这一大片草原都是这种诡异的食人草,我要死在这里了。 我试图挣扎,却意识到自己的渺小。 为什么阿斯嘉德要杀死我? 我咬牙狂奔着,可那种挽留感越来越重,我有些无法和这些奇异的草所对抗,终于他们缠绕上我的一条腿,我没能及时挣脱开,恶狠狠地摔在地上,然后周围的草立刻围了上来。 我四肢并用,连爬带滚,可还是被那些仿佛有自主意识的植物所吞噬,甚至连救命都喊不出口。 “救我!” 我睁开眼睛,猛地起身,想要闪躲,却突然发现周围的景色又一次发生了改变。 “哇哇哇——”哭闹的声音响起,我侧头一看,温迪正睡在我的身侧,而我先前的喊声将小孩从睡梦之中吵醒。 我还没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视线移动,一个出现在床头的东西却向我证明着先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境。 而是真实存在的我真实经历的事情。 阿斯嘉德。 那棵带着点滴绿意的枯木出现在我的床头,我甚至以为自己看错了,但我等的好一阵儿,他仍然没有消失,还静静地矗立在那里。 我这才反应过来,这并不是幻觉,阿斯嘉德真的出现在了这里,我知道他不是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可有想不到他出现在这里,和我昨晚的经历到底有什么联系? 但这件事不是我能做出决定的,要赶快把它告诉给德鲁伊一族。 我立刻穿鞋朝屋子外面走,甚至连温迪都顾不上哄,但一股力量将我吸了回去,又重新跌坐在床榻上。 我看向一侧的神树,有些没明白它的意思。 温迪的哭泣声还没有终止,我抱起孩子,轻轻的摇晃着,试图哄她入睡,视线却没有一刻从眼前的树木上移开。 正在我思考着该如何将这棵树出现在这里的消息告诉德鲁伊一族时,一头猎豹撞开了门,冲进了我的房间。 我遵循本能的护住怀中的孩子,却听到传入的猎豹口吐人言。 “抱歉。”绿色的光从豹子分布着斑点身体上闪烁,一个身影在绿光中缓缓形成,“吓到你了,我赶时间。”话语还未完全落下,他的注意力就落在了出现在我房间里阿斯嘉德之上。 “这是?”亚瑟里斯满脸震惊,“世界之树?” 我抱着温迪,点头:“发生了一些无法解释的事情。”我叹了口气,轻轻拍着孩子的后背,“先带我去见海伦娜大祭司,然后我会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毫无隐瞒的告诉你们。” 亚斯里斯注意到我语气中的严肃。 他思索了一瞬,重重点头。 “我带上祂。”说着,便迈动蹄子,朝着阿斯嘉德走去。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本是德鲁伊一族最初的家园的阿斯嘉德居然排斥了亚瑟里斯的接近。 他僵在原地,我也感到惊讶。 随即我意识到,也许,现在只有我能够转移这棵世界树。 想着,我把好不容易哄的安静下来的温迪交给亚斯里斯。 自己则缓步走向神树,将这棵并不算粗壮的小树苗抱了起来,变化也就在这一瞬间发生的。 当我抱起阿斯嘉德,从树的内部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将我们包裹。 一种柔和的气息将我笼罩,一点点渗透入我的灵魂。 我忍不住闭上了眼睛,直到我再次睁开的时候,阿思嘉德已经消失不见,随着它的消失而出现的是我长相一株幼小的像是杂草的树苗。 虽然他的外表看上去并不惊艳,但我知道,它就是阿斯嘉德,我收起那幼苗,跟随的亚斯里斯往出走。 穿过自然植物护卫两侧的道路,我再一次出现在海伦娜祭司面前,也就是一直瞬间,我眼前突然变得漆黑一片。 阿比盖尔在晚餐之后神降出现在了南大陆德鲁伊的聚集地,她要去印证一些东西的真假。 可当她重新站在距离海伦娜祭司祭司前时候,眼前的一切瞬间发生了变化。 还未来得及反应发生了什么,一道劲风却险些将阿比盖尔吹到。 眼前的画面逐渐模糊起来,另一个相似的又不同的画面覆盖上去,像是临摹的作品与原作放在一起对比一般,可如果仔细的观察,就会发现,这两幅画卷的细节处事如此的相似,甚至说,根本就是一模一样! 就算是世界上最精巧的画家,也绝对不能保证画出两幅一模一样的画图。 这根本就是同一个地方,分割它们是正在悄然流逝,永不回头的时间。 一个隐藏在黑袍之中的瘦小身影缓缓出现在画面的中央,而TA所处的位置,就是另一个世界段中约瑟夫所处的位置,也是此时此刻阿比盖尔所站的位置。 TA的手中,正漂浮着一棵小小的幼芽,与约瑟夫手中出现的一模一样。 那个身影缓缓转过身来,看向德鲁伊祭司生活的巨树。 每一世的轮回并非毫无联系,他们拥有同一个灵魂,阿比盖尔的灵魂。 宿命与灵魂指引着每一个能够来到这里的灵魂汇聚,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来到南大陆人烟罕至的密林,在德鲁伊的居所,神树阿斯嘉德曾出现的地方,隔着时间,遥向对视。 阿比盖尔抬起头,识图用食指和拇指去目测那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的身高,一双充满着不甘的眼神闯入她的脑海,手上动作戛然而止。 阿比盖尔缓缓放下了举起的手。 一双写满反抗的眼眸出现在她的面前,印刻在她的心上,也刻在她的灵魂之上。 她仍不住后退了一步,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一种无法言说的情绪从中蔓延而出,充满了反抗。 那些情绪逐渐成型。 阿比盖尔皱起眉头,一种虔诚的怨恨驱使着她,伸手,衣袖顺着动作滑下,露出一截纤白的手腕,一个贯通的同心圆环缓缓浮现,看不出材质的木制表面突然变得凹凸不平起来,就像一片又一片的鳞片,正在悄然爬上圆环。 而出现在阿比盖尔双手手腕的圆环,就像是警察处理警察所使用的手铐一样,死死地固定在阿比盖尔的手腕之上,不仅限制了他的动作,同时也限制了它的力量。 而相贯通的同心圆环,就是阿比盖尔在座位人类安娜时候收服的神器。 人类工匠神之手制造的匠器。 第122章 这一切发生的十分的突然, 就像是早已经预谋好的一样,当浑身的力量被自己的神器锁住的瞬间,阿比盖尔也被吓了一跳。 她试图挣扎, 光影交际却将她锁得更紧。 阿比盖尔能够感觉到, 锁住她的,正是她自己的力量, 而随着她的挣扎,那种力量也将她锁得更紧。 她低着头,注视着手腕上的神器, 微微凝神。 “这是什么意思?”阿比盖尔扬起双手, 光影交际紧紧锁着她,鳞片浮现,表面出现她在回忆轮回过程之中收集到的责任、仇恨以及刚才出现在其上的智谋与反抗的力量。 “你也算作我的一部分, 你确定要这么做?” 轮回权柄极为特殊,能够动用轮回的力量来限制轮回圣女, 说明这个幕后之人也清楚阿比盖尔力量的运作方式。 再加上, 权柄并不排斥这个调动祂力量的人, 除了阿比盖尔, 能够有能力这么做的,便只有阿比盖尔的轮回。 而约瑟夫·奥利弗显然没有这样的力量,他虽然已经开始接触超凡世界之中隐藏最深的秘密,但这份力量的本源是责任,驱动力是仇恨。 而这个调动她力量的轮回,力量来源对自由的渴望, 而这种力量的具体表现形式,是反抗。 没有人回应阿比盖尔,这才是正常的反应。 同一个灵魂并不能同时出现, 可她还是感受到一个意识,这个意识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个认知让阿比盖尔感到毛骨悚然。 神灵级别的存在,诞生第二个意识,可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阿比盖尔的存在形式很特别,即使她大多数的时间都处于轮回之中,也曾听说过有的神灵因为被污染而诞生出独立于本体的意识,最后在两个意识争夺对身体的控制权中,彻底消失。 也许其他的神并不知道,身为黑暗女神的第二位圣灵,她十分清楚,幽暗国度的主人之所以沉寂于无边的黑暗之中闭关,与这种污染脱不了关系。 阿比盖尔压下心中的惊悚,以神的形态出现时,她已经很少感到恐惧。 但未知有着这样的力量。 阿比盖尔抬起手,仔细打量着手腕上的光影交际。自安娜与它融合,这个来源不清不楚的匠器凭借着其与轮回之力的高度契合,成为了最适合阿比盖尔的神器。 因为常年成为不同的生灵,她一直都没有炼化自己的神器。没有神会不希望自己变得更强一些,所以在合适自己的神器出现的时候,阿比盖尔并没有仔细思考,为何它会如此的契合自己。 光影交际虽然是人世间最强大的非凡物品,是神之手的巅峰之作,但也不过是诞生于人世间的物品。 没有神国力量的度化,没有神灵力量的赐福,它有什么资格成为神之器物? 这个被忽视掉的问题,终于将高高在上的神灵绊倒。 咔嚓咔嚓。 四周响起齿轮咬合的声音,与阿比盖尔之前听到过的声音逐渐重合起来。 她昂起头,看着浮现在她面前的浑身沾满油腻的邋遢男人。 只是人类的形态,阿比盖尔十分清楚,能够这样出现在她面前的当然不可能是人。 德鲁伊智者海伦娜说过,她一共见到过三次阿比盖尔的灵魂。 另一个完全没有线索的,是一个瘦小的身影。阿比盖尔曾在巨树之下隐约看到过她的身影,那时候她也听到了齿轮的声音。 只是当时,她没有多想,可看到这个出现在她面前的蒸汽之神,阿比盖尔意识到了被她忽视的点。 她抬起手,光影交际牢牢地锁着她。 “我似乎与你有过什么联系。” 邋遢的青年扶了扶眼睛,视线落在了贯通的同心圆环之上。 那是智慧的凝聚,是诞生于顶尖工匠的绝世之作。 欣赏与惋惜,同时出现在祂的眼中。 “人类是无法制造神器的。”阿比盖尔注意到祂的眼神,“而神灵,也很少会寻找到除祂们自己孕育炼化的契合神器胚胎。” “我还在奇怪,为什么人世间居然会有与我契合度如此之高的匠器。”阿比盖尔观察着蒸汽之神的每一个表情。 “它,也出自我之手,我就是制造光影交际的……” “制造它的不是你。”有些邋遢的神灵终于开口打断了阿比盖尔,祂落了下来,一步步朝着阿比盖尔走来,随着祂每一步迈出,周围的环境便在飞速的变化,直到祂站在阿比盖尔面前,两位神灵已经来到了蒸汽之神的神国。 因为蒸汽之神本身并不是十分强大的神灵,祂的神国自然没有太阳神域或者幽暗国度那样壮观,这里看上去更像是人类的工厂,到处都是机器轰隆隆的声音。 而这也是蒸汽之神力量的来源。 阿比盖尔无法反抗,她的力量被束缚,除了依旧拥有神灵强悍的躯体,剩余的地方,与普通的人类并没有区别。 “我很想知道,你又为什么会掺和到这件事情中来。” 阿比盖尔放下手。 周围的机器轰轰作响,但她完全不收到影响。 蒸汽之神没有答话。 祂上前一步,抬手按在光影交际之上。 一瞬间,这个类似工坊的神国,众多机器停止不动,根本没有阳光没有时间的地方,居然诡异的出现了黎明与黄昏的划分。 她看着那搭在光影交际上的手,那双手布满茧子看上去十分粗糙,但手本身不算大,不像是一双男性的手。 虽然阿比盖尔知道,神灵具象化出的样貌不一定是祂们本身的样子,但也很少会有人特意改变自身某个部件,这看上去实在是太过不协调,也会影响到本身的行动。 她的判断是正确的。 这双手确实不是蒸汽之神原本幻化出的样子,而是来自一个人类,人类神之手。 “我的力量起源远不如你们这样上古神灵。”蒸汽之神说道,“你们不在意自己的信徒,除非信仰之力的来源受到破坏,否则,不会有人神灵关注那些不值一提的存在。” “我诞生于人类的智慧。”祂按住光影交际,一种力量从圆环之中闪烁,回应了蒸汽之神的召唤,“是最弱小的神灵,即使勉强拥有自己的神国,也无法与你们这样的家伙儿比较。” 阿比盖尔皱起眉头。 “我记得每一个信徒的模样,记得他们的名字。”蒸汽之神说,“工匠精神,锲而不舍,精益求精,她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 突然,蒸汽之神的表情充满惊讶。 “祂怎么找到这里……” 旌旗反卷,一道红色的身影从旗帜下浮现。 左手断指处闪闪发光,同样的红色,出现在阿比盖尔的眉心。 “没什么不可能。” …… 一座教堂之中。 高耸的神像充斥着威严的气息。 礼拜日, “向您祈祷,战争的神灵,若您真的仁慈,请让战争远离我们,远离我们的家园,让世界不再有战火,不再有牺牲,……让我兄弟,让我的父亲,祈求您,保佑他们平安回家。” 没有神迹的诞生,就像是其他的神像前祈祷的人都未曾获得回应一样。 祈祷的少女昂起头,向上望,与神选殿里的每一座神像一样,祂的外貌是一片空白,看上去和其他的天使没有什么不同。 少女站了起来。 向战争天使祈祷是她的突发奇想,在父亲和哥哥弟弟被征兆成为士兵之后,她与母亲妹妹曾无数次为他们祈祷,但却从未等到他们回家的日子。 听说,西边的战争已经结束很久了,却久久没有消息。 她这才想到了这位在礼拜日时候神像前总是空荡荡的神灵。 祂是战争的神灵。 于是,才壮着胆子,来到祂面前祈祷。 与之前一样,没什么反应。 少女垂下头,其实她早就知道结果如此,却还是隐约期待着自己大胆的举动能够引来神灵的注视。 她叹了口气,转身准备离开,却在挪动脚步的时候,听到一个细微的声音。 像是什么东西,裂开的声音。 女孩愣了一下,这声音是从她身后传来的,而她身后,是战争天使的塑像,也只有战争天使的塑像。 她停下脚步,疑惑地转头,却在看到身后发生的事情后,不由得惊恐起来。 雕像正在寸寸皲裂。 高耸的,威严的天使像,就这样在她面前破碎,跌落,引起粉尘密布。 “啊——”尖叫声瞬间在教堂爆发。 …… 激烈的交锋,焦灼的战斗。 在自己神国之中,神灵能够调动自己的领域力量去压制闯入者。 所以在这场对抗之中,厄琉西斯天生处于劣势地位。 但真正的威胁还隐藏在暗处。 厄琉西斯突然浑身僵硬,一种撕裂灵魂的巨痛瞬间将他笼罩,就像是身体四分五裂,每一处肌肉每一根骨骼都在叫嚣着颤抖。 在神灵层面的碰撞之中,片刻的疏忽都是给予对手最大的机会。 “厄琉西斯。”阿比盖尔注意到厄琉西斯突然的变化,她高声呼唤他的名字。 双手用力向相反的方向扯,阿比盖尔试图对抗束缚着她的本源为轮回的力量。 那个隐藏在光影交际之中的意识对抗着她,她尽可能的调动着属于光影交际的力量,它由能在人世间找到的最好材料制成,充斥着生机的世界树的力量,与轮回的力量对抗着。 “你是在找死。”阿比盖尔咬着牙,她知道,这个被保存在光影交际之中的意识是她的某次轮回。 虽然无法解释她为何能够保留下来,独立于自己的意识。 但有些东西,属于规则,是无法被轻易改变。 那就是,无论她轮回成为何种生命,最终,她也都会是阿比盖尔! 圣灵颠覆了神器之中残留的意识,也就是那意识湮灭的瞬间,束缚着阿比盖尔的力量瞬间回到了她的身体里,随之一起出现的,是一段全新的记忆与一个全新的名字。 阿比盖尔没有去理会那些记忆,轮回的力量瞬间爆发,交织的身影出现在厄琉西斯面前。 她毫不费力地接住了蒸汽之神的致命一击,漫天的黑发已经力量的冲击而散开,如同水中飘浮的海藻一般,糜烂而充满诱惑。 阿比盖尔的眼神看似平静,但其之下,汹涌的风暴酝酿着。 “你忘记了一件事。” “我,即是轮回。” 第123章 神与神之间, 同样也有着严格的等级划分。 而转化成更加直观的画面,便是此刻,转动的齿轮不受控制的停滞, 随着“我即是轮回”的话音落下, 这些金属构建,居然有了脱离的迹象, 开始出现设计图纸上绝不会涉及到的上下颤动。 机械有着精密的特质,任何的偏差,都有可能引来灭顶之灾。 阿比盖尔没有施加更多的外力, 只是轮回权柄本身拥有的力量就足以摧毁眼前这个对比她来说不算强大的神灵, 可她还是控制着权柄的力量停了下来。 她不是什么以屠杀为乐的神灵,更重要的是,她其实非常好奇关于轮回进程之中发生的事情, 先前约瑟夫·奥利弗的记忆就让她意识到她过于所经历过的轮回,其实也在以一种符合当时身份的方式影响着世界的进程。 这与她本身神灵的身份脱离不了干系, 或许也是因为, 她之前所经历的轮回实际上并没有完全脱离阿比盖尔。 在已知的几段人生之中, 这些轮回生命的身体上仍然保留着与她有关联的印记——出现在身体各处的环形印记。 阿比盖尔一直以为那个印记只是一种象征, 可如果轮回权柄真的能让她成为独立于自己的全新个体,这些象征着与她之间关联的印记就不应该的存在。 她向前走了几步,那些颤动的齿轮,突然卡住,像是年久失修无法运作的破烂一般。 “为什么?为什么为了一个有天赋的信徒打破规则?”阿比盖尔看着眼前的蒸汽之神,“神灵国度干涉到信徒的世间, 只会破坏原有的平衡。即使是现在,平衡依然是诸神之间维持这现在关系的……” 蒸汽之神打断她:“那只是你们之间可笑的说辞,像我这样的神灵, 真的在你们所关心的范畴之中吗?”外表是邋遢青年的神灵有着一双带着睿智的眼眸,穿着粗糙的工艺,带着一个沾着机油的脏围裙,在围裙的大口袋之中,塞瞒着各种的工具。 自从人类的世界进入蒸汽时代之后,这位神灵开始拥有自己的意识,并且逐渐拥有了自己的形态,可也整是因为本身的与创世神的联系几乎为零,祂始终难以变得更加强大,因为祂无法承载更多的力量,在神灵与信徒的相互影响之下,人世间的蒸汽技术其实已经停滞许多年,一直原地踏步,未曾有进一步的发展。 阿比盖尔微微蹙起眉头,蒸汽之神的话虽然听上去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像是一个人在失去重要的朋友时候而会产生的情绪,但如果说这种情绪产生于欲望圣女或者爱神这样的力量来源偏向感性的神灵身上,阿比盖尔不会感受到如此强烈的违和感。 偏偏,眼前的神灵诞生与机械创造与发明,是一个与冷静、理性和精密分不开的存在。 阿比盖尔没有第一时间戳穿这种诡异,她注视着眼前的神灵。 蒸汽之神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他沉默下来,只用一双眼睛注视着阿布盖尔,隔着镜片,阿比很难判断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神情。 但她从其中读出了一丝诡异,那种感觉,很像是她曾经所感受到的…… “呜。”一声带着压抑痛苦的低.吟声打破了两人对峙的僵局,阿比盖尔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厄琉西斯,与其对峙的神灵抓住机会,像是一个大工厂厂房的神国在瞬间如潮水般褪去,蒸汽之神却没有就此放弃祂的图谋。 象征着力量的齿轮在这一颗迅速飞转起来,机械咬合的声音不绝于耳,只是阿比盖尔转身扶起厄琉西斯的短暂时间内,那双女人的小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厄琉西斯看到了蒸汽的接近,旌旗翻卷,但那神灵似乎是孤注一掷,用身体硬接下那一击,牵动的是神力弥散,对于神灵来说,那就是祂们如同鲜血一般的存在。 蒸汽之神拭去四溢的神识,牢牢地抓住了阿比盖尔的手腕,更准确来说,是抓住了其手腕上的半神器光影交际。 “Freyja。” “我还记得你。” “我最年轻的,最具天赋的,信徒。” Freyja. 当这声呼唤在阿比盖尔的大脑之中炸开的瞬间,之前被吸收在轮回权柄上的两种力量爆发出一种远超乎想象的力量,这种力量彻底撕裂了蒸汽之神那不够强大的神国。 先前出现在阿比盖尔脑海里,却因为急于去拯救厄琉西斯而被压制的记忆喧嚣着。 “我知道自己不是你的对手。” “我的一生,只是你可有可无的一次重启。” “也许我的生命因你而起,但我绝不愿意以你为终点。” “我是芙蕾雅,我将选择我的……” 重重叠叠的声音从记忆和神器之中交替响起,像是不断循环的恶毒咒语。 阿比盖尔感受到一种强烈的执念,它的来源是她自己,却附着在这个由她,不,由那个叫做芙蕾雅的,不! 意识主宰她打断了这个念头。 制作神器的是她,她就是芙蕾雅,芙蕾雅便是她! 像是在遏抑被伤害的可能一样,一种出于自我保护的力量从阿比盖尔的意识深处出现,试图清除一切有可能伤害她本身的力量,而这种力量,也在消解着储存在她脑海里的轮回中所经历的记忆。 它在模糊那一个个鲜活生命与阿比盖尔之间的区别,硬生生地将这些不属于阿比盖尔的经历,扭曲嫁接到她的身上。 芙蕾雅。 这个名字从蒸汽之神的口中念出,人类的名字从未有一刻听起来如此的刺耳,那种被神器背叛的感觉从阿比盖尔心底滋生,甚至于她清晰的知道这其中涉及阴谋,还是不受控制地甩开了蒸汽之神那双诡异的小手。 “我是阿比盖尔!” 爆发的力量将蒸汽之神甩飞,连带离开的,还有一团从她身上扯离的力量。 准确来说,那团闪烁着光芒的力量是被阿比盖尔自己甩飞出去的,以蒸汽之神的力量,祂根本就无法…… 力量被抽离的瞬间,阿比盖尔终于意识到她的等待被人利用,成为了针对她的工具。 “谁教你的?” 阿比盖尔没有再有所保留,单手做出聚拢的动作,先前如同潮水一般褪去消失不见的神国,正在倒流回到最先出现的地方。 蒸汽之神甚至来不及露出惊恐的表情,她居然能够越过神灵去控制他们的神国! “是谁……”气息凝结成最锋利的刀刃,甚至说周围的齿轮都重新组合成链锁。 “阿比。”厄琉西斯察觉到阿比盖尔的异变,反握住她的手,焦急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阿比。” 悬停在空中的圣灵在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后,露出一丝的茫然,她缓缓回身,厄琉西斯勉强撑起身体,拉住她的手。 “先离开这里。”厄琉西斯甚至没有去看一眼蒸汽之神。 他能够明白他的图谋,但这并不重要。 阿比盖尔显然不能继续留在这里。 厄琉西斯没有丝毫的犹豫,牵着阿比盖尔,在神灵露出茫然的瞬间,毫不犹豫地发动了神降,带着她离开了这里。 庭院之中,鲜花盛放,两道身影从空中跌出,狼狈地落在地上,散落的红发与被压倒的鲜花融为一体,厄琉西斯抬头看着碧蓝的天空。 阿比盖尔靠在他的肩头,眼中的茫然逐渐褪去,离开蒸汽之神的神国,那种被影响的感觉逐级被压制下去,没有丝毫的犹豫,阿比盖尔撑起身体,左手迅速扯下右手手腕处的光影交际,右手重复这个动作,将那个已经与衔尾蛇合为一体的神器丢出。 她大口喘息着。 转头对厄琉西斯道:“是祂们,祂们想要阻止我。” 厄琉西斯呼出一口气,他没有起身的打算,就这样仰面躺在鲜花之中,任由芳香将他笼罩,艳丽的眉眼甚至让群花失色,尤其此刻,他流露出些许的脆弱,更是让人移不开眼睛。 阿比盖尔静静的注视着他,心情似乎恢复了平静。 一只手拽住了她,将她拉倒,一起跌进群芳。 “阿比。”厄琉西斯望着天空。 看似静止的云彩以一种轻缓地速度移动着,放慢了一切的速度。 “别急。”厄琉西斯一只手圈着阿比盖尔的身体,“你太着急了,这才被利用。” 阿比盖尔没有接话。 她呼出一口气,如厄琉西斯想要传达给她的意思一半,与他一起静静注视着天空。 苍穹真的有魔力一半,先前的浮躁逐渐沉寂。 “好些了吗?”许久,厄琉西斯问阿比盖尔,他的声音轻柔,如同拂过脸颊的清风。 阿比盖尔静静看着天空,缓缓念出在层叠呓语之中听到的话语。 “只要还有人记得我的名字,我便不只是神无法反抗规则的产物。”没有外物的干涉,说出这句话的过程并不困难。“这是芙蕾雅说的话,她是我的某个轮回,蒸汽教会的神之手,用两棵世界树的核心力量,制造光影交际的人。” 她说完这番话,脸上只有平静。 许久,都未曾获得回应。 阿比盖尔疑惑地抬头向上看。 却见到厄琉西斯脸色惨白,不知道何时已经昏厥过去。 第124章 在注意到眼前画面的第一瞬间, 阿比盖尔是没有将这一幕与“昏厥”一词联系起来的。 但在片刻的慌张之后,这个词语突兀地出现在她的脑海之中。 随即出现的,是怎么可能的疑问? 厄琉西斯是神灵, 他怎么可能昏迷? 但眼前发生的一切没有给她仔细思考的机会, 担忧在瞬间压制住了其他的全部情绪。 带着厄琉西斯回到二楼的主卧,阿比盖尔将他放在床铺上, 伸手替他摘去先前不小心沾染在长发之中的枝叶,手指不经意触碰到厄琉西斯的耳廓,皮肤表面传来的炙热温度让阿比手指微顿。 这是…… 犹豫了一瞬间, 为了验证突然出现的猜测, 阿比盖尔伸手,覆盖在了厄琉西斯的额头。 那一瞬间的感受没有出错! 他真的在发烧,像是个人类一样, 体温出现了异常。 阿比盖尔感受到了恐惧。 可就在她试图用神力去判断厄琉西斯的状态时候,异常高热的体温却在逐渐恢复正常。 神力探寻不到任何的异常。 阿比收回手, 恰好看见厄琉西斯缓缓睁开眼睛。 他的眼眸之中闪过片刻的茫然, 却在看到阿比盖尔的身影之后瞬间恢复了清醒。 “阿比。”厄琉西斯撑起身体, 异色的眼瞳充斥着歉意, “连累你了。” 他说得是先前的事情,与蒸汽之神交手的过程之中,他居然有一段时间失去了对自己力量的控制。 若不是阿比盖尔及时出手。 “这不重要。”阿比盖尔坐在床边,认真端详着他,“你感觉怎么样?” 厄琉西斯注视着她,露出了恰到好处的疑惑, “什么?” 阿比盖尔微凝,她仔细注意着眼前人面上的神情,却没能看到一丝答案, 他是真的在感到不解。 阿比盖尔摇摇头,本不想将刚才的事情告诉厄琉西斯,可刚动作到一半,她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你刚刚昏过去了。”阿比盖尔判断,他应该没有听到自己的那一番话。 “我和你说话,你没有回应,然后我发现你已经失去了意识。”阿比将刚才的事情简单描述,“厄琉西斯,你应该清楚,对于你我来说,失去自我意识是非常罕见的状态。”她没敢用昏迷这个词语,因为阿比盖尔并不确认这是不是她的错误判断。 阿比观察着厄琉西斯的表情,在听到“失去自我意识”的时候,天使恰到好处地微微蹙眉。 阿比盖尔继续道:“你有短暂的体温异常,就像是人类生病发烧一样。” “发烧?”厄琉西斯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圣者状态的他在外表体征与人类无疑,但这些状态可都是用神力伪装出来的。 “也许是权柄。”厄琉西斯的手指停在眉心的火焰处,用另一手牵起阿比盖尔的一只手覆盖在其上。 “这里有时候会散发出高温。”厄琉西斯说,“这是权柄带来的一些异变。” “我碰到的明明是……”耳廓。 阿比盖尔刚想补充,厄琉西斯的声音紧接着想起,“也许温度会影响扩散,如果我暂时失去了意识无法控制权柄,它可能会这样。” 阿比盖尔微微握拳,注视了红发天使。 厄琉西斯却垂下眼眸,卷翘的睫毛遮住了异色的眼瞳,使得阿比盖尔看不清他的神色,但其声音之中的眷恋却没有丝毫的减缓。 “失去意识的事情,我会注意的。见到戈瑞德我会问问祂。”他说完这句,短暂的停顿,再次开口。 “蒸汽之神的事情……” 阿比盖尔当然不会忽视在神国之中的经历,但厄琉西斯的异变确实不可避免的分去了她一部分的心神。 “与我之前的一次轮回有关,她用阿斯嘉德和约顿海姆制造了光影交际……”阿比盖尔说着,准备向厄琉西斯展现这枚半神器。 实际上,在安娜还活着的时候,厄琉西斯曾见过光影交际,但阿比盖尔还是伸出手,想要让他看看,看到只剩下衔尾蛇纹的手腕让她愣怔一瞬。 阿比侧头,看向阳台,刚才从蒸汽之神神国之中出来的之后,她扯掉了光影交际,将它丢了出去。 波动的情绪险些吞噬掉她。 圣灵指尖微点,神力拖着那相贯的同心圆环回到她的手中。 此刻,光影交际已经完全暗沉下来,失去了原有的金属色泽,连带消失的,是从芙蕾雅这个轮回身上所感知到的自由与反抗。 蒸汽之神带走了它们。 阿比盖尔并不责怪祂。 因为她很清楚,蒸汽之神只不过是个被利用的可怜存在。 她不能理解祂对于信徒的重视,阿比盖尔没有自己的信徒,但她经历众多,也曾作为神看到过诸神对待自己信徒的态度。 可祂的执念却成为了被人利用的把柄,而这尖锐矛头又不偏不倚指向自己。 祂们不希望她得到生命权柄,凡人无法成为祂们的宿体,所以选择了较为弱小的神灵? 没有答案。 对于外面的世界,她知道的太少了。 她的敌人到底是什么样的?阿比盖尔难以想象。 厄琉西斯不知道她此刻的想法,他看着那枚相贯的同心圆环,伸手接过它。 “它与你有着这样的缘分,便该是你的东西。”厄琉西斯想起自己的神器,“旌旗曾是包裹着我的襁褓,我回到神国之后,就脱离了婴儿状态,逐渐将它炼化成为了自己的神器。” “原来还有这样的故事。”阿比轻笑,从他手上拿起光影交际,“可它很复杂。” 阿斯嘉德如同线索一般贯穿她曾经的轮回,甚至于它的重新入世与约瑟夫·奥利弗脱不了联系,如果这是一种关联,那么另一棵本该生长在人世间的世界树约顿海姆又和她有什么联系? 芙蕾雅制作了它,安娜找到了它。 就像是轮回权柄以始为终一样,一切都指向她。 要破解隐藏在轮回过程之中的秘辛。 阿比盖尔呼出一口气,她再次伸手抚摸厄琉西斯的额头,确认他的体温确实没有任何的异常。 厄琉西斯看着她动作,有些底气不足的强调:“我真的没事……” “厄琉西斯。”阿比盖尔念出天使的全名,四目相接,她郑重地开口。 “我不希望你隐瞒我,无论是什么,我都有能力与你一起面对,无论是什么。” 厄琉西斯望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睛捕获了他的灵魂。 他张了张口,那句“我没事”却没能再次说出,他机械地点点头,以笑容作为回应。 — 阿比盖尔在书房整理她的记忆。 厄琉西斯独自待在二楼的房间,几分钟前,他感受到大地天使的召唤。 他已经不告而别几次,戈瑞德是最有耐心的天使之一,但他知道,这样的情况下,他必须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厄琉西斯有些颓废地坐在床边,红发散开,有些凌乱。 戈瑞德的土地精灵还在等待他的回应。 散发着雨后泥土味道的精灵飘浮着,安静地等待。 厄琉西斯静默着,突然,他浑身僵硬,肌肉紧绷,眼前的视线发生了变化,在希望战争消失的祈祷声中,又一座天使雕像正在碎裂,随之碎裂的,是厄琉西斯分在神像之中的一部分灵魂。 几分钟后,天使恢复正常,只是脸色透露出虚弱的苍白。 天使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那是阿比盖尔不小心触碰到的位置,此刻他的体温高得吓人。 蒸汽之神。 厄琉西斯默念着神之名讳,若不是在祂的神国之中被其中隐藏的力量击伤,他不会这么早就被看出问题。 幸好…… 厄琉西斯想起阿比盖尔最后的话。 他静默下来。 不久,天使招手,捉住一只泥土小精灵,秘密传达了几句话,然后将小精灵放归到空气之中。 泥土小精灵得到命令,迅速消失不见,只剩下空气中丝丝雨后泥土的气味。 厄琉西斯环顾四周,拢起红色的长发,缓缓退出房间。 — 耀眼的圣光中,依靠在艾维斯怀中的身影正享受着爱神的轻抚。 最纯洁真挚的爱意,成为抚平祂身上无序造成腐蚀的良药。 莱特惬意地眯着眼睛,周身圣洁地光芒流动着,呼吸之间,尽是灿烂,但隐藏在光芒之中的,还有无可避免的无序混乱。 这些混乱来自外面的世界,它们无法被这个世界存在的东西惊呼,就像艾维斯只能减缓莱特的痛苦,却难以根除它们一样。 艾维斯的动作很小心,他垂着眼睛,以热忱的爱恋注视着枕在他腿上的莱特。 近日来的征战让女神疲惫不堪,可当祂回到太阳神域,还是毫不犹豫地直觉来到爱神的宫殿。 这让艾维斯既激动又感动。 他奉献着自己的全部,小心翼翼地缓解着女神的伤痛,可突然,一种不寻常的气息纳入他的感知。 艾维斯动作一停。 莱特缓缓睁开了眼睛。 金色的眼眸让太阳都为之黯淡。 莱特没有责怪艾维斯停下动作,祂的视线落在光芒的尽头。 “终于回来了。” “我的战争。” 第125章 这一切都与创世神留在三个不同地方的世界树有关, 而这三棵树,在漫长的时间之中,与阿比盖尔的轮回们牵扯在一起, 直到最后, 神之工匠芙蕾雅收集到了阿斯嘉德和约顿海姆用两棵世界树的树心制作了匠器光影交际。 阿比盖尔静静坐在书房之中,光影交际放在书桌上, 看上去不过是个平凡的装饰物,但圣灵心中十分清楚,若制作这枚神器的存在不是芙蕾雅, 而是她本身, 根本不会有什么匠器,它自诞生之初就该是神物。 她拿起整理好的约瑟夫的记忆,这一次, 阿比盖尔没有从头看起,而是将笔记本倒扣正在桌上, 从最后一页开始读起。 每一世轮回的终点都是死亡, 这是不可改变的规则。 有时候, 她会成为这个世界上罕见的长生种族, 他们的生命漫长,远远不止一百二十年,可无论是多么悠久的生命,在一百二十年期限已满,都会因为各种原因以死亡终结,继续下一个轮回。 而约瑟夫只是普通的人类, 即使他因为爱上凯瑟琳的原因逐渐接触超凡世界,并跟随着德鲁伊一族学习了自然魔法,最终, 也没能逃过死亡的命运。 他的埋骨之地,是德鲁伊大祭司海伦娜守护的世界树枝丫的内部世界。 阿比盖尔曾在树中残破的世界中看到了他的尸体,他是带着阿斯嘉德回到这里的,只是后来阿斯嘉德被悄悄潜入的芙蕾雅带走。 阿比盖尔向前翻页,逆行的记忆如倒流的潮水,虚幻的人影一步步后退,从德鲁伊隐居的密林之中退出,来到苍茫的大海之上,横跨汪洋,回到只剩下仇恨的故国之土。 此时,距离约瑟夫最后一次见到凯瑟琳,已经过去了九年的时间,这九年之中,他一直跟随着大祭司海伦娜学习自然魔法。 祭祀说,他的身上蕴涵着生与死两种截然相反的气息,这两种能力本该给予他相对立的两种施法能力,只是因为德鲁伊一族更擅长生命魔法,擅长与植物,动物,以及自然赋予生命气息的力量沟通,将它们的力量化为己用,跟随他们学习,会使得约瑟夫失去使用另一种天赋的施法能力。 而当时,经历过许多事情的约瑟夫也不再是最初的他,早已经明白的不可能一切如意的残忍真相,选择了与跟随海伦娜学习德鲁伊一族的自然魔法。 以人类的躯体去学习长生种族的能力,约瑟夫要付出的代价远远不止如此,他必须一直停留在世界树枝丫内部的世界之中,除了保护阿斯嘉德这一原因,还因为这里有着最纯洁的自然之力。 约瑟夫需要这些来自自然的勃勃生机,用以抵抗外界的侵蚀。 海伦娜祭祀也终于向他透露,为何禁止德鲁伊们在夜晚离开自己的房间,只留下种族内部最强大的战士留守在外,捍卫这片土地的安全。 她告诉约瑟夫,他们的敌人来自外面的世界,可他们在对抗的,确是内部的自己。 如果听到这句话的,是神灵姿态的阿比盖尔,她一定能能听懂其中的深意,但约瑟夫的认知里,他所理解的外部,却是这片森林的外面。 “来自外面的敌人?”我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是指的德鲁伊的聚集地以及被人发现了吗? 我想起那一次与阿兰尼·加仑见面时候,听到他与那个疑似红龙的对话。 他们很显然是知道德鲁伊一族的存在的,也许是那条红龙告诉他的,亦或者是其他我不知道的途径,可我没想到的是,他居然敢对这些拥有漫长生命与神奇魔法的种族出手? 可大祭司却没有继续和我讲述这些事情,她似乎很担心,在简单的向我透露了一些内幕之后,她便不再继续告诉我和他们敌人有关的一切。 期初,我判断,这是因为我也是人类,阿兰尼·加仑也是人类。 虽然说我因为帮助德鲁伊一族找回了阿斯嘉德,但根本就没有人能够证明这一切不是我自导自演。 不知道德鲁伊一族是否也有着类似的谚语,但在我生活的地方,人们常常提起,“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粟裕。 也正是因为想到了这一点,我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反而开始耐心地向祭祀请教关于自然魔法的事情。 海伦娜祭祀已经上万岁,她有着远远超出常人的见解与指挥,这位外表看起来十分可怖的女士,教授给我的第一个自然魔法,其能力的本源来自于梦境。 其实刚开始的时候,我并不了解为什么她要交给我一个对战斗完全没有任何帮助的鸡肋能力,但很快我就发现,梦境仙术或者没有直接的战斗能力,不能帮助我手刃仇人的首级,却能够给我疲倦的心,带来前所未有的安慰。 我的身体无法离开树中的世界,但梦境仙术的力量,却让我能够在夜晚休息的时候,进入到温迪的梦中,陪伴着我的女儿,度过这漫长的父亲不在身边的日子。 后来,伴随着我对于自然魔法的掌握能力进一步的提升,梦境仙术在我的手中产生了其他的妙用,它成为了被困在树中天地的我,观察外面时间变化的唯一途径。 甚至说,我在梦中又一次见到了朝思暮想的凯瑟琳。 那一年温迪九岁,我在树中跟随海伦娜大祭司学习自然魔法已经有九年的时间,比起德鲁伊一族漫长的生命,我其实并没有期待在这短短的九年时间里能够学习到多少东西,但大祭司告诉我,也许是人类种族的特性,也许是我个人的天赋,我们没有像德鲁伊一样漫长的生命,却在学习与创造方面有着无与伦比的天赋。 她告诉我,即使德鲁伊一族驯服梦境的力量已经有几千年的时间,也从未有族人能想到尝试用这种能力进入凡人的梦境去观察他们的生活,去观察外面的世界。 我倒是觉得,这与所谓的天赋没有多少关系,而是因为在外面的世界还有着我在意的人,我在意的事情,德鲁伊一族一直生活在这片森林之中,外面的人类世界对于他们来说,就只是听说过的世界而已。 而我曾生活在那个世界,在其中有着在意的事情。 不过,我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海伦娜女士。 她的那句,我们的敌人在外面的话语始终让我感到介怀,我很感激德鲁伊一族对于我和温迪的帮助,可我是个人类的事情并不会发生改变,我不愿意看着德鲁伊与人类发生冲突,他们是这样友好的种族,可身为一个人类,我也很清楚,我们的族群有着天生的劣根性,在征服这条道路上,有太多的故事难以轻松的描述。 进入凯瑟琳的梦境实在是个巧合,时间拥有着一种神奇的魔力,而森林也有着让人心神宁和的能力,我感觉自己已经淡化仇恨,虽然我依旧用心的学习的祭司教授的能力。 在梦境之中重游故国,我突然产生的一个疯狂的念头。我曾是平民,是生活在普通小城市之中酒坊老板的儿子,前半辈子根本没有离开过生活的小城市,去过的最远的地方,是跟随父亲雇佣来的商队去临近的城市送货物,就算后来曾作为国王的暗卫进行过几次人物,去过些繁荣的城市,可那时候心中只想着如何执行任务,从未仍由着自己的性子去看看周围的环境,去留意当地的风土人情。 我是个喜欢玩乐的人,骨子里是个放纵自我的浪荡子。一个突发的念头,我想,也许我可以通过梦境,去看看曾经的王都,曾经国王居住的那座富丽堂皇的宫殿。 我真的这么做了,通过一个曾经在王宫内部任职的宫人的梦境,我进入了那座宫殿,曾作为国王见不得人的暗卫,我曾行走在这座宫殿的阴影之中却从未这样光明正大的走在奢华的大殿之中。 走廊的两侧都是价格不菲的装饰画,能够挂在这里的无一不出自名家之手,而走廊的尽头则是内殿,是国王身边女眷生活的地方。 我从未踏足过的地方,同样也是凯瑟琳长大的地方。 也许是这就是命运,这就是命中注定。 我走近了内殿,却在踏入这里的一瞬间,感受到了一个新的梦境。 这里有人!梦境仙术在感受到的附近有能够支撑我的意识进入的梦境时候便会做出提醒。 我缓缓靠近产生梦境的方向,却在这里看到了一个我这么都意想不到的人。 熟睡在贵妇榻上的凯瑟琳。 我的呼吸凝了一瞬,虽然我梦境中我根本不需要呼吸,但还是追寻着本能屏住呼吸,迈着僵硬的步伐朝她靠近。 凯瑟琳看上去十分疲倦,柔软的床榻就在不远处,可她却连走过这小段距离的力气都没有,就这样蜷缩在贵妇榻上沉睡。 九年过去了,我们都已经三十多岁,早已经失去了年轻时候的张扬,可岁月未曾减弱凯瑟琳的美貌,只是给予了她更多的属于女性的成熟。 我在凯瑟琳面前缓缓蹲下身,注视着这张我熟悉的面容,过往的记忆再一次扰动着我的情绪,那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 爱慕,仇恨,我以为时间冲散了它们,可它们只是进入到了更深层的地方,以至于我已经习惯到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 凯瑟琳是这一切的钥匙,虽然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再一次见到她,我真的十分愉悦。 我靠近凯瑟琳,注意到她的眉头皱得极深,这让我意识到她的梦境并不美妙。 我伸出手,轻轻抚平她皱起的眉头,也同样接触到她的梦境,并且再一次头也不回的扎进这个让我念念不忘的女人构建的牢笼之中。 我被捕获进入凯瑟琳的梦境。 度过一片透着稀薄灰雾的旷野,周遭的一起逐渐变得清晰。 我的意识出现在一处庄园,从四周的建筑风格来看,这里的南大陆的城邦建筑风格,而非我的故国常见的建筑。 波托圣城。 我的大脑之中瞬间出现一个地名,这里是加仑家族的主城,也是南大陆十二城邦之中排名前三的强大城市。 这里,应该是凯瑟琳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想着,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庄园之中,她身着王国传统的服饰,在这异域是如此的格格不入,我的视野落在她身上。 是凯瑟琳,而且,是看起来十分年轻的凯瑟琳。 “少夫人。”一个侍女站在她的身侧,正拿着一册厚厚的笔记,“您需要在婚礼开始前,记住这里全部的宾客名单。” 凯瑟琳斜了一眼那花名册,没有说话。 “这里不是您的王国,少夫人。”侍女严肃地提醒道,“在这里,装昏迷来逃避问题,只会将您置于更加难堪的场景,您也应该很清楚,在这里,您代表着您的国家,更代表着加仑家族在南大陆的形象,老夫人希望您能够……” “不需要你来提醒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凯瑟琳打断她,她微微昂着头,注视着前方。 她还是我记忆里的样子,却又不像是我记忆里的样子。 “我只想知道,既然是联姻,我已经如约来到这里一个月,为什么还是没有见到我的未婚夫?”凯瑟琳目光如炬,在这里,她代表着是国家的尊严,自然不可能被一个城主夫人派来监视的女官呼来喝去。 “我想,我是要嫁给阿兰尼·加仑,而不是他的母亲,你说我说得对吗?”凯瑟琳学会了用身份压人,这与她曾在我面前展现出的样子完全不同,可只要我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无论是什么样她我都如此深爱。 我逐渐靠近,想要通过这个梦境看到更多与凯瑟琳有关的事情,我一直都很想要知道,她在那里时过得好吗,阿兰尼·加仑对她好吗,为什么我再次见到她的时候,事情会变成那个样子,为什么她要将温迪交给我…… 这个梦境来得太过及时,我真切的希望它能够解答我所有的疑惑。 侍女没有理会凯瑟琳的话语,她像是完全没有感情的木头人一样传达着阿兰尼母亲也就是波托圣城城主夫人的话语。 “少主人还在卡伦多,夫人已经收到了他的来信,他即将回到圣城,完成婚姻。至于为什么他会离开……”侍女毫不客气地开口,“希望少夫人您不要忘记,正是因为您不负责任地无视双方的协议在迎亲队伍抵达之前逃婚,才有了之后一系列的事情。少主人是未来波托圣城的主人,他不可能为了一件事情放弃本身的责任。” 凯瑟琳目光一凝,我从她的眼眸之中看到悲伤与歉意。 她似乎因为那侍女的话有所触动,但很显然,那触动并不是因为逃婚,而是因为将无辜的我和我的家人牵扯进入这场争斗之中。 她在对我感到抱歉。 我僵在原地,想要告诉她我从未怪过她,可我却难以将这句话说出口,不知是因为我知道眼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境,让我介怀的,是我始终无法替我那无辜的父母与妹妹,轻易地说出原谅的话语。 阿兰尼·加仑是在他与凯瑟琳婚礼的前一天回到的波托圣城,虽然表面上他对凯瑟琳表达了歉意,说自己是有事延误才晚归,可我和凯瑟琳都很清楚的知道,他是故意如此。 年轻的阿兰尼有着足以蒙蔽人双眼的俊秀外表,一双眼眸之中的温柔足以让万千少女溺毙,我看到凯瑟琳眼中出现的一丝惊艳,但她也早就不是生活在深宫之中无忧无虑的公主,经历过和亲姐姐和之后逃婚的一系列事情后,凯瑟琳已经不会再轻易相信眼前的男人。 我看着她眼中出现的惊艳被理智压制,缓缓地变化出一种不输于阿兰尼·加仑的温柔神情,凯瑟琳学会伪装之间事情让我松了一口气,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远远没有我想象之中那样简单。 阿兰尼·加仑,是我见过最有耐心的伪装者,他伪装出的温柔足以欺骗他自己,而一个能够将自己都说服的男人,凯瑟琳又这么会是他的对手? 他足足用了三年的时间,来扮演一个温柔丈夫的角色,他为了凯瑟琳出言反抗一直尊敬的母亲,他对凯瑟琳说,知道她心有所属,而在她真正愿意接受自己之前,他们只会是名义上的夫妻,他会尊重凯瑟琳,而他确实说到做到。 在凯瑟琳嫁给阿兰尼·加仑的前三年,他的尊重尊敬,成为了敲门砖,逐渐撬开了凯瑟琳严防死守的心门。 我在梦境中看着这一切的改变,逐渐心如死灰,可我又不甘心放弃,我知道两人之后的结局,一定还有转机,一定还会有。 可是之后的一切却没能让我看到希望,凯瑟琳逐渐爱上的阿兰尼·加仑,即使她没有用言语表达,可我能够看到,她的视线正在更多的落在他身上,只简直让我无法接受。 两人的关系逐渐变得亲密,在外人眼中他们本来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再加上两人的联姻确实帮助王国度过了难关。 只是暂时的。 阿兰尼·加仑是真正的野心家,我看到过他那隐藏在温柔之下的冷漠。 我知道他有多么记仇,也知道他有多么恶毒。 龙。 我抓住了问题的关键,我还没有从他身边见到那条龙。那个全身上下覆盖着红色鳞片却有着一双金色竖瞳的巨龙。 我试着在凯瑟琳的梦境之中吧寻找那红龙的身影,但可能因为这个梦境的主人是凯瑟琳而不是我,在她还没有察觉到异常的时候,梦境之中没有丝毫的关于红龙的线索。 阿兰尼·加仑千算万算,还是忽略了一个女人的敏感度,随着两人的关系变得亲密,凯瑟琳确实帮助他展现出一副夫妻恩爱的表像,也正是随着两人关系的拉近,她逐渐开始感受到阿兰尼有时候并不像是他自己。 亦或者说,他其实对一切都异常的冷漠。 这种异常的感觉随着两人越发亲密而加重,甚至说凯瑟琳开始利用两人的关系,去试着寻找答案。 她跟踪了他,并且在一些跟随她来到这里的非凡者的帮助之下,确实听到了一些东西。这让凯瑟琳发觉他的丈夫,只是习惯了表现温柔,他并不是真的付出真心,之所以表现出一种爱她的假象,只是想要维持住和平的现状。可更加讽刺的是,维持和平,也不是他的最终目标,而是他达成目标不得不做出的退让。 凯瑟琳终于意识到,阿兰尼·加仑,她的丈夫,是个不折不扣的两面派,可她察觉地太晚了,那时候,温迪已经在她的腹中三个月了。 而他的目的,便是征服她的国家,征服整个北大陆,甚至于整个世界。 这不是白日做梦,阿兰尼·加仑真的找到了足以支撑他完成这一切的凭借。 他与传说之中的巨龙,签订了协议,而那个总是出现在他身边的黑袍人也并不是什么副官之类的存在,而是寄宿着巨龙意识的躯壳。 他之所以多次前往海港城市卡伦多,也是遵循那巨龙的意思,在那附近寻找一种传说之中的奇异生物,与巨龙种群一样,他们同样有着漫长的生命。 德鲁伊,森林之子。 后来,我之所以能在卡伦多见到凯瑟琳,正是因为她在身边非凡者的帮助之下寻找到回家看望生病的父亲离开波托圣城,她要将这个消息传递回到故乡,可她没曾想到,连父亲病重不久于世的事情,也是阿兰尼·加仑弄出来的。 她想要离开南大陆成为了一种奢望,最后的期望,便是她的孩子能够逃离这个可怕的城市,逃离她那两面派的父亲。 而也就是在这个途中,得到消息的凯瑟琳救下了我,在马车之上完成了生产,不得不将温迪交给我,拜托我将她带回到昔日的家园。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回到了故国,我还是生出一种想法,我要回到北大陆去,将温迪还给她经历颇多的母亲。 我也有感觉,这或许,是我最后能做的事情,我的终结,也一定发生在那片土地之上。 脱离了这场梦境,我便向海伦娜祭司提出了要离开这里的念头,她或许猜测到什么,并没有阻止我,只是叮嘱我,无论发生了什么也一定要回到这里,作为自然的使者,就算德鲁伊的力量正在被外面的世界所侵蚀,但只要我还剩最后一口气,德鲁伊绝不会轻易放弃他们的朋友。 我看着海伦娜祭司,这个年龄远远超过我数百倍的存在,我有很多话想要对她说,可我同样清楚,我什么都不用说,她拥有着我无法想象的智慧,我所在意的执念,或许在她眼中不值一提,但她还是尊重了我的选择,即使我是自寻死路,她也是只是告诉我,德鲁伊一族会全力支持。 亚瑟里斯送我和温迪来到了森林的边缘,因为梦境仙术的原因,我偶尔也会和他在梦境之中见面,九年对我来说算不上短暂,但对于他来说确实不值得一题,即使我与他对于时间的感知完全不同,我们还是成为了很好的朋友,不得不提一句的是,德鲁伊们酿造的酒水十分难以入口,于是,十几年后,我再一次按照记忆中的方式酿造麦酒,作为我最后留给他们的礼物。 这同样也是我父亲的绝技,他那绝不外传的独家秘方,虽然说,我最后还是将它们留给了外人,但至少,秘方没有在我这个不孝子手中彻底的失传。 而就在我离开森林之后不久,追杀的人便层出不穷的出现。 南大陆如今已经彻底是阿兰尼·加仑的天下,这里到处是他的眼线, 追杀没有终止,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我当然不会在意这些杀手,可我带着温迪。 她年龄还小,我实在是不愿意让她看到这些血腥的东西,这使得我对付那些杀手的难度增大许多,逐渐地,当对手之中也开始出现高阶非凡者时候,一切都变得困难起来。 我带着温迪用假身份登上渡船,同时利用着梦境仙术不断地观察着这个世界,而就在一个水手的梦中,我看到此生都不会忘记的一幕。 阿兰尼·加仑正带着军队进攻我的故乡,他的船队度过海洋,围攻着我们的王城。 终于,乘骑着巨龙的身影从云端出现,红龙喷吐着火焰,在魔法的作用之下,高山崩塌,海水席卷,无数的生命葬身在海啸与龙焰之下,首当其冲的,是王国的女君。 当年,阿兰尼还是放凯瑟琳回到故国,他要她亲眼看着这个国家走向终结…… 旧日的王都消失不见,海水注入,成为今日的王国湾…… 偷袭者在此刻发动攻击,梦境被强行打断,我红了眼睛,赤手空拳迎上他的刀剑。 终于,下层船舱艰难地杀死一个偷袭者后,我跌坐在地,重重地喘息,但想要温迪还在上层的船舱等待着我,我咬着牙,勉强支撑起身体,朝着船舱上层走去。 视线也变得模糊,周围的人躲着我,避让出一条路,那一瞬间,眼前只剩下鲜红。 我勉强坚持到了甲板,却因为体力不支重重倒在地上。 生与死之际,我看到天空出现阴影的帷幕,红色将我笼罩,一切在此刻停止。 我在离开林地的时候就做好了死亡的准备,但命运残忍至极,它夺走的,不是我的生命,而是我所珍爱的一切。 朦朦胧胧之间,我又一次睁开了眼睛,而在我面前的,是身负红色鳞片的巨大红龙。 “是你!”我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甚至没有了复仇的欲望。 面前的红龙开口,她用那双金色的竖瞳看着我,“我是红龙女王,伊莉亚。” 我看着她,似乎在瞬间明白了这一切。 “我不想知道你是谁。”地崩山塌的画面还留在我眼前,此刻一切都不在重要。 “抱歉没能救到那个女孩,那些非凡者快了我一步。”伊莉亚继续说着残忍的话语,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所说的不是凯瑟琳而是温迪。 手在颤抖,一切都变得模糊。 伊莉亚摇了摇头,前爪一点,部分力量从她身上进入我的体内,一部分感情,被永恒的剥离。 “我选错了人。”红龙伊莉亚注视着我,声音里隐藏着难以讲述的故事,“我的契约者,不应该如此漠视生命。” 我突然变得异常冷静,脑海里逐渐浮现海伦娜大祭司的话语,她曾讲述过,红龙掌握着生命的能量。 “在女神离去之后,红龙种族陷入了漫长的迷惘期,之后,又被可怕的诅咒所侵蚀,在两千年的时间里,我已经看到太多的族人因为那可怕的污染变得疯狂,只能忍痛结束掉他们的生命。” “我能够感受到你身上属于世界树阿斯嘉德的气息。”她说。“毫无疑问,你见到了森林之子,他们也算是这个世界上所剩不多的长生种族,我想,他们正在遭遇和巨龙一族一样的困境。” 我点了点头:“他们在抵御一种来自外部的侵蚀,我以为那是人类。” 红龙摇了摇头:“不。人类并不是我们不幸的来源,甚至说,我从你们的身上,看到了破解诅咒的希望。” “您所说的诅咒,究竟来源于何处呢?”在得知了可怕残忍的消息之后,我表现出的冷静让我自己感到恐惧,我知道这是因为红龙女王伊莉亚的魔法,但听到她的话语,我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似乎那些感情对我来说完全不重要。 我只知道,无论是先前的海伦娜祭祀,还是如今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红龙女王,我始终无法弄清楚她们口中来自外部的敌人究竟是什么,“为什么说从人类身上看到了破解诅咒的希望……” “红龙一族,与其余的三色巨龙有着根本上的区别,你知道这种区别诞生于何处吗?”伊莉亚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反而是向我提出一个疑问。 我连听说巨龙都不过是发生在近些年的事情,哪里能知道红龙与其他巨龙之间的差别? 我诚实地摇摇头。 红龙并不意外我的答案,似乎这才是应该的常态,伊莉亚微微昂起头,语气之中流露出一种骄傲,可也透露出一种悲伤:“我曾是生命女神的座机打,红龙一族与其他巨龙之间最大的区别,就是我们曾是生命女神的子嗣。” “所以你们的力量来源自生命!”我惊呼出声。 但伊莉亚却露出了丝丝苦笑:“可我们永远的失去了我们的女神。” “诸神之战。”我察觉到一切的关键所在,声音颤抖地说出了这个距离我十分遥远的词语,谁又能想到,有朝一日,我这个普通到极点的人,居然会和诸神之战扯上关系。 红龙没有否认,她说:“女神怜爱终生,她的力量也来源于这些生灵,其中,拥有比漫长生命的长生种族总是能为她提供更多的力量,巨龙、森林之子、亦或者吸血鬼、卓尔精灵。长生种族有着天生的骄傲,我们根本不在意人类这样的短命种,你们的一生,对比巨龙来说太短太短了。女神经常说,众生平等,每一种生命都有其存在的必要,但巨龙是无法理解人类的,更无法理解植株,树苗,或者说一根小草这样渺小的存在。” 说道这里,她叹了口气:“这或许也就是我看错人的原因,即使女神已经离去多年,我仍然不够了解人类。”所以才会单纯的觉得,出身高贵,能力卓绝的阿兰尼·加仑会是最好的人选。 “一切已经无法改变,守誓是巨龙的职责所在。”她转向我,“人类,虽然我无法解释为何你身上会同时具有生与死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但我还是决定将我知道的事情告诉你,请你务必将这个消息转告给森林之子。” 我郑重地点点头,侧耳倾听接下来红龙女王伊莉亚所说的一切。 这一切的起源,都是因为那次发生在诸神之间的战争。 战争天使的贸然封神,打破了光明与黑暗之间脆弱的平衡,神战爆发,这场发生在两个派系之间神灵的战争,逐渐演变成一场混战。 神的战争影响到人世间的生灵,最终,不忍心看到生灵涂炭的生命女神毅然引爆自己的全部,于当时的战争之神同归于尽。 那是神灵之间的最后一场战斗,之后一切归于寂静,双双陨落的神灵,成为了神战的终结。 可祂们的对抗撕裂的天空的帷幕,隐藏在天空之外的注意力,透过这个不起眼的伤口投射到这个世界之上,一切的生命都在受到祂们的影响,只是因为我们人类的生命始终有限,在抵达生命的终点之后,一切都将结束,获得一个新的开始,而长生种族却没有这个获得净化的机会,他们那漫长的看不到终点的生命,成为了一切不幸的来源。 德鲁伊如此,巨龙如此,那生活在幽暗国度却背叛银月的卓尔精灵也是如此。 我背弃情感,背弃自己,揭开了长生种族所背负的诅咒,那么我自己呢? 死亡,会是这一切痛苦的终点吗? 第126章 大地天使静静注视着眼前的身影。 他似乎发生了改变, 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变。 看了许久,戈瑞德也无法准确说出厄琉西斯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 他叹息一声,表情变得认真起来:“我不去追问你几次不告而别是为了什么, 但是……”棕褐色如同苍茫大地一般地眼瞳注视着眼前的厄琉西斯, “战争,你最好记得, 命运至今下落不明。他与你我同根同源,力量流失,会使得他陷入什么样的危险境地, 我想不需要我说得很清楚……” “我回到了太阳神域。”厄琉西斯抬眸对上大地天使的视线, 他微微握拳,“不用担心,接下来的一段时间, 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 回想起曾经因为命运天使预言而饱受歧视的日子,再想起因为他的帮助与安娜度过的时光, 厄琉西斯已经无法准确的形容他对于命运天使的抱有怎样的态度。 他会找到他的, 在乌迪亚斯身处险境, 需要帮助的时候, 他不会袖手旁观,就当做是还他的一份恩情。 “你见到了女神?”戈瑞德终于能够确定他为何会感觉战争身上的气息发生了变化,他提及太阳神域,无疑是给了他解答这个疑惑的方向。 不会错,那是属于光明女神莱特的气息,只是沾染在厄琉西斯身上, 被他的权柄影响而淡化。 “嗯。”厄琉西斯没有隐瞒,先前的对话结果有些不愉快,而这并不是他的本意。 戈瑞德楞了一瞬, 随即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也许女神最宠爱的一直是您,厄琉西斯。”破天荒的,厄琉西斯从自己的兄弟口中听到了他自己的名字,而不是那个冰冷的战争。 厄琉西斯凝神:“为什么这么说……” “我已经近两百年没能见到女神了。”戈瑞德回身,留给厄琉西斯一个显得落寞的背影,“就连这一次,也是由爱神转告女神的神谕,而你,你只是回到了太阳神域……”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夹杂在话语之间的羡慕似乎从未出现一般。 “命运在等我们。”他说,“我能感受到,他就在这片草原的深处。” — 阿比盖尔合上记录着约瑟夫·奥利弗记忆的笔记。 在长生种族之间的诅咒摆在她眼前的那一瞬间,作为圣灵的阿比盖尔看到了比人类约瑟夫更多的可能性。 也许,被外神污染侵扰的不只有这些拥有漫长生命的种族,那些同样拥有着强大力量与无尽生命的神灵,是否也是祂们的目标? 神灵远比这些长生种族更加强大,是否会成为更适合祂们的绝佳容器? 阿比盖尔想起害死安娜的罪魁祸首,来自彼端的邪神堕落之母,祂不就是一个被选中的容器,在与外神的对抗中可悲的牺牲品? 祂的消亡在诸神的世界之中难起涟漪却连累了无数普通人类的性命…… 如果彼端的邪神能够被侵染,没有理由说更为正统的神灵不会受到这种来自世界之外的无序力量的影响。 蒸汽之神的异变终于能够解释,祂或许在执念的影响之下,被有序世界之外的神明影响,不知不觉之中发生了改变。 阿比盖尔取出神器光影交际,但与蒸汽之神的对峙之中,他从这个神器之中夺走了从芙蕾雅轮回之中获得的自由与反抗,这无疑是在影响她完善权柄的进程。 生命权柄有着修补规则的能力,外神可不愿意看到虚无上的缺口被规则填补,使得祂们失去污染这片有序之地的机会。 扭曲的诸神天生与规则秩序为敌,而祂们消灭敌人最直接也是最常用的方式,便是将他们同化。 阿比盖尔没有犹豫,她从打开手侧的抽屉,从中取出一个全新的笔记本,约瑟夫·奥利弗的经验告诉她,一切的答案,都隐藏在轮回之中,身为轮回圣女,掌握轮回权柄的圣灵,她应该无条件的相信她的权柄会指引着她找到答案。 芙蕾雅是一个孤儿,从她拥有的最早记忆开始,这个女孩与安娜有着相似的经历,她也是在光明教会的收容机构中长大的,只是因为她身上的印记隐藏在衣服能够遮蔽的地方,所以在年纪稍小的时候,她的日子普普通通,没有太多的起伏。 只是芙蕾雅性格孤僻。总是一个人,不愿意和机构之中的其他同龄人一起玩耍,总是一个人研究一些在教养修女眼中十分奇怪的图画。 在之后,一次偶然的机会,这些从她手中诞生的图画,出现在了当时教会特殊行动组织中的一位通识者手中。 智慧天使的信徒天生拥有着远超常人的见解,这些在教养修女眼中十分奇怪的绘画作品,在他的眼中却有着完全不同的意义。 那是三视图。 是收容机构里一切能够见到的事物的三视图。 在通识者眼中,三视图并不算什么十分罕见的图画,它十分通用而基础,可即使如此它也从未出现在这些普通教会学校学生的教材纸上,更不用说一个只有九岁的女孩是如何能够凭借着自己的推测做出这些的图画。 她是个天才,至少,她在几何方面有着其他人难以达到的天赋。 在办理了复杂的手续之后,这位通识者半资助半收养了芙蕾雅,他有一种预感,这个瘦小且有些木讷的女孩一定会在神选之中得到智慧天使的认可,也许她是能够引起多束光芒降临于此的天才。 九岁到十五岁的七年间,芙蕾雅便认这位通识者为老师,跟随他学习这个世界的上的多数知识,甚至说,她很早就知道了非凡世界的存在,而在她的老师的规划之中,自己一定会在这个诡异却充满机遇与诱惑的世界之中有一席之地。 芙蕾雅确实十分聪明,教授给她的知识她总是很快便能够接受,可也许是从小性格的影响,作为老师的通识者逐渐发现,这个孩子十分的自我,她对于知识的接受,只会选择她感兴趣的那一部分,而对于她不喜欢的东西,便是一点都不会接触,或者是随意的应付过去。 通识者,字面意思便是通晓一切知识智慧的人,芙蕾雅的偏科,使得她与其主旨逐渐偏离。 这个发现不由得让这位通识者担忧起来。 她从不学习语言,别说是上古精灵语,或者是巨龙语这种复杂的异族语言,就连现在人类几大王国的使用的语言芙蕾雅也是完全不敢兴趣。 她十分聪明,如果她真的愿意沉下心来去学习这些语言,这些东西根本不会成为阻碍,可她只对机械,对数学,物理,这些更偏向理科的知识有兴趣。 “历史是老旧无用的东西。”芙蕾雅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着讲台之上正在讲述王朝历史的教授,“学习这些过去的事情到底有什么意义?”她问,“我看过文献,数据显示,就算是一个精通历史的学者,也总是无法避免重复之前的错误,王朝的兴起与覆灭也同样如初,三千年来,在我们生活的这篇土地之上一共拥有过十七个王朝,上百个国王或者是女王,可他们所通知的国家,却从未跳脱出兴起、鼎盛、衰败、覆灭的规则,而每一个后起王朝的统治者都熟知上一个王朝的结局,却还是没有办法避免自己的后代走上同样的道路。换而言之,就算是熟知过去发生的一切,我们仍然没有办法与预知未来是否会走上同样的道路,为何不一开始就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现在和未来身上,反而要浪费大把的时间研究这些绝对不会被改变的已经发生的古老的往事?” 芙蕾雅说话又快又急,完全不给老师一点还口的机会,等她将自己的一串说完后,那些同在教室里的同学也被她这一番高深且激昂的话语说服。 他们甚至没没能形成属于自己的判断能力,只是单纯的附和着敢于去质疑权威的芙蕾雅。 授课的老教师被气得咳嗽不止,终于等到他缓和一些,逐渐找到自己的声音之后,这位终生都在研究历史的学者看向眼前这个提出质疑的天才女孩,沉声问道:“那么你觉得,我们该学习写什么呢?” “数学与物理。”芙蕾雅昂头看着他,眼睛之中带着骄傲与得意,“我觉得,只是数学和物理才能带给我们未来,老师,你知道蒸汽机吗?是一个能够将水蒸汽中的动能转换为功的热机。这么说吧,它就是一种机械,能够用我们身边一些随处可见的能源,比如说柴火,或者是煤炭之类的能源物质,通过燃烧加热水,形成大量的水蒸汽来推动活塞做功,这些功,也就是能量,能够带动远超我们人类能够做到的极限。”芙蕾雅越说眼睛越发明亮,以至于越发的没有遮拦。 “而您口中的历史,恐怕永远都做不到这样的成就,当然也……” “闭嘴,芙蕾雅!” 第127章 芙蕾雅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到。 她转过身, 正好看到收养她的通识者从教室的后门走了进来。 年轻的女孩不免有些心虚,她的视线四处移动着,始终不敢这位资助她的善人, 因为她内心很清楚, 现下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不是他希望看到的。 可芙蕾雅同样也没法压抑自己的内心,她对那些古旧的故事与文字提不起一点的兴趣, 甚至说看到那些密密麻麻不动变通的文字的感到头疼,可即使如此,在教会名下的学校之中, 历史仍然是占据大头的重要课程。 她不想让老师失望, 更不想面前自己,而在十三岁的芙蕾雅身上,这种纠结的具体表现, 是对抗。 与那些教授她相对应学科的老师顶嘴,虽然她不能主动离开这个课堂, 但老师们却有能力让她“滚”出去, 无论什么样的缘由, 只要能够让她离开这枯燥无味的历史课, 任何的代价都是无足轻重的。 出乎意料的是,老师居然来到了这里。 “你就是这样和教授说话的吗?”通识者低吼一句制止芙蕾雅,脸上露出一丝的歉意,转身对站在前方的教授开口道。“教授,真的很抱歉,我……”他扫了一眼芙蕾雅, 喊:“还不快道歉。” 虽然并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虽然不情不愿,但老师开口, 芙蕾雅还是收敛起脸上不服气的神情,伪装出一副乖乖女的模样向着教授鞠躬。 其他的学生如此的安静,却也惊讶于她前后完全不同的态度,在他们的眼中,芙蕾雅是天才,同样也是疯子。 但有一点大家都深信不疑,这是她第一次服软,对着那些教授他不喜欢学科的教授服软。 这个突然闯入的男人是什么人? 学生们纷纷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出现在这里的通识者。 男人也感受到这些充斥着好奇的目光,他暗骂自己的沉不住。 站在讲台上的老教授在这片刻的缓和之后情绪也逐渐稳定下来,老人看着出现在眼前的通识者,学生们或许不认得这位总是在幕后工作的教区主教级别的非凡者,但在学院派的教授体系之中,通识者往往拥有着极高的地位。 老教授的视线在芙蕾雅和通识者身上移动,最后长长叹了一口气:“主教大人,我深知这个孩子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您对她寄予厚望,但……”他的视线落在了芙蕾雅身上,就像是女孩当面反驳他给他难堪一般,毫不留情面地将接下来的话语一词一句地说出口:“我劝你还是将希望放在其他人身上比较好,一个连历史都无法承认的人,是无法得到智慧天使的认可的。” 老者富有智慧却略显得浑浊的眼眸对上芙蕾雅充斥着年轻狂傲的双眼。 “一个不知道何为谦逊的人,是无法领悟到智慧的真谛的。” 说罢,他的视线回答通识者的身上:“主教大人,看在我虚长你几岁的分子上,有些事,有些话,我就不说得那么绝情了,您仔细思量……” 芙蕾雅听着历史教授的话语,眉头皱得更深,她本想要驳他几句,可偷偷注视老师略沉的侧脸,她低下头去,不敢说话。感受着落在她身上的那些好奇的视线,芙蕾雅暗自握拳,却被一道凌厉的视线打断,她哆嗦一下,将头埋地更低。 这是一场闹剧,可它本该像是之前的那些她讨厌的课程一样,惹怒的老师被赶出教室,那样她便可以光明正大的前往她的秘密实验室做她喜欢的实验。 就算被罚站,也总比现在的情况好上一百倍。 芙蕾雅低着头,跟在她的老师身后。 他也不只是她的老师,也是她的监护人,她的指路灯。 芙蕾雅胡思乱想着,她也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一个如同他一般知识渊博的通识者,可她真的无法逼迫自己去学习那些她完全没有兴趣的东西…… 这显然与他的观念不同,与通识者的理念不通,可违背自己的本意实在是太困难了。 要怎么样才能找个理由将这次的事情翻篇?哈里森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那么聪明,肯定能够一眼看穿自己在撒谎,可如果实话实说,他会不会不高兴? 比起撒谎,芙蕾雅更不希望看到哈里森生气。 “你在想什么?”走在前面的通识者停下脚步,自从他将芙蕾雅从那个憋闷的教室之中带出来后,她就一直跟在自己的身后,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说。 芙蕾雅被吓到,她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略微茫然地抬起头。 “找借口?”哈里森问,他的语气听不出起伏,但这样的平静却比生气更让人害怕。 “没,没有。”芙蕾雅垂下眼睑,两只手的小指勾在一起,互相拨弄着薄薄的指甲。 哈里森扫了她一眼,将芙蕾雅全部的动作收归眼底。 他说:“你只有在撒谎的时候,才会下意识地玩小指,芙蕾雅。” 他念她名字的时候总是这样沉沉的语调,芙蕾雅低着头。 “我错了。” “不。”哈里森说,“你没有错,至少你自己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甚至从内心深处还觉得自己十分的勇敢,十分聪明。利用教授们的怒火,达成你内心的目的。” “我不敢了。”芙蕾雅就知道自己的一切打算都瞒不过哈里森,他是通识者,又抚养她长大,一切都在他的观察之中,一切也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你下一个月就十四岁了。”哈里森说,“教会学校的学生,十五岁就可以参加神选仪式了。” “我不会出差错的,老师。”芙蕾雅连忙应下,“我一定会得到智慧天使的认可……” “不。”哈里森转身,“不只是认可,你要引来圣光的注视,越多越好。” 只有这样,才能重铸通识者的辉煌。哈里森默默补充道。 可事情的结果往往不会像人们所期望的那样。 芙蕾雅是少见的天才,可在她年龄抵达十五岁,有资格前往神选殿进行洗礼时,出乎意料的一幕发生了。 在那之前,几乎所有的人都以为今天的教堂会诞生一个足以引起圣堂注视的新星,可智慧天使的神像却始终没有像人们预想的那样闪烁,更没有天降神光。 祂一直都保持着原先的模样,一座冰冷的没有感情的石像,无论费蕾雅如何重复哈里森教给她的祈祷词,眼前的天使像始终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让她起来吧。”负责主持神选仪式的主教叹了口气,“这个孩子与智慧无缘。” 哈里森没有回应,只是静静看着跪在天使像下闭眼祈祷的芙蕾雅:“再等等。”他重复,“再等等。” 等待没有丝毫的用处。 直到第三日,天使像也没有丝毫的反应,即使哈里森是当地教区的主教之一,也没有权利如此长时间的占用神选殿。 他带着芙蕾雅离开,依旧是他走在前方,女孩跟在后方,直到回到住处,两人之间也只剩下沉默。 芙蕾雅不敢说话,也不敢动。 她站在门口,看着眼前亦师亦父男人的身影,久久未有反应。 “进去吧。”哈里森终于开口,“好好睡一觉。” 芙蕾雅在听到这句话时,突然全身一震,突然跪下,抱住了哈里森的双腿:“老师,不要赶我走,我,我……”泪水朦胧的她眼前的画面,可那句“我还有机会”却卡在喉咙处无法说出。 她没能引起智慧天使的注视,又怎么会…… 哈里森一把拉起她,拉开房门将芙蕾雅推了进去。 “你该从教会毕业了。”哈里森说,“这些年因为我,你也没有学到其他的技术,就留在这里,做做文员的工作吧。”他深知对于芙蕾雅这样的天才来说做这样的工作只是浪费时间,可多年心愿的破碎,即使是通识者也难以避免落寞。 但就这样抛弃眼前的女孩显然也是不可能的,他们都需要冷静一段时间。 芙蕾雅静静注视着眼前的男人。 因为非凡者的特性,哈里森的外貌多年来从未发生改变,但这一瞬间,她突然觉得眼前的男人瞬间苍老了许多。 多年的夙愿一朝破灭,她为徒为女,始终愧对于他的养育。 只是因为她讨厌文学,讨厌历史,讨厌说教,才得不到“通晓知识”的智慧天使的认可吗? 芙蕾雅低下头,强忍着快要溢出眼眶的眼泪,她紧紧握拳,在这一刻,从这个瘦小的女孩身上爆发出一种力量,而陷落在自身情绪之中的哈里森却没有感知到这种变化。 芙蕾雅转身。 “我不想做什么文员”她背对着哈里森,“那不是我该拥有的生活。” 她咬着牙,抑制着哭腔。 “我绝不会就这样认命。”她说,“我已经知晓非凡,已经接触非凡,就没有回头的可能。”瘦小的女孩一步步迈上台阶,将一切的情绪转化为动力。 “不是智慧天使,还可以是其他的神灵,老师……我终将,成为您的骄傲。”未说出口的话语,在心中回响。 第128章 厄琉西斯停下脚步, 周围的环境粘稠。正传递出一种诡谲的气息,这是一种类似实质的存在。 他伸出手,能感受到明显的阻力, 但视野之中却没有明显的变化。 与他一起的大地天使也感受到这种异变, 立足于大地,他的力量能够被发挥到极致, 可他却没有得到脚下土地的回应。 戈瑞德蹲下身,周遭的青草轻轻摇曳着,在夕阳的照耀之下, 却散发着诡异, 他伸手,拨开草叶,触碰隐藏在其下的土地。 厄琉西斯看着戈瑞德的动作, 也不着急,安静地等待着。 不多久, 大地天使收回手, 缓缓起身, 他的圣者形态是一个拥有着棕色长发的半精灵男青年, 此刻,站在约到小腿肚的植物之中,一头棕色的发无风自动,两位俊逸的青年站在壮阔的草原之上,仍由暮色浅淡的金光笼罩,这本该是即为美好的一幕, 却因为两者之间的凝固的气氛破坏了意境。 戈瑞德低头,注视着自己触摸过大地的左手,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严肃。 “这片土地, 已经不在属于我。”戈瑞德说。 “权柄旁落?”厄琉西斯想起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在他因为直视规则之外的原生堕落而破碎之后,他原本的权柄化身,也就是此刻他这双异色的眼瞳就曾落在被原生堕落选中的宿体堕落之母手中。 戈瑞德摇摇头:“没那么严重。”他的权柄仍然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脚下的这片土地失去了回应也是事实,“却更加复杂……” 戈瑞德感受着周遭浓烈的死气,询问厄琉西斯:“你的那一位,能不能带我们进入幽暗国度?”、 阿比盖尔? 厄琉西斯一愣,随即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未向大地天使介绍过阿比盖尔,他警惕起来:“你什么意思?” 戈瑞德扫了他一眼,说:“你不用在我面前编瞎话,也许她作为人类的时候,我会因为规则的蒙蔽看不出什么,但既然都以圣者姿态立足大地,要怎么瞒得过大地天使?” 厄琉西斯沉默下来,戈瑞德这家伙儿…… “我很其他的天使不一样。”戈瑞德抬起,踩着地上的草朝前走,“幽暗国度的入口,在土地之下六尺的位置,大地与我之间的联系,就像是金属与火焰和你的联系一样。” “我不想审判那家伙儿那样厌恶黑暗。幽暗国度本就与我有联系,这些不算什么秘密。”戈瑞德在阵营方面的定位也因为这一点十分的模糊,“当年的神战,我也因为这个理由从未在正面战场露面……”说着,他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停下了脚步。 “那时候,你还没有诞生。” 厄琉西斯看着戈瑞德棕色的长发,与隐藏在其中的尖耳朵。 “去幽暗国度,做什么……” 戈瑞德转头,有些好笑地看着厄琉西斯,说:“你不是也感觉到了吗?” 厄琉西斯握拳,像是完全没有明白大地天使近乎明示一般的话语,但同为圣灵,他能够很清楚的感觉到这片草原的特殊之处。 戈瑞德见他这般,笑了一声,声音沉下来:“轮罩在这里的除了死气,便是混乱的情绪与外显的欲望,无论这其中的那一个,都与幽暗国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确实不想与她们做敌人,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不能找那群女人讨要个说法。” 厄琉西斯没有继续寻找借口去避免这即将在光明与黑暗阵营之间的会面。 就像是戈瑞德说得一样,如果这里的异变根源真的来自幽暗国度,他们确实该去弄清楚这一切发生的原因,而不是因为双方对立的关系…… 哪里有这么简单? 厄琉西斯深知,数万年间的对立,绝不是能用一句理念不同能够概括的。 “我会转告她,询问她的意见。”他没有十足的把握,更不希望这成为影响他与阿比盖尔之间的关系的阻隔。 虽然女神的态度已经十分明确,没有挽回或者商量的余地,但他也同样做出了选择,为此付出了代价。 厄琉西斯深吸一口气,看着远方的太阳寸寸西沉。 “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没什么问题吧?” “不用客气。”戈瑞德挥挥手,“你有不是第一次突然消失,之前也没见你多嘴问一句我会不会有事情……”他说着,声音一顿,“因为你和命运那家伙儿,我比之前强了不止一点半点。” 厄琉西斯懂得了他的意思,没有继续久留,站在青草之中身影逐渐淡化,消失不见。 …… 阿比盖尔指尖点在芙蕾雅、哈里森与蒸汽之神三者身上。 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复杂,却无意之间,牵扯了三大派系的神灵。 芙蕾雅是她的轮回,与幽暗国度的诸神关系密切,通识者哈里森是智慧天使的信徒,而蒸汽之神属于第三派系神灵。 所谓的第三派系神灵,是第一次神战之中出现的一个词语,一般包括除去彼端邪神之外的不属于幽暗国度或者太阳神域的神灵。 这样听上去或许复杂,但这个派系,最开始是由生命女神提出的,在第一次神战的开端,从未有人想过它会演变成后期的诸神混战,生命女神为了保护那些相对弱小的神灵不受到黑暗与光明两派系之间的争端而创立了第三派系神灵组织,用来团结较为弱小的神灵,只是谁都没想到,这个为避战而创立的组织,最后却付出了最为惨重的代价。 虽然神战以生命女神的陨落为终点,但由她创立的这个第三派系神灵组织却保留了下来,它的宗旨,也从最初的不参与战争,变成了现在的制约黑暗与光明之间的对立局面。 三角形是最稳定的形状,这个源自人类学科的定理,在神灵之中依然使用。 “相当复杂啊。”阿比盖尔叹了口气,虽然说权柄没法直接影响她的每一次轮回,可由她而起的波澜,却会影响着一些事情的进展。 芙蕾雅确实是个非常聪明的女孩,若她不是阿比盖尔的轮回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女孩,就算是偏科,也一定能够得到智慧天使的认可,而且一定是会引起多道圣光的天赋者。 可她的灵魂是阿比盖尔,是幽暗国度的圣灵,就算规则会使得光明女神的天使看不穿她的身份吗,但还是会本能的想要避开她。 让哈里森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答案在阿比盖尔看起来十分的简单,可同样就是这个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答案,却改变了芙蕾雅的命运。 神这么会在意这样不值一提的小事?但这件事情却让一个人类女孩的命运彻底改变,使得她这一生都在寻找变数,寻找摆脱命运的方法,就像是她说得那样。 她的人生,只是阿比盖尔不起眼的一次重启,她的生命以阿比盖尔为起点,也终将以阿比盖尔为终点。 一切的反抗,只是想要选择成为自己,成为一个叫做芙蕾雅人类女孩。 阿比盖尔轻轻一笑,抚摸过那件因为失去一部分而暂时自我封印的匠器。 “于我而言,你们绝不是可有可无的重启,而是我一点一点构筑自己的砖瓦,独一无二,缺一不可。”她郑重地拿起光影交际,“我知道祂们的目的,知道祂们的图谋,抹杀你们的存在,来拖缓我获得生命权柄的进程。” “我掌握众生之生,我握掌握众生之死,但我不是众生,也无法替代众生。” “芙蕾雅,安娜,约瑟夫,约书亚,还有许多许多,我能够想起的,迟早会想起的你们。” 阿比盖尔,从来不是孤独的神,而是意志的集合体。 女神垂下眼眸,看着勾画在笔记本上的三角关系,最后,纤长的手指点在了哈里森的身上。 与光明女神与祂的神国有关的一起,才是问题的关键,不只是因为芙蕾雅这一次轮回的原因,同样也因为她,因为厄琉西斯。 她爱上的那个男人,是光明女神的天使。 这是无法逃避的问题。 阿比盖尔缓缓抬起眼眸,就像是心灵感应一般,在她的心中浮现那个名字的瞬间,在她的眼前,那个暗自呼唤的人的身形缓缓勾勒出现,当那么红色出现在她的视线之间变得清晰,阿比盖尔不自觉地露出笑容,本能快过理智的呼唤出他的姓名。 “厄琉西斯。” “你回来了?” 亲近自然地像是等待丈夫回家的妻子一般,阿比盖尔注视着厄琉西斯,而他的眸光,也一样落在她身上。 那平平无奇的身影在他的眼眸之中被镀上了无与伦比的光。 “阿比。”厄琉西斯一个箭步上前,将阿比盖尔拥入怀抱,两人分明刚刚分开不久,却像是许久没有见面的爱侣。 阿比微微笑着,拍着厄琉西斯的后背,手指穿过他的红发。 “怎么了?”她笑着问。 那个问题有些难以问出口。 厄琉西斯短暂的沉默,在阿比盖尔的怀抱之中,一切的顾忌都不再重要。 “幽暗国度……” 阿比盖尔抚摸他长发的动作,戛然而止。 第129章 银月当空, 稀薄雾气之间,一道欣长的身影破开云雾,穿梭其中。周遭的一切都在随之轻轻摇曳, 表达着它们的欢欣。 阿比盖尔停下脚步, 注视着薄雾消失的地界,表情逐渐变得严肃起来。 从厄琉西斯口中听到幽暗国度一词时, 出现在她心中的第一种情绪,是一种释然。 这个答案让阿比盖尔感受到了一丝惊讶,却又如此的自然。 他们一定会面临这个问题, 对立的阵营, 会为两人之间的关系添加阻隔。 早在她结束轮回,在幽暗国度苏醒之时,她就已经明白, 如果她选择寻找厄琉西斯,他们终将面临这个问题。 只是, 它来得太快了, 超乎想象的快。 阿比盖尔站定。 在薄雾无法抵达的地方, 正在滋生一种浓稠的气息, 她能够感受周围空间的黏着感。 这显然不正常。 厄琉西斯希望她能够带他与大地天使进入幽暗国度,寻找命运失踪的缘由。 阿比盖尔拒绝了,她无法说服自己将对立阵营的天使带入幽暗国度,她的故土。可她并不愿意这件事情成为两人之间的隔阂。 加上听厄琉西斯的描述,那片充满死气的草原与幽暗国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幽暗国度是亡者的归所,但祂却不是一个被死气沉沉的地方。 虽然这里不会有太阳升起, 但天空之中一直存在代表黑暗女神的银月。虽然这里终日弥漫着浅薄的灰色雾气,但却不像是彼端那样透露着邪佞。 在冥府之河流淌的每一处土地,生活在这里的生灵都能够感受到宁静的笼罩。 祂很特殊, 因为幽暗国度是黑暗女神的神国,但祂也很普通,与人类生活的人世间没有多大的不同。 但规则之外的某些力量,正在悄然侵入着这个总是保持着静谧的地方。 阿比盖尔蹲下身,伸手覆盖在那片土地之上,那些翠绿的色彩摇曳着,在这片雾蒙蒙的世界里如此的引人注意。 “它们存在这里很久了。” 一个声音响起,阿比盖尔转身,稀薄的雾气之中,一个灰白皮肤的类人生物走缓步而出。 这是一个幽影精灵,是幽暗国度古老的原住民,与曾经被逐出这里的卓尔精灵同为一脉,但幽影精灵较为温和,不像是卓尔一般极端好战。 “尊贵的圣灵。”幽影精灵向着阿比盖尔行礼,“我听到族里的孩子们说有陌生人进入了我们领地,便跟随着您留下的气息而来。” 阿比盖尔想起自己来这里的途中感受到的那几道视线了,想来就是这位精灵口中的族中后辈,幽影精灵也属于长生种族,那种诅咒恐怕也早就在他们之中出现。 “很早前就出现在这里了?”阿比盖尔看向她,“大概是什么时候?” 精灵垂下眼眸,陷入思考,阿比盖尔没有着急催促,反而是眼前精灵思索的动作向她传递着一个讯息。 这些东西在这里已经存在很久了,甚至说精灵们认为它们的存在已经是一种稀松平常的事情。 “快要三千年了。”片刻的等待之后,幽影精灵回答道,“那时候,族中的长辈们曾将这个讯息汇报给冥河的守护者,但因为神战刚刚结束,渡河的灵体实在是太多,冥河的守护者并没有给予长辈们回复。在之后很长一段岁月之中,它们也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只是单纯的存在这里,如同普通的植物一样,一岁一枯,一岁一荣,我们便没有继续反馈。”精灵用那双灰色的眼睛注视着这片翠绿的草原,“它们为这里染上的‘生机’,长辈们觉得这绿色很好看,虽然他们不属于我们的世界,却与我们生活的土地,很相配。” “生机”一词,是用人类的通用语表达出来的,夹杂在幽影精灵语之中,显得有些怪异,而她的发音十分的别捏,还带着一些口音,显然是通过模仿才知道这个词语的意思。 在幽暗国度范围内所使用的全部语言之中,是没有能够表达“生机”意思的类似词语的。 在这里,他们不说生机。 阿比盖尔回首,注视这草场,翠绿的色彩在这片灰白静谧的世界格外的扎眼,但它们所附带的生机,却不是人世界的生机。 圣灵垂下眼眸:“是在神战结束之后,出现在这里的,你确定?” 幽影精灵沉默了一瞬,开口道:“我确认。”她抬起头,“它们出现的那一年,我最小的妹妹出生,我的母亲,为她起名叫做绿生,而她已经快要三千岁了。” 阿比盖尔闭上眼睛。 就如同她推测的一样,这同样也是神战带来的变化,这样的话,与长生种族之间的诅咒一般,都与秩序之外的存在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谢谢你的回答。”阿比盖尔对着精灵表示了感谢,她伸出手,轻轻笼在眼前的精灵额头之上,柔和的力量从她的指尖四溢而出,像是无数的透明小蛇流动,他们纷纷咬着自己的尾巴,漂浮着组合成这种让人感受到震撼与无力的能量,缓缓注入到眼前幽影精灵的身体之中。 无数的银色星斑溢出,带着来自秩序之外的侵蚀,一点一点,淡化成空气之中的不可见的元素。 “您,您……”察觉到这种力量的来源之后,眼前的幽影精灵变得十分的激动,“您是圣灵轮回……” 阿比盖尔微微点头,如同冥河一般的眼眸之中流露出柔和的情绪:“不要再让族中的孩子靠近这里了。” “这片草原……” “是现实世界的倒影。”阿比盖尔没有隐瞒,“我们生活的世界正在受到侵蚀,而这片绕过规则出现在这里的草原,就是证明。” …… 阿比盖尔将在幽暗国度的见闻传达给厄琉西斯,就如同他所描述的一样,那种他们见到的死气影响到了幽暗国度,但在地面之下的世界,它们展现出来的却是一种诡异的生机。 “就像是挑衅一般。”阿比盖尔说,“故意模糊两者的界限,让不被规则容忍的世界侵入到彼此的存在中,挑衅着这个世界的规则。” 厄琉西斯记下这些内容,他的脸色同样严肃。 阿比注意到这一幕,问:“还是没有找到命运天使吗?” 厄琉西斯点头,又摇头。 他叹了口气:“戈瑞德能在那片草原之中的每一个角落感受到他的力量,可我们找遍了每一寸土地,却始终没有找到他的下落。” 阿比微微颔首,她想起自己曾见到的那浑浑噩噩的身影,在离开幽暗国度之前,她在冥河上的渡口向摆渡人询问克劳尔的下落,得到的回复是她仍然没有回到幽暗国度。 握紧的拳头微微松开,阿比盖尔开口:“也许,可以试着先寻找他丢失的那部分权柄……”换而言之,他们可以试着寻找克劳尔的下落。 厄琉西斯转头,红发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曳,如此的扎眼,异色的眼瞳注视着阿比盖尔,却又一次提醒了圣灵他的身份。 松开的拳再一次握紧,阿比盖尔有些犹豫,她的提议是否是正确的。 厄琉西斯的余光瞥见了她这一瞬间的不自然,微微抿唇,他朝着这个方向靠近一步,自然地握住阿比握住的拳:“我会向戈瑞德提议的。”他补充道,“不会让他察觉到的。” 阿比轻轻摇头。 “我害怕克劳尔……”她叹了口气,“害怕你们伤害到她,也害怕她伤害到你们。”说着,她突然轻轻笑了一下,“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突然感受到,夹在中间,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厄琉西斯没有说话,他当然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吻落在阿比盖尔的额头,他以这样的举动向他的爱人传递着自己的情绪与感受。 小心翼翼却又真挚的情绪,阿比盖尔清晰的从他的举动之中读出了与她一样的情绪。 她低声笑起来。 她和厄琉西斯,两个年龄加起来都无法计数的老东西,居然就像是小孩子一样,纠结担心着两人之间的关心。 阿比轻轻环住他的腰。 “我亲自和他说。” 厄琉西斯疑惑地看着她。 “让你夹在中间一定很麻烦。”阿比盖尔抬起头,“虽然这其中的关系挺复杂的,还好,是大地天使,他与幽暗国度的关系并不像其他天使那样紧张,加上命运天使对你有恩,现在事情已经很复杂了,不只是阵营之间的争斗,还涉及了太多规则之外的恶念。” “比起你在我和戈瑞德之前传话,我直接面对他会好上许多。”阿比盖尔微微捏着厄琉西斯的手指,他缺少尾指的手看上去有些不协调,“我不想因为我们之间的关系影响到其他的事情,比起顾忌阵营争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弄清楚那些家伙儿到底在我们的世界植入了多少恶念,” “这些东西一日不彻底清除,就是无穷的后患。”阿比盖尔神色逐渐凝重起来。“还要修复虚无之中的伤口,彻底断掉祂们的念头。” 第130章 阿比盖尔蹲下身, 伸出手,试图触碰眼前的土地,还没等到她的手覆盖在地面之上, 那些散发着诡异气息的翠绿色植物缠绕上来。 身为幽暗国度的正统神灵, 她能够感受到从这些植物之中散发出来的气息,以及它们的意图。 “它们其他吸收我的生命力。”阿比盖尔站起身, 对着站在身后的两位天使道。 大地天使的注意力没有落在阿比盖尔的身份上,从厄琉西斯将这位明显不凡的女士带到这片草原之上的那一瞬间,三人便默契的没有提及关于身份的一切问题。 阿比盖尔的回答, 印证了戈瑞德的猜想。 “我想, 这种力量与幽暗国度的死气也有着本质上的区别,是这样吗?”戈瑞德看着眼前的这片草场,虽然他脸上的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 但从语气之间,还是能够听出这位天使的些许情绪。 他产生的愤怒, 并不是针对阿比盖尔, 这种怒火的针对源头, 将这片土地变成如今这幅模样的存在。 阿比盖尔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她摇了摇头:“不,它们确实属于幽暗国度。” “嗯?” 这一次,连厄琉西斯都感到不解,异瞳落在阿比盖尔身上,但他没有丝毫的怀疑,只是静静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不过,他很快就想到一个可能。 阿比盖尔在幽暗国度看到的那片充满生机的草场。 “有人用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力量,置换了它们。”阿比盖尔说。她转身, 面对厄琉西斯和他身侧的戈瑞德,更多的,她的注意力落在大地天使戈瑞德身上,之前已经与厄琉西斯简单说过在幽暗国度的见闻,他能够比戈瑞德更快了解其中的情况,更重要的是,阿比盖尔相信厄琉西斯不会怀疑她的判断。 大地天使思索了一阵:“幽暗国度的那片草原,是原本属于人世间的东西?” 准确来说,不全是。 阿比盖尔呼出一口气:“我不能做出准确的判断,但你也是圣灵,想来你也十分清楚创世神留下的东西。” “我们掌握的权柄,便是祂的遗骸。”戈瑞德说,“这不是什么秘密。” “那你也一定知道虚无。”阿比盖尔看着他。 “虚无?”戈瑞德当然清楚那地方是创世神陨落之后祂的影子形成的特殊地界,不过虚无实在是太过特殊,无人说得清它到底存在于何处,数万年之间,也从未听说有谁前往过虚无之境。 厄琉西斯适时接话道:“我曾进入过虚无。” 戈瑞德一惊,侧头看向他:“你进入过虚无?什么时候?怎么进去的?” 关于直面邪神而被诅咒的事情说起来实在是太过复杂,现在显然不是一个合适的时机,留给他们慢慢讲述这个故事还很多。 “因为战争权柄。”厄琉西斯说,“虚无就存在与我们的世界之外,更准确来说,它是我们这个世界的倒影。” “它本就是创世神的影子。”戈瑞德点点头,似乎是认同了厄琉西斯的说法。 阿比盖尔纠正道:“比起单纯的倒影,它更像是一层保护罩。”她抬起头,看着头顶蔚蓝的苍穹,“在这层天空之外,祂的影子隔绝了无序与有序,保护着我们这些生活在秩序之中的生命。” 当从阿比盖尔口中听到无序一词时候,戈瑞德脸上的表情明显一沉。 “看起来,你们对无序很是了解。”他说,“不过,这与我们现在的目的有什么联系?”戈瑞德的视线转移到这片草场之上,“你们是想告诉我,命运那家伙儿被抓到了无序之外?” 阿比盖尔摇摇头:“他仍然在这里,命运。”她能够感受到这里的气息,与命运天使交织交缠在一起的是克劳尔的气息。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克劳尔竟然与命运天使纠缠在一切,甚至涉及到了规则之外那片从未有人探寻过的混乱之地。 “你想表达什么?”戈瑞德说,“我知道你的身份,也知道那地方的地位,你比我和战争拥有着更高的地位,你能够知道的东西一定比我们更多,故意提及虚无,提及无序之地,是想要暗示我什么?” 阿比盖尔直接了当地说出了她现在最担心的事情:“虚无出现了一个裂缝,无序之地的力量正在渗透进入我们的世界。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即使我们现在能够这样面对面的谈话,是因为厄琉西斯的存在,是因为你是大地天使,根本上我们仍然是对手。” “不过,戈瑞德,你也应该清楚,现在我们共同的敌人来自规则之外,如果这片土地失去了秩序,所谓的神灵,不过是愚蠢的虚名。” 回应阿比盖尔的是沉默。 戈瑞德并非没有听进她的话,相反,他将每一句从阿比盖尔口中说出的话语都听得十分仔细,记得十分清楚,他很相信从她口中说出的每一句话。 虚无,无序,裂缝,以及那些超出他们这个世界认知的敌人。 他也清楚的知道,今天阿比盖尔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就是想要表面清楚自己的态度,可他代表不了太阳神域。 “先找到命运吧。”戈瑞德退了一步,“祂或许已经看到了答案。” 谁知道呢?祂跌落神位,勉勉强强落在了第十二个位置上,但戈瑞德还是寻找了这样一个借口。 阿比盖尔没有戳穿。 脚下的土地让她感受到熟悉,绝不仅是因为它们的气息来自与幽暗国度。 手腕上的光影交际正在微微发热,一种力量正在呼唤着她,从她的手环之中,也从这片草原最根本的地方。 “我会试着帮你们寻找命运天使。”阿比盖尔敛神,“就算作一种补偿。”代替克劳尔。 人世间的草原与幽暗国度的非常不同,阿比盖尔能够感受到,这片草原,是活的。 而厄琉西斯的描述也证明了她的感受,这片草原拥有着魔法。虽然在幽暗国度的植株不会移动,这里的草原确实一直以某种规律移动着,不仅如此,自阿比盖尔进入这片草原之时起,就没曾见过一个小动物,哪怕是一只不起眼的小虫子。 在一片草原之中,发生这样的事情只是说是诡异。 而事实则是,活着的草原吞噬掉了这里其他的生命。厄琉西斯推断,它之所以一直在移动,也是为了捕猎食物。 这让阿比盖尔想起了一些相似的东西,在她的记忆之中,芙蕾雅就曾进入过一片移动的黑色草原。 圣灵注视着眼前的草原,她身上抚摸着衣袖下隐藏的手环。 现在,她已经知道手环是由两棵世界树的树心打造的,阿斯嘉德是芙蕾雅深入德鲁伊生活的林地,从树中空间死去的约瑟夫手中得到的,那约顿海姆呢? 答案就藏在这片会吞噬生物的草原之中。 想着,阿比盖尔重新蹲下身子,这一次,她没有丝毫的犹豫,即使那些草叶尝试着吸取她的生命力,圣灵还是死死将手按在土地上。 轮回的权柄瞬间溢出,周遭的空气凝结,以阿比盖尔为中心,爆发出银色的海洋,星星点点的银色光点,组合成一条盘旋着的衔尾蛇的图纹,逐渐地,蛇头蛇尾变成黑色,直到整条蛇都变成黑色,银色成为点缀其上的修饰。 远处传来一身龙吟,北方天空,遮天蔽日的身影出现,带来狂风呼啸的震撼。 阿比盖尔缓缓站起身,黑蛇回到她的身上,隐藏进入她的身体。 飓风卷起周遭的一切,阿比盖尔微微昂着头,阴影将她笼罩,鳞片覆盖的肉翼挥动着,形成风流。 终于,那道阴影落下。 是被那四溢的轮回之力吸引而来的红龙,也曾是阿比盖尔在通过约瑟夫记忆,安娜的双眼见到的那条红龙。 生命女神曾经的坐骑,掌握部分生命之力的红龙。 “红龙守护者。”阿比盖尔昂首,眼前的巨龙之庞大,使得她不得不昂首而视。 全身覆盖红色鳞片的巨龙落在不远处,地面都为之震动,她低下头,用金色的竖瞳上下打量着眼前的身影,许久,伊莉亚不确定地提问。 “人类,本座是否见过你?”话语落下,就连她自己都感到疑惑,眼前的女人从气息上感知,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非要从她身上挑出一些什么与众不同的,便是她的气息比起普通人类更加纯净,想来是修为不错的人类非凡者,可她又无法从她身上看出那位神灵的气息。 正当红龙伊莉亚疑惑的时候,阿比盖尔率先开口。 “这里,就是第二棵世界树死去的地方?” 红龙眸光一变,瞬间变得戒备起来! 她眯起眼睛,金色的竖瞳之中巨龙的威严缓缓流露,无形之中向着眼前的阿比盖尔施加压力,可眼前来历神秘的女人没有丝毫的偏移。 之见她抬起手,轻轻挥动,巨龙的威压便像是雾气一样散开,红龙女王伊莉亚还来不及震惊,全部的注意力就被阿比盖尔手腕上裸露出的同心圆环吸引。 “是,是女神……” 第131章 红龙女王口中的女神指的是谁不用多说。 阿比盖尔注视着伊莉亚, 发觉到她那金色的竖瞳落在自己手腕处的光影交际之上,眸光微微沉。 红龙的反应无疑实在验证她的推断。 下一瞬间,眼中惊讶还未完全消散的红龙女王, 眸光一沉:“女神已经陨落千年, 肮脏的杂碎,你们休想以此欺骗高贵的红龙!” 突如起来的怒火即使是神灵也不能瞬间通晓原因, 阿比盖尔闪身躲过红龙甩尾的动作,身体顺势漂浮在半空之中,她注意到伊莉亚脸上的愤怒。 先前, 轮回尚未结束之时, 作为安娜的她曾见过几次眼前的红龙,可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她都未曾对红龙一族造成伤害。 她的怨恨与愤怒所针对的…… 阿比盖尔抬起头, 看向茫茫天际。 长生种族中的诅咒,来自虚无之外世界的恶意, 肆意侵蚀影响着巨龙与其他种族神志的力量。 阿比盖尔抬起手, 光影交际明白了圣灵的意图, 飞速的运作起来。 “转。”阿比盖尔呵道, 周遭的一切随着她的动作而变得缓慢,红龙女王的动作出现的瞬间的停滞,即将喷吐而出的龙焰也因此消散在空气之中。 “我不是你的女神。”阿比盖尔开口,“也不是无序之地的意识。生命之红龙,用你的直觉,而非感知来接触我, 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巨龙形态的伊莉亚面容逐渐变得呆滞,对比她庞大的真龙之身, 眼前人类形态的阿比盖尔是如此渺小,不值一提。 从她身上展现出来的力量却让伊莉亚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的存在,恍惚之间,她想起似乎发生在不久前的对话。 她问眼前的女人自己是否见过她。 而她的回答,则是另一个问题,另一个绝对不能回答的问题。 “这里,就是第二棵世界树死去的地方?” 约顿海姆,创世神种植在人世间的世界树。 绝不能透露的存在,以生命守护的誓言。 红龙挣扎着,是躲藏在世界之外意识的轨迹,祂们还在试图用各种各样的方式从自己口中骗出关于“约顿海姆”的事情。 若是世界树中隐藏的希望被…… 不。 红龙的思绪一片混乱,祂们能够读取你心声,伊莉亚,不要想与约顿海姆有关的一切。 对。 对。 想想孩子们,梵高与莫奈,时隔万年再次诞生的黄金巨龙与苍银巨龙。 他们是红龙一族的希望,甚至整个巨龙族群的命运都将由它们改写。 那些污秽肮脏的思维不再成为族人们的梦魇,悠长的生命带给他们的不再是漫长的折磨,一切有所图谋着都将落败于巨龙的威严之下,即使是神灵都不能轻易威胁到巨龙一族。 伊莉亚努力回想着和两个孩子之间的一点一滴,在脑海之中不断构想着两条只出现在传说之中的神话巨龙会为龙族来带的美好未来。 摆脱诅咒,其他长生种族都未曾做到的事情,如同,巨龙一族迈出了至关重要的一步,这是独属于巨龙的骄傲。 阿比盖尔感知着周围的一切,她逐渐从眼前的红龙女王伊莉亚身上感受到一种滋生的疯狂,这种情绪的出现的时机与增长的速度都是如此的诡异。 圣灵微微昂首,不知何时,本该的碧蓝的苍穹,染上了深沉的暗红。 阿比盖尔对红色十分熟悉,那是厄琉西斯眼睛的颜色,也是他火红长发的色彩。火焰,鲜血,在她漫长的轮回旅程之中,红色并不是一种陌生的存在,可这是一种与她见过的红色都不同的颜色。 就像是腐烂的鳞片一般,滋生的凌厉,侧耳倾听,周围的环境之中到处是孩童般痛苦的低嚎。 阿比盖尔手腕一翻,一条黑色鳞片,周身密布着银色纹路的小蛇出现在她的手腕之上,蛇信微吐,流露着一种严肃的神色。 这里不再是她与厄琉西斯一起到访的草原,也许刚才,她看到红龙的瞬间,周围的环境就发生了改变,只是当时,有一些从外界渗透进入的力量蒙蔽了她的感知,直到刚才,这种诡谲的气息越来越浓烈,阿比盖尔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问题的所在。 她早就该察觉到异常的,最明显的一点就是,原本跟在她身后的厄琉西斯和大地天使消失不见了。 可那种力量让她忽视了这种变化,这种力量,似曾相识。 空隐之龙,巨龙族群之中一种,区别与能够成为独立族群的四色巨龙,它们的熟练稀少到需要板着手指头计数。当初,在多恩城,那个隐藏在育儿所下的地下邪.教聚集地,就是依靠着空隐巨龙的鲜血画成的法阵才能发生奇妙的作用。而现在,阿比盖尔受到影响便于当初一样,只是这种力量的来源,绝不是空隐巨龙的鲜血,而是比那更加纯粹的东西。 ——外神的意识。 阿比盖尔想不到其他的存在了。 她已经通过约瑟夫的记忆知晓了长生种族之间的诅咒,那种在漫长生命中受到外神污染而造成的不可逆转的伤害,在德鲁伊林地之中,她也曾感受到这种力量。 而今天,眼前的红龙伊莉亚,才让她真正见识到祂们的力量对这个世界的入侵到达了何种程度。 德鲁伊,红龙,蒸汽之神,如今连神灵都会受到祂们的影响。 阿比盖尔已经无法想象她究竟要和什么样的一群存在为敌。 她抬起手,脸上露出严肃而坚定的神情,手腕上的小蛇与圣灵同知同感,它没有丝毫的畏惧。 清朗的吟诵声从阿比盖尔口中溢出,对抗那些四面八方而来的孩童一般痛苦的嚎哭声,她的声音不算高,古老的颂词在如此诡谲的氛围之中清晰吐露,一切与死亡有关的灵性正在复苏,回应着,产生了像是鼓声一样富有节奏感的声响。 那些汇聚而成的力量。源于死亡却在此刻爆发出一种不属于光明笼罩的神圣气息。 这是世界万物最本源的组成,诞生的死亡力量的赞歌,引起了规则之内最为强大的一种力量。 此刻,它们以来自幽暗国度的轮回圣女为媒介,从那个六尺之下被人惧怕的世界之涌出,伴随了清扬深远的吟诵,与烈风纠缠在一切,呼啸着,向这片被诡谲的土地宣战。 祂们感知到了这种反抗的力量,随即变得更加狂暴起来。 阿比盖尔感受到风暴在肆虐,浪潮在呼啸,在这片被暗红色如同腐烂鱼鳞的天空之下,在翠绿的灰白草原之上,诞生出一种完全与环境无关的混乱力量,像是把一切能够杂糅的力量汇聚。 祂们在愤怒,但这里,仍然是规则之内的世界。 衔尾蛇在主人的吟诵之中变得圣洁,它曾为一切死亡之力的载体,又因为本身所附带的轮回属性,在死地之中诞出生的气息。 阿比盖尔猛地仰起头,抬手上托,衔尾蛇在她高举的手臂之上盘旋,蛇信喷吐,冲着那暗红色的天空。 一瞬间,整个世界放佛只剩下暗红与灿银,儿童的哭泣与圣洁的吟诵依然回荡在世界的边界,但那种让人恐惧的,让人惊悚的怪异感却消失不见,只剩下温暖与宁静。 立于世界之中的圣灵缓缓收回高举的手臂,看着周围的暗红寸寸崩裂,她尝试着去阻拦,却无法收容这种不属于她所遵循的规则的力量,只能仍由它们重新融入到四周的环境之中。 明明四处都是那样的气息,却无从下手,无计可施。 阿比盖尔缓缓回头,看到的是满脸担忧的厄琉西斯。 “发生了什么?”大地天使没有给两人眼神交流的机会,径直上前,“你好像,被什么东西引诱……” 阿比盖尔摇摇头,周围的风已经没有了先前的力量,可那种感觉却不会如此轻易的消失。 “你们有看到龙族吗?”她问戈瑞德。 大地天使皱起眉头:“这里只有我们三个。”说着,他话音一顿,“还有不知下落的命运,除此之外,恐怕没有其他的生灵。” 放佛是为了证实他的话一半,周遭的一切都静止下来,先前的微风在逐渐停止,像是从未有任何生灵曾流连过这片土地一半。 “我被拖入了一个由规则之外神灵创造的领域,祂通过这片土地向我施法,而媒介,除了这片曾是世界树约顿海姆的诡异草原,还有曾经生命女神的坐骑。” “巨龙?”戈瑞德不是厄琉西斯,他曾经历过诸神之战,很清楚阿比盖尔口中的生命女神的坐骑,指的是一头可以施展生命魔法的红龙。 “生命女神陨落之后,红龙的力量便大打折扣,现在,它们倒是与曾经最看不上的人类关系密切。”戈瑞德分享着他所知道的讯息,“不过,我倒是知道,前些年,红龙女王曾尝试与其他巨龙的领袖配种,企图孕育金银龙王……” 阿比盖尔打断他:“她成功了。” 戈瑞德在听到这个回答的瞬间,棕色的眼睛死死盯住阿比盖尔。 “金银龙王诞生于世了?” “是的。”阿比盖尔并不意外戈瑞德的惊讶。龙族隐藏着极深的秘密,世界树约顿海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们是唯一知晓答案的存在。 戈瑞德沉默下来。作为掌控大地权柄的天使,这样的情况还是首次出现——明明是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事情,他却无从感知。 “神并不是全知全能的。”阿比盖尔睨了他一眼,“我们都有局限性,所以,才会有诸神的存在。” 她张开手指,视线落在指缝之间的空隙之处,然后突然用力,手攥成一个拳头。“我们需要合作。”她转身,“命运天使就在这里,你的感知没有错,他不是隐藏在此处,而是被分解成了无数的丝线,与这里的每一丝土地融合。” “阿比,你说他……” 厄琉西斯从一阵无法形容的混沌之中恢复,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命运被分解曾无数的丝线,他的脑袋还有些许混沌,一时间没有忍住,脱口而出,话音还未出口,厄琉西斯察觉到自己声音中的颤抖,立刻安静下来,不再言语。 “他没有死。”阿比盖尔说,“只是用这种方式将自己保护起来。”她呼出一口气。 之所以做出这样的猜测,也与之前那些无法被她捕获的力量有关,看着它们消散在周围的环境之中,阿比盖尔做出了这样的猜测。 虽然现在还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他与环境融为一体,但阿比盖尔有着十足的把握。 她未曾与命运天使打过照面,却一直知道,这位天使掌握的力量与她的轮回一样,都是十分奇特的全部。轮回权柄使得她不断的经历生命的过程,而命运天使,也在一次又一次的苦修之中磨炼着自己的意志。 他一定是看到了什么,才这样做出提醒。 就像轮回进程不可逆转一样,命运天使也一定因为某种原因,无法说出自己看到的东西。 他已经做出提醒,针对厄琉西斯的语言,提前送来的假面,以及这一次的身化万物。 阿比盖尔看着这片草原,比起拯救命运,她更希望,自己能够参破命运。 …… “诸神啊诸神。” “诸神啊诸神。” 银发的少女跪在石头垒砌的矮塔前,用稚嫩的声音虔诚祈祷,“我祈求有拥有一把锋利的刀,割下那些女人的舌头,” “诸神啊诸神啊。” “我祈求熊熊烈火,焚烧过他们木头的房子,在绝望的哀嚎中终结。” “我祈求终日不绝的风暴,席卷他们生活的土地,让一切归于尘埃。” “诸神啊诸神,请聆听我的祈求,赐予我,安宁……” 少女的祈求声惊扰路过的女人,紫色的长袍之下,一双缠绕满线头的手微动了动。 金色的卷发杂乱,一双紫眸充斥着静默,她的注意力先是落在那祈祷的少女身上,最终,移动到她那银色的长发,与灰白发黑的皮肤上。 女人动了动,许久没有开口说话,她的嘴唇黏连,甚至传来丝丝痛意,但比起荒芜破败的心,身体上的疼痛不值一提。 “为什么祈祷?”她的声音略有些沙哑,打断了女孩的祈求,“你又在向谁祈祷。” 少女没有回答她的第一个问题,只是说:“向谁祈祷不重要,只要有人能够回应我的祈求,是谁,不重要。” 金发的女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嗤笑出声:“没有对应的神灵,你的祈祷会传到每一位神的耳中,祂们之中,可不乏一些恶趣味的家伙儿。” “无所谓。”那银发的女孩回答道,“我已经是不详的存在了,这个世界上,还会有其他比我更加肮脏的存在吗……”她垂落眼眸,明明是一个问句,却不期待答案,“不会了……” 金发的女人看着她。 银色的长发之下,瘦弱的少女有着灰黑的皮肤,与一双紫色的眼睛,隐藏在银发之下,还有一双比常人尖上不少的耳朵。 “半精灵而已。”金发女人说。 “半卓尔精灵。”银发女孩纠正道。 金发女人的语气没有太大的变化:“我生活的地方,有很多传统意义上的怪物,可他们从不觉得自己是肮脏的存在。相反,在我们的世界之中,太寻常太普通,才是罪过。” 银发的女孩突然抬起头,在她企图看向与她对话的女人时候,一种柔和却冰冷的力量遮挡了她的眼睛。 虽然看不见,但半精灵女孩能够感觉到,那是一双手。 “你不能看向我,会招惹不幸。”金发女人自嘲一声,虽然她不许小女孩看向她,自己却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着这个女孩。 “你的父亲,是卓尔精灵。母亲,却只是普通的人类。”金发女郎说出从半精灵女孩身上看到的讯息,“雄性卓尔精灵,这世界上,最卑微肮脏的存在。” “不许你这么说他!”女孩吼着。 金发女郎笑笑:“你就是这么认为的,小家伙,即使你的嘴巴不这么说,你的心,确实是这样认为的。是啊。他是你一切不幸的来源,一个有着施法天赋的雄性卓尔精灵,一个叛逃的虫子。”提起“虫子”一词时候,她的声音是如此不屑,可又是那样的悦耳。 “不许你这么说他!”女孩重复,但这一次声音小了许多。 克劳尔不再去戳穿她可笑的谎言,她露出笑容,注视着眼前女孩的银发。 身体里,有一种力量蠢蠢欲动。 金发的女郎微笑着,眼眸之中却满是悲伤。 她说:“你该感谢你的父亲,他赐予你这头银发。 “我喜欢你的银发,所以,我回应你的祈求,满足你的愿望,赐予你使用我力量的权利。” 精灵少女露出些许茫然的神色:“你……” 金发女郎漂浮起来,无数黑色的丝线从她的指尖蔓延,足以将她包裹。 “我是克劳尔,幽暗国度的欺诈与盗窃圣女。” 第132章 阿比盖尔的到来在预料之中, 却又是是如此的突然。 神赐完成之后,克劳尔的视线便从眼前半精灵女孩身上收回,她缓缓转身, 看向一侧阴影之中, 神降到来的姐妹。 她早已经等候多时,因为还没有完全掌握这一次所收获的力量, 克劳尔完成神赐消耗了很长的时间。 阿比盖尔早已经感知到她的气息,她出现在这里,却停留在阴影之中不去打扰她的所为所谓。 那双平淡至极的眼眸从半精灵女孩身上略过, 她对待一切生灵如初, 视线却在女孩银色的长发上凝了一瞬,继而微微蹙起眉头。 阿比盖尔收回了视线,时隔许久, 她的眸光又一次落在克劳尔身上,比起上一次匆匆一见的疯狂, 这一次, 她的理智恢复了不少, 只是周身因绕着一种悲伤。 “发生了什么?”阿比盖尔开口询问, 她的语气听上去有些急切。 克劳尔突然感到了一丝欣慰,她终于从这个总是淡然的姐妹身上,看到了动容的一幕,因为她。 “克劳尔,我们分开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见她不回答只是轻笑, 阿比盖尔的眉头蹙得更深。 只有知道她和命运天使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一切才能得到应有的解释。 这是关乎大义的问题,同时, 作为与克劳尔同根同源的圣灵,阿比盖尔很想知道,是什么让她如此的哀伤。 她从不是悲伤的性格,此刻的憔悴,确实如同刻在眼中一样深刻。 莫非…… “你……”阿比盖尔看向克劳尔,话还没能完全出口,就被对面的人打断。 “上次我还能完全掌握这种力量。”克劳尔轻笑,“不过我记得,阿比盖尔,你被厄运的力量整得很惨。” 阿比皱起的眉头微微松开,她注视着克劳尔的眼睛,那双总是灵动的眼眸依然带着笑容,却再也没有曾经的生动。 爱。 阿比盖尔只能想到这个答案。 她用爱的力量欺诈了命运天使,从他身上盗窃走了厄运的权柄。 这种爱,来自欲望,来自欢愉,这两位,都是幽暗国度掌握着与“爱”有关联权柄的圣灵。 克劳尔掌握偷窃权柄的力量,是这个世界上最高超的窃贼。 比起光明女神的爱之天使所掌握的“爱”的权柄,欲望与欢愉的力量少了灵魂上的交融,更多的肉.体上的欲.念。 阿比盖尔放佛被狠狠地打了一下,脑海之中浮现的念头让她感到了荒诞,但事实好像就如同她所构想的一般,令人震撼。 “克劳尔,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厄运的力量确实难缠,阿比盖尔之所以回避它的力量,更多的是不愿意牵扯到其他的圣灵。 当时如此,现在也是一样。 “那我们该谈论些什么?”克劳尔歪头看着她,她的视线突然移开,“不如,我们来看看这个小女孩?” “卓尔精灵,自从她们逃进彼端之后,我已经很久没见到过她们的身影了。” 阿比盖尔回首看了一眼那个因为神赐力量暂时陷入昏睡的女孩。 不够尖的尖耳朵和不纯粹的灰白皮肤正诉说着她的身份。 阿比盖尔可不觉得谈论一个半精灵女孩是什么好的事情,她不理会克劳尔转移注意力的劣质把戏,一双沉如浩瀚星海的眼眸始终平静注视着眼前的圣灵。 克劳尔的每一次遮掩,都会让她更加肯定自己的想法。 她爱上了命运天使,而那位天使,也甘愿堕入这由欲望滋生的泥沼。 克劳尔不是阿比盖尔,而乌迪亚斯也不是厄琉西斯。 圣灵望着她,只听见克劳尔轻声呢喃:“你看她的银色长发,多好看啊。紫色的眼睛,多像我。” 阿比皱起眉头,她突然想起曾出现在厄琉西斯身上的银色丝线,后知后觉地回身,等她的视线再次落在半精灵女孩身上时候,那扎眼的银发如同当时漫天的银丝一般刺入她的眼眸。 厄琉西斯曾经的银发,是乌迪亚斯赠于她的礼物。那位天使的一切,似乎都于这灿烂的银色有关。 她挥手将那女孩送回她的家。 视线紧盯着克劳尔:“你降下神赐,只是因为她与你所思念的人有着一样的银发?” “不是思念的人。”克劳尔纠正,“她在向诸神祈祷,而我只是碰巧经过这里,我能力满足她的愿望,恰巧她又是我喜欢的模样,阿比盖尔,我与你不同,你没有信徒……” 阿比能够听出克劳尔话语之中的逃避。 她试图上前,却被那个如同迷一般的女人轻松躲开。 掌握了厄运权柄的力量,克劳尔获得的提升不是一点半点,即使是轮回,想要战胜她也需要不小的功夫,但阿比盖尔没有对她出手的念头,自然对克劳尔的行为无可奈何。 “现在的关键是你不敢面对你自己……”阿比盖尔开口,“克劳尔,这个世界正在被一些别有用心的意识注视着,我们是最容易被侵蚀的存在……” “你只是想要我与你一起而已回去,回到幽暗国度去。”克劳尔尖叫着打断阿比盖尔,“我们是圣灵,当然,圣灵只是一个称呼而已,你和我一样,我们都是神灵。我们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存在了。是,我承认,你和我都不是正神,但我已经获得了厄运,现在的我远比大多数神更加强大,我去掠夺祂们的权柄,成为正神只是时间的问题,我会成为真正的神的。侵蚀?谁能侵蚀我?” 克劳尔的紫色眼眸死死盯着阿比盖尔,她的每一句话都铿锵有力,若是不曾了解虚无之外的无序世界,阿比盖尔不会反驳她。 但她已经看到了那之外的浩瀚无垠,又怎么敢说她们不会被侵蚀? 虚无是保护这个世界的屏障,也是蒙蔽双眼的幻象,隔离出一片天地,秩序充斥世界,一切的争夺,都在既定的规则之中。 生生死死,轮回在规则之内的一成不变,即使众生不同,但框架早已经构筑。 “我们会受到侵蚀。”阿比盖尔上前,却突然被黑色的丝线缠绕住手脚,她试图挣扎,那丝线却陷入地更深。 阿比盖尔依然没有放弃:“克劳尔,我们是神,没错。可神都不敢自称全知全能,在我们看得到的世界内,或许你说得没错。但这个世界之外呢?虚无之上出现了一个空洞,无序之地正试图侵蚀我们的世界,即使是神,也无法逃离……这是我亲眼见到的,不稳定的神会成为是祂们选择的对象,我不想你……” “我没有你那么大的心胸。”克劳尔只是默默看着阿比,并未因为她的真情流露而露出其他的情绪 “我只想变得更加强大,更加强大,直到超越莱特!” 超越莱特。光明女神莱特。 阿比明白了一切,从克劳尔吐出这个名字的瞬间。 她后退一步,厄运的丝线拉扯着她,虽然这些命运之线失去了银色的光辉,却还是韧性十足,没有一丝被扯断的迹象。 克劳尔从阿比盖尔的脸上读出了她的思绪。 “我不想和你再多说什么了。阿比,也许从我自以为是地踏入人世间,就没有回头路了。”她握住拳,“也许在你看来我的所作所为是错误的,但我不这么认为。” “我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克劳尔露出一种决绝的,带着解脱感的笑容。 “我亦深爱一位天使,克劳尔。”阿比缓缓闭上眼睛,“我也曾试图超越光明……可我相信厄琉西斯,我相信他。” “我知道。”克劳尔的身影缓缓淡化,这一瞬间,疯狂与平和像是找到了平衡点,克劳尔的声音逐渐淡去,“我从未曾在你的脸上看到过那样的表情。阿比盖尔,我尊重你的选择,我知道,你一定深爱那位天使。” 她的声音消散在空气之中,连带着身影一同消失的无影无踪。 阿比盖尔知道,自己应该追上她,克劳尔现在的状态并不好,很有可能称为那些辣子i世界之外的存在侵蚀的目标。 可当她的话音落下,她同样被那份悲伤感染。 阿比盖尔停在原地,直到再也感受不到一点克劳尔的气息,她知道,这一别之后,她想要再找到她,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 “我好像有些明白战争的不告而别是和谁学的。”戈瑞德摆弄着庭院里的花草。 这是阿比盖尔和厄琉西斯在多恩的家。 祂们原本在东荒的诡异草原之上,阿比盖尔离开之后,厄琉西斯带着戈瑞德回到这里。 庭院之中的花朵鲜艳欲滴,戈瑞德亲近这些大地的精灵,土地滋养得以生长的植物感受到大地木器的气息,在轻微摆动着。 阿比盖尔看了一眼那个花团锦簇之中的男人,不理会他的调侃,说:“它们很喜欢你。” 戈瑞德颇有些愉悦,这是他难得舒适的环境。 “植物有灵性。”他说,“它们受土地的滋润,也将回馈于土地。” 阿比盖尔笑:“我很清楚这一点。”她虽然在笑,可因为先前克劳尔的事情,对于这位莱特的天使,感官上还是有些介怀。 戈瑞德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任由花朵继续亲近着自己,话语之间,又回到那个沉重的问题上:“我从你身上感受到了一部分他的气息。”他的视线落在阿比盖尔的手腕上,那些丝线的缠绕在她的身体上留下了痕迹,暂时还未消散。 阿比盖尔也不避讳,抬起手,将那些被厄运之线勒出的痕迹大方展现给他看。 “我感受到了同根同源的力量,见到了克劳尔。” 克劳尔。 戈瑞德听到这个名字,神态微凝,一切变成现在的样子,与这个圣灵有着分不开的联系。 “祂……说了什么吗?”戈瑞德本想问,她是否知道让乌迪亚斯恢复的方式,可想起阿比盖尔对命运的猜测,他又感觉,是乌迪亚斯在避着他们。 “恐怕要解开草原的秘密,才能得到更多的讯息。”而那片草原,代表着第二棵世界树约顿海姆,这又与红龙伊莉亚有着分不开的联系,而她的轮回芙蕾雅和她信仰的蒸汽之神也牵连其中。 戈瑞德默了一瞬:“红龙。” 阿比盖尔点点头,这也是她接下来的方向,不过,在见红龙之前,她要先去一趟德鲁伊林地。 自从上次提出将德鲁伊转移到幽暗国度也有一段时间,她需要去核实一下进度。 毕竟德鲁伊们也属于长生种族,在森林腹地之时,阿比盖尔也感受到他们受到的侵蚀情况十分严重。 虽然说,世界树并不能根除这种污染,但确实目前为止最好的办法。 阿比盖尔甚至有一瞬间,想要将巨龙以及其他的长生种族全都打包送到幽暗国度,虽然说这听起来令人发笑,确实目前为止最有效的方式,治标不治本的方式。 想要彻底根除这种污染,她还是需要不断在轮回之中重构生命权柄。 想到这里,阿比盖尔伸手抚摸手腕处的衔尾蛇,被蒸汽之神抽离的从芙蕾雅经历提却出的反抗精神还下落不明。 突然的呼唤打断了她的苦恼。 “阿比。”厄琉西斯透过厨房的玻璃,一直观察着这个方向,在阿比盖尔回来的瞬间,他的视线就不受控制地落在她身上。 阿比依旧保持着人类的习惯,而厄琉西斯也逐渐在为她洗手作羹汤的过程之中,再次感受到了两人曾经的状态。 庭院中圣灵缓缓回头,透过玻璃窗,她的视线落在红发天使身上,神情不自主地柔和下来,她问一侧的大地天使:“你来到人世间,除了寻找而乌迪亚斯,有没有做过其他的事情。比如,尝尝人类的食物?” 戈瑞德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同样看到了玻璃窗那一侧的身影。 “我真该独自一人待在那片草原。” 阿比盖尔没有接话,径直朝着屋内走去。 厄琉西斯早已经准备好了一切,萦绕在房间里的惬意,让阿比盖尔短暂地遗忘到环环相扣的现实,她注视着忙碌的厄琉西斯,毫不客气地使唤他做着做那。 那双如同浩瀚星海的眼眸微微眯起,平静不见,代替出现的,是一种满足的惬意。 戈瑞德微微颔首,他尽全力收回意识,使得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自身,而非周遭的一切,他把视线从阿比盖尔身上移开,不去思考她为何前后变化如此之大,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之中,他的余光一闪而过,闯入他视线的,是瞬间惨白的脸色,与微微颤抖的高大身躯。 戈瑞德立刻变得严肃起来,他对上厄琉西斯的异瞳,却看到那人轻轻摇头,视线却始终向着阿比盖尔偏移。 戈瑞德突然想起,战争提起过,他去见了女神。 夜晚的林地十分的潮湿,阿比盖尔神降出现在德鲁伊族群的林地广场之中。 平常这个时候,这里总是静谧而诡异的,今天却不一样,年轻的森林之子(种族内相对而言)终于没有再被他们的长辈赶回树屋,而是被准许留在这里,一起帮助族群做离开太阳神域之后最重要的一次迁徙。 它们将离开这处阿斯嘉特的落败之地,在族群被长生诅咒影响更严重之前,寻找另一棵世界树的庇佑。 生在在幽暗国度的世界树尼福尔海姆,那不见天日地界的五根撑天柱之一的存在,轮回圣女阿比盖尔的居所。 圣灵的身影在林地重现的瞬间,爆发出一阵阵欢呼雀跃的呼唤。 阿比盖尔被吓了一跳,转头看去,深陷在巨木之中的德鲁伊大祭司海伦娜那双浑浊的眼睛,此刻,那双眼睛更加的朦胧,浅薄的雾气覆盖在一切景物之上,她缓缓呼出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心绪。 阿比盖尔微微一怔,随即向着大祭司的方向步步走去。 “你们的速度比我想象中更快。”她开口。 其实,阿比盖尔本来想说,她原以为德鲁伊族群不会这么容易地离开他们生活的地方,但话音到唇边,意思一转,成为了现在的样子。 海伦娜先知低声地笑:“原本是有一些族人不太赞同这个提议的,是族中的年轻人说服了他们。”她那苍老的面容浮现出笑容,像是正期待着他们全新的家园,“也许我们对于守着这被腐蚀的地方毫无怨言,但年轻的孩子们,尤其是那些离开阿斯嘉德之后才出生的孩子们,他们有权利去感受真正的自然,而不是和我们这些老家伙一起守着这个注定破败的地方。” 阿比盖尔垂眸,森林之子的话语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些其他的事情,圣灵说:“人类喜欢将孩子称呼为希望。” 海伦娜祭司补充:“我们也是一样,不过,对于森林之子来说,除去年轻的族人,新生的植物,也是我们的希望。” 阿比盖尔微笑,两人很快从感慨的状态之中走出,开始详细计划森林之子们的迁移计划。 虽然说事年轻的族人说服了年长者使得他们认同这改变种族命运的方案,但第一批前往尼福尔海姆的确实一队年长者。 即使阿比盖尔已经确定了尼福尔海姆的状态,向森林之子们保证这棵世界树绝对没有收到影响。可担忧的情绪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语有所减弱,这是正常的,阿比盖尔选择尊重德鲁伊一族的选择。 海伦娜大祭司带着些歉意,因为这样的举动就像是在质疑阿比盖尔的诚意一般。 圣灵平静地注视那些主动承担这次探索责任的前行者。 “我很钦佩他们的勇敢。”她伸出手,轮回的力量从手腕上缠绕的衔尾蛇中溢出,环绕上海伦娜大祭司的身形,这种力量短暂的解放了被困在树中的德鲁伊智者,旋转的小蛇支撑着她,完成了一次时隔万年的变化。 当一只身形略显得臃肿的枭兽出现在阿比盖尔的面前时,圣灵的眼中微微流出惋惜。 “太久了。”她说,“我的力量支撑不了太久。” 海伦娜有瞬间的失声,只感受到湿润的液体顺着枭兽那棕褐色的羽毛而下。 阿比盖尔靠前几步。 “要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时间。”阿比只是轻声提醒。 她搀扶着枭兽形态的海伦娜祭司,纤细而高挑的身影将身侧的存在承托地越发臃肿而老迈,但海伦娜一点都不介意这位圣灵的亲近。 时隔万年,她已经忘却了该如何用自己的双腿去前行,这次的变身也只是十分勉强的维持着,若不是此刻阿比盖尔的搀扶,她下一刻便会狼狈的跌落在地,就像是一个随时可能死去的人类老妇人一般。 阿比稳稳地扶着她,她的手臂如此纤细,却富有力量。 “慢慢来。”她对这位值得尊敬的森林之子说,同时柔和的力量从她手中传递到祭司身体之中,帮助她迈出艰难的第一步。 时隔万年再次脚踏实地的感觉并不只有喜悦,支撑着身体的下肢失去力气险些跌倒的那一瞬间,海伦娜祭司的眼中只剩下恐惧。 即使有着阿比盖尔力量的支撑,那种无力感还是让这位坚强的德鲁伊感受到浓重的恐惧。 阿比盖尔支撑着她。 她十分地耐心,轮回的力量同样可以作用与内心,在某种时候,坚强与软弱,努力与懈怠也会形成一种规律性的变化。 但她没有这么做,阿比盖尔只是安静地站在海伦娜祭司的身边,用她的力量支撑着其枭兽状态下其臃肿的身体。 这位坚韧的存在早已经熬过万年的苦难,如今,她也有能力独自解决这片刻的波动。 她扶着海伦娜祭司,一言不发却足以将全部的支持传递到她身上。 她的坚韧令人折服。 在短暂的迟疑之后,虽然依然能够感受到虚弱感,她还是义无反顾地迈出了第二步,就像是自愿融合一枝来阿斯嘉德的枝条之后,在这万年间每一次动摇的时候,她总会坚定起来一般。 阿比盖尔支撑着她,走过从巨树前往林地中央空地这不长的距离,在看到这个体态老迈,虚弱无力的枭兽出现的那一刻,原本热闹的广场突然安静下来。 一瞬间,死寂一般。 阿比盖尔感受到海伦娜祭司瞬间的僵硬,在声音沉寂下来的那一瞬,就像是来带着她的灵魂她的身体一同沉寂下来一般。 “大祭司阁下。” 一道沉稳的声音打破了这宁静,阿比盖尔转头看去,人首鹿身的亚瑟里斯前蹄弯曲是一个俯跪在君主面前的臣子一般俯下前身,德鲁伊一族没有所谓的君主概念,下跪的动作并不意味着臣服,他正在用这样的动作向族群内的殉道者,致以崇高的敬意。 亚斯里斯的呼唤点醒了其他的森林之子,在许多德鲁伊心中,大祭司似乎就是那棵庇佑着这片聚集地的巨树,而这个与他们一般枭兽。 “大祭司。” “智者。” “海伦娜阁下。” 一声声呼唤从林地的四面八方响起,森林之子不会忘记正是这位女士一万年的坚守,才有如今的德鲁伊族群,森林之子永不遗忘。 点点绿意蔓延,从脚下扎根的大地,一点点生出闪烁着永恒星光的绿芽,从这片林地之中诞生,象征着希望与生生不息的色彩逐渐蔓延而出,在森林之子的呼唤声中再次被孕育。 众人精神的化身举起一只手,颤抖着,因为悸动也因为老迈。 “前往,新的家园。” 第133章 “你的情况并不乐观。” 阿比盖尔独自前往德鲁伊聚集地之后, 戈瑞德看向厄琉西斯,他看出了他的勉强。 “你瞒不过我,你也知道, 我们是神灵, 不会生病,也很少变得虚弱。” 厄琉西斯只是摇了摇头。 戈瑞德注视着他, 浅棕色的眼眸之中闪过一丝思索。 “女神对你……” “大地。”厄琉西斯打断了他,“这是我该付出的代价。” “代价?”戈瑞德重复了厄琉西斯话语之中的一个词语,“你为什么要付出代价?” 厄琉西斯的异瞳微动, 他注视着戈瑞德, 那种眼神似乎是在请求他不要继续说下去。 戈瑞德却像是没有看出他眼眸中透露出的祈求一样:“你觉得预言成真了。”他说,“命运做出的那个预言。所以,你这样的行为, 算什么?赎罪?或者是弥补愧疚?” “没什么意义。”在戈瑞德的重重逼问之下,厄琉西斯不得不给出一个答案, 但这个答案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 更别提让戈瑞德相信。 戈瑞德看着他, 静静注视着他, 看着他英俊的外表,与那双躲闪的眼眸。 厄琉西斯,曾经不是这个样子。 他本不该掺和到他的事情中去,但现在,他们最小的兄弟正在面临这种考验,这是天使们从未经历过的考验。 戈瑞德叹了口气, 他虽然年长厄琉西斯许多,却也从未经历过他此时的困境。 “我不知道女神与你说了些什么,厄琉西斯, 战争,我也不知道你做出了什么样的决定。”他深吸了一口气,“我们曾失去过一位兄弟……” 厄琉西斯缓慢地抬起头,一时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该露出一份惊讶的表情,他当然知道戈瑞德口中说的兄弟是谁。 “他选择了与我们不同的路。”戈瑞德躲开厄琉西斯的眼睛,这一瞬间,他有些不敢面对厄琉西斯的异瞳。 这到不是因为他产生了恐惧,而是他必须使自己区分两人的身份。 厄琉西斯是厄琉西斯,曾经的战神是曾经的战神,即使他们有着一模一样的异色眼瞳,但那也只是传承而来的权柄。 可那双眼睛太像了,他害怕将曾经的情绪转移到厄琉西斯身上。 “如今,你也要选择一条和我们不同的道路。我不会评价你的选择,厄琉西斯,你将自己承担选择的后果,无论好坏。我只是,我不希望再失去你,不希望又任何一位天使受到伤害……”戈瑞德显得有些懊恼,他的期望并不算困难,至少对于神灵来说,是这样的。 祂们拥有漫长的生命,曾享受过平和与安宁,但神战之后,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神灵不再是永生不死的。 就算是现在,多数的神灵依然拥有着凡人无法想象的力量,是存在与世界巅峰,规则最高处的存在。 但生命女神的所作所为却清楚地将一个事实剖开,展示在众神眼前。 神灵也会消失。 其实,事情的真相早在创世神陨落之际就已经被揭开,只是它作为永恒的梦魇隐藏在诸神认知的最深处,被藏起来,没有人提起便不会有人记起的恐惧。 生命女神,就是那个旧事重提的破坏者。 戈瑞德很清楚,比起人类或者世界的其他生命死去之后可以进入幽暗国度等待着下一个开始,神灵因为其拥有的强大力量,作为代价,祂们的死去,往往不会有下一个开始。 战神消失之后许久,直到厄琉西斯已经拥有了成年男人的体魄后很多年,戈瑞德都会从他的身上看到曾经的影子,那种感觉,他不愿意在一次经历。 劝诫厄琉西斯,不只是为了他,同样也是为了他自己。 他不想再看到下一个拥有异色眼瞳的红发天使,以避免自己从那个无辜的家伙儿身上看到厄琉西斯或者战争之神的影子。 厄琉西斯没曾想到戈瑞德的真情流露会让他感受到如此强烈的情绪,甚至于灵魂被抽离的疼痛也变得无所谓起来。 他牵动嘴角,想要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可肌肉不听使唤,沉默了很久,厄琉西斯心中生出一种愧疚。 “我……没有。”他垂下头,一丝红发自面颊而下,厄琉西斯看着那突然闯入视线的红发,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其别回耳后,可就在手指碰触到耳廓的一瞬间,神灵的身体僵直在原地。 模糊的画面在他的眼底形成。那是一座小镇,平凡地找不出一点特殊的地方,镇子上的居民一日又一日重复着普通的生活。 小镇中央的广场上,悠闲的白鸽啄食着面包屑,几个孩童蹲在一旁,好奇地注视着这一幕画面,偶尔,有个调皮的孩子会大踏步地冲上前,故意将脚步声踩得很响很响,意图将那些地上的鸟儿吓得飞起来,再指着满天的白鸽哈哈大笑。 但这些经常接触人类的鸟儿们根本不在意这些孩子们的小把戏,只是懒散地啄食着地上的米粒,圆滚滚地身体移动着,像是一个个白色的皮球。 就是这样安宁的地方,突然之间,爆发出一声尖叫。 人群从教堂之中冲了出来,大喊着:“神像,神像倒塌了!” 白鸽被惊起,扑腾着羽翼,拖动着肥胖的身体挣扎起飞。 广场一侧的光明女神教堂之中,昔日的神像滚落在地,一个没有表情没有面容的头颅滚了出来,恰好落在先前玩耍的孩子脚下。 胆大的小男孩没有害怕,他试图去捡起那个头颅。却在手指即将触碰到那石像的瞬间跌坐在地。 “他有眼睛!他有眼睛!”恐惧出现在他的脸上,连带着孩子的表情都变得扭曲起来,“妈妈!救我!他有眼睛呜呜呜……” 哭泣声响了起来,传遍整个广场,甚至说隔着遥远的距离传递到了厄琉西斯的耳朵里。 那个孩子看到的不是幻觉,而是真真切切他的眼眸。 此时,厄琉西斯紧紧闭着眼睛,眉头团成一团,一直手还悬停在耳廓附近,但他整个人都应为突如其来的痛苦而蜷缩起身体。 戈瑞德迅速反应过来,一个闪身出现在厄琉西斯的身侧,他抬手,按住厄琉西斯的肩膀。 权柄的力量在这一刻被发挥到极致,先前的画面同样出现在戈瑞德的脑海之中,作为拥有大地权柄的天使,他能够看到许多厄琉西斯看不到的东西。 他看到神选殿之中的一片狼藉,与屹立着的十一座天使像。 “战争。”戈瑞德不知道究竟为何会变成这样,但如果这就是女神与他达成的协议,那未免也太过于残忍。 每一座屹立在人间的天使像之中,都蕴涵着天使本身的一丝灵魂,以便于祂们聆听信徒的祈祷,以便于祂们赐予神的馈赠,如今,神像在崩塌,便是说明那蕴藏在这些凡间石土之间的灵魂正在被抽离。 也许,仅仅是抽离是做不到如今这般场面的。 那些灵魂,正在被毁弃,失去了神灵灵性支撑的土石,再也无法存在于神的领地。 厄琉西斯喘着气。 “这是我要承担的后果。”他用戈瑞德先前说得话去堵他的嘴。 是戈瑞德亲口说,他不会评价也不会阻止厄琉西斯选择自己的道路,他将自己承担所做选择带来的后果,而此时此刻,这便是结果。 “但你会死的!”戈瑞德说,“灵魂湮灭,你会消散于世,就像是他一样。” “我知道你做出这样的选择是为了什么,但厄琉西斯,我们有多少神像在分别在人世间?如果这些天使像全部碎裂,如果圣堂之中那个拥有你三分之一灵魂的神像碎裂,你还能存在于世吗……” 厄琉西斯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但听到戈瑞德的话之后,他还是摇了摇头。 “不会。”他的声音小了许多,但却透露出一种坚定。 他不会死。戈瑞德知道他的意思,可就算不死,这样的代价值得吗? “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厄琉西斯平复语调,“没有答案,但我不后悔我的选择。” “我不愿意背叛女神,即使……”他勉强笑了笑,没有点出祂们之间的那些不堪,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即使女神曾利用他企图获得生命权柄,都不再重要,他的一切,他所求的,都在后面半句话之中。 “我不愿意离她而去。”厄琉西斯说,“女神说,如果我能承受住一百次灵魂撕裂的痛楚,她就不干涉我们之间的事情。你知道她的脾气,若是我……祂会记恨阿比,祂会杀了她的。” “你说得对,我们是神灵,我不会死,只是要付出一些代价,仅此而已。” 戈瑞德叹了口气。 “你不像让她知道也不准备让她知道你的牺牲?” 厄琉西斯垂眸,痛苦还未全部消散,但想起阿比盖尔,笑容沾染上他的眼眸。 “阿比不希望我因为她受伤,也不希望我为谁做出牺牲,伤害到自己。” “什么意思……”戈瑞德难以理解。 “这只是,我走向她,要付出的一点努力,努力而已……” 第134章 层层阴影带起层层涟漪, 在下坠的黑暗之中,惊慌是无法避免的情绪。 阿比盖尔能够感受到德鲁伊一族的恐惧,离开了生活万年的土地, 这种不安的情绪是正常的, 在这种情况下,她尽可能的外放着自己的神识, 好让每一位德鲁伊族群中的勇士都能够得到神力的庇护。 下坠进入幽暗国度的过程是漫长的,阿比盖尔安抚着众人的情绪,直到感受到尼福尔海姆所散发出的气息, 她才终于缓了一口气。 脚踏实地的那瞬间, 德鲁伊勇士的注意力,便纷纷被眼前这棵庞大的高耸不见顶的巨树所吸引。 它复杂的根系组成了他们脚下所站立的地面,凸起与凹陷, 都附带着浓重的鲜活。 巨树不负世界之冠冕的称号,在这片终日笼罩着薄雾的土地上, 很难相信它能够生长的如此健康而繁盛。 阿比盖尔注意到这些先行者眼中露出的震惊, 她没有打扰它们欣赏眼前这颗巨树的壮观。 这是存在与秩序世界的最后一棵完整的没有收到污染的世界树, 对于森林的孩子们来说, 它的诱惑力是巨大的,即使它只是一棵树,但起散发出的生命气息,其带来的鲜活的能量,远远超于寻常的树林。 没有比尼福尔海姆更适合德鲁伊们休养生息的地方了,阿比盖尔很清楚这一点, 来到这里的德鲁伊们也在欣赏这棵诞生于创世神的无上佳作之中,逐渐清晰地认知到这一点。 世界树的存在,本就是奇迹的具象化。 “我们真的可以生活在这里吗……”一位年迈的德鲁伊下意识脱口而出, “祂就像是另一棵阿斯嘉德,没有被破坏过的阿斯嘉德……”作为极少数曾见过阿斯嘉德盛况的德鲁伊,他能够感受到从眼前这棵世界树上传递而来的能量,与那被封存在久远记忆之中的亲切感觉重合起来。 激动的心情难以言喻,鼻腔的酸涩也非朝夕之间能够产生,这是激动带来的结果,也是对于族群命运不幸的感慨。 “是的。”阿比盖尔昂首,她同样也无法看到尼福尔海姆的顶端,只是能够凭借自身轮回圣灵的身份感受到其上的银月光辉。 那是黑暗女神的象征,而女神…… 阿比盖尔突然露出惊讶的神情,那种天际之间传来的柔和力量将她包裹,引导着她,逐渐向着树冠之上的天际。 这是女神的召唤,那种如同母亲轻声呼唤姓名的引导,其间所产生的舒适感让人感到自身正处在与一个极为安全的地方,甚至于逐渐昏昏欲睡。 直到阿比盖尔再次睁开眼睛,她周围的一切都发生了变化,那些围绕在她身侧等待着她回答的德鲁伊不见了,眼前出现的一条不见边际的银色长河,与河边的那道虚幻的身影。 阿比盖尔仍不住上前一步:“女神……” 黑暗女神缓缓回头,或者说,只是阿比盖尔感受到祂的注意力落在了她身上,就像是母亲回头温柔地注视着她的孩子一般。 遥远的触碰,像是清风起伏,积雪融化一般,周遭的一切到在产生变化,即使它所展现的景象没有丝毫的变化,仍然是银色长河与河畔虚幻的身影。 但阿比盖尔知道,这是女神正在和她交流,用祂独有的方式,传递着问候。 女神在和她交流,通过这里的风,银色的河,甚至说斜斜倒映的月光,那都是祂的话语。 银色长河边虚幻的身影,并不是真正的黑暗女神,真正的祂仍然身陷沉睡,只是感受到阿比盖尔的变化,祂留存在幽暗国度的意识,得到了唤醒。 祂注意到了阿比盖尔身上的事情,正在向她打听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 “是的。”阿比盖尔倾听着祂的话语,平淡的没有一丝起伏的面容之上逐渐沾染上笑容。 “他……”她刚想要提起发生在自己身上不同寻常的事情时候,银河却快一步给出答案。 阿比脸上露出了明显的错愕,随后意识到,这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幽暗国度的主人,一切黑暗的女神,银月加身的尊贵女士,一直都在关注着祂的孩子们,她的十二位圣灵。 自己的事情,克劳尔的事情,或者欢愉,欲望,摆渡人,引路人都一样,她们都是女神忠臣的拥护着,是祂所珍爱的孩子们。 “你不反对吗?”黑暗女神的态度让阿比盖尔感到惊讶。 女神一直对她们宠爱有加这不假,可这一次的事情,涉及到光明与黑暗,厄琉西斯是光明女神莱特的天使,这样板的身份…… 祂的答案出乎意料,至少阿比盖尔曾一度认为女神会生气。 但祂没有。 “您……”阿比盖尔一时间有些失语。 她经历过诸多的轮回,见识过人间百态,但在黑暗女神面前,她一样像个孩子犹豫不决。 银色长河侧的身影似乎永远都不会动,如同眼前静止的河水,阿比盖尔抬眸注视着女神的化身,从那虚幻的身影之中,她再一次感受到母亲对于孩子的理解与宽容。 “阿比。”她听到了母亲的声音,从祂的话语之中,感受到了悲伤与祝福,“莱特是个小气鬼。”祂说,“她真是这个世界上最糟糕的姐姐,糟糕的脾气,糟糕的喜好,糟糕的行事风格。” “她的圣灵是独属于她的专属物,而如今,你要带走她的圣灵。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莱特会刁难你,我很了解祂,祂一定会这样做。” “我的阿比从未对谁有过这样的情意,第一次爱上一个人,就要遭遇半百阻挠,这已经是十分辛苦的事情了,我又为什么要反对?” 河畔的身影明明暗暗,那是神灵起伏的情绪,是千万年间压抑着的神的歉意。 “身为母亲,我一直对你们抱有歉意,阿比。无论是身陷轮回的你,还是终年沉睡的欲望,正是因为我自身的不稳定,才会让你们替我承受这样的代价。” “这不是……” 月光阻止了阿比盖尔的语言。 “莱特啊,我的姐姐。”黑暗女神说,“祂与我们一样,又与我们不同。强大的权柄往往对应着可怕的代价。但你可曾见过太阳神域的圣灵产生异样?” 阿比盖尔的眼眸始终落在祂的身上,银月的光辉之下,祂似乎化作一双充满了泪水眼眸。 她的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阿比。”银色的长河在逐渐淡去,就像是祂提起的一样,因为力量的四溢,黑暗女神的本体依然在某处沉睡,召唤阿比的不过是她对孩子的担忧。 “去做你想做的一切,你是幽暗国度的圣灵,这个世界上已经敌手,你可以爱任何人,占有任何人。幽暗国度是你的底气。” “至于其他的,暂时,还不会是你的阻碍。” “克劳尔的作为也许不那么合适,但你要帮助她度过难关。” “圣灵之间的羁绊,不是三言两语能够描述清楚的。” 那道身影最终还是完全消失不见,阿比盖尔的意识重新回到了尼福尔海姆树冠笼罩的地域之上,耳畔最后两句话仍然在回响,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女神似乎还有其他的事情没有说明。 祂…… “那可真是太好了。”德鲁伊的声音打断了阿比盖尔的思路。 与女神的会面,并未占据流逝的时间,她转身,看向跟随她迈出着惊天一步的德鲁伊勇士们。 阿比盖尔有很多话想要说,但最后,她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只是挥手,打开了尼福尔海姆入口处的神识封印,将这些远道而来的访客安置在世界树内部。 因为尼福尔海姆从未迎来过如此多的访客,在住宿安排上确实产生了不小的问题,好在德鲁伊一族精通自然魔法,在得到阿比盖尔的准许之后,他们运用自己的力量,引导着世界树的枝条和枝叶生长直到其自然衍生出可以供人居住的树屋。 周围不时会传来惊呼声。 未被破坏的世界树与纯洁的自然魔法相遇,产生的化学反应甚至让阿比盖尔惊叹。 当周围的空气逐渐变得炙热起来,地平线的远处,一个倒立着身影逐渐变得清晰。 一个德鲁伊喊:“是日出!” 随着他的声音,更多的德鲁伊回头,朝着东方的天际看去。 这里是隐藏在地下的世界,却出现了难以想象的日出。 阿比站在尼福尔海姆的主干上,也随着初来乍到的德鲁伊看向东方。 这里是幽暗国度唯一能够见到日出的地方,数千万年间,这里只有她独自一日,对着匆匆而过的日出回忆着一世又一世的轮回。 而现在尼福尔海姆引来的全新的生命,在不远的降来,他们会在这里扎根,用和谐的是自然魔法成就这棵沉默的守候者。 而在生命传承的地方,希望也会悄然出现。 就像是现在一样。 阿比盖尔注视着出现在面前的能量,伸手,将它收到自己身边。 第135章 源自传承的希望。 那团闪烁的意志造物融入衔尾蛇的身躯。光的海洋逐渐散去, 尼福尔海姆再一次恢复成之前的模样。 幽暗国度的日出不似人世间。短暂的片刻,已经是来之不易的奢侈。值得庆幸的是,虽然这样的光芒稍纵即逝, 但明天的同一时刻, 它还会如约而至。 德鲁伊一族已经十分满足,能够再一次拥有这样契合的栖息地已经十分不易, 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努力地在尼福尔海姆定居下来,去克服可能会出现的一系列问题, 直到能够将其余的族人全部接到这里。 阿比盖尔允诺将会全程提供相应的帮助。 在日出之后, 她没有过久的停留在尼福尔海姆,而是返回的林地,将前行者安全抵达的消息传递给留在林地的其他德鲁伊族人。 “轮回冕下。”海伦娜望着朝她缓缓而来的阿比盖尔, 她知道,这位圣灵之所以匆匆而来, 是专程向她传递族人的讯息。 德鲁伊一族虽然是强大的长生种族, 但幽暗国度与人世间毕竟还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他们还没有超越世界的能力, 而这位圣灵,十分周到的考虑到这一点,才特意向自己传递消息。 海伦娜祭祀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轮回权柄施加在她身上的力量已经失去了效力,她的身体又重新融入到巨大的树干之中,她的眼眸因为老迈而显得浑浊, 却在此刻迸发出激动的光。 阿比盖尔为她的族群带来的希望。虽然还没能亲眼见到德鲁伊一族新的家园,但当她时隔万年再一次立足于大地的时候,她意识到, 属于德鲁伊的第二个春天,已经到来。 她微微昂起头,沿着脖颈生出的树皮让她的动作显得有些僵硬,可她还是注视着阿比盖尔,眼神中逐渐带上痴迷。 她看上去与街道上那些匆匆而过的行人没什么不同,长相普通到完全没有特色,可就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存在,她缓步向着自己走来,却像是整个世界的温柔朝着她倾倒。 阿比盖尔停下脚步,露出了一丝笑容。 “你似乎有什么问题想要问我。” 海伦娜张了张口,生涩沙哑的声音从喉咙中溢出点滴,又犹豫着咽了下去。 “不过是些亵渎神灵的话语。”她说。 阿比垂眸一笑:“你一直注视着我,按照非凡世界的认知,这本身就是一种渎神之举。”她站定在海伦娜面前三米的位置,完全没有一丝神灵的威严,“我不会介意,你可以提出自己的疑问。” 阿比盖尔的真诚让海伦娜有些惭愧,她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却让人无法拒绝:“我曾生活在神的国度,有幸见到过侍奉在神灵之侧的圣灵。” “您同样也是圣灵,可您与祂们都不同。” 海伦娜抬起眼眸,她苍老无比,可在这一刻,在向阿比盖尔提问的瞬间,她感觉自己回到了年轻的时候,这位女神似乎有着这样的能力。她还记得,那时候,德鲁伊一族的灾变还没有发生,她就如同一切生活在神域之中的生物一半,憧憬向往着阿斯嘉德之巅的神殿。 “听起来你见过许多的圣灵。”阿比盖尔的神情十分温柔,“不同在什么地方呢?” 海伦娜祭祀犹豫起来,接下来的话语,才是重中之重,可万年间的经验却在这一刻提醒她,接下来的话语,是亵渎神灵的语言。 她沉默着,视线落在阿比盖尔的身上。 上下打量着她的每一寸肌肤,实在难以找出半点特色,可就是这样一位女神,却拥有着其他诸神没有的力量。 海伦娜仍然保持着之前的动作,在晨光微熹之间,她看到阿比盖尔别起被风吹起的黑发,夹在她指尖的发丝,是纯粹的黑色。 “您不像其余的诸神。”在片刻之间,她像是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自然也失去了之前的顾忌,将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话语字字吐出。 “您并不如祂们……美艳。”海伦娜皱起眉头,她在尝试着寻找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这种感觉,却很难精准地表达出她的意思,海伦娜有些懊恼与自己的2无知,“呃,也许是引人注目?” 阿比盖尔明白了她的意思。 “神灵同样具有审美能力。”她回答道,“诸神同样在意外貌。”圣灵注视着被禁锢在树木之中的海伦娜,她知道,此刻这位老者能够提出这个问题,与她正在逐渐打开的心扉有关。 轮回的力量与世界树尼福尔海姆让她看到了希望,压抑在身上万年的责任在这一刻不再那么的沉重,她终于有空闲能够去探寻一些她真正感兴趣的事情。 “我很清楚,自己的样貌别说是在诸神之中,就算是在人类中也不值得一提。”阿比盖尔说,“但这确实最适合我的样子。” “您为什么这么说……您配得上这世间所有的美好。” 阿比垂眸,她摇了摇头,像是在否认海伦娜的话,但从她的回答之中,这位德鲁伊族群的智者,却听出了另一重含义。 “森林是绿色的起源,也是自然魔法最直接的载体。” 海伦娜点点头,德鲁伊是最擅长于自然魔法的存在,森林的绿意,是他们施展力量最完美的环境。 “绿色,由黄色与蓝色组合而成。”阿比盖尔说了一句古怪的话,海伦娜一瞬间就没能反应过来,紧接着,她听到这位圣灵解释道,“这也是我从人类身上学到的。”她笑,“神奇的是,红色和黄色组成橙色,蓝色和红色组成紫色,这些颜色全部组合在一起,却是黑色。”她说着,用手捻起一抹长发。 这一瞬间,海伦娜的眼中,那黑色不再是纯粹的黑色,而是红色的,是黄色的,是蓝色的,是五彩斑斓的颜色,可最后,它还是黑色的。 “就像是颜色汇聚起来,最终归于平淡一样。”阿比盖尔的声音一字一句传入海伦娜的心底,“我觉得,一切生灵汇聚,最终也只是平凡。” “所以,在化身人类的时候,我特意选择了这幅平凡的模样。” 她给出的理由很简单,海伦娜却感受到另一种震撼,她想要说些什么,却只是看着阿比盖尔。 “您也许,能够比任何一位神灵,都能体会到生命的真谛……”她感叹着,“这简直……” 阿比眺望远处,打断了海伦娜的赞美:“神灵不是完美无缺,我也没有多么的神圣。”就像她说得一样,神灵同样无法拒绝美丽的事物。 就像厄琉西斯。 阿比不由自主地想起他的模样,颠覆传统意义上的美,混入风尘的欲,艳俗到极致的红,在他的身上,却多了执着。 “我同样俗不可耐。”轻声呢喃含在阿比盖尔唇间,“无法避免。” …… “胡言乱语。”大地天使盯着厄琉西斯。 “你自己都不相信你的话。”他的声音之中不受控制的带上训斥。 厄琉西斯只是垂着眼睛,避开他的视线。 他似乎拿定了主意,无论是好言劝说还是恶言相向都无法改变厄琉西斯的心意。 “我不知道该这么劝说你。”戈瑞德实话实话,“如果你自己愿意以‘努力’一词自欺欺人的话。我没有任何办法。” “我不了解那位轮回圣女,可若是你们两人真正深爱彼此,她会理解你的选择吗?你自己再清楚不过了。” “我很了解女神,你也一样。祂……” “够了。”厄琉西斯打断他,异色的眼瞳之中闪过抗拒。 戈瑞德自嘲地笑了一声,“算了。我不懂你们之间的的情感,便不多管闲事了,希望你能伪装的更好一些,别让人看出问题。” 按照阿比盖尔的计划,她将在护送德鲁伊的先行者前往尼福尔海姆后启程前往加仑王国的首都阿兰尼寻找红龙女王。 在约顿海姆枯死后形成的那片草原之中,她曾在幻境之中短暂的看到深受外神侵染的红龙,可就在她准备离开林地神降至阿兰尼的时候,先前留在这里的休斯却带来的另一个消息。 他们联系不上留在船上的马奇了,和他一起消失的,还有曾经的老水手肯特先生。 休斯判断,他们是被先前寻仇的人抓走了。 “您……”休斯偷偷打量着阿比盖尔的神情。 他很清楚,这位圣灵是从多恩来到这里的,想到这个地名,脑海之中总是克制不住地想起一道身影,连带着早已经愈合的伤痕也开始隐隐作痛。 休斯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了想要去询问些什么的念头,他很清楚,眼前的这位女士是一位真正的圣灵,那个人怎么也不会是她所注意的存在,可还是不受控制地想要问她些什么。 “我不会袖手旁观。”阿比盖尔转向他,神色严肃,事情发展到现在,与她有着分不开的联系,“是因为我的忽视,他们才处于险境。” “你能仔细很我说说,事情的起因和经过吗?” 休斯沉了一口气,压下对远方故人的一切好奇,现在更关键的是当下,他挑战呼吸吗,开始缓缓讲述他来到南大陆之后发生一系列事件。 第136章 与每一个从北方到来的旅者一样, 在刚刚踏上这片土地时,休斯并不被当地的冒险家们所接受。 同样,青年也沉浸在过去的事情之中, 没有接触当地组织结识新同伴的念头。 起初的时候, 他通过当地的冒险家协会接受些简单的任务赚取佣金。 失去握剑的右手,对于休斯的影响实在太大, 即使他又一次晋升,却一直无法适应自己必须使用左手握剑的事实。 最初的时候,他只能做些简单的任务, 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之中, 休斯接触到了现在的伙伴。 休斯用佣金在城内偏僻的地方租下一处房子,不需要出任务的时候,他就待在着里, 练习过去的剑式。虽然说他因为断臂的原因暂时无法发挥出属于审判者的全部能力,但其因为晋升引起的身体质变, 依然存在。 那时候的他, 就像是空有强悍魔力而不知道如何使用的巫术一般。 能够满足休斯练习剑术的房子租金并不低, 而那些简单的佣兵任务所带来的报酬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他需要一个不被打扰的环境去专心恢复自己的状态, 这使得休斯不得不冒险接受一些具有挑战的任务。 南大陆十二城邦之一松埃府,是一个佣兵城市,这里不缺勇敢的冒险家,也正是因为如此,纸醉金迷与挥金如土,也成为夜晚松埃府的代名词。 白天的城市是冷血的, 夜晚却处处透露的迷离,而隐藏在其下的杀机,却更加的锋利。 休斯隐藏在巷子的角落, 忍受着扑鼻而来的尿骚气味,他就像是一尊石像,一动不动。 不远处的一家酒馆热闹非凡,虽然已经是深夜,但依然能够听到男人粗犷的吼叫与女人谄媚的娇笑。 休斯闭着眼睛,不为所动。 他的目标就在面前的这家酒馆之中。 松埃府三面临海,也使得这里成为海盗销赃的好去处。 这一次,他的任务目标,就是某个靠岸销赃的小海盗船长。 这是他不多选择之中最好的目标,若是没有失去右臂,这样的货色也许他根本不会放在眼中,但现在,即使是这样的敌人他也必须全神贯注。 休斯安静地等待着,他知道,只有等到那些混在海上的男人们彻底浸泡在酒液之中不分黑夜白天,才是他行动的最佳时机。 红发被特殊的染料染得斑驳,像是在泥浆之中涮过一般粗糙,他单手抱着剑,垂下的眼眸落在身体右侧一瞬,又默默移开。 他没有十足的把握。 虽然他没有出过海,但在这座港口城市,他听说过太多过于海上的传言。 每一个能在七海之中拥有一艘船的人,都不容小觑。 他的对手不止一个,还拥有着不少武器。 以剑对枪,是一种非常愚蠢的行为,休斯十分清楚那些金属小玩意的杀伤力。 他不一定能用非凡力量将它们一一阻挡。 年轻的剑客的视线从右侧身体移开。 即使已经非常努力的训练,但他的左手远没有右手灵活。 他需要这份酬劳去支付房租与日常开销,松哀府来钱容易,花钱同样如流水。休斯从未想过有这么一日,他会因为钱的原因而被迫做出选择。 他的父亲只是伍德家族的园丁,母亲也不过是厨房里的帮工,可即使是这般,因为伍德家族在城内的特殊地位,休斯也从感受过现在一般的压力。 也是在这一瞬间,他突然有些想念位于另一个大陆上的父亲与母亲,他们已经不再年轻,却在即将享受天伦之乐的年龄,失去了唯一的独子。 休斯沉默着,在这不知尽头的等待之中,他的思绪不受控制的漂移,甚至感受不到紧张,逐渐只剩下愧疚与怀念。 这样的情绪并没有维持太久的时间,夜色越来越深,月亮似乎也感受到了隐藏在窄小巷子之中的杀机,配合地时隐时现。 不远处的酒馆之中,偶尔会走出一个醉醺醺的壮汉。 休斯收敛情绪,左手牢牢握住剑柄,他垂着头,从隐藏的巷口走出,同时缓缓释放感知力,锁定着前方不远处的酒馆。 呕吐物的恶臭混杂的酒水的气味,休斯停下脚步,再一次隐藏在黑暗之中,在感知之中,酒馆之中的吵嚷有片刻诡异的暂停,接下来,很快爆发出一阵欢呼。 他凝神,将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酒馆之上。 那是一种流行在海洋之上的方言,带着一股浓重的海腥味,与松埃府当地通行的语言有着很明显的差别。也正是通过这种方言,休斯很快就确认了此刻正在说话的男人就是他这一次的目标。 在雇佣者对于目标的描述之中,此人最大的特点,就是他使用的方言。 游荡在松埃府附近的海盗之中,使用这种方言的人不算多,休斯很快就确认了他的目标。 他紧了紧身上的斗篷,灰扑扑的兜帽遮住他故意染得斑驳的发,休斯缓步走入酒馆。 即使他已经做好的全幅的武装,但在他踏入酒馆的瞬间,原本热闹非凡的场面瞬间冷了下来。 休斯脚步微凝,他抬起头,眸光略过全场,与吧台前坐着的壮汉对上的眼神。 休斯看到了其眼中的审视。 他知道,是自己此刻的打扮过于招摇了。 这些人身上的海腥味正向他清晰地传递着一个念头,就是他确实没有找错人,但他却忽视掉了一个事实。眼前的这些人,是在海上见识过大风大浪的人。 当一个不敢露出真实样貌的人,带着武器闯入他们的庆祝现场。 这可不是什么远道而来的客人该有的样子。 尤其是,他们刚刚得到了一条至关重要的线索。 吧台处的男人视线落在休斯手中的长剑上,他藏在身下的手从腰间的火枪上移过,却在枪柄处停了下来,眼神中的戒备有瞬间的变化,接着,露出些许的疑惑。 不过,这种情绪流露的时间并不算久,很快,他微微眯起眼,一口将杯中的朗姆酒饮下,可身上的醉意却消散了几分。 诡异的安静并没有结束,更多的视线落在休斯的身上,在他的感知之中,已经有人摸上了他们随身的武器。 但还没有人打破此刻的平衡。 这些素来无组织无纪律的海盗,似乎在忌惮着什么。 他不该先行一步的。 休斯有瞬间的后悔,但现在已经没有回头的可能,幸好他的伪装还算充足。 青年缓缓地用一只手摘下了兜帽,露出了斑驳的棕色短发,与一双透露着倦怠的眼眸。 “看起来,这里正在举行一场……”透露着疲倦地沙哑声音缓缓从休斯口中发出,他牵动嘴角,“盛宴?” “我只是想要喝上几杯,再找个地方睡上一觉,看起来,这里并欢迎我。”说着,他便要转身朝外走去。 吧台处的男人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等等。”他喊道。方言的发音有些飘,休斯没能在第一瞬间反应过来,反而是一个上身满是晒斑的中年人站了起来,挡在了休斯的面前。 休斯停了下来,缓缓转身。 他做了伪装,此时看上去只像是一个刚刚完成任务的独行冒险家,就像是他说得那样,现在他只想喝上几杯酒,找个地方美美地睡上一觉,等到调整好精神,再去冒险者协会换取自己的赏金。 只是不小心,闯入了他们的领地。 逻辑上,这理由确实不错。 吧台处的男人站了起来,视线紧紧锁定在休斯的右侧身体上。 不错的理由,但并不是毫无破绽。 这位经验老道的船长并没有忽视掉任何一丝细节。即使他已经喝下大半桶的朗姆酒,连汗水之中都透露出浓重的酒味,可如同鲨鱼一般的敏锐嗅觉,还是让他察觉到一丝的诡异。 只有一只手臂的冒险家,甚至只有独身一人。身上没有枪之类的火器,只是抱着一柄古朴的长剑。 这样的家伙儿通常情况下,不是经验丰富老道的猎手,就是因为受伤被赶出团队的丧家犬,可无论是这两种中的那一种,他们可都会避开一群刚刚从海上回来的亡命徒。 前者是为了避免麻烦,后者则担忧招惹麻烦。 海盗船长端着酒杯起身,他从高脚凳上站起来的瞬间,休斯感受到一阵压力的袭来。 “那可真是太巧了。”那船长摇摇晃晃地走过来,脚步虚浮之间,神色却越加的清醒,“不知道这位兄弟,都收获了些什么……” “唉。” 一声突兀的叹气声在此刻响起,打断了他的话语,休斯则下意识地握住了手中的剑。 “谁!”先前的男人大喊出声,也就是这一瞬间,那些醉醺醺的水手们都纷纷亮出了武器。 清脆的声响在地面响起,接着,灰色的烟雾遮掩的视线。 休斯抓紧机会,一甩斗篷,趁周围的水手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转移了位置,不知名的烟气限制了视线,但在非凡者的感知并未受到太大的影响。 一道钩锁从天而降下。 金色的光瞬间覆盖长剑。 自上而下的身影略顿了一瞬,视线从他散发着金色光芒的长剑之上略过,但只是一眼,便移开视线,稳稳落在地上。 “北方人?” 第137章 这个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只丢下一句话, 便闯入到人群当中。 在他错身经过休斯的瞬间,青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突然的闯入者, 和他有着相同的目标。 他们都是为了这个海盗船长而来。 也许他们接下了同一个任务。 休斯眉头微蹙, 不敢继续浪费时间,生怕就是这片刻的犹豫会让他错失机会, 金光内敛,迅速上前。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酒馆之外突然爆发阵阵枪响。 一时间, 周围乱成一团, 脚步声呼唤声此起彼伏。 人群中央的海盗船长,却趁乱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似乎早有预料,在休斯贸然进入这家不起眼的小酒馆, 或者在更早之前就对现下发生的事情有所预料。 周围依然乱做一团,混乱之中, 不只谁的刀剑朝着休斯的方向砍了过来。 超凡真的敏锐感知, 使得他提前预感到了这次攻击, 休斯迅速抽刀招架, 却在转身的瞬间,被一个喝得不分东西南北的壮汉撞到。 失去了一只手臂,他需要花费比常人更多的努力才能勉强保持平衡,而这突然而来的力道将休斯撞出去好远,他连退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型。 浓雾刺激双眼,那些喝得醉醺醺的海盗到处乱窜, 有人趁乱抢劫,也有人刀剑相向大打出手。 休斯误打误撞推倒了酒馆的角落,避开了乱战的中心。 他内心十分清楚, 这是有人故意将场面弄乱,想要浑水摸鱼,是刚才那个钩锁上滑下的青年? 也正是因为退到了角落,休斯能够更清楚的看清全场的动向。 混乱之中,他的目标早已经抽身而退,休斯瞥见了他离开的方向,没有丝毫的犹豫,他贴着墙边,避开乱战的人群,快步追击那离去的身影。 审判者的晋升七阶之后获得的非凡能力中,有一种锁定恶者的特殊手段,这种能力会大大加强他们对于恶的感知。 休斯并不确定它能否用来找人,但这种能力在于实战中的效果超乎他的想象,他快步移动着,很快眼前变清明起来。 呛人的烟雾逐渐散去,他跟随着目标拐入小巷,还没有看到那人的身影,便听到了刀剑相接的声音。 被人抢先一步? 休斯快走几步,恰好看见了先前那个从钩锁上滑下的年轻男人,正看着眼前一具焦黑的尸体发呆。 而非凡能力告诉休斯,这正是刚才的那个海盗船长。 “我还没出手……”握着长刀的青年呢喃一句,随即意识到现在的情况并不安全,他转身,戒备地盯着休斯,在注意到他手中覆盖着金色光芒的长剑时,他的眼中流露出些许复杂的情绪。 “你和他们不是一伙儿的。”他收起刀,“那我也没必要惹麻烦。真晦气……”他话音还为落下,浑身都肌肉瞬间紧绷。 嗖—— 破空的子弹带着凌厉的气势,休斯一直处于高度警惕的状态,在子弹出他的那一瞬间,他就预知到了危险,抬手格挡,长剑爆发出灿烂的金光,抵挡住来自远处的暗枪。 休斯瞬间神情一变,迅速找到掩体。 身后的青年也没有犹豫,躲在了墙壁之间的缝隙之中。 预想之中的第二声枪响没有出现,反而是多了一个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你们杀了他?”那人停了下来,对着休斯和不知名的青年藏身的方向喊。 没有人回应他。 休斯握紧了手中的剑。 背负着双刀的青年视线从他的身体右侧移动,微微后退一步,随时准备离开。 先前暗中开枪的人此刻却光明正大的站在巷中,没有得到回应,他也没有反应,反而是不紧不慢地走到了那句焦黑的尸体面前,蹲下身。 “这是巫术。”他的声音不小,像是故意说给隐藏在暗中的两人听一样。 “能够瞬间杀死一个非凡者的巫术,恐怕不会是什么正统神灵拥有的能力。” 目睹了海盗船长死去的双刀青年垂头。 “那地方的神……” “彼端之神。”站在巷子里的人也给出了他的答案,“藏在暗处的伙计们,我没有什么恶意,如果我真的想要杀了你们,刚刚那枚子弹并不会那么容易被劈开。”他喊。 “我们似乎都被人耍了,如果你们和我是为了同一样东西而来,不如我们坐下来谈一谈?我想,我已经拿出了十足的诚意。” 半个小时之后,事发点相反方向十几公里的另一处酒馆之内。 三个年轻男人面面相窥,虽然坐在了一起,简单的寒暄几句,但他们没有一个人脱离伪装。 “我们三个都被耍了。”那个背着两把长刀的年轻人率先开口,“这任务涉及的太深……”他想起先前那人的死状,不由得哆嗦一下,“不是我们能够接触的存在” 休斯微凝。 “被耍?”他垂头,“我是在冒险者协会接受的……” “冒险者协会就是最大的中介所。”另一个沉人扫了一眼休斯,他便是最先提起要谈一谈的那个暗中存在,男人的视线继而转向背着双刀的马奇。“你能描述一下那个中介的样子吗?或者说,他身上的特点……也许,这个任务是通过同一个人交到你和我手中的。” 休斯听着两人的对话,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眼前这两个与他一样的独行侠,似乎并不是在松埃府的冒险家协会接受的赏金任务。 背着双刀的青年拿起面前的酒杯,将其中的果酒一饮而尽。 “是一个地下的黑中介。”他将木制的酒杯砸在桌面上,“在沿海一带小有名气,他接手和转手的任务,也多在海上。” “黑鳄?”使枪的男人脸上的表情更沉,缓缓吐出一个代称。 背着刀的青年点头。 “就是他。” 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休斯的视线在两人之间移动,始终插不上一句话,他感到了些许的挫败,左手不由得捏紧横放在腿上的长剑。 村西注意到了他的动作,这个武器上附带圣光的青年身上有着所有新手该有的特点。 毫无疑问,他才刚刚成为赏金猎人不久。 他抿唇,开口:“黑鳄是松埃府小有名气的黑中介,也是最喜欢与独行侠打交道的中介之一。他不会不清楚,喜欢独自冒险的赏金猎人们极为厌恶有人和自己接受同样的任务,而中介们往往也不会将一个任务同时交给两个人。更别说将任务交给北方人。” “北方人。”休斯再一次捕捉到这个词汇,自从他来到南大陆之后,这个词语不止一次出现在他的生活之中。 背刀的青年扫了他一眼,撇嘴。 “南大路的土著对北方的偷渡客们并不友好,新手,你要习惯。” 休斯注意到了他提及南方人时候的语气:“你也不是本地人?” “比你早来几年。”那人也是个自来熟,只是几句,便透露出些许信息,不够他随即意识到这样不妥当,之后话题一转,看向使枪的男人。 “听口音,他应该是这里的土著,你可以问问他,为什么能南方人视我们为仇敌。” 休斯顺着他的意思,视线落在了那人身上。 黝黑的青年皱了下眉头,随即舒展开来。 “你信仰圣光。” 他是用陈述的语气说出这句话的,休斯没有否认。 圣光,是当地人对于光明女神的一种称呼,类似的称呼还有许多,休斯没有特意的深究过。 “是。”休斯承认。 “那你应该知道加仑王国。”他说。 休斯一顿,抿了抿唇:“知道。” “那就简单了。”村西说,“在这片土地上,大多数人都视阿加仑一族是背叛者。是他们带走了巨龙之力的庇护,引起神树枯寂,土地荒芜。而造成这片土地创伤的罪魁祸首,却在海峡的另一面,建立了一个愚蠢的‘平凡世界’。” 男人的话让休斯感到深深的不解,他默不作声,眉头却蹙得越深。 “听不懂,对吧?”背刀的青年打趣他,“我第一次听说这个可笑的理由也懵了许久,心想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龙?神树?都是些什么……” “我见过龙。”休斯打断他,“加仑王国的女王,曾骑龙出现在王都阿兰尼的上空。”他认真地注视着马奇的双眼,那金色的发让他产生的瞬间的欢呼,似乎有一次回到了阿兰尼的街道上,与伍德一起感受那遮蔽天日的恐惧与震撼。 两人皆是一惊。 黝黑男人的视线短瞬的定在休斯断去的右臂之上,他思索了片刻。 许久,那个最先提出聊一聊的黝黑男人叹了口气。 “看起来你的来头不小,并不是我们相信之中什么都不懂的新人。”他站了起来,看向休斯,主动伸出一只手,“认识一下,村西。” 见他率先介绍身份,那个因为休斯北方人身份对他并没有恶意的双刀青年也站了起来。 “名字什么的,自从成为赏金猎人之后,我自己都快忘记了。”他笑了一下,却没有多少的笑意,“不够,在我还有同伴的时候,他们称呼我为,马奇。” 休斯的视线在两人身上移动。 他像是缓慢的乌龟,认真地思索着新的同伴是否有背叛的可能。 最后还是站了起来。 “审判者,休斯。” 第138章 马奇挑下眉头, 压低了身体,目光落在休斯身上。 “你就这样告诉我,自己的能力?” 休斯抬眸对上他的视线, 不紧不慢地开口。 “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 马奇耸耸肩。 在他看到休斯的长剑上覆盖上金光的瞬间, 就已经判断出来他的非凡能力来源。 在北大陆的土地上,能够使用圣光祝福力量加持在长剑上的, 除了审判者,再找不出其他。 同时,他也已经知道, 休斯曾是光明教会的非凡者。按照赏金猎人中流传的说法, 他属于那种拿铁饭碗吃饭的人。 绝大多数的南大陆非凡者厌恶这种制式的非凡者编制,可他们又不得不承认,光明教会成系统化的训练模式, 能够为他们的非凡者体系提供十分强大的资源。 而对于独行的非凡者来说,这种资源实在是太过的难得。有着天使神像的庇佑, 教会非凡者晋升的难度不足原先的十分之一, 而这些, 都是非凡者们付出极大代价付出的伤痛——非教会的超凡能力者因为晋升失败失控导致死亡的人数是教会内部的十倍。 马奇的视线落在眼前的休斯身上。 这个家伙儿说起来还挺幸运的。若是他今天遇到的不是同样来自北大陆的自己, 而是其他的非凡者,恐怕不会这么容易的离开那个酒馆。 想着,他的视线转移到一侧的村西身上,落在他隐藏在衣襟下的配枪上。 只是暂时还不知道这个人的态度。最近松埃府的市场上突然流出许多制作精巧的武器,而在城内小有名气的独行赏金猎人中,很少有使用枪械的。 南大陆的原住民多性格保守, 在尝试新事物上,远远不如创新意识更强的北陆居民,这也让他们对于这种漂洋过海而来的新奇玩意儿有着本能的抵触心理。 但这个有着标志性南方长相的男人身上却没有看到其他的冷兵器, 这确实是一件比较稀奇的时期,马奇不由自主地将他和最近出现在黑市之中的武器联系在一起。 也许是想多了。他歪头活动一下脖颈。 “既然你们都不说话,那我就先开始了。”马奇的视线在休斯和村西身上移动,“我和这位朋友一样,是在黑中介那里接受到这次的任务,而审判者朋友,是从协会手里接受到的任务。这很奇怪。” 村西点头表示同意。 冒险家协会是松埃府的管理者,是整个城市之中最有权势的存在,作为最大的中介商,为雇佣者和赏金猎人之间牵线搭桥,黑中介本质上就是在抢他们的生意,虽然说协会一直没有采取措施大肆限制限制黑中介,但那些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做生意的聪明人们往往不会招惹冒险家协会。 一些懂规矩的金主也绝不会将任务同时交付给协会和地下的黑中介。 偶尔倒是会有一些不懂得规则的家伙儿做出一些蠢事,但那些聪明的中介们,便会适时的选择压下这个任务,直到寄托在协会的任务有赏金猎人接走。 “黑鳄是圈子里的老人了,在地下黑市活跃了快要五年,像他这样的家伙儿绝不可能犯这样的失误。” 事出反常必有妖。 休斯也很清楚这其中的道理,虽然他对于松埃府的地下中介并不了解,但很多的道理都是通用的,想要理解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只是,非凡者的本能却在提醒着他,不要去掺和那些不该知道的事情。 “用不了明天早晨,酒馆发生的事情就会人尽皆知。”村西适时插话道,“这恐怕不是什么失误,而是黑鳄有意为之。” 马奇也是这么想的,但如果是这样的话,新的问题也随之产生。 “那他呢?”马奇看向休斯,“黑鳄的话,我还可以理解,黑中介们的行为本来就难以捉摸,但是冒险家协会为什么要参与其中?” “谁知道呢。”村西站了起来,“不过我想,我们没有时间在这里浪费了,不管事情的起因是什么,结果,恐怕都不会特别好。” 休斯也在瞬间感受到了危险的逼近,浑身的肌肉瞬间紧绷。 “真是的……”马奇叹了口气,率先抽出双刀。 …… “所以,你们便一直合作到现在?”阿比盖尔依在椅上,听着休斯讲述他来到南大陆直到遇到现在伙伴的事情。 休斯微点头,又摇了摇头。 “很复杂。”他回忆着中途发生的事情,“与那个船长和他背后势力有关的事情,我们早就查到了线索,锁定了目标,只是其中涉及到太多。教会的前辈曾对刚刚通过神选获得超凡力量的非凡者强调,好奇心是非凡者的头号天敌,在整个过程之中,这是我唯一的感觉。” 阿比盖尔赞同他的说法。 “对于还不够强大的非凡者来说,知晓超越本身能够承载的上限,可能会在不知不觉之中受到高位存在的注视。”阿比盖尔微凝,“德鲁伊种族的不幸,也有着类似的原因。” 休斯还不能理解这其中的联系与差别,他继续说道:“黑鳄死了,当初为我办理手续的冒险协会的工作人员消失了。至于任务中涉及到的那个船长,直到今日,我们也没能弄清到底是什么能力杀死了他,但在松埃府的其余赏金猎人口中,我们三个成为了获得宝物的人。” “但你们并不知道所谓的宝物是什么。”阿比盖尔平静地接下话茬。 “是的。”休斯咬牙,“甚至说,我在接受委托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这其中还涉及到一件宝物。” 阿比盖尔突然一停滞,转身,语气中透露出一丝惊喜:“你怎么来了?” 休斯有片刻的呆滞,嘴边的话语声音渐小,转头向着阿比盖尔视线所及的方向看去。 阴影之中,一抹鲜红闯入眼眸。 一道高大的身影自阴影之中走出,休斯完全没有察觉到他是何时出现在那里的。 “戈瑞德离开了。”厄琉西斯的视线落在阿比盖尔身上,目光不受控制地变得温和。 阿比微微蹙眉。 “他能去什么地方?”现在的情况,若是命运天使不愿意露头,谁都无法找到这位神秘的存在。 “戈瑞德说要去找乌迪亚斯聊聊天。”厄琉西斯将大地天使的话转述给阿比,其实,除了这个原因之外,戈瑞德是想要找个理由暂时避开两人。 “听上去像是个借口。”阿比盖尔戳穿他。 厄琉西斯当然知道这是一个借口。 “这样也好。”他说,“那片草原的力量不普通,戈瑞德帮我们守着,也省得再生出其他的变故。” “然后你就过来了。”阿比打趣他,如同海洋一般的眼睛倒映出眼前的红色身影,在这个不算安宁的时刻,流露出平和的喜悦。 休斯注意到两人之间的微小互动,他敏锐地感觉出些什么,却因为那些频繁出现的名字而感受到阵阵眩晕。 都是些听上去很普通的名字,却让他从灵魂深处感受到了恐惧,不受控制的颤抖,以至于引起的变化,让他的骨骼不住地颤抖。 厄琉西斯的视线移动,终于注意到这个站着一边的青年,异色的眼瞳从他的面容上略过的瞬间,这张熟悉的脸上神灵向着阿比投去疑问的目光。 圣灵微微颔首,肯定了他的疑问。 厄琉西斯似乎有些无奈,但在视线落在休斯的身上时候,脑海中浮现起一道消失很久的身影。 他迈出一步,伸手朝着空中一按,战争天使的意志随着他的动作涌现休斯的身体,很快就稳定住他因为接触到高位知识而产生的偏移。 休斯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地稳定状态。 “感谢您。” “是我的失误。”厄琉西斯开口。 这声音…… 休斯还没来及确认,阿比盖尔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好了。”她走了过来。 “剩下的事情我们之后慢慢说。”阿比的视线从厄琉西斯移动到休斯身上,“这是我的伴侣,他会帮助我们。马奇和肯特先生不会有事。” 休斯点头。 他已经无法再去思考些什么了,虽然阿比盖尔没有仔细的介绍,但这个突然出现的红发男人,只是两人之间随意的对话,都能够影响他的思绪。 他的实力,不用多提。 “我并不担心……” 阿比盖尔微笑,一手抬起,轮回的力量涌动,空气之中的元素开始流动,推动空气形成风,风拖起休斯和他的伙伴,一起朝着码头的位置而去。 几人来是达成的船还停留在这里,船上的人却已经消失不见。 休斯说:“他们应该在海上,我们离开的时候,马奇说会躲到海上去,至少那样他们的目标并不是固定的。可现在船回到了这里,船上的人也消失不见了。” 阿比站在甲板上,观察着四周。 厄琉西斯站在她身侧。 “这里没有发生争斗的痕迹。”休斯将自己检查现场时候的发现复述出来,他猜测着:“也许是他们被迷晕了,或者是这里不是第一现场……” 厄琉西斯却摇了摇头。 他看了一眼身侧的阿比盖尔。 在得到了阿比的允许之后,他开口道:“他们是自愿离开的,在意识清醒的状态下,自愿跟着来人离开的。” 第139章 这位陌生男人的话让休斯和伙伴村西感到震撼, 青年下意识地看向阿比盖尔,想要从她那里得到一些启示,但圣灵的却没有太多的表情, 他的神情凝结的一瞬, 继而感受到一些失落,他竟然想要这位女士出身反驳, 可她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这恰恰意味着,她同样也是这么认为的。 休斯沉默了一瞬, 心中生出一种复杂的情绪, 他非常不愿意开口,但得不到答案的感觉与这种悄然生出的复杂相比丝毫不落后,那是一种出于对朋友的愧疚。 他承认, 这其中有一些情感的转移。 马奇有着金色的头发,两人第一次相见的时候, 他做了伪装, 遮去了那如同灿阳的金发。那时候他还没有多少感觉, 但熟识之后, 尤其是得知他有着一头如同烈阳般的金色头发时,很多感情在一瞬间就发生了变化。 理智告诉他这不对,但将近二十年的朝夕相处,他与伍德之间的羁绊,早已经无法用朋友一次形容。 他们是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另一个彼此,就算如今, 因为各种原因分隔千里,休斯还是忍不住想到那个男人。 必须找到马奇,也有这样的情绪在作怪。 他低下了头, 尽可能地不让其他人看到自己此刻的眼神,那样一定会暴露他此刻最真实的情绪,即使他知道自己这样的举动在圣灵面前能够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但他还是这样做了。 “那些人,是他们威胁了马奇?”休斯开口,声音不算高。 厄琉西斯看了他一眼。 “这里没有一丝冲突的味道。”掌握着战争权柄的神灵如是道,“没有人威胁他们,也没有人胁迫他们,是完全处于自主意识离开的。” 权柄不会骗人。 厄琉西斯太熟悉冲突的气息了,掌握战争权柄的他能够感受到一切与对抗,与武器有关的波动,但在这艘船上,却完全没有这样的气息。 “也许,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阿比盖尔终于开口,她环顾四周。 船舱内的一切还和她离开时候一样,没有一丝的变化。 之前,马奇不愿意跟随阿比盖尔等人前往德鲁伊的聚集地,就是因为他能够感知到一些关于规则之外的气息,他惧怕那里的夜晚。 但这一次,他与老水手一起消失,却是自愿离开。 “有东西吸引了他们。”阿比盖尔收拢手指,随着她的动作,站立在甲板上的人被一种奇异的力量托举而起,而先前他们所站立甲板却在顷刻之间化作无数的光点消散。 由阿比盖尔制造的船消失了,消散的光点在她的意识之下又重新聚合,出现在岸边,变成了几棵粗壮的树。 几人的身形落在岸边。 在休斯和村西还在惊讶之中没能反应过来时,厄琉西斯转向阿比。 “我知道他们的去处了。”阿比盖尔看着他,“看起来,戈瑞德并不能摆脱我们太久。” 厄琉西斯微微蹙眉:“和秩序之外的世界……” “嗯。”阿比点头,“是冲着你和我来的,他们只是因为命运涟漪被牵扯进来的普通人。” 在听到命运一词时,厄琉西斯很明显地僵了一瞬,既无奈又纵容地开口说道:“阿比,乌迪亚斯的词语不适合你。” 掌握轮回的女神却反驳:“这可不是他的专属。” …… 阿比盖尔借助船只变成树木的契机,利用这个轮回过程引起的权柄异动读取出在他们离开之后发生在船上的事情。 不速之客的到访在他们抵达德鲁伊林地后不久,他们很好的抓住了阿比盖尔进入到阿斯嘉德残留的枝丫之中与德鲁伊一族的智者交流的时机。 阿斯嘉德的主干虽然已经损坏,但祂残留的枝丫中依然有着一个独立的小世界,这个小世界,便是通过海伦娜祭司看到的那个残破的世界,阿比的某次轮回,约瑟夫·奥利弗的埋骨之地便在这神秘的独立空间之中。 那群家伙儿是有备而来的,而且他们非常清楚这个世界之间的规则,即使阿比盖尔是神灵,在她的本体处于另一个空间的时候,恰恰是她对于这个位面感知最弱的时候,他们特意挑着这个时间来到海上,就是为了避开阿比盖尔的感知。 寻常人显然不会拥有这样的能力,只有神灵才能如此包涵恶意的针对另一位神灵并取得成功。 他们并没有计划能够一直瞒着阿比盖尔,可这拖延出的时间,却足够这些人完成许多的事情。 至于在背后搞鬼的家伙儿,阿比盖尔倾向于与她有龃龉的蒸汽之神。 早在上次的交手之中,阿比盖尔就感受到了祂身体里孕育的疯狂。神灵一旦产生异常的情绪,便很容易被秩序之外的恶意所侵染。 现在的情况,包裹在有序世界外围的保护层“虚无”已经出现了偌大的缺口,来自无序之地的意念便更容易侵蚀进入这个世界,太过弱小的存在无法承载这些超越凡人理解的力量,但神灵之躯却是最好的容器。 现在的堕落之母就是最好的例子。 阿比盖尔并不能肯定无序之地的神灵真的侵入控制了蒸汽之神,但以祂上次的状态,那个日子也不会太远了。 阿比不免有些担心,若是让无序之地的意识通过秩序之地神灵的躯体施展力量,是否会影响到这个世界规则的正常运行? 加上曾经的某次轮回芙蕾雅曾是蒸汽之神的信徒,还是力量接近神灵的圣灵级别的存在,或许,蒸汽之神能够通过她的这次轮回,知道许多与自己,与幽暗国度力量本源有关的秘密。 外神究竟拥有什么样的力量她无法想象,若是自己的权柄成为祂们的突破口…… 将会发生什么她根本无法想象。 若是轮回无法正常进行,这个世界将是一片死寂。 周围涌动的力量产生了异常的波动。 “阿比。”厄琉西斯靠近,牵住阿比盖尔身侧的手。 一切悲观的念头在这一瞬间出现了断档,接着如同潮水褪去一般从阿比盖尔的脑海之中褪去,神灵再一次恢复了清明。 她低下头,看着两人相对的掌心,自然地张开手指,嵌入到厄琉西斯的五指当中。 “祂们在试图影响我的思绪。” 通过刚在施展轮回权柄力量的片刻,不只是阿比盖尔对于他们的敌人有了猜测,那边的存在同样在利用这个过程试图影响掌握轮回权柄的女神。 “那边肯定是祂了。”厄琉西斯扣着她的手。 阿比点点头。 她转向身后站着的两个人类。此刻,休斯和村西的脸上只有茫然,甚至还没能从船只变成树木的变化之中反应过来,更别说在这变化之中产生的异变和对抗,他们一概不知。 “接下来的一切对于你们来说,十分的危险。”阿比盖尔十分平静地诉说着一个事实,她的视线更多的落在休斯的身上,这是对于一个老朋友的劝告,“我不能仍由你们继续下去。” 休斯注视着她,对于他而言,还什么都没有发生,就被一句轻描淡写的话阻隔在了靠近事情真相的可能之外。 “您能透露些许吗?”休斯尝试着开口,将曾经小心遵守的非凡者的禁忌抛之脑后,他静静注视着阿比盖尔,像是注视着一位许久未见的老朋友,实力上的察觉或许永远无法抹平,但在这一瞬间,休斯似乎与她平起平坐,像是坐在一起讨论着案情的伙伴,也像是一起庆祝的朋友。 看着眼前拥有一头红色卷发的青年,他比在多恩时候黑了不少,也壮硕了不少,改掉了曾经冲动的性格,变得内敛,却偶尔还会流露出些许曾经的稚意。 阿比盖尔回忆起在多恩的那段时间,作为安娜的日子,她能够回忆起的最快乐的一段日子。 “是神灵之间的较量。”阿比盖尔还是回答了休斯的问题,与此同时,也降下了神灵的祝福,为了曾经那段共同度过的岁月,也为了他们共同的朋友, “是凡人无法选择却被迫参与其中的宿命。” 阿比盖尔的声音依旧温柔,却揭露着对于普通人来说残忍却无法改变的真相。 休斯终于死心,那不知为何一直存在于心底的一丝可能性随着阿比盖尔的话语而彻底消散。 她绝不会带着自己一起,因为以他的实力,一定无法活下来。 “回到多恩去吧。”阿比盖尔看着落寞的休斯,“这趟旅行够久了,布兰德·休斯。” “你的家人应该也很想你。”她像是一个富有智慧的长者,又像是一个亲切的朋友,“你的朋友也在等待着你,回到多恩去吧。” “希望下次见面时,你的身边站着我们共同的朋友。” …… “生了,生了!” 婴儿的啼哭声在黎明之际响彻,产房外,一个踱步的身影终于停下他焦急的脚步。 接着,杂乱地脚步声从房间内响了起来,越来越近,直到产房的大门被推开,微胖的接生婆抱着裹在襁褓中的婴儿走了出来。 “恭喜伍德先生,是位千金。” 男人停下脚步,看着襁褓之中小小的女孩。 一滴水花,跌落在地。 第140章 海底阴冷潮湿, 禁忌的魔法分隔出特殊的领地,正散发出诡异的气息。 幽蓝凝聚映出漆黑的空洞,寂静与诡异在瞬间被打破, 空间扭曲, 两道身影从中走出。 阿比盖尔率先落地,在感受到周围气息的瞬间, 她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一侧的厄琉西斯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扭曲而恐怖的气息使得神灵愕然。 厄琉西斯注视着这片扭曲的土地,很难相信, 在海洋天使掌握的地方, 竟然会出现这样失控的区域。 “你有感受到什么吗?”阿比盖尔侧头看向厄琉西斯,后者正观察着阻隔海水倒灌进入这片空间的魔法结界。 奇异的魔法波纹在结界之上展现,厄琉西斯的异瞳注视着那如同波浪一样纹路。 不久, 缓缓摇头:“它们并不邪恶。”至少,单纯地从那些流动的力量本源上很难感受到邪恶的气息。 阿比盖尔也赞同他的看法。她的神色变得越发的凝重, 因为除去发觉到这些魔法的本源依然属于有序之地外, 她还感受到了其他。 这诡异的魔法波动, 与出现在幽暗国度的那片草场可以说完全一致。 世界树约顿海姆。 阿比盖尔的脑海之中浮现出一个名字, 便再也无法抗拒这种念头。 她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马奇和老船工原因自愿跟随离开。 这棵生在在人世间的世界树,曾是乱石、绝壁与荒漠,是充斥死寂的地方。 是世间生命以智慧与生机改变了这片土地,创世神的祝福在其中也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当世间不在不在死寂,这棵世界树便逐渐失去了它的力量。 只是阿比盖尔不清楚, 马奇和老船工,在其中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阿比朝着结界的深处走去,厄琉西斯回头的时候, 她已经独自走出去很远。 天使微微蹙眉,但还是快步跟上。 周遭的一切在快速的后退。 这里是阿比盖尔感受到的地方,从马奇和老肯特先生的轮回波动之中,她读取出这片死寂的土地。 冥冥之中,有一种力量吸引着她,朝着更深处探索。 阿比盖尔并不担心被算计,即使她知道这其中一定充斥着阴谋。 女神的话仍然回荡在脑海。 其他的一切,暂时还不会是你的阻碍。 她很清楚记得女神说出这句话时候微微上扬的语气。 幽暗国度是她的后盾,是她底气的来源,而现在与失落的神树有关联的隐瞒,正在指向幽暗国度。 她绝不会袖手旁观。 这种力量逐渐形成一种执念,引领着阿比盖尔不断的向前,甚至在某一瞬间,她遗忘了厄琉西斯的存在。 只能感受到来自幽深之处的吸引力,阿比盖尔知道,在那深处,正在呼唤她的,是她自己。 …… 星辰之上的耀眼国度。 光之女神莱特依靠在灿光组成的王座之上,美神在祂身侧,温柔地替祂捏着肩膀。 神灵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是片片紫黑色的淤青。 艾维斯垂着眼眸,眼中隐藏着满满地怜惜。 他将以圣光为原材料的珍贵膏体涂抹在掌心,来回摩擦化开药膏,轻覆在莱特裸露的肌肤上。 紫黑色的淤青在接触到最纯洁的圣光后,便如同将炙铁插.进冷水一般,发出呲呲呲的声响。 莱特微微眯着眼睛,脸上始终是一副极淡的表情,刺耳的声响响起又落下,她始终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有紧绷的肌肉还在提醒着艾维斯,女神正在承受着巨大的伤痛。 这是作为神灵的代价。 艾维斯放轻动作,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他专注着手中的动作,生怕因为自己加重女神的疼痛。 莱特却在此刻缓缓睁开了眼睛。 灿金的眼眸之中流露出神圣,此刻还有着慵懒,像是一只悠悠转醒的猫一般优雅。 “怎么了?” 艾维斯不忍心询问女神为何会受到如此伤害,他垂着眼眸,话语在脑中盘旋了许久,最后,还是选择用另一个问题掩盖住他此刻的担忧。 圣光的女神是高高在上的,她绝不允许也绝不容忍脆弱。 “厄琉西斯……” 当艾维斯的口中念出战争的名字时,莱特缓缓直起腰背,随着她的动作,浅薄的衣裙挪移,露出大片大片的肌肤,而那本该纯洁神圣的皮肤之上,都印满了紫黑色的淤青。 艾维斯注意到那些淤青,但还没等他看清情况如何时,随着莱特的意念,浅薄的金色纱衣便遮住了裸露在外的皮肤,只剩下朦朦胧胧地诱惑感与不可侵犯的神圣。 艾维斯收回视线,迫使自己重新提起与厄琉西斯有关的一切,即使这不是他的本意:“他的神罚……” 莱特轻轻笑笑。 “你要替他求情?” “不,不是……”艾维斯下意识地想要否定,他很清楚,女神厌恶这样的举动。 一切能说得上是怯懦,是脆弱的行为,但比起弄清那些可怕的伤害究竟为何而来,他更愿意提及厄琉西斯、乌迪亚斯,或者其他人其他事,反正只要不是和莱特,和那些伤害有关的事情,什么都可以。 莱特撑着头。 “你也觉得我的惩罚过于苛责?” “不……”艾维斯低下头,他无法给出其他的答案,在莱特面前,他唯有顺从,这是他的本能,也是他的欲望。 莱特看着他,最终还是悠悠开口。 “你知道的,我讨厌那个与我一起诞生的姐妹。” “祂以温柔作为伪装,将我的一切衬托成疯狂。” “避世?”莱特不由得想起黑暗女神,“为了控制疯狂?”她的神情不由得变得狠厉起来,“躲,藏,逃避,这些都无法面对疯狂。米格娜塔认为一味地压制就能克服隐藏在我们骨子里天生的疯狂?” “不。”莱特否定了这种想法,“无论祂闭关多久,沉睡多久,那种疯狂不会消失。” “这一点,我倒是挺欣赏祂的那位从神。即使厄琉西斯选择了她,我所痛恨的也只是他的背叛而非这位圣灵。”祂提起阿比盖尔,神情之中没有艾维斯想象中的恨意或者不屑,有的只是一种平淡,与一丝丝欣赏。 “我原本只以为她是个普通的人类。”莱特回想起引诱安娜进入梦境,“牺牲一个人类女孩,换取生命权柄再次出现的可能,对于我而言,这不是什么值得产生负罪感的事情。” “但她……”莱特顿了一下,“她掌握的力量很奇特,至少,我从中感受到了祂们绝不愿意见到的东西。” 艾维斯昂着头:“祂们?” 莱特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 爱神是世间一切美好的聚合,祂的美丽无可媲美,莱特毫不隐藏自己对于他的偏爱,尤其是这种时候,当这位无人可比的美好化身以一种带着崇拜与敬重的眼神向你发问时。 莱特被这种美好所影响,她纵情享受着这种爱恋,同时,她亦承担着守护这份美好的职责。 女神轻轻吻在艾维斯的脸颊,惹得这位爱神红了耳尖。 “艾维斯,你猜猜,在我们的世界之外,都有些什么?”莱特没有继续隐藏,这本该是她守护的秘密,在在美好化身的注视之下,她有些飘飘然,缓缓透露了隐瞒许久的禁忌。 诸神在凡人的言辞之中,常是完美的化身,但实际上,祂们并非无暇。 “我不知道。”艾维斯实话实说。 他作为美神,掌握着与“美好”有关的一切事物,所能调动的力量之中,超过一半源自于“爱”。 可“爱”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情感,这也使得他更擅长探索内心的世界,探索情感的真谛,而非扩散在外,甚至于超过世界范畴的远方。 “我们的世界之外,一片荒芜而破败的空间。”莱特注视着艾维斯眼睛,向他透露着有序之地中最巅峰的隐秘,“在那里,有许多强大的意识。”在最初听到这句话时,艾维斯先是不解,随后莱特的解释,却让他意识到这其中隐藏着的巨大鸿沟,“祂们啊,是比肩父亲亦或者超越父亲的存在。” 女神总是骄傲而明艳的,作为圣光的化身,她的存在就是为了夺人眼球,能够让她称呼为父亲的人,唯有创造这个世界存在。 拥有与创世神一般力量,甚至超越创世神的存在。 艾维斯一时间有些无法想象。 “您……” “那是我们的敌人。” 莱特的话,印证了艾维斯内心的猜测,他终于不在避讳,趁着这个时间,他终于敢吐露内心真实的想法。 “是祂们伤了您。” “不。”莱特却否认了,她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甚至多了一丝愤恨,“是我伤了我自己。” 秩序之内,祂们的力量无法得到施展,那些狡猾的强大都意志,便利用渗透进入这个世界的点滴,扭曲着有序之地的规则。 “窃取我的力量,加害我本身。”莱特看着艾维斯,“这些淤青,是被扭曲的圣光,它们本是我的力量,现在,又被加持在我的身上。” “这是祂们的手段,唯一的手段。” “也印证着,我根本不配与祂们为敌。” …… 阿比盖尔终于跟随意念的指引来到深处。 虚幻之中,缓缓走出一个身影。 而那不是其他,正是她自己。 一瞬间,她终于明白,为何马奇和老肯特会自愿离开。 第141章 阿比盖尔注视着面前这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存在。 作为掌握轮回权柄的女神, 她很清楚,眼前这个“她”并没有真正的生命,组成“她”的是机械金属。 这是蒸汽之神的杰作, 这个如同她一般机械造物之所以能和人类一般行走, 说话,完全归功于蒸汽之神一双巧手。 但在这个“她”身上, 确实依附着一切能力,来源于轮回权柄。 那是当时蒸汽之神从她身上扯走的东西,芙蕾雅轮回之中承载的特性。 这个精美的机械造物, 就像是格瑞斯的未婚妻王座上的玛丽一世, 还有彼端之中模糊的堕落之母一样,都被赋予了“容器”的属性。 可这精巧的造物依然让阿比盖尔感受到震撼,惊讶已经无法形容此刻她的情绪, 可同时对于危险诱因防备也在督促着她时时刻刻控制自己的情绪。 阿比盖尔很清楚,这里有的远不止眼前这个让人感到震撼的机械造物。世界之外的意志正在通过祂们的途径注视着这里, 祂们正在等候着祂的动摇, 以便于能够削弱她的力量。 作为现下最有可能获得生命权柄, 修补虚无缺口的神灵, 阿比盖尔很清楚,她的处境并不安全。 “马奇和肯特呢?”阿比盖尔平复着气息,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毫无波澜。 对面的她听懂了自己问出的问题。她用和阿比一模一样的身体移动脖颈,机械造物的僵硬感将她与阿比彻底区分出来。 “她”虽然是精美的造物,附着着蒸汽之神从阿比盖尔身上夺走了一部分特性,可她仍然不具有生命。 机械造物的视线落在了跟随在阿比之后赶来的厄琉西斯身上。 红发天使一眼就注意到了这个与阿比有着同样外貌的存在。 他的其中一只眼瞳不住地跳动着。 金属的气息, 却不是武器。他在一瞬间就想明白这个家伙儿的来源。 厄琉西斯迟疑了一瞬,站在了阿比盖尔的一侧。 “它不是我。”阿比盖尔轻声说。 芙蕾雅的人生属于她独特的轮回系统,而这个覆盖着她人生特性的金属造物又特意与她一般。 若是出于对信徒的执念, 出现在这里的应该是芙蕾雅而非她自己。 厄琉西斯看了一眼阿比盖尔。 她看起来一切正常,但作为亲密的爱人,他感受到了阿比盖尔的慌乱。 祂们绝不会做无用的事情。 这个特意制造的东西绝不会只是承载点滴意志,它还有更多的作用。 那些外面的意志是天生的心理大师,祂们透露出星星点点线索,却展露更大的未知,一丝丝引诱着好奇的念头深入,逐渐使得人迷失在对于未知的恐惧之中。 厄琉西斯并不确认阿比的念想会思索到哪一步。她经历过太多次人生,这些经历成就了这位女神,也使得在某些地方,她更像是人类而非神灵。 他下意识地抓住阿比盖尔,引起对方不解的神情。 “你是唯一的。” 他的话语像是一记强心针,在阿比尚未发觉自己的异样之时,就给予她坚定的信念。 此刻,天使垂眸看着阿比盖尔,一侧的黑瞳微微转动着流露出丝丝妖异,红瞳却如同暖阳。 阿比盖尔似乎明白些什么。 她转过身,抬手指向蒸汽之神创造的容器。 可她的力量,却被那机械造物内蕴含的部分轮回之力化解,变成了周遭空气之中的元素。 那个机械造物却只是看着她。 “她”没有智慧,或者说她具有的智慧还非常的基础。 蒸汽之神毕竟不能直接给予祂的造物生命,这点滴的智慧应该也是因为附加在其上的力量而产生,祂们在等待她汲取自己的智慧。 阿比盖尔眯起眼睛,收手停止了试探。 那些四散进入周围环境的力量使得这处空间越发的压抑。 她尝试靠近,厄琉西斯却制止了阿比的行为。 “她的存在就是为了吸引你的靠近。”厄琉西斯毫不留情的指出祂们的图谋。 这根本不算是阴谋,但在这个特意制造的压抑空间里,担忧两个因她掺入阴谋的生命,若他没有跟来阿比或许真的会天真地走进这个愚蠢的陷阱。 或许她的力量能够轻易的突破这个束缚,但那些她释放出的力量,将再也不属于她,而是通过金属容器和附加在容器内部部分的轮回力量,来模糊的全部界限,从而进入这个容器的身体。 用轮回的特性去克制轮回,用轮回的力量钳制轮回圣女,洞察她的性格而设置陷阱。 祂们做的并不高明,却精准有用的一步步踩到阿比盖尔的弱点之上。 幸好他跟随而至。 厄琉西斯让阿比站在原地。他自己迈步朝着那金属造物靠近。 如果“她”的作用真的举足轻重,便不会如此轻易地摆上台面。 一定还有什么是他们忽视掉的。 周围的一切是如此的粘稠,厄琉西斯能够感受到,自己没迈出一步,都感受到压抑,而这种压抑中很大一部分来源于这个与阿比盖尔一模一样的机械造物。 神的巧手复刻了阿比盖尔的外貌,却难以给予它真实的温度。 厄琉西斯试图用神力摧毁眼前的容器,却在即将出手的时候,僵直在原地。 “战争。”一个嘶哑的奇异音频在他即将接触到那个机械造物的时候悄然出现在他的脑海。 没有一丝的防备,他被这种意志侵染。 也许不是侵染,祂一直就存在于自己的身体之中。 潜藏在意识深处的念头因为诱发而浮上表面,是曾经的战争之神。 祂分明已经陨落。 “您将重蹈覆辙。”随着那声音的浮现,他的权柄开始动摇,甚至脱离他的控制。 顷刻之间,一卷旌旗悄然浮现浮现,一片红色笼罩住厄琉西斯的眉眼,与他的红发交缠在一起,柔和明媚的光出现在这个压抑的区间,驱散粘稠感,眼前的红色退散而去,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眼前的那个机械造物却已经消失不见。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阿比盖尔察觉到异常上前之时,红色如同潮水般褪去。 厄琉西斯脸上的茫然却还没有消散。 “阿比……” “你突然定住。”阿比盖尔看向他。 天使闭上眼睛,片刻后睁开。 “我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像是祂的声音。” 阿比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女神出手了。”厄琉西斯接下来的话让阿比盖尔一惊。 她下意识地握拳,思绪却有一瞬间的偏移,想起了与克劳尔的对话。 莱特,光之女神。 阿比盖尔某种程度上必须要面对的存在。 “祂?”她的声音干巴巴的,只能强迫自己的念头回归到厄琉西斯话语之中的存在。 “战争之神。”厄琉西斯的声音凝重起来,“祂的声音响起的一瞬间,我失去了对于权柄的控制。” 曾经的战争之神掌握权柄的时间是他的数倍,在祂面前,如今的战争天使不值一提。 阿比盖尔皱起眉头,提醒道,“祂已经陨落,那是祂们想要你看到的东西。” 世界之外的意志,祂们总是引诱恐惧,利用好奇,却很少动用更加直接的力量。 或许,祂们还不能动用自己的力量影响这个世界。 “女神出手唤醒了旌旗。”厄琉西斯转向阿比,他的眼眸之中满是疑惑。 “我……” 一百次粉身碎骨的代价还未还清,女神为什么……厄琉西斯注视着阿比,却将接下来的话语全部咽回肚子。 阿比盖尔还不知道。 他垂眸躲开她问询的视线。 “也许女神知道更多。” 阿比点头。与黑暗女神交流的片刻,她也能够感受到,女神对于外面的世界并非一无所知,祂存在的岁月难以形容,对于规则之外的了解,肯定超过后来的神灵。 光暗两位女神,本来就是相伴相生的存在,女神知道,莱特没有理由不懂。 厄琉西斯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回头,望向更深处的地方。 “他们在那里。”天使开口。 阿比盖尔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在一片迷惘的汪洋之中,此刻除了向前,她没有退路。 两人继续深入,再深处,能够看到许多人生活的痕迹,各种珍惜的金属被堆砌在角落,到处都能够看到螺帽和齿轮的身影,制作工具散落满地。 阿比盖尔捻过机械表面的灰尘。 “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了。”她说。 “还有两个。”厄琉西斯示意她朝着一个方向看。 巨大的船锚被悬吊在石壁之上,铁锈密布其上,而在船锚的两侧,分别悬挂着一道人影。 阿比挥手,柔和的力量释放了两人,星星点点散落的力量,却在一瞬间恍惚了她的视线。 一道遥远的声音逐渐响起,伴随着出现的,是海浪翻卷的声音与水手整齐的号子声。 灼烧的刺疼从衔尾蛇上传来,一阵虚妄将她笼罩。阿比盖尔的视线突然定在船锚之上。 无论经历多少次,每当这种时候来临,她依然难以适应。 死期将至的感觉。 第142章 厄琉西斯在第一瞬间察觉到阿比的异常, 本能地想要伸手去护住她,却被阿比抬手的动作制止,一时间, 厄琉西斯的双手悬停在空中。 天使的神情有瞬间的茫然, 但还未等这种茫然转化发展成其他的情绪,阿比盖尔的声音便从身侧响起。 “我的轮回碎片。”她的视线定在巨大的船锚之上, 声音的尾调中还带着些许的颤音。 厄琉西斯收回手。 阿比深呼吸平复涌起的情绪,等那种窒息感稍微缓和之后,她闪身出现在巨大的船锚之上。 近在咫尺的身影突然拉远, 厄琉西斯昂起头, 阿比已经稳稳地站定在眼前的船锚之上。 他跟随她一起,身形稳在船锚上时,嗅觉敏感的捕捉到一种铁锈的气味。 铁锈, 与鲜血。 厄琉西斯舔了舔牙根,不自主地想道。 身为掌握着两大权柄的天使, 他能感觉到其中微小的差别, 即使它们的气味在时间的洗礼之下已经趋同无异, 但他依然能够感觉到其中的毫厘差别。 阿比。 厄琉西斯的视线落在身侧的阿比盖尔身上, 只见她缓缓蹲下身,伸手覆盖在斑驳的铁锈之上。 红铜色的锈渣粘在她的皮肤上,那双如同大海一般的眼眸微微波动着。 她的眼眸如同平静的大海,可当巨大的船锚被抛入海水的瞬间,即使是浩瀚的海洋,也会泛起丝丝涟漪。 指尖轻捻, 那混杂着干涸鲜血与铁锈的混合物在她的指尖下化为粉尘。 “我的某次轮回,葬身于此。”阿比盖尔站了起来,她的动作不算快, 起身之间,从船锚之上传递而来的点滴力量影响着阿比盖尔的意志。 她很清楚,那是死亡的力量。 这种力量的涌动,来源于她自身的轮回权柄。 蒸汽之神从她这里夺走了从芙蕾雅一世之中感悟到的反抗特性,而那些附着在祂意志之中污染控制着祂行为的无序意志,也正是通过着一点的联系获得了影响阿比盖尔权柄的力量。 祂们正在尝试着影响她的理智。 从她离开幽暗国度的尼福尔海姆,踏上人世间神的土地开始,这种影响就在不知不觉之中蔓延。 她早就有所察觉。 船锚带给她恐惧,对于死亡的恐惧。 这种情绪并不是源于她本身,而是来自她一世又一世的轮回之中。 身为神灵的阿比盖尔十分清楚,死亡只是下一个轮回的开始,但对于一生只有一次生命的寻常人类来说,那确是唯一的机会。 死亡代表着一切的终结,他们怎么可能不会感到恐惧? 先前所回忆起的轮回,约瑟夫抱着必死的决心,芙蕾雅挣扎着独立人格,而安娜,她早年的生活艰苦使得她奋力地想要努力生活,可当她遇到厄琉西斯之后,却产生了一种此生无憾的情绪。 这样的几次轮回,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始终没能感受到正在对于死亡的恐惧。 但这个葬身在船锚之下的轮回不同,她是抱有着一线生机,在努力求生之中,迎来生命终结的。 也正是因为这种夙念,当这一次的轮回的记忆被别有用心的存在唤醒时,阿比盖尔一时间难以消化这种“死期将至”的阴霾。 她的视线缓缓移动到厄琉西斯身上,那道红色的身影像是一切的热源,当他出现的时候,竟然让她忘记了曾经在孤身一人的时间中,与回忆对抗是一件多么枯燥与痛苦的事情。 对于死亡的恐惧,是经久不衰的难题,可在漫长的轮回之中,阿比盖尔也曾作为不畏死亡的勇士。 这样的念头浮现,暂时压下那种自轮回过程之中浮现的负面情绪。 阿比盖尔呼出一口气。 “我们先离开这里。”她的视线落在了厄琉西斯身上,见到那人眼眸之中的担忧,阿比盖尔轻轻摇头,似乎是为了让他放宽心。 “我没事的。” 她的声音很轻,就像是先前露出的痛苦神情不过是厄琉西斯的幻觉,他的担忧变成了重拳打在棉花上,空落落地没有着力点。 但在刚才的瞬间,阿比盖尔确实受到了对无法逃离死亡宿命的绝望影响,只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她的视线并未在红发的天使身上停留太久,见他眼中的担忧勉强散去几分后,便急匆匆地移动到提前转移的马奇和肯特身上。 阿比盖尔内心十分清楚,现下这样的环境对于他们这种普通人来说实在太过勉强。 厄琉西斯明白了她的意思,眉心火焰闪过,包裹住那两人。 “走吧。”他没有主动去询问在这片刻的时间之内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他知道阿比盖尔的意图。 身为掌握轮回权柄的女神,她厌恶一切破坏正常轮回的行为。 可什么是轮回?她掌握的力量被赋予超乎权柄本身的期待,那是什么? 这一次,厄琉西斯没有停下来等待阿比,也没有像往常一般黏人地牵起她的手,而是控制着自己的力量,带着已经污染而陷入昏迷的两人先行离去。 阿比盖尔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摇曳的红发渐行渐远,她才回头,又一次深深地望向密布铁锈的巨大船锚。 她的勇者轮回,死在那船锚之下。 考虑到马奇并不愿意进入德鲁伊暂居的林地,阿比盖尔带着两人来到了卡伦多。 卡伦多,是南大陆最著名的海港城市,比起松埃府是佣兵的天堂,这里便是海盗与水手的销金窟。 销赃的黑市,破烂的码头,腥臭的海鲜市场和流淌着酒水的妓.院,组成了一半的卡伦多,而另一半,是可口可口鲜美的海洋美食,是宽阔壮丽的海洋美景,与财力雄厚富有盛名的造船公司。 卡伦多是一座割裂的城市,一对对词义相反的形容词组成了这个港口城市,如在天际俯瞰,便能够看到属于它的蔚蓝与烟灰。 厄琉西斯包下了一处位于蓝海区的度假别墅。 这里是卡伦多风景最好的区域之下,在海景房的玻璃窗前,壮阔的海洋一览无余。 阿比盖尔此刻便正在落地窗前,注视着眼前一望无际的蔚蓝海洋。 关于神树约顿海姆的一切,正在她的灵魂中酝酿。 厄琉西斯安置好深陷昏迷之中的马奇和肯特,从客房的房间中走出时,看到的恰好是阿比盖尔严肃的侧脸。 他的视线随即向着深远的地方望去。 沙地柔软,暖阳色的浅金一寸一寸扩张蔓延直到与海水交融,海面无风,自然的波涛延顺着规律荡漾,席卷沙地又自然褪下,留下湿润清晰的印记。 到访过卡伦多的每一位游客都对蓝海区秀美的海景赞不绝口,厄琉西斯听到了他们的赞叹,特意选择了这片安宁与祥和笼罩的地方。 可注视着阿比盖尔的侧脸,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如果不能解决此刻她内心担忧的事情,无论什么样的风景都无法缓和她紧绷的情绪。 深海之行,一切都太过迷蒙,他跟随着阿比盖尔,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发生在她身上的变化,却无法判断这些变化到底带给了她怎么样的变化。 悬停在玻璃上的红色倒影终于唤回了阿比盖尔的念想。 她转身,看到厄琉西斯正站在距离她三米的地方,注意到她转身的动作,他的异瞳之中流露出些许笑意。 “没有感受到太深层次的侵染,他们很快就会醒过来。” 阿比盖尔的视线定在他身上。 许久,她叹了口气。 “死亡的恐惧笼罩了我,厄琉西斯。”但也只是这样了,在这一句话脱口之后,阿比盖尔再一次陷入了沉默,对于她正在经历的事情,闭口不提。 厄琉西斯很想要去知道,她是来源于幽暗国度的神灵,在冥府之河流淌而过的土地上,死亡随处可见,在漫长的岁月之中,幽暗国度的神灵与死亡共存,为何她会被这种力量笼罩?甚至产生恐惧? 他想要询问,却没能开口。 阿比盖尔向他隐瞒她的经历,而他同样隐瞒着自己的痛苦。 又有神像破碎了,感受着瞬间席卷全身的疼痛,厄琉西斯的一切动摇被压下,他失去了坦白的勇气,静静注视着眼前的身影。 撕裂灵魂的痛感逐渐淡去,厄琉西斯缓缓开口:“也许他们醒来……”轻轻的尾音散在空气之中,一时间无法组织成完整的话语,厄琉西斯惊讶于自己瞬间的茫然,才发觉原来他对于爱人权柄的了解,接近于无。 阿比轻轻摇摇头。她知道,就算那两个人类醒来,也很难提供实质性的帮助,一切的起点与终点都在她自己身上,正如代表着轮回权柄的“∞”符号一半,一切的答案都在她自己身上,只是暂时她还没有头绪。 “我们去码头转转吧。”看着蔚蓝的海洋,浮现在阿比盖尔的脑海中的却是一片喧嚷与吵闹,而这些词语是属于另一半卡伦多的标签。 “码头有大型船只卸货。”厄琉西斯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想要去港口,只是顺从着自己的感知,开口道:“暂时……” “不去船舶公司的码头。”阿比盖尔转向他,脸上露出一丝坚定,“我们去黑港。” 厄琉西斯无法拒绝阿比盖尔提出的任何一个请求,她说出的每一句话或者是每一个建议,他都只能无条件的配合。 即使在听到“黑港”一词之时,他有一瞬间的不理解,但随着微微蹙起的眉头松开,厄琉西斯也只能顺着她的意思轻轻点头。 “好。” 当阿比盖尔和厄琉西斯走在前往黑港的路上时,天空却突然下起雨来,红发的天使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天际,蓝海区分明艳阳高照,而这里阴云密布,冷雨阵阵。 阿比盖尔却像是习以为常:“这里总是这样。”她伸手,冷雨在她的掌心化作点滴水珠,又消散在空气之中变成纯洁的水元素。 圣灵的神情轻松下来,她微微抬起头,看着周围匆匆而过的行人,看他们一个一个拉近衣帽,连步伐都轻快起来。 这稀稀疏疏的雨让人生出冷意,但阿比盖尔却像是搁浅在海滩上的鱼儿再一次感受到海洋的眷顾,她沿着湿滑的石板路,弯腰穿过晾晒篷布的街巷,带着丝丝腥味的风,吹拂起她逐渐变得潮湿的黑发,蛇纹转动,属于某次轮回的记忆逐渐苏醒。 “你似乎对这里,很熟悉。”厄琉西斯的声音唤回属于阿比盖尔的意识,她脚步微顿,巨大的船锚幻想在她眼前出现,奋力地挥动手臂,试图逃离的最后一幕浮现。 阿比盖尔转身,眼中浮起的情绪逐渐沉下来,周围的轻快气氛也随之沉寂,属于黑水区的混乱正在悄然展现。 来自轮回的情绪影响了她。 “勇者。”阿比盖尔判断出这个轮回具有的身份,“黑水之中的一尾游鱼。” 她伸出手,视线之中无暇的双手逐渐和一双密布老茧的手重合起来,她的视线缓缓向上,厄琉西斯的样貌模糊起来,掩盖他昳丽容貌出现的,是一片阴霾的天。 海水与天际交融起来,却没有天青水碧的秀美,而是一片昏沉。 “你真的要去?”一道声音在耳边响起,唤醒了她恍惚的意识,一个肌肉扎实的壮汉从船舱之中走出,阿比转动脖颈回头,却发现自己失去了一半的视力。 她想起那些常年漂泊在海上的家伙儿们的打扮,下意识地抬起手,粗糙的布料手感印证了她的想法,她的左眼之上,确实覆盖着黑色的眼罩。 “你也觉得我会死?”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虽然阿比盖尔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感受到此刻她确实是一个女孩,可听到那深沉浑厚的声音之时,她还是有片刻的怀疑。 这并非伪装,她的声音天生如此。 “我压了两块金锭你会死在陆地上。”那人露出笑容,“压你会被陆地上的那些怪物撕成碎片。”不过,他画风一转,又道:“我还压了两块金锭。压你能活着回来。那时候,我们说不定能沾沾你的光,跟着酬劳上涨。谢利。” 被称作谢利的人,目光在这位唯一能算作朋友的人身上移过:“多谢你的好意。” 高大的那人耸耸肩,像是完全不在意她的感谢:“你也知道,我总是喜欢做一些大家讨厌的事情,既然他们觉得你会死,我就偏压你活着。” “你不是还压了两块我会死吗?”谢利扯了扯嘴角。 “谢利,你不赌博,你不知道这里面的门道。”谢利唯一的朋友嘿嘿一笑,他的表情逐渐沉了下来,“押注是要看赔率的,即使是相同的本金,不同的赔率,意义是不一样的。” 水手们之间经常赌博消遣难耐无趣的海上时光,谢利掺和不进去,也不喜欢和他们厮混在一起。 她丝毫不关心他们之间那些愚蠢的赌局,即使这一次他们下注的人是她,她也懒得理会。 “船长怎么说?”谢利试探着询问,用仅能够感受光芒的一只眼睛注视着他,她没有读心术,只能凭借着细小的表情变化猜测判断他的真实想法,可笑容堆砌在他的脸上,看不出其他的情绪。 这是她现在唯一关心的事情,甚至要超过那个他们口中困难的,绝无可能生还的任务。 “嘿!”他突然大笑一声,结结实实吓到了谢利,让她的心脏随着一震,“他就是庄家。” 他就是庄家。他就是庄家。 这句话不停的回荡在她的脑海里,就像是那些充满着讽的笑容与不堪入耳的调戏一样。 谢利感到十分的荒唐,这种荒唐逐渐蔓延成一种浓浓的讽刺。 她是这艘私掠船上唯一的女人,可她的身高将近两米,手掌又宽又厚,肌肉紧实,毛躁的棕色短发贴在头皮之上,身上的短打的衬衫和肥大的马裤,本该是隆起的胸膛平坦地像是二层的甲板。 这船上没有一个人将她当做女人,连她自己也不把自己当做女人,她天生就骨架大,个子窜得飞快,力气也大,为了在船上活下去,她跟着水手们学会了使用武器。 性别的认知障碍一度成为她的困扰,可也许是其他什么在作祟,每当看到船长的时候,她总是产生一些不经常出现的情绪。 谢利脑子直,很难形容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以至于她想要成为船长的二副。原先的二副得坏病死了,这个位置空缺了下来。 谢利能够胜任这个位置,她力气大,又壮的像一头牛,挥舞弯刀的时候,船上的男人们也很难在她手上坚持太久。 想要当上船长的副手,需要船员和水手们认可,谢利在武力上勉勉强强通过了考验,但那些骨子里自大到极点的家伙儿总是认为女人不应该出现在船上,就算是像谢利这样魁梧的女人也不应该玷污属于男人的浪漫。 海洋,自由,与宝藏,同样也是危险,挑战,与机遇。 船长给出一个让人信服的方式。 只要谢利能够完成他们与红鸦的协议。 红鸦是诡异的海巫师。他们的船曾遭遇过触礁事件,海水灌入船舱,在死亡蔓延的恐惧之中,船长做出承诺,换取代号为红鸦海巫师出手相救。 红鸦施展诡异的魔法拯救了他们,那些危及生命的海水消失不见了,因为暗礁破开的船舷也恢复如初,甚至说那些奄奄一息的水手们也重新生龙活虎起来。 甚至没人能够看清红鸦究竟是如何施展这种魔法的。 但船上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他们欠红鸦一条命,而在红鸦需要的时候,没人能够逃脱他的召唤。 现在就是那个时机。 红鸦的信件在海鸟之间传递,横渡海峡,送到了船长的手中。 红鸦要他将一个对海洋了若指掌的人送上岸,帮助他完成一项任务。 这个神迷的巫师并没有说明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任务,但与巫师牵扯上关系,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信件的末位,也不知道这位巫师是故意恐吓还是好心提醒,他说,这个任务很危险,稍有不慎便是灰飞烟灭。 不管他是恐吓还是提醒,船长早已经将这回事抛之脑后,曾经的恩情对于这些海盗来说可不是什么道义,但忌惮于巫师们那些无法形容的可怕力量,他还是需要派遣一个人前往。 最好的目标便是船上的异类谢利。 她是船上曾经大副弟弟的独生女,在他们的家乡遭遇了饥荒之后,他将瘦小的女孩带上给在船舱打杂。 一个还未长开的小女孩被丢在臭烘烘的男人堆里本来手十分危险的事情,但没人敢惹她的大副伯伯,继而谢利平安的活了下来,甚至因为随船而行不再忍饥受饿,长得越来越壮。 大副死的时候,她已经混迹在男人堆里和男人没什么区别了。 把她弄走总归时件好事,船长想。海上很少有人不迷信,带女人上船可是十分晦气的事情。 一个天赐的机会出现在他的眼前,二副病死了,尸体都烂透了,而谢利想接任他的位置。 那么就只能让她自愿下船,一举两得。 — 船离开了,谢利独自站在港口的引桥之上,看着她熟悉的船帆逐渐变小,谢利眯起眼睛,摸上了腰间的弯刀,神情越发的严肃。 海上漂泊的人忌讳踏上陆地,他们恐惧红鸦,纷纷说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她不信,她一定会让人刮目相看。就算不是为了成为船长的副手,为了证明她自己,她也一定会完成这次的任务。 那是十分遥远的年代,甚至于当时还没有清晰的城邦划分。人们还不来了解混杂在普通世界之中的神秘世界,只是将那些拥有无法理解力量的存在称之为巫师。 红鸦在信件上留下了接头的方式。 为了验证船长送来的是他需要的那种人才,谢利要在约定的地方潜泳。 除去腰间的弯刀,游泳是她第二擅长的事情。别看她身形魁梧,高壮,每每进入海水,谢利就像是灵巧的鱼儿一般。 她能在水下潜泳沙漏颠倒两次,日冕移动一个单位,不过才颠倒六次。 没有一个水手向她一样不借助能够潜水如此长的时间,这也是谢利得意的小秘密。 谢利四处查看,没发现这里有人的踪影。 不过想到红鸦是巫师,也许他有其他的方式能够观察这里的情况,她没有多想,一个猛子扎入水中。 海水的咸味瞬间将她包裹笼罩,这种熟悉的感觉,让她的每一个毛孔都在舒张。 在岸上跋涉片刻,她就开始想念被海水浸泡的感觉,现在终于重新回归海洋的怀抱,谢利恨不得立刻绕着这里游上几圈。 虽然十分渴望尽情的尽情的游水,但在水下平凡的动作实际上会影响到她潜水的时长。 虽然不知道红鸦有没有在观察,她还是做好了十足的准备要给他一个下马威。 谢利沉下气,定在水中,尽可能压缩着对氧气的消耗。 背坡的阴凉处,一道消瘦的身影完美的融入阴影的缝隙,他垂着眼睛,安静看着逐渐恢复平静的表面,隐藏在衣袍下的手不停捏动计时。 直到谢利跳入水中的涟漪消逝不见,暗中观察的人才皱起眉头。 淹死了? 他的眉头蹙得更深,又等了十几次呼吸的时间,终于不在隐藏,缓缓从背坡走出。 眉心的火焰微微跳动,拥有一头金发的消瘦男子定在海岸边上。 他看向海水,有些犹豫。 最后还是伸出手,按在了地面之上。 紧接着,神奇的一幕发生了,自他手掌接触地面的位置开始,一簇火焰迅速笼罩了这片自然形成的小海湾。 水浴高温而蒸发,白色的水雾蒸腾而起,周遭的温度瞬间上升。 潜泳在水下的谢利突然感受到一种诡异的热气,即使她饱受日晒雨淋,但那种高温的灼烧还是让谢利难以忍受,她猛地冲出水面。 突然出现的人影吓到了岸上的男人,他的动作一偏,脚下一滑,斜斜地朝着水中跌落。 失去了非凡能力的供源,燃烧的火焰瞬间熄灭,男人跌入水中,瞬间被海水呛了口鼻。 因为力量来源,在海水之中,他很难施展术法助自己离开。 倒是谢利发现了异常,在挣扎的水花越来越大直到他淹没之前,她潜入水中,一把捞起那个倒霉鬼。 男人大口的喘气,鼻腔的酸涩让他不住的干呕。 谢利看着他。 等到稍微缓和一些的时候,红光闪烁,那人站直了身体,身上的衣服也重新变得干燥。 这是巫师的能力。谢利本能地摸向腰间的弯刀。 “我是红鸦派来的。”男人扫了一眼谢利的动作,仔细看了半天,他开口,“你是男人还是女人?”他从眼前这个魁梧的家伙儿身上感受到了鲜血的波动,虽然说外表有些不符,他还是多嘴问了一句。 谢利皱起眉头,若是此刻站在这里的不是混迹在男人堆里长大的谢利,或许会感受到一丝冒犯,但她却没有注意这个问题。 “海巫师派来的人不会游泳?” “咳。”巫师打扮的男人咳嗽了两声,转移话题道:“我是肖恩·马奇,你叫什么?” “谢利。”谢利收回手,低头看着面前的男人,他瘦像是黄鱼,她的注视带着审视,似乎在认真的考虑他的身份。 肖恩·马奇撇嘴,从衣袖内取出一份信件,封口的蜡漆上依然是一只红色鸟雀。 “这次任务一半的时间会消耗在陆地上,找一个熟悉大地的巫师,难道不是必须的吗?” 谢利本来还有所怀疑,但是红鸦的符号上有着巫师独特的巫术,伪造者是无法逃离巫师本人的监视的。 她不再怀疑。 “红鸦要我做什么?”没有对于的废话,确认了对方的身份之后,她开门见山,直接询问。 肖恩·马奇瞥了她一眼。 “你很快就知道了。” 谢利本来是这么以为的,她很快就能知道自己上岸的目的,可那个巫师口中的很快,足足拖了三个月。 在岸上三个月,她身上都要干起鱼鳞,他们每天都在赶路,朝着内陆越来越深入,却始终不知道此行的真正目的地。 变故发生在他们深入草原的第四个晚上。 草原,谢利的生命之中从未见过草原,真正见到后,她才知道,这是比海洋更加宽广的存在,尤其是这时候没有一艘船带着他们在草海之中翱翔,一切都靠着一双腿丈量跋涉时,她意识到什么叫做苦难。 但这一切才是开始。 谢利以为赶路已经是挑战,一直观察着周围的,他感受到了松动。 它们来了。 在这个念头形成的一瞬间,周围的土地像是突然活过来一般扭曲,夹缝之中的存在渗透进入这个世界。 闭目养神的谢利瞬间睁开眼睛,抽出腰间的弯刀。 可敌人的样子却让她握住弯刀的手哆嗦起来。 肖恩被红色的光笼罩,但那光并不算明亮,而是散发着一种暗沉的气息。 他眯着眼睛,眉心的火焰印记明明灭灭。 可彼端的生物无穷无尽,即使他通晓一些超越常人理解的力量,在这样的消耗战之中还是难以坚持太久。 也就是这个时候,身侧的家伙儿却突然大喊。 “你爬过树吗?”谢利转头看向同行倒霉鬼,她指着不远处的一棵树,“我们爬上去,这棵树这么高,他们追不上来的。” 那人龇嘴,手中动作速度丝毫不减,“哪里有树,我只爬过邻居家的屋顶。”却在话音落下的瞬间停顿下来,在谢利手指的方向,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棵参天大树。 世界树。 他的脑海之中只剩下这一个词语。 该死的,和这个愚蠢的女人待在一起的时间久了,他敏锐的大脑也变得迟钝。 真是傻人有傻福。 谢利并不知道这棵树的意义,她拽着肖恩,撒腿狂奔,在被彼端生物淹没之前,她一把将肖恩甩在背上,背肖恩爬上了第一根枝丫。 这是她爬过最难爬的树,树干粗壮到凭借她本身根本无法合围,只能勉强扒着借力点,废了吃奶的力气才爬上来。 肖恩从她身上跳下来,一边感叹女人的怪力,一边朝下观察。 成群的扭曲生物聚集在树下,却没有一个敢朝着树的方向靠近。 他沉下表情。 彼端的存在已经注意到发生在人世间的异变,他们还是不够低调。 但很快肖恩就想起另一件不容忽视的事情,世界树上的守护者! 巨龙! 这棵树可不是什么完美的庇护所! 这一瞬间,他顾不上那么多,扯起那个壮女人的胳膊,她太壮实了,他一把没拽动,自己还踉跄了一下。 “妈的,你长这么高做什么!”气不过地骂了一句,他在谢利疑惑的眼神之中快速说道,“别再这里停留,我们要快些离开。” “那些怪物还没……”谢利的话还没说完,只听见那个倒霉鬼说,“留在这里的结果恐怕会被跳下去更惨烈……” “这是世界树,约顿海姆。” 龙啸掩盖了他的声音,耀眼的红携带阴影笼罩下来,在树枝与树干的缝隙之间,夹带出呼啸的狂风。 谢利反应快,下意识地抱住身侧的枝条,但肖恩·马奇就没有她这么幸运。 巫师们似乎天生带着体质孱弱的固有印象,肖恩·马奇瘦得像是一把骨头,在本就不平坦的树枝上,他随时都有可能被风吹飞,树下,那些扭曲的怪物正等候着他们。 谢利拉了拉自己的眼罩。 在暴风雨席卷的夜晚,巨浪卷起船只,是被飓风更危险的局面,她凭借着在海上练出来的保持平衡的能力,顶着狂风,朝着肖恩·马奇移动。 幸亏她生的高壮,龙翼扇动引起的风暴病为你能够撼动她的身形,谢利眼疾手快,一把扯住肖恩·马奇的胳膊,拖着他一起死死抱住树枝。 在她那种无法理解的怪力钳制下,肖恩好不容易抽出一只手,隔着衣袍他也能感受到自己被她握过的地方一定淤青一片。 但现在可没有时间浪费在无谓的争辩之上。 红龙,可不是来救他的。 祂和彼端生物是仇敌,和他,也绝对不是盟友关系。 相反,若是让祂感应到他身上携带的东西,恐怕红龙女王会立刻转身来攻击他。 奇异的咒语从肖恩·马奇口中溢出,他的身体被一种红光所笼罩,这种红光逐渐过渡到谢利身上。 再次反应过来时,他们已经出现在数千里之外。 红龙喷吐的烈焰也在下一秒席卷树底的扭曲生物。 “肮脏的虫子,怎敢玷污世界之脊梁?” 突然的挪移让谢利失去了重心,狠狠跌在地上。 肖恩·马奇扫了她一眼,感叹她造成的地动山摇的阵势。 不过只是一眼,他的注意力还在遥远的地方。 “祂焚毁了它们,生命之神的坐骑。”肖恩眯起眼眸,看向远方,距离太过遥远,他实际上什么都看不清,却还是注视着约顿海姆出现的地方。 “祂注意到了彼端的异动。” 谢利干脆坐在地上不再起来,先前的画面足以让她永世难忘,她狼狈极了,就连一只带着身上的眼罩也不知道丢在了什么地方。 “彼端?”她摇摇头,“没听说过。” 肖恩·马奇的思路被这没头脑的接话打断,像是被逗笑一般,“你只有蛮力吗?” 谢利不服:“你要和我比比力气吗?” 肖恩·马奇撇嘴,力气大又什么用?他定了定,说道:“彼端是三个世界之间的夹缝,那里面都是些肮脏的怪物。” 谢利似懂非懂。 肖恩·马奇看了她一眼,知道和这个只有力气和勇气的女人讲不清楚。 “总之,那不是什么好地方,你别知道比较好。” “那你为什么会被那些怪物追?”谢利抓住了其中的关键,肖恩·马奇一直说那不是好地方,却又和那些东西牵扯不清。 “这关键吗?”肖恩咬牙,他寻找到了世界树,却难以从中获得力量,甚至说与世界树上的守护者正面较量。 谢利点点头,耿直地让人无法拒绝。 “甚至出现了龙……”她想起先前的一幕,仍然感到震撼,即使没能看清楚那巨龙的真容,令人恐惧的龙啸却不停的回荡在她的脑海之中,“我只在传说里听说过龙……”她猛地一激灵,肖恩似乎早就知道那树上有龙。 “红鸦到底让我们找什么?”她终于问到的事情的关键,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肖恩·马奇。 后者扫了她一眼,似乎是无可奈何道:“这是神谕。” “神?”谢利愣了一瞬,这个模糊的词语让她有一瞬间的迟疑。 比起亲眼见到巨龙的震撼,这个模糊的词语带给她的是一种无力。 “是啊。”肖恩·马奇蹲下身来,用他那双蓝色的眼睛顶着谢利。 “红鸦,就是人们对于战争使者的代称。” …… 雨水从淅淅沥沥逐渐变大,潮湿逐渐变成黏腻,与混杂在地面上的污物混合成难以忍受的气味。 不自觉脱口而出的呢喃,阿比盖尔的意识重回身体,她眨眨眼睛,熟悉红色的身影近在咫尺。 “厄琉西斯。”她轻声呼唤他的名字,这一次他却没有丝毫的反应。 “回去吧。”厄琉西斯退了一步,趁阿比看清他脸上的表情之前,将背影留给她。 还未抵达黑港,两人便原路返回,厄琉西斯始终走在她的前方,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周围的雨还在不停的下,却没有一滴落在阿比盖尔身上。 属于火焰的力量盘旋在她的周围,雨水蒸发成水气,以另一种特殊的方式完成了属于它们的轮回。 阿比盖尔伸出手,试图接近厄琉西斯,却在碰触到他红色长发的瞬间停了下来。 她终于意识到,她与厄琉西斯之间,正在产生裂隙。 黄昏的夕阳透着懒意,人迹罕至的树林之中,一抹红色悄然浮现。 时隔许久,他再一次站定在那小小的墓碑之前。 梧桐树的树叶染上秋意,风起一片,悠悠而落,厄琉西斯缓缓伸出手,接住了那坠落的叶片。 第143章 多恩的秋天是干燥的, 这种干燥在厄琉西斯特意挑选的墓地提现的并不明显,但卷曲的草叶还是不可逆转地染上的金色。 梧桐树冠笼罩下的地方却还是温暖如春。 红发的天使缓缓蹲下身体,大理石雕刻而成的小小石碑上, 安娜的名字是如此的刺眼。 时间悄然流逝, 转眼间已经是她离去的第七个年头,地面之下, 曾属于他的那节指骨已经重新回归主人的怀抱。 那是他唯一留给安娜的东西。 厄琉西斯垂着眼眸,犹豫再三,最终还是伸手覆盖在安娜的墓碑之上。 石碑冰冰凉的, 却传递给厄琉西斯一种许久未曾感受到的安定。 他已经太久没能感受到这种安定, 自安娜离开之后,他的一部分跟随她离开,后来, 他以为它们已经和阿比盖尔一起回到他的身边。 可就像是那句在他们重逢之时他亲口说出的话一样。 她是安娜,也不是安娜。 一直以来, 厄琉西斯都以为自己很清楚这句话的意义, 可他也许根本没懂其中的深意。 但在之后朝夕相处之中, 他逐渐意识到了他们之间存在的差异。 那是一种每时每刻都能体会到的情绪, 可真正想要准确去描述那种感受的时候,厄琉西斯又难以形容。 现在他明白那种的感觉的由来。 他不再被阿比盖尔所依靠,他甚至感受不到一丝自己被需要的迹象。 他爱上她时,她是安娜,是坚强独立的女孩,但她是人类, 在涉及诸神纷扰的世界,他是安娜唯一的依靠。 厄琉西斯想,这是因为以前在神域之中时, 他常被忽视,使得他偶尔忘却自己所拥有的强大力量,安娜无法理解他拥有的力量,她依靠他,而这种依赖让他心安。 阿比盖尔能够理解他拥有的力量,他所处的位置。可她拥有同样甚至超越他的力量。 她不需要他的庇佑,不需要他的保护。 逐渐地,他开始怀疑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只是一些他自我安慰的牺牲,与女神的约定,是不是只是他自我感动的产物。 他说那是努力,是他走向阿比盖尔所付出的努力。 实际上,只是他无法适应转变而强行加在身上的牺牲罢了。 他为他们之间的爱情承受灵魂撕裂的疼痛,为了能够与敌对阵营的神灵一起,他付出了如此的牺牲。 这样的牺牲并非毫无意义,但在他们的关系之中,牺牲只是绑缚在另一方身上的枷锁。 厄琉西斯越来越不堪于自己的所思所想。 在安娜面前时,他是无所不能的天使,而此刻,站在阿比盖尔的身边,他身上的劣根性被完全剖析出来。 此刻,在远离阿比身边的这里,安娜的墓前。他终于感觉那种在她面前的无地自容有片刻的消失,可同样,厄琉西斯知道,他依然无法脱离内心深处对于她的倾靠,否则他可以随意出现在任何的地方,一个足以让他安静下来反思自我的地方。 而不一定是这里。 安娜属于阿比盖尔。 而趁着这位内心混乱不堪之际,一点不易被察觉到的力量正在逐渐潜入他内心深处,寻找遗失在漫长时间之前的存在。 若是他的内心不曾动摇,一定不会被这种力量而侵入。 海底之约,看似是为了诱惑阿比盖尔发觉自己被影响的轮回,更深层次的目标,从来都是她身边的厄琉西斯。 轮回圣女经历过无数次轮回,见证过太多的情绪涌动。她的内心无比强大,即使无序之地的意志能够影响到她,让她生动摇,可想要完全控制住她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 祂们转化了目标。 战争天使厄琉西斯,诞生于神战末尾,战场废墟之中形成的生命体。 祂的权柄具象化,是一双来自过去战争之神的眼眸。与陨落的神纠缠不清,又深陷虚无多年,或多或少受到过虚无之外世界的侵染。 一个看似平和却难以平和的存在。 没有比他更好的选择了。 所以,当在深海之下,厄琉西斯代替阿比盖尔靠近那个负载着无序意志的机械造物之时,那些力量与他灵魂深处的不安混杂在一起。 当沙哑的“战争”一次响起之时,在他的身体之中,曾经的战争之神正在悄然苏醒。 天使只不过是权柄的容器,而那个与权柄伴生的存在,对于战争权柄的掌握,远远超过厄琉西斯。 若不是察觉到异常的莱特及时出手制止了无序之地力量的干涉,在深海之底,祂便会在厄琉西斯身体之中重生。 不过,拥有无上智慧的无序意志没有一次成功的信念,祂们深知自己能够渗透进入这个世界的力量终归有限。 所以提前做了第二手准备。 “红鸦。”当这个词语从意识不清的阿比盖尔口中吐出时。 厄琉西斯的情绪在瞬间产生了剧烈的波动。 了解神灵构成的人们都知道,战争天使并没有属于他的信徒,可这是最近几千年的事情了。 三千年的时光,对于寿命不过百年的人类来说,已经太过漫长。 厄琉西斯从未将自己的力量降于信徒,可在遥远的第一纪元,曾经的战争天使玛尔斯却从未吝啬过他的力量。 那是掠夺与剥削的时代,比起现在,那些有钱有权的家伙儿对于工人们的压榨,那时候的剥削做更为直观。 杀掉聚落里的男人、老人、和可能造成威胁的男孩儿,将女人、女孩粮食和身处带回自己的部落。 拿着并不锋利的武器,用粗制的弓箭,石斧,制造能力稍微强大一些的部落,能够运用青铜制作武器。 刀刀到肉,鲜血淋漓。 战争的力量,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中滋生发展。漫长的时间之中,战争天使从不缺乏信徒,他们渴望掠夺,渴望变得强大。 当鲜血逐渐从部落与部落之间的战斗,演变成城邦与城邦之间的战战争,国家与国家之间的战症。 战争天使的信徒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狂热。 玛尔斯,也是在漫长的积累之中,意识到他所掌握的权柄上线难以估测。 祂的力量催生了人类世界文明的变迁,也影响到了其他生活在人世间的生灵,甚至说,因为死亡人数的激增,幽暗国度也进入前所未有的繁荣时期。 没人能解释为什么造成尸横遍野,生灵涂炭的战火为何让世界快速发展。 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人们渴望着和平,可当时间碾压过他们终将化成的白骨,一切都成了必要的过程。 玛尔斯的力量越来越强,在信徒“红鸦”的帮助下,祂悄悄筹备着封神仪式,希望借此成为能够于昔日主人一般的正神。 红鸦,是战争之神信徒的称号,而止戈,是厄琉西斯美好的期望。 阿比盖尔的身影在林间缓缓勾勒,全部的气息都被她小心翼翼地控制在自己的周围。 而深陷情绪波动中的厄琉西斯并未能察觉她的到来。 阿比盖尔平静注视着,他在安娜墓碑前俯身的动作,平静的眼眸之中,闪过一丝伤感。 这丝伤感并不是因为厄琉西斯仍然没有忘却安娜而产生的,只是她为自己与厄琉西斯的一切,感到伤心。 他们虽然深爱彼此,却没能找到最适合双方的相处方式。 就向现在,阿比盖尔能够从他的背影之上感受到厄琉西斯的痛苦,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走上前去给予他丝毫的安慰。 因为他站在安娜的墓前,而她曾是安娜,却还无法面对安娜。 厄琉西斯的情绪起伏维持了片刻,阿比盖尔一直静立在他不远处的位置,几乎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当红发的天使情绪有所缓和,准备离开的时候,阿比盖尔抢先他一步,率先回到了南大陆的海景房中。 她立在玻璃观景窗前,极力掩饰着情绪,看着那道红色的身影缓缓出现。 “回来了?” 厄琉西斯抬眸落在阿比盖尔身上。 那双总是温柔的眼瞳之中闪过一丝不解,继而消散开,转化成了正常的神情。 “嗯。”他的回应不浓不淡,已经感受不到丝毫先前的挣扎。 阿比盖尔松了一口气,她想到先前厄琉西斯的紧绷,仍然不住的担忧。 但好在他恢复了过来。 厄琉西斯靠了过来,一改往日的沉默,主动开口询问阿比盖尔,与轮回有关的事情。 “我想知道先前发生了什么,黑港、还有海底的船锚。”他注视着阿比盖尔的眼睛,红与黑的异瞳隐约透露出些许肃杀的气息。 阿比微凝。 涉及到轮回权柄,她本不愿意多提,但作为这段关系的当事人之一,她逐渐明白,无法对爱人坦诚,也是她和厄琉西斯当前必须面对的问题之一。 既然他开口询问,到可以接着这个机会试着解开他们之间的心结。 “我看到了自己的一次轮回。”阿比盖尔组织着话语,“是目前为止所以轮回之中,我能够回忆起最早的一次,甚至说,那时候神战还没有开始。” “玛尔斯还没有成为后来的战争之神。” 第144章 玛尔斯。 这个附带着特殊意义的名字消散成空气中的尾音, 厄琉西斯微垂的眼帘似乎在颤动。 他轻轻笑了一声。 “那真的非常久远了。” 他的语气并不自然,至少,此刻厄琉西斯所浮现出的情感让阿比感受到了一丝违和。 她没有深思。准确来说, 是她经历过深思之后选择了忽视这种感觉上的异常。 玛尔斯, 昔日的战争天使,正是因为祂的陨落, 厄琉西斯得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他内敛而温柔,却承载着难以于温柔联系在一起的肃杀和暴虐。 提及战争,人们多是厌恶的, 却在不为人知的角落滋生出阴暗。 玛尔斯催化了这种情绪, 却让厄琉西斯承受这种代价。 作为权柄的容器,他们都别无选择,只是玛尔斯已经陨落, 留下的只有厄琉西斯。 他会情绪复杂,也是正常的。 阿比盖尔静静注视着他, 厄琉西斯抬眸与她对视, 露出一分浅浅的笑。 “能不能具体和我讲一讲?”他询问, 说话间缓缓拢起红色的长发, 举手投足间,有种难以拒绝的风情。 阿比盖尔一直知道厄琉西斯长相风尘而媚俗。 只是他总是深沉而温柔,压制那眉眼之间透露出的诱人风情,但这一刻不同,只是简单的拢起长发的动作,阿比盖尔曾见他做过无数次, 却没有那一次如同现在一样,让人移不开视线。 阿比盖尔痴痴地盯着厄琉西斯的脸,甚至忽视掉他的话语, 只看见那妖艳的红朝着她一步一步走来。 幽深的耀黑与艳丽的猩红流转,一瞬间,她只能看到厄琉西斯勾起的一抹笑容。 手腕上的小蛇狠狠咬了她一口,獠牙刺入完美无瑕的皮肤,没有想象之中的疼痛,却让阿比盖尔瞬间回神。 她的视线仍然盯在厄琉西斯身上,痴迷至茫然的状态却被悄然打破。 “怎么了?”阿比盖尔听到厄琉西斯充满关切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手腕间的小蛇还在不断盘旋着收紧,冰冷的鳞片摩擦过她的皮肤,生出一种冰冷又滚烫的感觉。 这可不是什么好的征兆,阿比盖尔感到了反常的恶寒,她尝试着抬手按住一侧手腕上的小蛇,驱动着自己本身的权柄。 他是厄琉西斯,他怎么会让自己感觉到诡异? 但当她抬眸看向那道身影的时候,眼中的怀疑也在逐渐的淡去。 “阿比?”厄琉西斯再一次呼唤她的名字,“听到我说什么了吗?” 阿比盖尔点点头:“和谢利还有红鸦有关的事情。” 红鸦。 当这个明显具有年代感的词语脱口而出的时候,小蛇造成的刺疼又明显起来。 阿比盖尔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躲开了厄琉西斯想要亲近她的动作。 看着那悬在空中的手,阿比盖尔对上厄琉西斯的眼睛:“我……”她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躲开他,可小蛇似乎想要告诉她些什么。 那对缠绕在她手腕上的黑底银纹衔尾蛇,是轮回权柄的具象化。 权柄正在提醒她。 厄琉西斯却突然笑了一声,那笑声之中,带着自嘲。这份嘲弄并不重,传递此刻的阿比盖尔耳中却异常的明显。 “厄琉西斯,我……”阿比想要解释,可每当她想要解释或者偏心厄琉西斯的时候,手腕处传来的疼痛就越发的明显。 权柄在提醒她,提醒她什么? “没事,没关系。”在道歉或者解释的话语脱口之前,厄琉西斯也后退了一步,自然地吐出了原谅的话语。 阿比盖尔愣在原地,厄琉西斯眼中的失望与失落被放大的数倍,她被吸入那双异瞳,疼痛都模糊起来。 她好像做错了什么,这种错误要让她获得厄琉西斯的原谅,可她做错了什么? 她躲开了他的手,可那是有理由的,她还没来及告诉他,就得到了谅解。 就像是她已经被带上镣铐。 阿比盖尔皱起眉头,越皱越深。 这种感觉是如此的诡异,至少它不是该这样出现在她与厄琉西斯之间的情绪。 她甩一下头。 “厄琉西斯……” “阿比。”他又一次打断她,像是拿定主意不让她将话说完,“我知道我们之间出现了一些问题,我想你也应该有所感知。但我……” 他的表情充满着失望,当这种情绪沾染上他的眉眼,给人的感觉就只剩下怜爱。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注视着她,那双眼瞳让人无法拒绝。 阿比盖尔看到他眉心的火焰跳动起来,越来越猖狂,越来越妖冶。 厄琉西斯呼出一口气,他迈开长腿,越过他们之间的距离,重重地将阿比盖尔拥入怀中。 沉着而有力的心跳瞬间将她笼罩,他施加在她身上的力量是如此的难以抗拒,阿比盖尔轻轻覆在厄琉西斯的胸膛之上。 “我爱你,阿比盖尔,我爱你。”他的声音在耳边回荡,深情而炙热,一如此刻火焰燃烧一般的温度。 阿比盖尔的表情有些许茫然,她顺从本能地伸出手,覆在他的后背。 厄琉西斯的体温如此的真实,可她感受到了欺骗。 …… 莱特闭上了眼睛。 在一片空旷之中,在祂的眼前,什么都没有,可当光之女神轻轻阖上眼眸,周围的虚无变得扭曲起来,再只有神能“看”到的世界之中,粘稠胶质密布在这个虚无的空间,而祂们的源头,都来源于虚空处的某一处——连接无序之地的溢口。 莱特的神情严肃。 这位周身散发着温暖光芒的神灵就静静地悬停在这片幽深的空间之中,祂没有任何的动作。 但实际上,祂正在经受着一场超越常人理解的对抗,对抗的地点不在当下祂所处的地方,而是在扭曲空间的尽头,靠近虚无溢口的地方。 祂正在以自己的力量,延缓着无序对这个世界的侵蚀,与祂做着同样事情的还有另外一位女神——来自幽暗国度的黑暗女神米格娜塔。 两位敌对的神灵并没有达成协议,却默契地同时选择以自己的力量延缓无序之地的侵蚀。 莱特知道米格娜塔也在这里,但现下,她分不出精力去招惹她这位姐妹。 无序的混乱几乎将祂撕裂,意识每靠近一份裂口,周围的粘稠胶质便变得越发的沉重,它们没有形态的束缚,即使此刻莱特的神躯和她的意识相距甚远,那些粘稠的胶质还是附着在她的意识之上,像是连在她的身体和她的灵魂上一样难以摆脱。 她聚集着光,调动着创世神赋予的力量,但虚无之中光亮难以渗透,她的每一丝反抗都显得困难。 终于,在突破了胶质的束缚,她终于靠近了那出溢口,它隐约散发着暗沉的红光,在一片空洞的虚无之中显得巨大无比。 莱特眯起眼睛,意识代替着她的身体,企图窥探清那破口处的模样。 她看到了! 当红光逐渐淡去,浮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张严肃的面容。 祂甚至没有属于“脸”的任何形态,但莱特知道祂是一张脸。 一种力量扼制住她的咽喉,即使光之女神不依靠气管和肺呼吸,她也在这瞬间感受到了窒息感。 那张扭曲的脸往了过来,莱特下意识地想要闭上眼睛,却猛地发觉自己竟然无法做出任何的举动。 她看到了那张脸,首先入眼的是细长的触须,那些纠缠的沾染着恶心碾压的触须,自眉心向下将诡异的脸分成两半。 其中一半是斑斑点点的颗粒状的眼睛,密密麻麻分布在左边的半张脸上,右边半张,是撕裂的嘴唇,像是新生婴儿裂开的兔唇一样,但不是一张,是一张叠着一张,组合而成的扭曲的烂肉。 那半张脸上的每一张嘴都咧开着,露出诡谲的笑容,那些斑点颗粒的眼睛附和着, 恶寒沿着尾椎骨之冲大脑莱特被死死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她感觉自己下一瞬间就会死去,被那一张张嘴硬生生地撕裂吞食。 就在她将要失去抵抗力的边缘,一道身影靠了过来,莱特看不清它的样子,却感受到熟悉的气息,那身影拽住了她,手指有力。 接着她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下沉,像是被抛在海水中的船锚一样下坠,到某一个点,又被拽住,悬停在半空。 莱特的神躯猛地睁开眼睛,周围还是一片空洞的虚无,却脱离了那张恐怖惊悚的脸。她大口喘息着,低头间看见自己裸露的皮肤上出现大片大片斑点的淤青。 莱特呼出一口气,熟悉的淤青终于让她感受到了一丝真实。 每一次她尝试着想要靠近那个溢口,都会被那些粘稠的胶质附着,它们利用她的力量污染她,表现形式就是这大片大片的黑色淤青。 那道拯救了她的身影已经离去,莱特知道那是谁,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这不是赌气的时候,她们绝不能在这种时候被分裂。 她不会感谢米格娜塔,她是光之女神。 自虚无回到神国,依靠在爱神的怀中,仍由他用纯洁的凝露驱散着她身上的淤青。 恍惚之间,莱特的脑海中闪回出那个怪异的脸,她忍不住哆嗦一下。 爱神艾维斯的眼中闪过担忧。 “女神……” “玛尔斯……”莱特的视线没有聚焦,她竟然从那张鬼脸上窥见些许讯息,神灵呢喃出一个名字,连她自己都难以相信,“他分明,已经死去。” “他在复苏,在厄琉西斯的身体里复苏。” “怎么可能?” 第145章 黑水区毫无征兆的迎来有一次的降水, 而在更靠近北侧的蓝海区却是一片晴朗。 厄琉西斯当然没有浪费掉这个机会,这个景观别致的海景房终于在这一刻派上了用场。 只见高大的天使牵着另一个同样高挑的女郎沿着海岸线浅金色的沙滩走着,他们的速度并不算快, 一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透露着和谐。 如果忽视那红发男人眼中偶尔泛起的波纹之外,眼前的画面确实是一副和谐而安宁的画面, 但掌握着战争权柄的厄琉西斯,更准确来说,是暂时在厄琉西斯身体之内恢复了些许意识的玛尔斯很清楚, 这看似平和的画面之下到底是怎样的波涛汹涌。 一场对于身体使用权的争夺战正在这具身体之内发生, 而他作为暂时的胜者获得了身体的控制权。 可厄琉西斯却还没有放弃,尤其是此刻,他正在以他的身份亲近这位来自幽暗国度的神灵时, 玛尔斯能够感受到这位接替他作为权柄容器的圣灵所产生的愠怒。 也许是他的性格使然,即使玛尔斯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隐藏在这灵魂之中的愤怒, 但他所展现出来的却不足于这种情绪最真实模样的十分之一。 也正是因为这种克制, 玛尔斯压制厄琉西斯并不是十分的困难, 对于这位意识重生的战神, 他真正面对的困境,是这次别有用心的死而复生。 玛尔斯停了下来,他没有再去分神理会厄琉西斯的反抗。 至少在此刻,他的反抗对于玛尔斯来说只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小打小闹,真正让他在意的是那些与他进行交易的家伙儿们。 天空如同海洋一般蔚蓝,而在这片蔚蓝的深处, 是包裹着世界的虚无。 虚无之外,就是祂们和祂们的爪牙。 隐藏在蔚蓝天际中的耀眼国度。 爱之天使的动作有一瞬间的暂停,因为莱特口中那个已经被遗忘了近三千年的名字。 玛尔斯, 掌握战争的天使,有着异色眼瞳的强大存在,那个高傲自信的身影似乎再一次浮现在他的眼前,更另他感到惊讶的是莱特话中的含义。 “您是说,玛尔斯将在厄琉西斯的身体内复活?什么意思?”他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理解错了女神的想要表达的意思,可内心深处艾维斯又十分清楚,他没有听错,也没有其他任何的歧义。 玛尔斯和厄琉西斯掌握着相同的权柄,而前者是权柄的最初拥有者。 可玛尔斯已经死了,生命女神在最后关头引爆的自身的权柄,带着已经成为战争之神的玛尔斯双双陨落。 他已经死了,又这么可能死而复生? 矛盾的念头在艾维斯的心头酝酿,他的神色之中露出为难与担忧。 他认识玛尔斯的时间远远超过厄琉西斯,可他们都是他的兄弟,偏袒任何一个…… 艾维斯握紧的拳松了松:“这不是巧合。” 莱特缓缓从座椅上起身,拉好金色丝线组成的披风,将那些狰狞的淤青都遮挡在金色的长袍之下。 “是的。”莱特直起身子,站了起来,“也许我们都忽视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掌握着生命权柄的女神,虽然祂的诞生并不是由父亲直接作用的结果,可当父亲创造出这世间的万物之时,祂的意识便悄然形成。”莱特的脸上露出了回忆的意味,即使对于她而言,那也是十分遥远的年代,莱特唤醒着隐藏在心底伸出关于父亲的回忆,这位创造了世间生灵,书写了世界规则的永恒创造者,她与米格娜塔的父亲。 “我记得,祂的出现,让父亲脸上露出了我从未见到过的惊讶。”直到今日,莱特回忆起那片刻时间中出现在创世神脸上的表情时候,她仍然感到震惊。 父亲是无所不知的神灵,在与祂共处的那些时间里,她从未见到祂露出惊讶的表情,祂早已洞悉了一切的真谛,已经很难有什么事情让祂感受到困惑,可在生命的意识出现之时,祂感到了不解与疑惑。 规则的出现与诞生,需要有识神灵的引导与规整,曾经的这个世界由父亲的意志守护,其余诞生与混乱的家伙儿并不敢轻易干涉,父亲陨落之后,祂的影子转化成虚无继续守护着这片祂所珍视的土地。 莱特呼出一口气。 “生命掌握着不弱于我与米格娜塔的力量,父亲曾说,若是祂能领悟到自己诞生于世的缘由,祂将获得创造守护规则的能力。”女神昂起头,“我不知道她是否真正领悟到父亲口中的真谛,但无论祂是否寻找到答案,也绝不需要引爆权柄来带着玛尔斯同归于尽。”即使当时的玛尔斯已经成为了战争的神灵,也绝不值得祂付出如此的代价。 如今看来,玛尔斯也并非在这个世界上彻底的消失,他失去的是神躯,是许多神灵认知之中,容纳权柄的容器。 而生命付出了全部,换来的只是玛尔斯神躯的消散?这样的代价可不对等。 其余的力量去往了什么地方?莱特其实心知肚明,撕裂虚无?那需要多大的能量冲击? 父亲曾说过生命权柄所蕴涵的强大力量,那种力量足以支撑着掌握权柄的神灵创造和守护规则。 而无序之地那些意识也很清楚,想要打开虚无的保护需要多么强大的力量,祂们选择了生命权柄,而玛尔斯只不过是引起这一切的导火索而已。 这个认知让莱特感受到了一丝不悦,即使玛尔斯已经消失了将近三千年,即使早已经有厄琉西斯代替了他承载着战争权柄,即使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算得上是背叛,但身为太阳神域的主人,领导十二天使的领袖,她厌恶自己庇佑的人或者事物受到外界的伤害。 即使玛尔斯曾背叛于她,能够主宰他命运的也只有他所侍奉的主人,而非其他存在,就算那些无序之地的意念强大到超乎想象,但她是光明的主人,是这个世界的光明女神。 她的意志注定影响世界的意志,光绝不屈服于黑暗,也绝不同化于空洞的混乱。 “玛尔斯的事情,你先不要透露给其他人。”莱特看了一眼艾维斯,她一直都知道,这位掌握着爱的天使怜悯着他爱而不得的手足,但暂时还不能透露给那位幽暗国度的圣灵。 她极有可能重塑生命权柄,而暂时玛尔斯的阵营还不得而知。 接近虚无溢口,那张鬼脸的出现再一次让莱特意识到祂们所面对的敌人深不可测,任何一点细微的变化,都绝不能被忽视。 “但你要密切关注这一切,艾维斯。”女神的金瞳注视着爱之天使,“一旦发生了异变……”她的声音中闪过一丝迟疑,像是做出了某种艰难的决定,“一旦发生异常,就释放人类教堂之中的全部的天使像。” 在艾维斯难以想象的眼神之中,莱特缓缓闭上眼睛,属于母亲的仁爱与怜悯在此刻淡去,剩下的只有作为光之女神的责任。 “我宁愿割舍战争,舍弃玛尔斯,舍弃厄琉西斯,也绝不能让他再一次成为被利用的对象。” 厄琉西斯突然停了下来,阿比盖尔也随着他站定。 她侧头看去,温暖的阳光散在他的侧脸之上,恍惚之间,她似乎看到了一丝深沉。 阿比盖尔一凝,“发生了什么事情?” 厄琉西斯转向她。 “只是看到大海有许多的感慨而已。”他握着阿比盖尔的手,微笑着回答。 他的语气很淡,像是在分享不经意之间的想法,去引导着阿比盖尔想起大海。 圣灵的神情收了收,她望向厄琉西斯,那双异色的眼瞳也含笑看着她,却与之前温柔神情有着差别。 “祂的目的,就曾是海洋。”阿比盖尔决定说出在谢利这次轮回中经历过的事情,在神战还未开始之前,战争天使玛尔斯就曾为了自己最后的封神仪式做出过诸多的准备。 这是与厄琉西斯有关的事情,阿比盖尔认为他有资格知道这些事情。 — “红鸦是圣灵战争的信徒。”谢利听懂了肖恩·马奇这句话中蕴涵的意思。 她虽然常年在海上漂泊,可这些年陆地上战争四起的事情她也有所耳闻,虽然说海盗们经常聚集的港口城市总是和混乱这个词语脱不了联系,但战争带来的混乱与天性不被束缚自由随性的海盗们引起的混乱可不是同一个层面的事情。 战争是会死人的,不只是交战的双方,还有许多无辜的普通人。 谢利紧盯着这些日子和她一起行动的肖恩·马奇,眼中闪过怀疑,她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人,确认他是否具有恶意,手也向下移动,放在侧腰处的弯刀上。 她的全部动作都没有刻意的隐瞒,肖恩·马奇清楚看到了谢利的一些列动作变化,他呼出一口气,勉强笑了一下:“如果我想要从你身上谋取些什么的话,你根本有机会对我出手。”他是施法者,即使他的外表看起来十分的孱弱,力气也很小,但这些都不是决定一个施法者能力强弱的关键。 天赋与对神灵的忠诚,那才是真正影响到巫师能力的东西。 而肖恩·马奇对自己的天赋极为自信,他是战争之神在人间的具象化,是神灵所偏爱的神眷者。 只是眼睛扫过,那把被谢利贴身放置的弯刀便出现在他的手中,沉甸甸的重量,出现在手掌的瞬间,他看到谢利从地上弹起来。 “你!” 第146章 肖恩·马奇感受着从那武器上传来的血腥气味。显然, 这把弯刀曾跟随着它的主人夺取过不少人的性命,否则根本无法沾染上这么浓重的血腥气。 他挥动一下那弯刀,手臂上的肌肉绷紧, 那东西重量不轻, 使用起来十分费力。不过这只是对于他而言,这东西在眼前这个比男人还要壮硕的女人的手中, 可是超乎想象的灵巧。 肖恩·马奇将那弯刀重重的抛向谢利,他那不多的力气在挥动几次弯刀之后就消耗的差不多,虽然已经故意装作轻松的抛出弯刀, 但它在空中形成的可笑的抛物线还是狠狠地嘲讽着他。 谢利本想要去接住他抛弃的弯刀, 即使她速度不慢,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她心爱的刀跌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你可真够弱的。”将武器还给她的这一举动已经变相的告诉谢利, 肖恩·马奇并没有伤害她的意思,但看到那可笑的距离, 她还是忍不住嘲讽了一声。 “一米?或者两米?”她看着武器落点的位置, 推断它此刻与肖恩·马奇的距离。 红鸦并没有理会她的嘲讽, 他只是一挥手, 对于武器的绝对掌控力再一次卷起那把落在地上的弯刀,将其送回到了谢利的手中。 谢利接过那漂浮在空中的武器,她再次看向肖恩·马奇的时候,便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我不需要蛮力,小姐。”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比蛮力好用的东西了。” 他平静的叙述事实, 谢利很显然没有接触过太多的巫师,对于隐藏在这个世界之中的神奇力量并不了解。 她是个很不错的战士,但也仅仅只是个很不错的战士而已。 “拿好你的武器。”肖恩·马奇对谢利说, “接下来,才是我们任务真正的目的。”他转头,望向两人利用传送魔法前所处的位置。 “约顿海姆。” 谢利追了上来,她步子大,两三步便越过两人之间的距离。 “我会成为挑起战争的帮凶?”她没有好奇肖恩·马奇口中提到的那些她没有听过的词语。 约顿海姆,彼端,这些都是她无法理解的东西,但战争是什么,她还是清楚的。 红鸦的目的是什么,是否要跟着他一起继续下去,是谢利现在需要决定的事情。 她确实想要通过这一次的任务得到认可,可得到认可的方式又不只有这一种,她需要确认清楚。 如果继续下去会挑起战争……那她绝对不会和他一起。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肖恩·马奇扫了谢利一眼,“你所纠结的那些东西,在现在这个时间段毫无意义。” “敌人不会给你时间思考这些毫无意义的东西。”随着他的话语落下,谢利感觉到周遭的空气变得沉重起来,地下有东西在蠕动,逐渐破开地面,朝着两人袭来。 肖恩·马奇的话语成为了警示。 “彼端可是无处不在的。” …… “这与海洋有什么关系?”占据着厄琉西斯身体地面玛尔斯明知故问。 对于肖恩·马奇这个名字,他还是有些印象的,这是他作为神灵之时所感应最深的一位眷者,在神战正式爆发前的暗朝汹涌之中,这位眷者确实为他提供了许多的帮助。 是他找到了约顿海姆,为自己弥补一些过失提供了绝佳的机会。 可惜的是,这一次接触的结局并不算好,祂最终也没能利用约顿海姆的丝毫力量,这棵树本能排斥祂的力量,甚至还伤害到祂。 在树冠之上看到的那些场景还是影响到了他,过去的玛尔斯并不确定那些力量的来源,鲁莽地将其判断成生命女神隐藏的秘密,而现在,祂很清楚,那些力量就是无序之地的本源混乱。 约顿海姆的毁灭是必然的,就算祂对神树之间没有那次对抗,它也注定毁灭,只是因为自己的干涉,加快了它毁灭的进程。 约顿海姆的力量在世界逐渐变得生机盎然的过程中融合进入这个世界,到肖恩·马奇和那个源自阿比盖尔的轮回见到它的时候,这棵世界树早已经是强弩之末。 它依然保持着全盛时期的体型,却失去了曾经所拥有的力量,当它的力量与世间万物融为一体,约顿海姆本身正在被透支。 彼端的那些家伙儿们同样从中获利,虽然说约顿海姆的毁灭是必然,但他们可都不无辜。 当时参与其中的神灵,细数起来,没几个拥有好结局,玛尔斯通过厄琉西斯的记忆已经窥探出一二。 堕落之母已经消散,和曾经的他一样。蜘蛛神后带着自己的部族逃离幽暗国度,躲进了虚无的深处,让原本拥有强大施法天赋的卓尔精灵,变成了如今人人喊打的存在。 愤怒,嫉妒,悔恨,这些权柄中涉及到情绪之力的神灵也因为神战失去了它们的力量,所蕴含的情绪之力都被冥府之河收回,成为了无限接近于圣灵的伪神。 掌握金钱的财富女神也没能独善其身,祂游走在各个神灵之间做生意,从战争之中牟取暴利,最终却不得不在神战之后放弃一切施法的能力,使得祂的信徒成为彻头彻尾的商人。 玛尔斯笑了笑。 这么对比下来,他还不是最惨的那一个。 厄琉西斯的出现,等于是将之前他所做过的一切一笔勾销,从而获得一个全新的开始。 “红鸦在海洋中寻找到一处连接彼端的缺口。”阿比将以谢利视角获得的讯息转告给厄琉西斯。 红发的天使深深望着她。 “你真的觉得,只是彼端?”他说出一句超乎阿比盖尔想象的话,但这句话如同醍醐灌顶,一下子帮助阿比盖尔想通了许多以谢利视角无法明白的事情。 “你,怎么会知道?” …… 扭曲的空间涌出了许多的怪物。 谢利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圈散发着炙热气息的火焰在她的周身燃起,她的武器上也燃起红光。 “战火。”随着肖恩·马奇的声音落下,咒语在顷刻之间完成。 “这是什么?”谢利看了他一眼,这些突然出现的生物让她感受到一丝恐惧,可看到武器上燃起的火焰,她竟然从中获得了一丝心安。 “能够让你自保的力量。”肖恩·马奇解答,“躲起来,它们的目的不是你。”说话间,谢利被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托起。 她知道这是来源于肖恩·马奇的力量,随着她逐渐远去,地上的那道身影也越来越小。他力气那样小,只能将弯刀抛掷出不到三米的距离,可在这种时候,他又能够将如同男人般壮硕的自己轻松托举起来。 面对眼前扭曲的生物,红鸦微微眯起眼睛,他正在尝试调动神的力量,眉心处的火焰印记在黑夜之中变得越发的耀眼,这种波动的力量吸引着从彼端涌现的生物,使得他们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这个拥有着神奇力量的存在上,而忽视掉只有蛮力的女悍匪。 红鸦作为战争之神最具有天赋的信徒,他并不惧怕与敌人战斗,反而会因为自身力量的特殊性质越战越勇,他冷静地环顾着周围的环境,判断当前的形式。 此刻,他所在的位置地势较低,没有开垦过的土地上到处密布着蜿蜒的植物,随着深入内陆,这里的气候不如沿海地区湿润,毫无章法丛生的植物将是他最好的掩护。 但不到万得已的时候,他绝不会轻易使用火焰的力量点燃这些植物,不只是因为那样可能会迎来红龙或者树冠之上那位女神的注视,还有他自身,他并不愿意造成太多的杀戮。 嘶哑地鸣叫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密布着各类蕨类作物和无名野草的盆地中刮起一阵风,那风并不会让人感受到些许的自然,伴随着风的吹拂,周围的一切变得逐渐和谐起来,但这并不是一种让人感到舒服的和谐,而是特意放大了这种自然感所营造出来的一种刻意的和谐。 草叶朝着同一个方向倾斜着,连摆动的弧度都出奇的一致,风吹声惊动了不知名的鸟类,吱喳的声响点破了环境中的阴森。 肖恩·马奇只是安静地注视着前方,在感受到自己分出去的点滴火焰之力已经退到了安全的地方,他的视线定在某一处,如果仔细观察,能够发现他视线的落点,就是草叶倾斜所指的方向。 比起刚才的剑拔弩张,此刻肖恩·马奇周身的气息逐渐内敛起来。 他开口,用的却不是任何一种人类已知的语言,而像是一种用声带震动模拟出的嗡鸣声。 他在与对面的彼端生物沟通,用一种能够于这种生物对话的特殊方式。 在他停下之后,眼前那片小空间之中,空气间的凝滞感聚集加重,给人一种发怒却强行隐忍的感觉。 接着,急切而快速的嗡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那种瞬间爆发出来的振动频率几乎要击碎人的鼓膜,在肖恩·马奇只是安静的倾听着,那双蓝色的眼睛之中看不出多少起伏的情绪。 这群家伙儿倒是比之前的那些有礼貌一些,没有一见面就动手,而是选择先和肖恩·马奇进行谈判,话语之间控诉与埋怨的意味十足。 但这并不能怪罪这些智力不高的彼端生物,因为它们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受害者。 第147章 一直以来, 阿比盖尔都以为虚无之中因为神战破碎的溢口就是无序之地对于这个世界侵蚀的证明,但通过谢利的记忆和厄琉西斯那句提醒,让她意识到了另一个可能性。 虚无中的溢口, 只是那些存在的另一个选择, 最后获得成功的选择。 而祂们其他的尝试,就是落在了三个世界夹缝之中的彼端。 仔细想来, 这其实才是最符合逻辑的那种可能。虚无是创世神的影子,既然祂们之前那样忌惮创世神的力量又为什么非要尝试从祂的影子中进入有序世界?但如果祂们最初选择的是彼端,一切就说得通了。 — 肖恩·马奇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些彼端生物的控诉, 嗡鸣声此起彼伏, 更多的声音正从四面八方涌来,额头出的火焰印记闪烁着,替他平复消化着这些声音中蕴藏的疯狂。 终于, 那些抱怨的家伙儿将胸中的苦闷发泄出来后,周围乱糟糟的嗡鸣声渐渐淡了下来。肖恩·马奇微微昂起头, 用于那些诡异生物同样的嗡鸣声道:“现在轮到我了吧?” 他的视线仍然定在先前的方向, 滞涩感极重的空气之中, 突然出现一层层凝结的冰霜, 感受到周围温暖的温度之后,冰透的霜层还是融化,水滴沿着弧度落下,逐渐勾勒出一个流动状态的身形。 肖恩·马奇继续道:“我终于明白你们为什么要找到我。”说话间,他眉心的火焰印记微微闪烁着,散发出明亮的红色光芒。 印记的存在, 就是在向这些彼端生物证实着他的身份。 嗡鸣声又一次响起来,层叠形成轰鸣。这种声音超出人类肉体能够承受的极限,即使肖恩·马奇有着超凡力量庇佑, 本质上讲,他依然是人类。 轰鸣声在脑海中回荡,身披红袍的男巫努力分辨着彼端生物想要表达的意思,长时间的集中精力理解这些超越身体承受极限的声音,使得他不自觉的皱起眉头,露出些许类似于痛苦的神情。 眉心的红色火焰印记因为他蹙眉的动作紧凑起来,透露出诡异的氛围。 终于,嗡鸣声停了下来,这些急切地想要表述自己当前困境的彼端生物终于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它们唯一的倾听者正在承受痛苦。 红鸦叹了口气:“我知道现在的情况,知道彼端正在遭受的事情。这一次,我接受到的神谕与此有关。” 他没有仔细说明战争天使下达的神谕。 “你们也知道,浓雾的扩散已经无法阻止,只要彼端还在不停的出现那些裂纹,雾气就不会散开。我已经通过一些方式进入到了幽暗国度,那里确实也被雾气笼罩,但那地方的雾气与彼端的不一样。这一点其实你们也很清楚。” 叮叮哒哒的敲击声在此刻响起,如同水波纹的生物突然向着四周散开,从那个最具有智慧的存在体内,一个有着斑点外表的金色蟾蜍模样的生物鼓起了它的两腮。 “我不想听你在这里说这些没有用的废话。”它鼓动着双腮,振动着口腔内部的肌肉发出与人类类似的声音,只是声音比普通的人类相比更加的尖锐。 肖恩·马奇狠狠颤了一下,他别过头,不去看那从水波纹生物体内出现的金色蟾蜍状怪物,直到感受眉心的印记逐渐传出丝丝暖意,战争之神的意志作为肖恩·马奇最为坚强的后盾,替他抵御这来自彼端高位存在身上的气息。 那金色的蟾蜍似乎露出丝丝冷笑。 “是你的神导致了这一切。”它使用人类的语言,那种模仿出的扭曲声音使得它的每一句话都形成强烈的撕裂感。 战争天使的赐福庇佑了红鸦。 随着金色蟾蜍状生物两腮鼓起的频率,肖恩·马奇的红袍也似乎像是活过来一般闪烁着红色的光晕。 “收起你的那些算计,红鸦。人类是狡诈无比的生物,我们不会与你做任何交易,也不会答应你的任何条件,我甚至不相信从你口中说出的任何一句话。”金色蟾蜍语速加快,连带着肖恩·马奇红袍上的花纹也越来越具体,蟾蜍状的生物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一样,尖锐的振动频率放缓一瞬,继而流露出更多的严肃。 “解决问题,是你们唯一该做的事情。”金色蟾蜍状生物直击要害,“别忘了,如今浓雾不散,与你的神灵有着脱不开的联系,玛尔斯还能躲会太阳神域,继续伪装成光之女神身下的乖宝宝,但错误不会消失,他该为自己犯下的错误承担责任。” 红鸦沉默着,他能够感受到对面存在的无奈,虽然它的话语中充满着怒火或者其他的情绪,但催生这种情绪的原因只有一个。 彼端已经无法自救。 作为神灵的眷者,肖恩·马奇确是知道许多巫师们不知道的事情,比如说他们生活的世界并不是只是一个单一的时间,而是由三个世界组合而成。 人类和他们能够认知的生物生活在最中央的世界,这个世界由创造万事万物的神亲手建立,神灵称呼祂创造的这个世界为人世间,之后,为了守护这个缤纷美丽却脆弱无比的世界,祂将自己最为疼爱的两个女儿的神国作为附属世界守护在人世间的周围。 只是,神国的频率与人世间不同,无论是太阳神域还是幽暗国度都只能做到与人世间有联系,而并非完整的融入这个世界中去。 由此而诞生的,夹杂在三个世界中的缝隙就是彼端。 彼端是有序之地的阴影,无序之地的连接,这个不稳定的地方,既受到创世神有序规则的影响,又被无序之外的宇宙本源息息相关。 这使得这个世界异常的不稳定,在那片诡异的土地之上,偶尔会无缘由地出现巨大的裂谷。 浓雾,就是从这些裂谷中散发出来的。 刚开始的时候雾气并不想现在这样,能够扩散到彼端的每一个角落,它们只活跃在于裂谷内部。 这些雾气污染了彼端的土地,逐渐地,生活在裂谷附近的低等彼端生命也受到影响。 这些都不是问题。 可彼端不向人世界一样有粮食,蔬菜之类的概念,彼端生物以吞噬低阶生物产生的能量为食,是最典型的弱肉强食世界。 当最底层的生物受到雾气侵染,逐渐消散的时候,原本次级的生物就失去了食能量来源,弱小的它们并不敢挑战更高位的存在,便只能开始相互吞噬。 而灰色的雾气并未因为它们相互吞噬而放过这些卑微的意识,在互相吞噬之间,那些潜藏在各个意识之间的疯狂,以一种超乎想象的方式被聚集起来。 这些变异的底端存在逐渐受到了高位生物的注视,彼端虽然没有进化出人类世界的法律法条,但也有独属于他们自己的规则。 这是有序世界带给它们的影响。 当不断破坏规则的存在出现时,高位生物决定一探究竟。 灰雾是有智慧的。 付出一定的代价后,彼端的高位存在得出了一条讯息。 它们根本不是什么灰雾,这个名字只不过是为了理解方便使用的形容性词语,实际上,它们是实质性的无序。 但无序之地的某些意识进入到被秩序影响的世界时,必然会发生某些改变,比如说,它们会产生能够被理解的实体。 灰雾,是秩序之地,赐予无序意志的模样。 而它们是活的,之所以要引起彼端底层生物自相残杀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太过弱小的存在无法承载灰雾本身具有的力量,在接触到灰色雾气的瞬间,它们就会消失,消散。 如是能够引起某些变化,引来高位存在,灰雾便能够找到属于自己的合适容器。 它们需要的是容器。 第148章 曾经, 有太多的圣灵倒在了浓雾笼罩的裂缝之中,成为了那些雾气中意识的容器。 彼端的神灵为了破坏这些容器,只能利用属于这片土地的规则, 用比容器更高位的存在吞噬掉这些被寄宿体。 这种方式有效的抑制了灰雾, 彼端诸神也因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可随着漫长的时间逐渐, 这些有着与人类完全不同思考方式的生物们不在把这些经历当做苦难,而是当成了一种必然的自然行为。 玛尔斯作为一个外来者,祂能够发现其中的问题。这个被愚蠢战争懵逼了双眼的神灵, 祂以一些可笑的利益挑拨了彼端的某些神灵, 企图破坏这种自然形成的规律。 祂为那些家伙儿提供了新的容器,使得无序之地的意志借用玛尔斯的手,在这个世界上打开了几处通道。 灰白却富含诡异生机的草原, 便是无有序之地赋予这种侵入的形态。 东荒的诡异草地,幽暗国度的那片散发生机的绿地, 以及深海之下, 粘稠而窒涩的领域。 命运的天使也许正是因为发现了这其中的异动, 才会选择在失去自己的权柄之后, 化身为千千万万的命运之线,与那片草原绑定在一起。 肖恩·马奇并不知道此刻自己的经历,在三千年后的世界到底意味着什么,他得到的神谕,便是想尽一切方法,将出现在几个世界之间的裂口堵上。 玛尔斯给出的答案, 便是成为神,与光明女神统一位级的神。 现在已经很难判断这是否只是他为了掩盖失误而寻找的借口,亦或者只是为了满足他野心而编造的合理理由。 但在当时, 在无序之地的力量经由彼端缓缓渗入到人世间的那段时间,他的所作所为确实起到了作用。 作为历史这一端的存在,阿比盖尔现下,只想要从谢利这一世的轮回之中,更多的看清过去的真相,只有清楚在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才能够更好的思考接下来该如何去做。 可红鸦却不想让人知道他在做的事情,当属于神灵的力量将谢利托举,借着保护她的由头将她送离现场的时候,在这个时间中的谢利感受到的是瞬间的茫然,以及茫然之后的阵阵感动,而在轮回的尽头,阿比盖尔感受到却只有隐瞒。 她正在排除掉一切附加在谢利身上的情绪,企图用圣灵级别的意识去窥探隐藏在其下的真实,去寻找真正的结果。 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这样的行为本身就是在忽视轮回的进程, 轮回权柄强调的是过程,结尾与开始,一直都只是链接。 厄琉西斯察觉到玛尔斯正在引诱阿比盖尔用另一种舍本逐末的方式应用她的权柄,他试图去与这个曾经的意识抗衡重新掌握对身体的控制权,可无论是他对于权柄的利用能力,还是他的心性,都被玛尔斯压制的动弹不得。 他的内敛,在玛尔斯的张扬之下甚至连尘埃都难以比及,一种挫败感正在他的心底滋生,而这也正是玛尔斯希望看到的情况。 他垂着眼眸,这个动作看起来像极了厄琉西斯,异色的眼瞳之中却完全没有丝毫的与温柔一词有关联的半点情绪。 作为掌握战争权柄并凭借着权柄成为正神的存在,玛尔斯的意识总是会不由自主地露出曾经的肃杀。此刻他微微敛了眼眸,除了模仿厄琉西斯习惯的神情之外,更多的也是掩盖随时从权柄之中溢出的那些情绪。 这可是在太不凑巧。 战争权柄的具象化,是一双异色的眼瞳,而眼睛是直击心灵的通道。 阿比盖尔是强大的幽暗国度圣灵,即使此刻的她因为多种原因处于一种状态不稳定的情况,可他还是不敢在她的面前露出些许的异常。 如果被她察觉到点滴的异常,这位圣灵完全有能力抓住这一点,破开这个为她而设置的局。 玛尔斯其实很好奇祂们会这么样侵入这个世界。 他很清楚,那些无序之地存在,一直想要做到的就是让整个多元宇宙归于无序,变成最开始一片混沌的模样。可真要判断祂们的心理,玛尔斯倒是认为祂们并不热衷于毁掉这个世界。 毁灭,同化,可要比创造和分化容易太多了。 祂们的态度一直都是中立,只是,那些目光落在这个脆弱的世界上,总会被扭曲成其他的恶念。 玛尔斯的直觉告诉祂,若是能够发觉到其中的真正原因,祂也将获得超越这个世界本身极限的力量,那时候,祂也将脱离虚无的束缚,前往诸神之上的真正世界。 可惜,曾经的失误逐渐让他变得有些畏手畏脚,只是点滴的试探,就险些将这个世界被分解。 不过好在,曾经错误已经被填补。而他也不在是曾经的他,死而复生,在生命权柄四散之间,玛尔斯透过这位拥有创造能力女神的最后影像,窥探到更多属于无序之地,多元宇宙的真谛。 玛尔斯看向阿比盖尔,视线又自然地从她身上移动到自己的手掌上。 曾几何时,他对于天使只是权柄的容器这个愚蠢的真相嗤之以鼻,现在,玛尔斯却非常庆幸这种更替制度,也感谢这个代替他容纳权柄的家伙儿。 轮回的女神。 玛尔斯微垂着眼眸,模仿在厄琉西斯的视线深情地注视着阿比盖尔。 他会帮她得到生命权柄。在那之后,他将坐享其成,利用生命权柄富有的创造力,去揭开多元宇宙的真相。 到时候,对于脚下这片土地,祂将是超越创世神的存在,是揭开世界真相的无上神。 莱特会为此震撼。 玛尔斯忍不住想,那位自以为是的神灵,那位以玩弄感情为乐的神灵,那位固执地以为自己能守护这个世界不被侵害的神灵,祂将为他而撼动。 所以,他收敛起全部的注意力,快点发现真相,凝聚全新生命权柄。 红发的天使微微笑起来,像是梦想中的那一天已经到来一般,他用包含着笑容的视线望着阿比盖尔,艳丽而糜烂的唇上下轻启:“之后呢?阿比,他们在隐藏什么呢?” 隐藏什么? 阿比盖尔调动着关于谢利全部的记忆,也只能看到那个晚上,她被红鸦控制的力量托举而起,飞向了远处一个他认为安全的地方,直到弯刀上的火焰熄灭为止,她都不曾有看到那些扭曲的怪物出现在这个方向。 谢利松了口气,生出一种又像是担忧又像是庆幸的情绪,她分明都没有抬起一次胳膊,却从四肢传来了诡异的疲惫感,这种时候,她握着弯刀的手都在颤动,恐惧几乎在瞬间击倒了她。 谢利轰地一声倒在地上,一边嘲笑着自己如此胆小该如何证明自己,一边又不住地感受到恐惧。 红鸦的任务与她想象之中完全不同,那些她从未见识到的敌人,到底是什么,是她一个普通人能够抗衡的存在吗? 谢利越加的疲倦,也越来越恐惧。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船上最勇敢的存在,可现在,对于未知的恐惧,正在兵不血刃地将她一点点摧毁。 肖恩·马奇在应付完彼端生物的催促之后,按照自身力量的指引找到了仰躺在草地上的谢利。 看着大咧咧地摊开在地上的壮硕女人,他停下了脚步,压抑在心头的重担在这一瞬间被彻底的遗忘。 红鸦立在不远处。 因为使用力量而滋生出的肃杀气息正在被夜风吹散在空气之中。 神谕也在这一瞬间变得不那么重要,肖恩·马奇迈开腿,随着他的东西,红色长袍上的纹路正在逐渐变淡,直到他停在谢利脚时候,那些纹路已经彻底消失不见,红袍又恢复了最初时候的模样。 “你看起来很是悠闲。”红鸦开口。 谢利听到声音,连忙爬起:“你走路没有脚步声的吗?” 红鸦挑眉:“这不是最基本的吗?” 谢利盯着他,深呼吸两次,才勉强让自己不去在意他话语之中满满的嫌弃。 她站了起来,比起这些没营养的玩笑话,此时她最想要知道的是红鸦的目的,可低头看着这个男人的脸,她却一句话都问不出来。 肖恩·马奇环胸而立,谢利突然起身,这个壮硕的女人可能完全意识不到自己会带给人多大的压力,就像是突然出现的一座小山一样,只是她身上还散发着热气。 红鸦稳稳情绪,抬起眼眸,一双蓝色的眼瞳微微挑起,流露出一种别样的风情。 这个眼神和他此刻的动作,让谢利有一瞬间的呆滞。这种时候想这样的事情或许有些不合时宜,但她还是想说,此时此刻肖恩·马奇的表情就像是每次船只靠岸时候,水手们在码头勾搭的火辣女人一样,每每看到男人们摸出几枚沾染着汗臭味的铜币时,总是环胸而立,露出如同此刻肖恩·马奇一样的神情。 谢利的嘴皮快过她的脑子,不假思索便将刚才的话语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全当时当做刚才肖恩·马奇嘲讽自己的回击。 红鸦蹙起眉头,点滴的情绪涌起又被压下,他逼近一步,眉心的火焰印记似乎跳动起来。 “你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吗?” 第149章 谢利的动作停滞下来, 在湛蓝眼眸的注视之下,越发的感受到心虚,她侧头眺望远方, 装作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但手指却不住地在自己的弯刀刀柄的位置来回的摩挲,缓解心底正在滋生的情绪。 肖恩·马奇见她的情绪恢复正常, 已经不在被彼端生物带来的恐惧所影响,神情逐渐恢复了正常。 夜色之中,他一身红色的长袍, 环胸的手逐渐放下, 眉心的火焰也重新沉寂。 年轻的巫师缓缓转身,看向约顿海姆存在的方向。 “你应该有很多事情想要问我。”肖恩·马奇开口,“暂时不会有人来打扰了, 你可以放心大胆的问了,只要是我能回答的, 只要你听到之后不会爆体而亡的, 我都可以告诉你答案。” 他的态度转变的太快, 谢利的视线刚刚定在远方的一颗绿树之上, 就被这逐渐恢复冰冷的声调所点醒。 她与红鸦只是一个任务的合作伙伴而已。 这个认知让她产生了一些奇怪的情绪,不过,一直大大咧咧的谢利并没有在意这种奇怪的情绪。 红鸦说的没错,她确实是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他,之前短暂片刻的交流他确实也透露了一些讯息给她,可那点滴的信息就像是隔着靴子挠痒痒一样, 根本不能解救问题,反而滋生出更加难以忍耐的折磨。 谢利立刻转了过来,注视着肖恩·马奇的蓝色眼眸。 “我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开始问。”谢利实话实说, 她虽然有很多想要知道的事情,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肖恩·马奇说的前提,有或者她本身就十分的愚蠢,有着这样绝佳的机会去了解现在的情况,她却只能傻傻地说,自己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开始问起。 这是存在于她生活的世界内的另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之中,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小白,就像是那些刚刚从陆地上踏上甲板的小崽子一样,他们甚至不能再摇晃的甲板之上保持平衡。 现在的她,就是这样的,突然从摇晃的甲板上来到平稳平坦的陆地上,突然从她熟悉的弱肉强食的海上世界,来到一个同样无法逃离海洋法则的世界,她毫无准备。 就像是肖恩·马奇说的一样,她拥有的精湛的弯刀技巧、她的蛮力,在这个神秘而危险的世界之中,毫无用处。 巫师扫了她一眼,看着谢利一脸茫然,却又在努力的思考自己到底该从什么地方问起的复杂表情,他勾勾唇角。 “行了,不用勉强,你那个全是海水的脑袋应该也想不明白这其中的事情。”肖恩·马奇呼出一口气,“其实,说起来也简单。” “这么和你说吧,打个比方,你们船底仓有几块木板发生了松动,出现了裂纹……” 谢利皱起眉头:“底舱的木板出现裂纹必须及时修补!”尤其是龙骨附近有着支撑分担力量作用的船板,稍有不慎,海水倒灌进来,整船人都会葬身海洋。 这可不是能开玩笑,或者是打比方的事情…… 想到这里,即使谢利的脑袋在迟钝,也想明白了这其实是肖恩·马奇故意用她理解的例子来解释当前的情况,虽然不知道战争之神的神谕到底是什么,但现在的情况,就像是底舱的木板出现了裂纹一样,如果不及时修补,全船的人…… 谢利看着肖恩·马奇:“你的意思是如果不及时‘修补’裂纹,整个世界都会……那是什么,你提起的彼端吗?” “你就将它们理解成彼端生物吧。”肖恩·马奇并不打算给谢利仔细讲述世界之外超乎寻常人认知的那些东西,除了因为那些东西确是涉及到太多普通人不能了解东西,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清那到底是什么。 战争天使的眷者不算少。肖恩·马奇不敢说自己是最具有天赋的那一个,但就算是最具有天赋的红鸦,也绝对无法用准确的语言描述出神谕中战争天使所描述的那个世界。 那不是凡人能够理解的东西,他拥有超越平凡的力量都无法理解。谢利,她只是个力气大的女海盗而已,若是她听到那些恐怖的东西,说不定真的会爆体而亡。 谢利听出了他话语中的欲言又止。 她看着这个裹着红袍的瘦男人,虽然他总是一副神秘莫测的样子,但谢利能够感觉到,他是一个善良的人。从他以为自己溺水后企图蒸发海水来救自己的行为来看,谢利愿意相信他。 她点点头。 “好,我懂了。” 肖恩·马奇的视线略过她,似是轻笑了一声。 “补上船舱的裂纹,往往需要坚硬的木板,我说得没错吧?” 谢利点头:“普通的板材根本无法长时间泡在水中,不仅需要昂贵的木头,更重要的,是木头上的防水涂料,一定不能是次品。”提起船只,谢利像是恢复了力气,滔滔不绝说个不停,眼睛里面满是期待。 她的情绪并不难猜测,肖恩·马奇不自觉地弯起眼眸,“你想拥有一艘属于自己的船?” 谢利楞了一顺,竟然也露出被人看破心思的羞涩,即使这份翻上脸皮的红晕在她成年经手日晒雨淋而变得黝黑的皮肤上并不明显。 肖恩·马奇还是敏锐地捕捉到这么情绪变化。 他笑了出来,第一次不是出于掩饰自己的情绪,亦或者带着嘲弄嘲讽气味的笑了出来。 “原来这就是你的梦想。”话语之间,不禁流露着几分羡慕。 谢利不由得被那笑容吸引了视线,她垂在身侧的手,不住地摩挲着腰间的弯刀,想要从熟悉地伴随她许久的武器上得到心安的感觉。 可她并没有找到那种熟悉的安全感,反而落在肖恩·马奇身上的视线更加深沉几分。 一直以来,船上的那些家伙儿都把她当做男人看,可私底下,她知道他们口中一切对于她的议论。 即使是亲耳听到那些不堪入耳的诋毁与粗鄙的言语,谢利的情绪也没有像此刻一般负责。 她的梦想,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就连她的伯父,船上曾经的大副也不曾知晓。 他们都以为,谢利想要成为船长的大副,因为愚蠢又壮硕的牛一样的谢利喜欢船长。 那是不是喜欢,谢利不知道,但至少她知道,她对船长没有那些复杂的情绪,她只是有些羡慕他,羡慕他拥有一艘船。 可在知道他想要甩掉她,就像是甩掉一块狗皮膏药一样,他甚至希望她死在陆地上的时候,谢利对他连羡慕的情绪都没有了。 她会证明自己的,证明她的实力,证明她足以有实力在这片大海上拥有一艘船。 “你呢?”她的大脑乱糟糟的,不加思索的,就询问出自己想要知道的问题。 既然肖恩已经知道了她的梦想,那她是不是可以也知道他的,毕竟这样才算是公平。 肖恩·马奇看着她,露出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的表情,这种讨厌的表情掩盖住他先前的笑容。 谢利不自主地皱起眉头。 也就是看到她皱眉动作的瞬间,肖恩·马奇收敛起嬉皮笑脸,他张了张口,像是难以启齿一般,愿望就在唇边,可他说的十分困难。 “和平。” 终于,他吐出一个单词,发音却陌生到谢利反应了瞬间,才理解这个词语的意思。 “我的理想啊,是世界和平。”他又重复了一次,但这一次的语气语调与上一次完全不同,就像是他先前话语,不过是一个玩笑。 但谢利的直觉告诉她,不是这样的。 肖恩·马奇,身披红色长袍的战争眷者,可他的愿望,却是和平。 谢利有些看不懂这个男人。她不算聪明,只有蛮力,却能够感受到,在他吐出“和平”一词时候,是真心实意的期待着、盼望着。 谢利楞神,她的视线跟着眼前的男人移动,他看着他掀起长袍,不顾形象抵坐在地上。 而在此之前,即使他们日夜赶路,肖恩·马奇也只是显得疲倦而从未如此随意。 他是个巫师,按照人们对于巫师的印象,他们总是保持着神秘,而优雅几乎是贴在他们身上无法撕去的标签。 谢利感觉到了,她正在亲近一名巫师,而红鸦也愿意给她亲近的机会。 没有丝毫的迟疑,谢利走到了肖恩·马奇的身边,也大大咧咧的席地而坐。 她听到身侧的红鸦开口。 “约顿海姆,就是我们需要的材料。” 谢利一惊:“你说刚才那棵树?那棵由巨龙守护的树?” 肖恩·马奇涌动的情绪已经平复,他知道,想要实现理想,这是必经之路。 红鸦道:“约顿海姆本体中的力量比起祂巅峰时期早就十不存一,我们需要的,是祂是枝干,祂富含的生命气息。”以及与生命权柄所关联的能够修补漏洞的存在。 “你想要砍掉那棵树?”谢利问,“这怎么可能?就算是巨人来,就当这个世界上有巨人,恐怕也不如那棵树万分之一。” “不是用斧头砍。”肖恩·马奇张口,他想要解释,却不知道如何用最直观的语言让谢利明白这其中的复杂情况,看着眼前人的表情,肖恩瞥嘴,“你就当我把它砍掉吧。” 说着,他望向约顿海姆所在的方向,“红龙……” 他呼出一口气。 “神指引着我们,只要将祂的意志带到约顿海姆之上,接下来就就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事情。” “听不懂。”谢利开口。 “砍树?你的神?我不明白这其中的关联。” “你不用明白。”肖恩知道与她说不清楚,其实,就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他现在的所为所谓。 他期待着和平,可先前那些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的生物却因为战争的力量失去了和平。 他垂下眼眸,用一种只有他自己能够听到的声音,轻声低喃着:“如果期望和平。” “和平是注定需要牺牲的。” “马奇?”谢利呼唤他的姓氏。 红袍男人抬眸,视线重新落在谢利身上。 “你想要一艘船?”他问。 谢利无法适应他前后态度的快速转变,但提到船,她还是点点头。 “想要。” “那就别管那么多为什么了。”肖恩·马奇后悔自己先前说出的话,谢利不该知道这么多。 在他所熟知的世界之中,知道的越多,离危险也就越近,倒不如用她想要的奖励来激励她。 若真到了更加危险的情况下,他也可以适当考虑不用这个愚蠢的女人,而是寻找其他的通水性的存在区完成最后的部分。 “我帮你实现梦想。”肖恩·马奇开口,“只要你乖乖地跟在我身边,不要好奇,不要打听,我让你跑你就跑,我让你躲你就躲。我就是帮你实现梦想。一艘船,我会送你一艘豪华的船,你可以用它打造你的舰队,征服你的敌人,实现你的梦想。” “别说得那么热血。”谢利忍不住打断他,“你会游泳吗,还送我一艘船。” “我会游泳。”肖恩·马奇盯着他,眼神无比认真。 谢利一愣。 “你不是不会游泳才……找到我的吗?”之前他自以为是救她的时候也没有下水。 “我的故乡,是北方的碎心群岛。”肖恩·马奇笑了一下,“你觉得我可能不会游泳,或者,无法许诺你一艘在七海上无敌的船?” 谢利惊讶地睁大眼睛。 碎心群岛,富饶的南海之都,那里有着最棒的造船工艺,且越也因为富饶而饱受战火摧残。 他说他,渴望和平。 谢利好像能够明白点什么了。 肖恩·马奇没在更多透露关于他的事情。 他抬起手,摸了摸眉心的火焰印记,指尖滚烫的感觉,在瞬间灼烧了他心中全部的动摇,只剩下对于神灵的虔诚与对红鸦身份的骄傲。 他静了片刻,直到这份情绪也逐渐平淡。 肖恩·马奇站了起来,红袍掀出弧度。 “走。”他开口,“去约顿海姆。” “我们去,砍树。” 第150章 砍树。 肖恩·马奇在心底重复一遍自己的话语, 这是在强调,也是用另一种方式给自己勇气。 那可是世界树,是创世神亲自插种在人世间的生命具象化的能量体合集, 而他只不过是个掌握了些许超凡力量的人类而已。 别说是撼动世界树, 他甚至根本无法与树上的红龙女王相提并论,更不用提红龙所侍奉的生命女神。 就算是他的神灵亲临此地, 也该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但事情进行到如今的地步,肖恩·马奇知道自己已经毫无退路。 即使他是神灵的眷者,此时此刻, 他也不愿意去思考那些不该他触及的高位世界。 肖恩·马奇的内心其实非常清楚, 即使此刻他行走这片大陆上,作为战争天使的信徒筹备着成神的仪式,但更多的他是为了真实存在的人而奔波, 而非他们无法触及的虚无的神灵。 琴海,他美丽而富饶的故乡。 那里着有远超卡伦多蓝海区的漫长海岸线, 有着洁白如同云彩的细密沙滩, 有蔚蓝的大海, 当浪花拍过石壁, 海水水花点滴落下,阳光在顷刻间被分解,形成一道又一道迷蒙的彩色光带。 沿着海岸线,往沿海的村落里去,总会见到一张张朴实的笑脸,向来往的旅者行人递上新鲜的海鱼。 那是他出生的地方, 一直以来,都是祥和的模样,直到那片土地上, 发现了稀有的矿石,直到消息在海洋之上扩散,像是乘着风的飞鸟一样,在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叽叽喳喳的喧嚣着。 然后,海盗来了,军队来了。 细软的沙滩之上再也看不见孩童们玩闹过后留下的大小不一的脚印,当浑浊的海水褪去,留下的只有一具又一具无名的尸体。 战争。 这个词语太大了,幼年肖恩·马奇自认为自己没有那么大的心怀能够理解这个词语背负的意义,他只知道,他从小生活到大的土地,在瞬息之间变得残破,玩伴们一个一个变成了倒在地上的冰冷尸体,挥起又落下还闪着寒光的冰冷武器,穿着盔甲骑着高头大马的骑兵,成为了他童年最害怕的恶魔。 他原本以为自己的命运也会与昔日的同伴一般,成为倒在沙地上的一具无名尸体。可命运弄人,他成为了战争天使的眷者。 当掌握了战火与铁器的力量,感受到从滚滚硝烟之中传来的亲切感,那种震撼几乎催毁他。 眉心绽放出火焰的纹印,熊熊燃烧的烈火之间,是村庄毁于战火的幻影,那种炙热的灼烧感,焚烧的是灵魂。 不过现在,那些已经是往事了。 他身披红袍快要二十年,早已有用了超越凡人的力量,那个被战火摧毁的小鱼村,却成为他的执念。 在谢利面前重新提起,也算是卸下心防。 他侧头看了一眼那个女人,微微上扬的视线落在她的侧脸。 肖恩·马奇忍不住腹诽了几句,这个女人是在是太壮了,又高又壮,他看向她的时候,需要抬头,还需要仰望。 “真是。”肖恩摇了摇头,呼出一口气。 谢利听到了他不自觉地感叹,一脸疑惑地望着他。 “你还有什么事情没说吗?” “没有。”红鸦垂下眼眸,视线落在前方的土地上,视野之中,因为走动而翻卷的红袍颜色扎眼。 猩红色扎得他眼睛疼,就像是幼年时期见到的被血液渗透的沙地一样。 他不由得感觉到烦躁,但谢利就在身边,这个走路带风的女人,用她那并不算清新却让人难以忘记的味道像他证明着一件事。 他早已经度过了最为挣扎的岁月。 “那我问。”谢利接话。 肖恩微微蹙眉:“不是告诉你不要……” “我们怎么砍树?”谢利的声音要更快一些,将肖恩的话语全都堵回口中。 肖恩犹豫了片刻,这个信息涉及到的层级不算高。 “其他红鸦会帮助我的。”他垂下眼眸,“最困难的部分一直都是找到约顿海姆确切的位置,而你已经帮助我度过了难关,红鸦们的信仰之力,会将神灵的意识引导进入神树内部。不过,这需要我们靠近那棵树才可以做到。” 想到刚才,他们分明已经在树上。 谢利呼出一口气,乐观地开口:“我们已经爬上过一次了,再一次应该也不会很困难。” 肖恩被这种乐观感染,他和这个女人待在一起的时间不短,知道她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典型人物。 青年伸手抚平红袍上的褶皱。 “我们不直接去约顿海姆,我需要把这个消息传递给这片大陆上其他红鸦,在他们做好准备之后,再尝试登上世界树。” “不去约顿海姆。那我们去什么地方?” “先找个地方休息。”肖恩说。 先前的不经意闯入惊动了世界树上的守护者,红龙只是一次吐息就让彼端的生物化为灰烬,肖恩·马奇可不愿意在这个时候与巨龙正面较量,这无疑是往火炕里跳。 阿比盖尔的回忆在这里告一段落,神识感受到些许的异动。 房间里陷入昏迷的马奇已经苏醒。 马奇。 阿比盖尔在感受到他气息的瞬间,脑海里浮现的是同样金发蓝眸的肖恩·马奇。 同样的姓氏,同样来自碎心群岛,作为她深入海底唤醒与谢利相关轮回记忆的导火索,这其中有什么关联阿比盖尔已经逐渐明晰。 以芙蕾雅为破口的部分力量,为被无序影响甚至说已经被无序控制的蒸汽之神指明了一条针对她的方向。 他一定能够帮助她,哪怕是些许的启发。 想到这里,阿比盖尔的身形逐渐虚幻,就要运用神力离开。 玛尔斯也察觉到她的意图,红发的天使迅速抬手拉住了阿比盖尔的手腕,虚幻的身影重新回归实质。 厄琉西斯的突然举动让阿比感受到诧异,她转身,异色的双瞳撞入心扉,圣灵的身形恢复如常。 “我感受到马奇苏醒了。”阿比盖尔说。 “我知道他的意识恢复了,但还没有完全苏醒。”玛尔斯的语气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不满。 “我应该和你打声招呼,至少要询问你是不是要和我一起。”阿比盖尔轻声开口,马奇苏醒的太过关键,她真的非常想要更快一些从谢利的这一次轮回中得到与约顿海姆有关的讯息。 再加上,现在她已经知道,虚无之中的溢口并不是无序之地第一次尝试侵入他们的世界。 彼端到底是如何抵御无序的入侵,祂的经验能否给予她一些启发,这些对于阿比盖尔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她必须要将其中的关键弄清楚,才有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阻止无序的侵入。 她太心急了,忽视了厄琉西斯,她分明…… 脑海中的念头甚至还没能完全形成,手腕上的小蛇又一次狠狠地将牙齿刺入阿比盖尔的皮肤。獠牙在阿比盖尔的皮肤上留下两个深邃的空洞,却没有一丝鲜血涌出。 这痛苦的神情没有躲过玛尔斯的双眼,他先是微蹙起眉头,继而表情发生改变露出一份关切的样子。 “阿比?”顺势抬起阿比盖尔的手腕,玛尔斯的视线落在了她手腕上缠绕的小蛇上。 此时此刻,衔尾蛇正用一双漆黑的眼珠注视着他,深邃的眼眸就如同昔日的阿比盖尔,但此刻,蛇瞳之中流露着审视与警告。 玛尔斯感受到一丝有趣,这对小蛇虽然看着厄琉西斯,却是在警告自己,更让他感到惊讶的是,阿比盖尔掌握的权柄,居然拥有自主的意识。 不过,祂的容器此刻并不稳定。 玛尔斯丝毫不在意小蛇的警告,反而伸出一只手,挑衅似的点在小蛇的头颅上:“乖一点。”他说,“不要惹阿比难受。” 小蛇挣脱他的动作,张嘴就要去咬玛尔斯,却被战争天使捏住了七寸。 “乖乖听话。”他用温柔的声音说道,垂落的异瞳之中,却都是警告。 玛尔斯还是跟随着阿比盖尔进入到房间。 那个姓马奇的青年还没有完全苏醒,阿比盖尔却已经显得有些急躁。 这种情绪的产生与玛尔斯的刻意引诱脱不了关系,但他此时却陪在阿比身边,安抚着她的情绪。 等待是漫长的,即使这种漫长对比起神灵的生命根本算不得什么,阿比盖尔还是感觉到急躁,她能感受到手腕上的衔尾蛇在不停地转动,却再难以感受到平和。 必须要赶快弄清楚真相,必须要快。 这个想法占据了她全部的心神,甚至让圣灵忽视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异变已经如此的明显。 玛尔斯搂住阿比盖尔,双手按在她的肩膀上。 “没事的,阿比,他的意识已经有复苏的迹象,很快就会醒过来。” “我知道。”圣灵轻声回应,又像是在强调,“我知道的。”可她控制不住从心底滋生的焦急,甚至于有些站不稳。 玛尔斯双手用力,扶正阿比盖尔,落在她肩膀上的手顺势向下,握住她冰冷的手。 “我在这里的,阿比。”他的声音由远及近,将阿比盖尔笼罩。 来自幽暗国度的神灵感受到了久违的宁和,用力回握厄琉西斯的手。 尾指与尾指相触的瞬间,刺痛从接触的皮肤间诞生,像是弱电流瞬间经过身体。 阿比盖尔一僵,缓缓转头,看向身侧的厄琉西斯。 第151章 “怎么了, 阿比盖尔?” 天使侧过头,俊逸的面容在阿比眼中逐渐放大。 她昂起头,看着身侧这个熟悉的身影。 紧扣的双手, 尤其是彼此接触到的小指正在传来丝丝的疼痛, 与衔尾蛇咬在手腕上的疼痛类似,却没前者那样强烈, 这种不会伤害到她的疼痛,更多地像是一种呼唤。 不知道是否是她的错觉,虽然此刻她听到自己的名字是从厄琉西斯的唇齿之间溢出的, 但真正呼唤她的, 让她感受到动容,是两人相触的小指。 作为安娜时候,厄琉西斯曾留在她身边的那截指骨。 阿比盖尔皱起了眉头, 小指勾住厄琉西斯的尾指,像是想要确定什么一样。 但男人突然俯身的动作打断了她的思路, 当那殷红的唇近在咫尺, 嘴角的笑容荡漾开来, 勾出吸引人的弧度。 阿比盖尔的视线全部视线都被这样的景色夺取, 眸光愣愣地定在他的唇上。 此时此刻,她的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她想要吻他,即使现在并不是合适的时机,她也想要亲吻他。 黑发的圣灵向前靠了半步,微踮脚尖,两人之间的距离本就极近, 这一步,就像是要融进对方的身体一样。 红色笼罩而下,阿比盖尔的眼中只剩下渴望。她不自在的收紧手指, 那曾属于她的一截指骨轻轻颤动着。 滞涩的大脑像是在瞬间抓住了什么,她望着厄琉西斯,看着他异色眼眸之中自己的倒影,强行忍住了想要亲吻他的念头,阿比盖尔逐渐踩实地面,额头抵在厄琉西斯肩膀。 她勾着他的手指,却无法从他的怀抱之中感受到熟悉的气息。 玛尔斯毫不吝啬亲密地接触,阿比盖尔的退缩超乎他的预计,可这并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作为引诱她情绪的其中一个重要因素,这位曾经的战争之神的内心其实十分清楚,此刻的阿比盖尔并不平静。 而当她不平静的时候,身为爱人的厄琉西斯,总是应该适时的给出一些安慰,继而更好的获得她的依赖。 玛尔斯将她拥入怀中,使得她的胸膛与他的紧紧贴合在一起,他们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属于彼此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 这样的声音实在是太过的熟悉。 阿比盖尔顺从着自己的心闭上了眼睛,脑海中却不自主地浮现出与厄琉西斯重逢后的一幕幕。 她感觉这些记忆正在离她而去,即使此刻厄琉西斯就在她的眼前,在她的身边,她闭着眼睛,本应该什么都看不见,可当这些曾经的画面一幕又一幕的浮现。 熟悉却陌生的感觉拉扯着她,就连这心跳,这怀抱也让她感觉陌生。 触电一般的微弱疼痛在这时候却变成了带着安抚味道的轻触。 明明两人之间的每一寸肌肤都以为这个拥抱而重合,阿比盖尔却有一种感觉,她唯一触碰到厄琉西斯的只有两人勾在一起的小指。 房间里的异动声打断了两人的拥抱,阿比盖尔缓缓睁开眼睛,她没有抬头去看厄琉西斯此刻的神情。 她捏了捏他的小指,曾经留在自己身边的那截尾指。 玛尔斯的视线移动到悠悠转醒的马奇身上,隐约露出一丝不悦,而这份真实的情绪很快被隐藏起来,玛尔斯很清楚,如果现在是厄琉西斯的意识掌控着这具身体,绝不会在马奇苏醒之后露出类似不悦的情绪。 “他醒了,阿比。”玛尔斯做出合适的伪装,贴心的提醒阿比盖尔。他侧退一步,和圣灵拉开距离。 这才是符合厄琉西斯性格的事情,玛尔斯得意地想着,完全没有注意到阿比的小动作,更别说回应她蕴藏行动之中的试探。 阿比盖尔轻轻应一声。这是对于他先前话语的回应,她抬起眼眸,视线从厄琉西斯俊逸的面容上略过,神情专注而认真,玛尔斯也注视着她,用他能够做出的最温柔的神情。 幽暗国度的圣灵轻轻笑着,像是在回应他的温柔,她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停顿,还没等玛尔斯看清她全部的表情变化,阿比盖尔已经转身背对他。 她做出一个抬手的动作,轮回的力量从指尖溢出,进入马奇尚且虚弱的身体。 柔和的力量缓和了他的状态,加速了马奇恢复的速度。 当阿比盖尔释放的力量被青年全部吸收的时候,他眼中的迷蒙已经完全消散,蓝色的眼眸注视着前方的阿比盖尔。 “我知道您一定会来。”马奇的声音还未褪去沙哑,带着一种特殊的磁性。 阿比挥手,招来一把椅子,她坐了下来,使得自己的视线和眼前病床上的马奇保持同一水平线。 “我很想知道带走你们的人,就是我,对吗?” 马奇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知道那不是您,即使她有着与您一样的外表,类似的气息,可她不是您。” 阿比盖尔看着他。 他的话语已经向阿比透露,他知道的事情不算少,而且也与她有所关联。 圣灵微微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马奇没有扭捏,他沉默了片刻整理思绪。 “我只身一人来到南大陆冒险,除了因为家乡已经不复存在,更多的是因为家族内部流传下来的传言。”马奇眯起眼睛,“我的家族,在碎心群岛有着足够漫长的历史,最早的那一代,可以追溯到上一个纪元的末期,神战初始。” 青年身上的线索与阿比盖尔的记忆重合起来,断裂的线索重新连接起来,她已经能够确定眼前的青年马奇与肖恩·马奇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其中可能性最大的,便是眼前的青年就是肖恩·马奇的后代。 事实也如同她的推测一般,马奇提起这段在其他人眼中看起来不可思议的往事时候,语气也没有太大的起伏。 “我本来想要躲着一切超越常人理解的存在,直到最后的终结来临之间,根据以往千年的经验,无论发生什么,背负着马奇这个姓氏的孩子们,总会平安度过。”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掌握着轮回权柄的女神却十分清楚这简单话语之后蕴藏的艰辛。 她的权柄强调的是过程,她能够感受到的更多的也是过程,即使多数人总是忽视过程而关注结果,掌握着轮回权柄的阿比盖尔也绝不会如此。 圣灵的余光落从红色的身影移过,见他没有任何的反应,阿比盖尔收敛心神,示意马奇继续。 “我们不知道这是诅咒还是祝福,而在遇到那个有着部分您力量的家伙儿后,我意识到,也许属于我的姓氏,我们的家族背负了三千年的实名,终于要迎来终结。”马奇感慨道,“最出乎我意料的,是它将在我这里迎来终结。” 随着金发青年开口,镌刻在阿比盖尔灵魂深处的记忆伴随着他平静的讲述声,终于将谢利和红鸦的故事补全。 在东荒发现了约顿海姆的踪迹之后,肖恩·马奇和谢利退回到了海盗城市卡伦多,在鱼龙混杂的公共贸易区,也就是后来的黑港一起生活了将近一年多的时间。 混乱的港口是天然的屏障,来来往往的人与船成为他们最好的保护色。 每天有大约几十艘船在黑港停泊,几千人在轮船与码头间匆匆穿梭着,红鸦们的信件就隐藏在其中,跟随着这些海盗传递着。 在港口附近租住满一整年的时候,肖恩·马奇知道,他们已经准备的差不多,是时候要行动了。 神谕下达的间隔越来越短,彼端也早已经混乱不堪。 肖恩·马奇一只手压低帽檐,雨水顺着他的外面的罩衣而下。 黑港的雨水来的总是这样猝不及防,他低着头,快速在街道上穿梭着,怀中护着一个尚未打开的信件。 封信的火漆上,是一只伸展着红色羽毛的鸦雀。 这封信来自其他的红鸦,寄信者同他一样也是战争天使的神眷者,只是两人负责的方向不同。肖恩·马奇专注于寻找弥补错误的方式,而另一位红鸦则将更多的注意力分在准备玛尔斯的成神仪式上。 除此之外,在世界的各地仍有战乱发生的地方,战争天使的信徒们收集着从战乱中产生的力量,将其转化为纯洁的信仰之力支撑着玛尔斯的一切野心。 如今,一切都准备就绪了。 肖恩·马奇很清楚的知道,此刻他怀中的信封中就是这样一条讯息。 狭窄的石板路上,几个面容狰狞的大汉从路的另一侧匆匆赶来,肖恩停下脚步,企图避开这些面色凶狠动作狂野的水手,却在与他们错身而过的瞬间,听到了他们谈论的话题。 “听说,负荆者回来了。” “这一次他们损失惨重。” “谁让他们贪得无厌,敢往迷雾海深处探寻。” 负荆者,迷雾海。 这就几个关键词让肖恩·马奇浑身发冷。 负荆者,是谢利曾经服务的海盗船,作为海洋上小有名气的船队,负荆者的实力一直处在中上游。后来,因为一次冒险,获得了上古时期的秘宝,一跃成为海洋上的一方势力。 肖恩·马奇很清楚,他们得到的是海洋天使留在深海之中的部分力量,也正是那一次,风暴席卷了负荆者号,他出手拯救了那群海盗。 只是没想到这群贪得无厌的家伙,这一次居然敢深入迷雾海。 迷雾海是七海之上最危险的海洋,人世间与彼端的裂缝,就在那片海洋深处的某个地方。 肖恩曾和其他的红鸦在附近巡航过,那种邪恶混乱的气息他仍记忆犹新,那种力量连拥有超凡力量的红鸦都承受不住,更何况普通人? 肖恩·马奇抿唇,他现在更害怕的是若是谢利知道了负荆者的消息…… 红鸦驱散了自己脑海中多余的想法,朝着暂居处走去,只是比起刚才,他的步伐更快,像是要飞起来一样。 第152章 肖恩·马奇回到暂居处的时候, 谢利没有外出。 黑港的降雨来得突然,每当遇到潮湿了天气,她都会拿出随神携带的工具保养武器。 红鸦松了口气, 他取出藏在怀里的信件, 将它放在一侧的桌子上。 “今天怎么样?”他开口询问谢利。 “老样子。”保养武器的女人全神贯注地盯着手中的弯刀,十分小心的用棉布在弯刀的刀刃出擦拭。 肖恩暗自松了口气, 缓步移动到窗户前,向外看去。 为了方便传递和规整收到的消息和避开其他掌握特殊能力者的注意力,两人选择的住处在黑港内部有着独特的地理优势。 这里本是一伙走私商人的仓库, 放些海盐布匹等害怕潮湿的货物, 只是因为这群家伙儿的生意做的太过猖狂,分食了太多当权者的利益,这才被出动的军队一锅端掉。身为战争眷者的肖恩·马奇感受到其中战争波动, 便带着谢利抢先将这片仓库区占了下来,当做他们暂时的落脚地。 暂居地的地势高于黑港的平均水平, 在半山腰的位置, 下层低矮的建筑无法造成视野上的阻碍, 如果天气不错, 站在窗前里,能够看到每一艘进港口船只的船帆与其上的标志。 幸好,今天是个雨天,突然而至的雨水引起海雾,可见度极低,若是让在这里的谢利看到挂着负荆者标志的三桅帆船进港, 恐怕…… 谢利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念头。 “你不是去取最后的信件了吗?”她停下动作,视线落在肖恩随手放在桌子上的信件上。 猩红色的火漆十分的醒目。 “不拆开吗?”谢利想起肖恩·马奇等到这封信件到来时候的看着大海露出的焦急神情,可现在他取回了这封等待很久的信件, 却表现的对它不太在意。 显然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分走了他大部分的注意力。 谢利顺着他的视线,朝着码头的房间看去。自从住进这里之后,除了每天固定的锻炼游泳时间,她最常做的就是在窗前望向大海,记下每一条进港的船只。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经验,当肖恩的视线眺望远方的时候,她几乎是瞬间就发现了异常。 码头发生了一些事情,而她则被雨雾遮蔽,无法第一时间了解到情况。 谢利能够在瞬间就想到这么多,倒不是因为她变得比以前敏锐,而只是出于单纯的了解肖恩·马奇。 一年的朝夕相处,她不敢说对于肖恩·马奇了如指掌,他隐瞒的那些秘密过于危险,但与对他这个人,谢利确实已经十分的熟悉。 虽然她外形粗狂,但在船上长大的女孩,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察言观色。谢利算不得聪明,却胜在细腻,不知道肖恩是不是也被她的外表所欺骗,而忽视了谢利实际上是一个十分细心的人。 他表现出的担忧实在是太过明显,谢利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擦拭武器的棉布,决定由自己打破两人之间的诡异的气氛,在她出声的一瞬间,肖恩眼中的慌乱更加的明显。 不仅是一件大事,而且这件事情还很她有着分不开的联系。 谢利消化掉出现在大脑之中的讯息,也学着肖恩·马奇的动作望向大海,斟酌地开口:“海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和我有关?”话说道一半,即使她的反应算不上敏锐思绪还是不受控制的落在了现在海上唯一和她有所联系的事情上。 “负荆者回港了。” 肖恩转身:“你早就知道了?”他有些担心,谢利在这艘船上长大,若是让她听到与负荆者有关的消息,她会不会回到船上。肖恩都没有意识到他这种担忧正在影响他的判断力,若是谢利早就得知了负荆者号的讯息,不论她是从什么地方得知的消息,此时此刻她都不可能沉稳地坐在窗边保养武器。 “是的。”压下此时心中的万般不愿肖恩整理着情绪,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和往常一样,他已经发现自己的恐惧,对于谢利离开的恐惧。 “我在回程的路上,听到了上岸的水手们讨论,说负荆者已经回港了。” 谢利听到他的话,微蹙眉头。 肖恩的视线一直落在她的脸上,看到她蹙眉的动作,他的心脏都悬到了嗓子眼,而且越来越快,越来越有力,像是随时都有可能跳出来。 如果谢利现在转身离开,他一定会如此。 可她没有他设想之中的一切动作,她蹙起眉头,像是在思考什么,没多久,皱起的眉头又缓缓松开,然后她开口:“我知道了。” 肖恩·马奇感受到了松垮,在听到她的声音响起的瞬间,他产生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很少有这样的感觉,至少没有那一刻,他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样的情绪变化。 可这样的轻松状态没能维持太久,谢利的声音很快又一次让他的浑身肌肉紧绷。 “你害怕我离开,回到负荆者号。”她的声音不高,语气没有丝毫的起伏,只是陈述出事实,就让肖恩·马奇的心绪翻涌不止。 他握紧的拳缓缓松开,像是认命一般地开口:“是的。我和害怕你会回到负荆者号。”那毕竟是谢利从小长大的地方,有着她过去的回忆。 “你承诺给我一艘船。”谢利将弯刀放回刀鞘,重新佩戴在腰间,“带我上船的大伯父已经死去很多年了,按照船上的传统,他的尸体被丢进了大海喂鲨鱼,可我本想带着他的遗骸回家。船长说负荆者号不会为了一个死人绕路,可我也从未想过从由他带我们回家。” 谢利整理一下衣服:“伯伯不会希望一艘海盗船载他回家。” 肖恩·马奇很少提及过往的事情,理智告诉他在这样一个档口谢利提起这些往事分明是有其他的用意,可放在当下,他只想听着她多说一些和她自己有关的事情。 在那些他们没有相遇的时间,谢利的身边发生过的那些事情,如果有可能,他希望能够知晓每一件。 这样,他才能在心底勾勒出属于这个女人的一切,她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如何养成现在的个性,这些都是构建她的砖与瓦。 “好了。”谢利却没有继续讲下去的打算,她并不是一个喜欢经常回忆往事的人,海盗船上的生活也不会给她经常回忆往事的机会。 过去的人和事身上总是笼罩着一种悲伤的氛围,每当她回想起往事,总是情不自禁地为那份悲伤而陷入惆怅。 海盗船这样的地方, 不会给人惆怅或者是难过的时间,谢利又是船上最特殊的存在,她需要打起精神应对每一分钟,只有这样她才不会脆弱。 肖恩·马奇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失落,而在他看到谢利接下来的动作之后,这份失落被惊讶所代替。 高大的女人在装配好自己的武器之后,越过他往门外走,可她分明刚刚才说过,她不会去在意负荆者号上发生的事情,却做出于话语完全不同的行为。 “你去做什么?”肖恩连忙转身,做出要追她的动作。 谢利停住,转身回答:“去码头。” 看到他脸上出现的片刻呆滞,谢利补充:“负荆者号上还有我的一个朋友。船的情况我不是很在意,但在这种不符合负荆者停靠周期的时间进入卡伦多,只能说明他们遇到了十分危险的事情,我想去看看我的朋友还是否安全。” 肖恩松了口气。 “我和你一起去。”他说着就要跟着谢利一起出发,但谢利出声阻止了他,她的视线落在了桌上印着红色鸦雀符号的信件上。 “你先处理自己的事情吧。”谢利说,她还记得肖恩前些日子焦急等待这份信时候坐立不安的样子。 现在这封信终于送到了他的手中,没必要因为自己的事情继续拖延下去。 谢利的视线落在了肖恩·马奇身上,看着隐藏在外套下的红色内衬时,她随意找了个理由:“他们会害怕你的。” 肖恩跟随她一起的念头因为谢利这句随口的理由而消散。 他是红鸦,海盗们并不了解红鸦与战争天使之间的关系,在他们眼中,红鸦是海巫师的代号,而海巫师代表着危险与深不可测。 肖恩停下了动作。 “如果遇到无法解决的事情,就喊我的名字。”他对谢利说。 “能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谢利倒不是很在意,她拍了一下腰间的弯刀,“这里是黑港,我自己一个人没问题的。” 肖恩不知道该如何和她提起迷雾海的事情,他听到的消息来源自船上水手之间的随口交谈,因为瞬间的慌乱他甚至都没来得及求证。 看着谢利自信的样子,肖恩只能默许她独自前往。 黑港里或许没有能够伤害到谢利的人和物,但谁也不能保证负荆者号没从迷雾海中带回些什么东西。 肖恩深知那个在海底下的裂口意味着什么,他没有跟随谢利,却将自己能控制的金属权柄的力量,悄悄释放附着在谢利的一对弯刀之上。 第153章 153章 谢利沿着弯曲的小路来到港口。 下雨天, 货物的运输收到了一定的影响,但来往在港口的人却没有丝毫的减少,他们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 或站或坐在遮雨棚下, 两桶啤酒就是最好的消遣。 有部分则站在雨棚的边缘,看着阴沉的天不断的叹气。 对于码头上这些普通的劳工而已, 做活代表着有饭吃,没法做工就意味着今天拿不到工钱。 船上的水手们,很多在登上海盗船前就是码头的劳工。他们做着卖力气的工作, 拿着微薄的薪水, 还要时时刻刻担心天气。黑水区的降雨完全是由神的心意,根本找不到丝毫的规律,而若是下雨, 那些害怕水的娇贵货物只能继续躺在昏暗的船舱之中,劳工们没活可做, 只能这样在遮雨棚下打发着时间。 也有些人忍受不了这种又卖力气, 又要靠天吃饭的工作。他们毅然选择了与危险和就机遇并存, 登上甲板, 成为某艘船舰上的水手,至少还能获得不菲的分红, 但更多的人没有这样的勇气,成为水手可并不会比码头上的劳工安逸多少。别看那些船上的水耗子们每次都在酒馆和妓院中抛洒大把大把的金币,可谁知道他们是否还有下一次机会登上陆地,而不是成为海洋之中某条大鱼身上的营养? 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孤注一掷的勇气, 但也不是所有有都有这样选择的机会。 谢利从这些劳工的身边走过,她的视线在这些男人身上略过,既然生出一丝羡慕的情绪, 这些劳工至少还有资格选择是否登上甲板,而被带上海盗船的她,却没有做选择的机会。 高大的女人听了下里,搓了一把湿漉漉的短发,看着雾蒙蒙地前方,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海雾笼罩着这片土地,为眼前的一景一物都蒙盖上一层潮湿的水气。浓雾掩盖了一切,雾气萦绕在周围的每一个建筑之上,每一个人都显得雾蒙蒙的。 她抬头朝着记忆中海洋的方向看去,什么都看不见。 谢利察觉到了一丝异常,雨天起海雾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可却从未有一次,雾气如此的浓重,甚至要遮蔽人的灵魂。 她伸出手,很久,才感受到一滴雨水落在手上,而在赶往港口的路上,它们还又细又密,没有一点要停下的迹象。 红鸦犹豫着,好不容易压下自己产生的想要和谢利一起离开的念头,他呼出一口气,迫使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那封他已经等待许久的信件上。 理智告诉他这才是关键,是他现在要去做的事情,可思绪却总是不受控制的跟随着某个高大壮硕的身影已经飘到了码头之上。 肖恩·马奇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期间内心不断强调着,他已经给谢利的弯刀上施加了神灵的祝福。 战争天使的祝福将保佑她战无不胜,他大可以放心,谢利只是去看望老朋友是否无恙,他可以不用这样担忧。 作为红鸦,战争天使的眷者,他该做的是努力完成战争天使的神谕。 想到这里,红鸦拿起那卷信件,控制着火焰,融化了火漆。 他吹下眼眸,开始阅读这封等待许久的信件。 遥远的同伴: 红色之潮的恐惧已经在世界各地有所酝酿,相信你也一定有所感知,我们的神灵快要完成祂一直以来所期待的事情,而你和我,千千万万的红鸦,将因为祂的荣光而获得无上的荣耀。 作为神灵最有天赋的眷者,我想你一定和我一样激动,无比期待着这一时刻的来临。 作为你的同伴,我一直和清楚,在获得神灵的青睐之后的时间里,你一直为了神灵的无心之失四处奔走,也成功的完成了对于其中一个溢口的初步封印。我接下里要说的事情听起来可能会有一点的冒犯,但请你相信,我没有任何针对你的意思,这一切都是为了完成神的期待。 之前我们的来往的信件之中,我一直在同你介绍神仪需要的步骤。并不安宁的世界为我们提供了太多的机会,可惜的是,绝大多数的蠢货们没能感受到这些动乱之中蕴藏的力量,虽然说不少的家伙儿从中感受到了战争天使力量的绝妙之处,成为了我们的伙伴,但这能够带来的信仰之力还是远远不够支撑我们的神灵完成祂的成神仪式。 这都怪那些该死的诋毁声。 那些祈祷声,向着光明的女神祈祷,向着黑暗的女神祈祷,向着生命的女神祈祷,他们祈愿战争的消失,祈愿这个世界上不再有无畏的牺牲。 这些蠢货!正是因为这些愚蠢的家伙儿,我们的任务才会越来越困难,他们这么会知道我们所做的事业是多么伟大的事业?一群鼠目寸光的东西,以他们那可怜的眼见,这么会看到之后的一切美好? 那些家伙儿只会被眼前的点滴苦难而蒙蔽,他们完全无法想你和我一样,感知鲜血之中蕴涵的力量,战火引起的硝烟对于他们来说是呛人的烟臭,在我闻起来确实繁荣的前兆,金属武器,刀剑刺破皮肉所引发的绝美声音,他们这么会有所感知?那些愚蠢的家伙儿只能感受到刺耳的尖叫声,完全无法意识到这些声影组合在一起是一曲多么美妙的乐章。 肖恩·马奇的视线掠过这些红色的文字,垂落在身侧的拳头不住的握紧。作为能够撬动战争权柄力量的眷者,他实在太过清楚这些触目惊心的血色文字究竟如何写成。 通过那些文字,他再一次认知到所谓同伴的内心究竟有多么的疯狂。 他不敢想象,能够写出这样话语的存在,是和他一样的人类,是和他一样的红鸦。 肖恩·马奇接着向下看去。 “抱歉,我的同伴,扯远了,在这封信中,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讲清楚,至于分享在那些蠢货身上看到的趣事,我们可以等到下一次见面的时候再详细的交谈。不过那时候,我们应该会成为神灵的左膀右臂,你说对吧? 言归正传,我要说起的那个关于你的事情,我打开了你在幽暗国度那片土地上施加的封印。哦,别生气,我的伙伴,你听我解释,我知道你是冒着死亡的风险以濒死的状态进入那片禁忌的过度才完成了这个艰难却有些可笑的脆弱封印,我只用了一些简单的方式就打开了它。这当然不是为了炫耀我的能力,将这个消息告诉你,只是因为我们有了更好的方式,这个灵感也是来源于你,虽然利用它的是我。 是这样的,在你完成对幽暗国度溢口的封印之后,我们曾感受到神灵获得的信仰之力有所增加了,虽然这看起来不可思议,但我推测,这些力量来源于彼端的生物,那些没有形态的丑陋怪物,也是可以产生对于神灵的信仰之力。 也许我们可以利用这种力量帮助神灵,也可以接着这个机会彻底的将关闭这些溢口,那样便不会有人知道我们的神曾……” 红色的文字在这里有片刻的停顿。 肖恩不由得蹙起眉头,心中不安的预感越发的明显,他继续向下看去,只见信件上写道: “哦,不!你一定想象不到我刚才听到了什么消息。那些蠢货,那群蠢货……他们的船闯入了迷雾海的海域,就是你和我曾去过那个地方。 既然如此,我只能告诉你了, 肖恩,我们将成神的仪式法阵建立在了迷雾海下的那片海域之中,连接着彼端,也连接着这个世界上全部的溢口,只要时机合适,便可以用之前收集到的力量砍断约顿海姆。 那些蠢货,他们的船破坏了法阵,而且那些无法描述的怪物,将那船作为载体,已经离开了迷雾海的海域,他们成为了扩散者。 这可太糟糕了。 不过,在写下这段文字的时候,我已经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也许这很疯狂,但我相信,如果我的设想能够成功的话,我们的神灵将成为这个世界上最最伟大的神灵。 我由衷的期望封信能尽快送到你的手里,我的朋友。也许你在看到这份信之后会迫切地与我产生联系,但请您相信我,千万不要这样做,我会在这里守着这个阵法。 而你要赶去去约顿海姆,用最快的速度前往约顿海姆,虽然这群蠢货破坏了迷雾海里的封印,将那些被侵蚀的污染带入了人世间,但这同样能够让我们获得更多的信仰之力,如果危机得以解决,人世间就蠢货们就会发现,战争之神是多么伟大的神灵。 期待你的成功,肖恩,我们将成为神的左膀右臂。 肖恩·马奇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那种不安确实不是空穴来潮,而是他作为神灵眷者的感知。 闯入迷雾海的船是哪一艘,就算是信上没有明确的信息,他也一清二楚。 船只就像是一个媒介一样,将那些无法轻易离开海底的东西带出了那个世界。 而现在…… 负荆者号就在黑港码头! 谢利! 肖恩·马其的大脑受到一击重击,整个人耳边不断响起轰隆隆的嗡鸣声,于此同时,他施加在谢利弯刀上的力量在开始发出呼唤。 她遇到了危险,负荆者号上的那些东西。 肖恩咬着牙,强行压下自己的愤怒与恐惧,内衬的红袍在这一瞬间爆发出闪耀的光芒。 他冲出暂居所,用最快的速度朝着港口的方向赶去。 第154章 谢利按照记忆朝着船只停泊的方向走去, 负荆者号展着船帆,即使此刻雾气浓重,她还是凭借着感觉找到了熟悉的船只。 登上甲板, 谢利感受到越发的诡异。 负荆者号上静悄悄地, 没有一丝活人的声响。 这样的诡异让谢利瞬间感受到深深的不安,她伸手按在腰间的弯刀上, 连步伐都变得谨慎起来。 甲板上分布着一层浅灰,此刻码头正下着小雨,可覆盖在表层的灰尘却没有丝毫被浸润的迹象, 甚至说, 谢利踩着水花从栈桥上登上甲板,却没能在这层浅浅的灰尘上留下一个湿润的脚印。 不仅如此,此刻空气中的气息越发的粘稠湿润, 与地上干燥的灰尘形成了强力的对比。 船上的诡异肉眼可见,谢利想要转身离开, 但却被一种力量推着向前又迈出了一步。 船舱之中有东西正在呼唤她, 像是詹德利的声音。 詹德利是她在负荆者号上唯一一个能算作是朋友的存在, 他是船上的水手长, 会使一把长的阔刀,还会用重剑。 同时,他也是那个用两块金锭压谢利能够活着回到负荆者号上的人。 他赌赢了。 谢利踩在负荆者号的甲板上,离开了将近两年的时间,她不仅毫发无损,甚至说变得更加强大, 但如今的负荆者号却死气沉沉。 听到了詹德利的呼唤声,她自然无法一走了之,而是明知道这其中有危险, 还是一步一步靠近船舱的方向。 甲板上到处都是打斗的痕迹。 谢利在靠近左侧船舷的地方发现了一大串密集的脚印,这些脚印分布的十分混乱,看上去毫无规律可寻。 但大大小小不同的尺码却向她传递着一个消息——这些脚印并不是一个人留下来的。 没有源头,也没有去处,只是一大片杂乱的脚印,没有规律。 谢利的表情更加的严肃。 她没有在那片杂乱的脚印前更多的停留,虽然现在船上有很多诡异的地方,但她内心十分清楚,只要进入到船舱,便能够获得一切的答案。 女人进入船舱,按照记忆,逐渐往更深层的地方走去。 粘稠感随着她的逐渐深入而逐渐消散,代替出现的是一阵阴冷的风。这阵风像是在船舱内部形成了一个旋转着的气流,不停地在这狭小的空间之中回旋着。 她遵循着本能向前走,狭窄的走道中堆起了许多的桌椅,这些桌椅原先都被固定在舱室内测的地面上,用铁钉死死定在地板上,为的就是防止它们被翻起的海浪甩的到处移动。 谢利蹲下身,观察那些桌腿椅腿的位置,铁钉被硬生生的从地面拔出,直愣愣地闪着寒光。 这绝对不是人能拥有的力气。 也不会有人傻傻的直接将这么长的钉子直接从地面中试图用蛮力拔出,人类是会使用工具的。 谢利停在了原地。 望着幽深的走廊,深处的楼梯,是前往下一层的入口,她的理智告诉她应该停在这里,却不能继续向前。 可每当她产生了要停止在此处,要回去的念头时,詹德利的声音就会从下层船舱响起,而只要听到这种细微的声响,谢利的要离开的念头就会淡化。 她站了起来,本能让她握紧自己的武器,双腿却带着她朝着更深处走去。 — 肖恩·马奇停在负荆者号前。 他抬起头,看着这艘庞大的海盗船,以现在的造船工艺来讲,负荆者号算得上海上的庞然大物。 作为巫师,还是曾经帮助这艘船上的度过风暴的巫师,肖恩·马奇其实很清楚,眼前的负荆者号并不是最初的那一艘,而是船长在经过资本累积之后重新换的一艘三桅大帆船。 此刻,这艘船上的诡异气息肉眼可见。 他分明已经预料到,却还什么没有出声制止谢利独自前往,又或者说,他该早一点打开那封信,这样就能提前知道负荆者号现在的状况。 — 谢利沿着台阶一层一层向下,她的双腿在颤抖。 弯刀散发出柔和的红色光晕,闪烁的频率与女海盗呼吸的频率趋于一致。 诡异的气息萦绕在她的周围,幸运的是,直到她进入到甲板下的第二层船舱,也没有遇到实质性的危险。 谢利呼出一口气,继续往下深入。 肖恩在第一次尝试登上甲板,就受到了强烈的阻击。他凭借着神眷者的力量浮空,而而探到负荆者号的甲板,就被一种弹力弹飞出去。 船上的东西在阻止他上船,可它们却放谢利上了船,甚至还在不断引诱她深入底层。 根据施加在她武器上的力量,肖恩·马奇能够清晰的感受到谢利此刻在船舱内部的位置。 这也是让他如此交际的原因,此刻眼前的负荆者号,在肉眼之中依然是三桅帆船的模样,可在他的感知之中,却像是一个长着大嘴不断诱人深入的庞大怪物,谢利就像是这个怪物的猎物一般,正在被它制造出来的虚伪幻象引诱着一步步进入危险的深处。 谢利稳稳地在了第二层船舱的地面上。 她一眼就看到了紧临楼梯的小隔间,这是负荆者号上最特殊的一个房间,因为有楼梯作为隔断,其他的水手和船员在下楼梯之后通常都会往左手边转,这个在楼梯右侧的房间,就成为了谢利的房间。 二层是她在整艘船上最熟悉的地方,除了供船员休息的舱室之外,这里还放着一部分的补给品。 但此刻谢利根本就没有时间去回忆在船上的往事,詹德利的呼唤声又一次响起,她能感受到这一次呼唤声中多出的急切,他越来越着急了。 谢利没时间去细想为什么他的声音中多了几分焦急,她往前走了一步,移开了停留在小隔间上的视线。 迈步的动作已经做出,一个熟悉的声音却压过有气无力的呼唤,让谢利的动作僵硬在了原地。 “别去!谢利!” 是肖恩·马奇。 红色的光晕自四面八方涌来,将谢利笼罩在成片的猩红之下,她能够感受到红色中蕴藏的肃杀气息,也能从中感受到一种与这肃杀气息完全不同的温柔。 红袍翻飞,熟悉的身影在她眼前勾勒。 肖恩·马奇被光晕笼罩,周身散发着让人战栗的气息,这一瞬间,她的灵魂像是超越了躯体的束缚,跟随着这肃杀的气息,踏上战场,眼前是硝烟弥漫,是鲜血流淌,漫目的赤红让人不受控制的颤动。 红袍似是翻卷的旌旗,每一次翻动都像是渴望着胜利。 胜利之后是什么呢?谢利不由得问出一个问题,一个模糊的词语在瞬间涌上她的心头。 是和平吗…… “谢利。”肖恩·马奇的金发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上红丝,双眼之中的红与黑逐渐褪去,重新恢复成蓝色的眼眸中满是担忧。 谢利稳身体,抬头看向他,低声道:“我好像被什么东西吸引了。” “我知道。”红袍的男人的视线落在了楼梯口处,再往下就是负荆者号的底层船舱,空气里那种令人作呕的发酵气味也越发的明显,那是屎尿混合汗水产生的气味,在密不透风的底舱,沉闷地发酵产生的一种难以形容的酸臭味,混杂上海水的咸腥和木板散发的潮味,简直难以形容。 就算是负荆者这样在海上小有名气的海盗船,也不会因为它的名气而脱离这种船舱特有的气味。 肖恩·马奇从未如此直观的感受这种底层甲板的味道。尤其是此刻,当这种臭味和邪恶的气息源源不断地从楼梯下方传来,隐藏在红袍下的手臂不知道何时已经密布鸡皮疙瘩。 他回头拽住谢利的手腕。 “我们先离开这里。” 也就是他握着谢利手腕的瞬间,一道带着深深恶念的视线落在了肖恩·马奇的后背。 感受到这到视线的瞬间,猩红色的长袍上瞬间浮现出无数的暗色纹路,铁棕色的纹路交织交缠在一起,像是有意识的活物一般。 肖恩·马奇的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自从他成为神眷者能够使用战争天使的力量之后,从未有一次,他对于战争权柄的感知程度如同此刻一般活跃。 他的心脏狂跳个不停,几乎要跳出心脏,可他还是露出笑容,对谢利说:“我会带你出去的。”他的声音不高,谢利能感受到其声线的颤动。 她分不清这是因为恐惧,或者是其他的情绪,那双蓝色的眼眸透露出陌生的情意,她深陷其中,分不出其他的精力去判断这种颤抖产生的原因。 她相信肖恩·马奇,相信他们一定会活着离开负荆者号。 战火的力量从他的指尖涌动,化作千万光斑,照亮了阴沉的船舱。涌动的力量在脱离控制者之后,便按照它们得到的指令,将谢利团团围住,成为她身侧最坚实的盾。 肖恩的金发又染上层层猩红,漆黑的楼梯口,隐约见可以看到一道身影正迈着沉重的步伐,一级一级踩上台阶。 它的步伐实在是太沉重了,木制的楼梯不堪重负,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肖恩见它动作缓慢,也没有犹豫,以及拽着谢利朝着船舱外跑。 这样的举动也许无法让他们逃过诡异人影的追击,但只要跑到甲板上,就算是一定要发生战斗,开阔的地带一定会更加的有利。 不用言语,只是眼神的交流,谢利便明白了此刻肖恩的念头,她撒开腿,爆发出最快的速度。 这时候,身体上的优势被她发挥到极限。谢利本就身材高大,孔武有力,跑动起来地动山摇,分明是肖恩·马奇主动握着她的手腕,但却是她拖着那个较之瘦弱的男人一路狂奔。 包裹着她的红色光晕都快要跟不上谢利的速度,在昏暗狭窄的走廊之中拉出千万条过度的红色色带。 人影也骤然加速,拥有超凡力量的他,在瞬间爆发出来的速度,甚至产生的残影。 “谢利。谢利。谢利。谢利。谢利。” 急促的呼唤声层叠响起,如同无数根针在瞬间刺入大脑。 谢利的动作变得迟缓,惯性带着她滑出几步,身体却因为重心不稳而摇晃起来。 咚咚咚—— 咚咚咚—— 敲击木板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从墙缝的木板之间溢出,伴随着呼唤声,充斥着让人不适的恶念。 它们想要将她拖入到最底层的船舱。 谢利瞬间的异变没有逃过肖恩·马奇的视线,红色的光晕在剧烈地颤抖着,即使是以神眷者身份调动的力量在这些不知名的存在面前,也显得十分的脆弱。 肖恩拽着谢利,口中低声念诵着祷词,随着拗口的颂词字字吐出,他眉心的火焰越来越命令,像是随时可能脱离他的皮肤,成为一团照亮黑暗的烈火,同时红袍翻卷,他的眼眸被红色与黑色的潮水覆盖。 爆发的超凡力量推动着肖恩和谢利,在凡人意念的加持下,瞬间将两人推出十几米。 两人一前一后跌在甲板上,发出沉闷地声响。 谢利块头大,受到的冲击力也大,抵御危机的意志支撑着她爬起,大脑的眩晕却一阵又一阵袭来。 周围的景物在摇晃,谢利的视线却落在了船舱的入口处,定在了尾随两人出现的人影上。 那道身影…… 她不由得蹙起眉头,是詹德利,她在负荆者号上唯一的朋友。 那些家伙儿似乎能够窥探她的心思,刚才的呼唤声就是詹德利发出的,现在出现在她眼前的也是詹德利。 肖恩·马奇也看清了那个迈着沉重步伐的身影,他没见过詹德利,并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就是谢利登上船想要寻找的朋友,想起对方刚才爆发出的非人的速度,他仍然心有余悸。 红袍翻卷,明明此刻周围一片寂静,连呼吸的声音都能够听得一清二楚,猩红的长袍却始终没有沉寂。 出现在船舱口的“詹德利”转动脖颈,嘎巴嘎巴的声音随着响起。 那是骨骼转动发出的声响,活人根本无法发出如此僵硬的响动。 谢利的心脏漏跳一拍,早在发觉负荆者号上的异变时候,她就推测船上的人恐怕是凶多吉少,但一声一声源自詹德利的呼唤使得她逐渐淡化了这种推断。 直到这僵硬的声音传递的信号在大脑皮层扩散的瞬间,她终于确认了噩耗。 詹德利已经死了,留在这里只有危险。 谢利凑前,在肖恩的耳边说道:“跑,我们要想办法下船。” 红鸦很清楚这些东西的来源,他知道他们根本无力与附着在这些海盗身上的家伙对抗。 可这一刻,他面对眼前的身影,另一个认知也逐渐清晰起来。 如果眼前的他们不同意,他和谢利甚至不会有没有逃跑的机会。 这样的认知让肖恩·马奇有瞬间的怀疑,但在听到身后人声音的同时,这种怀疑便瞬间烟消云散。 他必须坚定起来。 他是战争天使的眷者,若是连他没有抵抗念想,谁能帮助他们破开这必死结局? “靠我近些。”肖恩·马奇对谢利说。 他必须要确保眼前女人的安全。 船舱口的人影没有给他们继续交流的机会,他僵硬地移动着肢体,就像是被人提现操控的抹一般,到处都透露着不和谐的怪异感。 “把祂交出来”眼前的詹德利张口,上唇和下唇不断的碰触又分开,却没能发出任何的声响,也就是在他动作的同时,一个诡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就算是用尖锐的指甲不断抠动墙壁发出了尖锐声响,这种声音让人的鼓膜为之颤抖。 “捂住耳朵,想些其他的事情。”肖恩·马奇转头提醒谢利,他眉心的火焰跳动着。 这样的声音他并不陌生,再遇到彼端生物的拦截时候,那个蟾蜍状态的彼端生物就曾以类似的方式发声。 只是眼前的詹德利,占据他躯体的家伙儿的发音更加的怪异,只是单纯的辨认这种声音传达的意思,就会让人不由自主的烦躁起来。 肖恩没有回话,他眯着眼睛,全神贯注地注视着眼前的身影,提防着他随时有可能出手的攻击,同时,他尽可能的释放着自己的感知寻找着可能的逃生机会。 可现在的负荆者号就像是被这个世界抛弃一样,完全被孤立在世界的夹缝之中,他感受不到任何人类的气息。 对面的家伙儿洞穿了他的一举一动,他虽然没有再说些什么,却露出了一个十分僵硬的笑容,深深讽刺着肖恩的天真。 詹德利已经死了。 他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这样的表情是不会出现在那个高壮的男人脸上的,谢利仍然记得,他本来是码头上的劳工,可惜那微薄的薪水根本无法制服他小女儿治疗偏瘫的费用,才不得不登上负荆者号,成了人人唾弃的海盗。 “这具身体只是人类。”谢利咬着牙,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她握着拳,艰难地向肖恩·马奇传达她的意识。 红鸦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看了一眼那个陌生的男人,他的眼睛早就失去了神采,却还在以一种怨恨的眼神紧盯着他。 这种注视甚至超越了世界的界限,肖恩·马奇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在颤抖,尖声呼啸提醒他移开视线。 可现在不是逃避的时候,能够运用的力量已经在顷刻之间被发挥到了极致,周围的温度也越来越高。 那些静止密布在甲板上的灰尘似乎也被这扭曲的高温影响,开始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战火席卷只是瞬间。 战争的力量足以让国家覆灭,而在这一瞬间,眷者将他能够调动的力量全部推出,化作炙热的火球,注视其上,感受到的是鲜血淋漓战场。 肖恩·马奇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他盯着火球脱手而出,看着它所附带的炙热高温,将周围的一切都焚烧成灰烬,它接触到詹姆斯一侧的身体。 无法理解恶臭在瞬间爆发开来,在被那种气味笼罩的瞬间,谢利和肖恩脸上露出的表情甚至都不是厌恶或者反胃,而是茫然。 他们过往的记忆和对于气味的理解在这一瞬间根本就无法辨识这种气味,单纯的说它是一种臭味甚至不符合谢利此刻的念头。 只是无法理解,无法想象,无法辨识。 不过这种状态只维持了短暂的片刻,有序的世界在人类无法感知到的间隙之中,赐予了这种渗透进入人世间的“物质”能够被秩序世界生物所能理解的意义。 臭味,比底层船舱恶臭上千倍的气味,像是跌进了一千个茅坑,又在臭水沟里滚上几天几夜般的恶臭。 谢利瞬间变了脸色,生理上的反应让她想要呕吐。肖恩·马奇不比她好多事,他的视线紧紧落在眼前的詹德利身上,看着他所凝聚的力量在接触到这个人之后飞速的被消耗,直到寂灭归融于空气,扭曲的高温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詹德利”挣扎地站了起来,他勉强地维持着人的形状,左侧的身体已经完全被烈火所融化,只能从残破的组织部分中,窥探间灰白色的类似流体的粘稠物质。 可他没有消失,灰白的粘稠物质蜷缩进他剩余的身体残段,躲避着有序世界赋予的意义。 祂是超越这个世界意志的存在,是超越规则的存在,只要性质不被打破,这里没有东西能够伤害到祂。 但拥有创造意义的家伙儿塑造了这个世界,祂的力量有无序无需意义的力量,若是被这个世界的规则捕捉到,它将被赋予意义,而被赋予能够被这个世界有意识生物理解的意义之后,祂便会收到伤害。 灰白物质蜷缩在詹德利剩余的一半身体里,祂的注意力落在谢利的身上。 身为超越这个世界的存在,祂能够感知到这个生物拥有着强大的力量,这种力量能够帮助祂抵御有序世界的同化。 一条小蛇,它是最完美的容器。 只是它正在被一团火阻隔,透过火焰本身,祂感觉自己正在被一双眼眸注视。 拥有那家伙儿一部分力量的存在。 灰白物质有些犹豫。 创造意义的能力与同化吞噬一样,在最初的混沌之中拥有着无法计算的能量,可容器吸引着祂,比起这些脆弱的碳基生物,眼前这条小蛇是祂能够找到的最好都容器。 豁出去了。 灰白的物质扭曲起来,只有祂的速度够快,你最快的速度占据眼前的容器,就算是有序世界的赋予意义的力量,也无法在这倾刻之间,就对一个来自无序的存在施加意义。 在做出这样的决定之后,那那团灰白色的物质重新凝结在一起,抛弃了残破不堪容器,瞬间凝结成一条细线,朝着谢利袭来。 肖恩·马奇意识到了祂的意图,他虽然无法解释,这团附着在人类身上的东西究竟有何意图,他们的目标是谢利。 肖恩会死的。 看着挡在她面前的红色身影,她的脑海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她想要将这个人推开,但一切的动作都变得缓慢。 谢利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然后她感觉自己被一种奇异的力量托举而起,这种感觉十分的陌生,却并不让人感到难受,反而有一种亲和感。谢利本该全神贯注地警惕着四周,本该用尽全力推开挡在她身前的影子,以防那不可名状的“东西”击穿红鸦的身体,可她的身体和精神却在这种亲和力的包裹之下越来越放松。 眼前的景象不再是负荆者号,而是满目的翠绿。 约顿海姆,谢利的脑海中只剩下这一个名字。 肖恩依然站在他的身前,却没有预想之中身体被洞穿的疼痛,他回头,眼眸中因为催动力量染上的异色正在逐渐消退。 他显然也说不清楚究竟发生什么,也和谢利一样,被那种亲和感所包裹,当那种让人感到舒适的沉浸感消失之后,两个便一起出现在了约顿海姆之上。 他恍然间意识到,约顿海姆救了他们。 “谢利。”有人呼唤她的名字。 那种感觉十分的熟稔,虽然关于过去的记忆已经十分的遥远,母亲的音容早已经变成了浮云消散,可当呼唤声响起的时候,谢利还是本能的感觉,那是属于母亲的声音。 母亲正在呼唤她。 她望着肖恩·马奇,裹着红色长袍的男人像是感应到什么一样,正在对她微笑,这更像是一种鼓励,显然他也听到了之前的呼唤声,并尝试着用这个笑容向她传递他们现在安全了的讯息。 约顿海姆对他们没有恶意,谢利也读取到了这个关键的讯息。 她试着向前走了一步,只是小小的一步,却让她感觉跨越了一个世界的距离。 事实也确实如此。 谢利进入了约顿海姆的树心世界。 当柔和的光晕逐渐散去,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片荒芜的世界。 谢利楞在原地,她用力揉揉眼睛,手上粗糙的茧子剐蹭她的皮肤产生刺痛感,可眼前的景色并没有丝毫的变化,依然是一片荒芜。 约顿海姆是生长在人世间的世界树,树上又有生命女神的坐骑守护,祂的存在就是生机的象征,可又有多少人能想到,在祂内部的树心世界之中,有的只是一片荒芜,一片空旷。 “谢利。”那个亲切的声音再一次响起,谢利四处寻找,却没能找到发出这声呼唤的存在。 她站在原地,这样的空旷感让她产生了一丝不适。 “你在听,谢利,你知道我是谁。”那个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更多的,从她的心底响起。 谢利伸手按住自己的心脏。 胸口处,一个环形的黑色胎记正在缓慢地转动着。 第155章 谢利隐约猜出这个试图与她交流的存在就是那位红龙守护者的主人。 掌握生命权柄力量的女神, 可她又感觉这个答案并不是她自己能够想到的,而是一种归属于她身体却高于她意识的存在指引她得出的答案。 “生命女神。”顺应着本能,她回复了虚无缥缈声音的问题。 “阿比盖尔。”那个声音念出一个陌生的名字。谢利张了张嘴, 想要应答, 却无法发出声音,她突然感觉到眼皮十分的沉重, 倦意几乎在瞬间席卷了她的大脑。 眨眼的动作都变得缓慢起来,谢利顺应着本能,缓缓地睡了过去。 也就是这一瞬间, 位于她胸口位置缓慢转动的蛇形胎记停了下来。 轮回暂时被终止了。 这是从未出现过的情况。 三千年后, 阿比盖尔终于回忆起当时发生事情。 在谢利进入约顿海姆之后,从未出现过异常的轮回权柄,曾有过一次暂停的情况, 而造成这次的暂停的却不是她,而是另一位强大的神灵。 生命女神。 她居然能够影响到轮回权柄的力量, 在无法终止的轮回过程之中, 凭借着自身的力量短暂唤醒了阿比盖尔的意识。 圣灵有一瞬的诧异。很快, 她就意识到, 早在虚无之中她见到生命女神残留的倒影时候她自己就已经意识到,她之所以被赋予重铸生命权柄的使命,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的权柄与生命权柄间丝丝联系。 她与那位陨落的女声还有过一次见面,就在约顿海姆之中。 “阿比盖尔。”当轻柔的呼唤进入阿比盖尔的意识后。 她的灵魂像是初生的婴儿一般,在一片未知中, 跟随着指引,睁开了双眼。 眼前的景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比起谢利看到了乱石戈壁, 在她的灵魂作为轮回圣女苏醒的片刻,已被一种力量托举着,来到树冠之上的世界。 生命女神的神国到底在什么地方,一直以来都是未解之谜,可当阿比盖尔看清眼前的景象时候,这个一直以来的疑问终于得到解答。 她的神国被分解成为无数的碎片,隐藏在每一个拥有生命的存在之中。 只有在某些特定的时候,祂才会在世界树树冠上现身。 就比如现在,当无数闪着不同颜色的光斑,组合成面前的神灵时,阿比盖尔微微昂着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这种震撼并不是因为感受到生命女神拥有的神力。而是祂做出的选择,被分割成无数斑点的神国,意味着祂将自己的力量也分解成了无数碎片赋予了世间的每一个生命之上。 这位神灵的视线落在她身上,露出浅淡的笑容。 她的神情十分温柔,却不像黑暗女神一样,这是另一种不同的温柔,其中富含的韧性与怜悯让阿比盖尔为之动容。 按照阿比盖尔最本初的意愿,她本想询问生命女神是如何做到终止轮回的。自从她掌握这个权柄以来,每一百二十年将进入人世间从未被打破,祂的声音打断了阿比盖尔的思考。 “想要见你的不是我。”那位女神说,“是祂希望我将你唤醒。” 祂? 圣灵随即意识到,她所指的,是她脚下的这棵参天大树。 约顿海姆。 “一百二十年,祂恐怕无法坚持到你苏醒的时候,所以我用了一些小手段。”生命没有隐瞒。 “为什么是我。”掌握轮回的圣灵发出疑问,她昂着头,“世界树与我……” 她的话语停顿下来。 生命女神与约顿海姆。 尼福尔海姆,与她。 她蹙起眉头,像是发现了一些被忽视的线索。 若那时候见到生命女神的,是三千年后的阿比盖尔,一定能够敏锐的发现其中所蕴含的讯息。 可当时她并未经历后来的一切,也没有因为无法割舍的情感毅然以圣者形态行走人间。 不知道属于自己的神器在何处,也完全未曾接触过超越秩序世界的一切。 她看着生命女神,却连一个像样的问题都提不出来。 “你会明白的。”生命女神也不回答,只是留下了一句指代不明的话语, “在这个轮回的结束,下一个轮回开始之际,你会明白我今天见你的意义。而那时候的你要怎么做,约顿海姆会给你方向,而答案需要你自己去寻找。” 留下这句话,那由无数光斑组成的神灵重新恢复成无数璀璨的光点,他们静静的悬浮在世界树树冠,等待着与阿比盖尔一起见证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片刻的寂静,像是深陷沉默的老者会往他波澜壮阔的一生。 那根足以撑起天幕的巨树便在这样的情绪笼罩下逐渐崩塌。 脚下的树冠下陷了一寸,又一寸,阿比盖尔的身形开始晃动,生命女神化作的光斑萦绕在她的身侧。阿比盖尔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悲伤,但祂没有阻止,就是这样注视着一切的发生,而且她能够感受到,生命女神也希望她做这样的旁观者,约顿海姆也是一样。 他们想要传达给她的东西,可比现在她动用自己的权柄拯救这棵树更加重要。 阿比盖尔慌乱起来,尚未经历神战的她,还未变得同之后一般内敛成熟,从未遇到过的事情让圣灵感受到慌乱。 光斑簇拥,分散,脚下的树冠,寸寸溃散。 祂的力量转化为这个世界上最纯洁的力量,蕴含在其中的意义正寻找着他们该去往的方向。 迷雾海的深处,幽暗国度的草原,祂与那些本不该出现的诡异意象融合。 祂的离去如此自然,甚至不曾惊动赋予祂生机的世界。 阿比盖尔轻轻擦去一滴泪。 她能感受到,周围的光斑,代表着这个世界的每一个生命的光斑,都在为其悲伤,她亦受到这种影响。 龙吟悲伤,在空旷的草原之上回荡。 在阿比盖尔甚至顾不得其他,在逐渐变得错愕的表情中,她感觉到自己的灵魂不断的下沉,在这一瞬跌落,从世界树巅,坠入红色的怀抱。 “谢利。”熟悉的呼唤声从耳边响起。 “我们得救了。”肖恩·马奇对满脸茫然的女人说。 “得救……”谢利低声重复着他的话语,但还没来得及做出其他的反应,一种力量却在这一瞬间,定格了时间。 迷雾海底,扭曲的破口,当约顿海姆所画的力量弥补上世界的创口。 爆发的信仰之力从笔端的每一个缝隙之中溢出。 彼端的生物不清楚约顿海姆的牺牲,世界树消失的地方,翻卷的红袍,成为了唯一的定格,画面战争天使完成了祂的承诺。 信仰之力,信仰之力。 当那些雀跃与喜悦汇聚了力量加持在法阵之上,太阳神域中拥有异色眼瞳的天使在瞬间被力量包裹。 这个世界上,不再有战争的天使,而多出来一位掌握战争权柄的正神。 — 被遗忘的记忆在合适的时间回到了她的脑海,阿比盖尔终于找到了想要的答案,可她的脸上,却没有丝毫获得答案的欣喜。 约顿海姆的逝去,是神树自己的选择,是神灵意志的奉献。 当世界不再荒芜一片,世界树的力量早已经随着祂的根系融入人世间的每一寸土地之上。 是世间的生命赋予祂全新的意义,当荒芜的土地被草场与林地覆盖,寂静的世界充斥着鸟叫虫鸣,当人类的聚落逐渐扩大,守护这片土地,保护她不被无序的力量所破坏。 约顿海姆毅然决定成为修补裂缝的材料,就像是肖恩·马奇向谢利提起的一样,船如果破裂,需要上好的木材来修补,而当这个世界出现裂缝,同样需要用最好的材料来修补。 一个人类都能明白的道理,与人世间同生,在漫长的岁月之中见证的世界发展变化的约顿海姆怎么会不明白如此浅显的道理? 无序之地的诸神之所以无法从彼端侵入这个世界,就是因为世界树是创世神亲手赋予的生命,祂拥有创世神的部分力量。 阿比盖尔轻轻抚摸过手腕上的神器,同心圆环已经与她的权柄融为一体。 牺牲与奉献,她感受着浮现其上的全新特性,越发坚定自己内心的信念。 这同样是一个轮回,约顿海姆,已经为她指明方向。 第156章 一切都将要迎来终结, 尼福尔海姆,规则之内的最后一棵世界树,祂将成为阿比盖尔破局的关键。 衔尾蛇用小脑袋轻轻蹭着阿比盖尔的手指, 感受到笼罩在她身上的阴霾逐渐消散, 小蛇重新露出亲昵的神态。 可当祂的注意力落在一侧的厄琉西斯身上时候,浮现着“∞”符号的竖瞳之中流露出浓浓的戒备, 甚至对着厄琉西斯发出嘶嘶的声音,冰冷的蛇信时隐时现,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 玛尔斯的视线落在小蛇身上, 勾出一抹浅浅的笑容, 异色的瞳孔之中流露出些许嘲笑与不屑。 “不可以这样。”阿比盖尔轻轻抚摸小蛇光洁的鳞片,“这是厄琉西斯,你认识的。”她的声音轻柔, 像是安抚暴躁的孩子。这样的举动让玛尔斯脸上的表情更加得意,他笑着看向小蛇, 眼中的讽刺越发的明显。 就算是权柄发现了异常又能如何? 有时候, 容器的选择权柄是无法干涉的。 玛尔斯开口, 将善解人意发挥到了极致。 “没事的, 阿比。”那声音十分的柔和,“可能是最近回收的特性太多,权柄暂时产生的波动。” 阿比盖尔抬头看着他,唇角微微下压,“约顿海姆选择以自己力量作为修补彼端的材料,我感受到其中无法反抗的宿命。”她伸手抚摸着小蛇, “也许祂是因为这个才变得如此的不安。” “毕竟,尼福尔海姆……”她的话音隐去,转而往向前方, 平淡的眼眸含着点点情绪,最终还是都压了下去,一双眼睛重新恢复了透彻。 “现在说这个还是太早了。”阿比盖尔伸手勾住厄琉西斯的尾指。 玛尔斯垂下头。 阿比盖尔似乎特别喜欢这个动作,他展露出笑容,企图握住她的手,而圣灵却微微一笑,轻松逃开了他的动作,只是稳稳地勾住厄琉西斯的手指。 “你不想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吗?”阿比盖尔巧妙地转移话题,“玛尔斯因此成为了战神,挑起了神战。” “这听起来和我联系十分的密切。”异瞳天使说道,“那可是非常遥远的事情了。” “也许,没有我们想象之中那么远。”阿比盖尔轻声提醒。 以旁观者的视角去回顾约顿海姆献身的过程,阿比盖尔能够更加直观的发觉其中被忽视掉的细节。 战争封神与第一次神战爆发的有着分不开的联系,但真正导致黑暗与光明之间开始对抗的却是战争之神公然支持黑暗女神米格娜塔。 在强势到不允许他人忤逆她的光之女神眼中,这样的行为是公然的背叛,她或许能够接受战争变得强大,但前提条件是作为她的附庸变得强大,而他支持米格娜塔的行为,却是彻头彻尾的背叛。 而导致玛尔斯为黑暗女神说话的原因,与阿比盖尔有着分不开的联系。 在彼端连接着虚无的溢口被神树约顿海姆的力量修复的刹那,信仰之力从战争之神的信徒身上抽离,在瞬间聚集,成为了圣灵突破最后屏障的一章。 它们以一种人类无法理解的速度飞速的聚集进入圣灵的躯体,在从圣灵的躯壳之中四散开来回到每一个信徒身上。 而那部分回到红鸦肖恩·马奇身上的力量,在这瞬息之间,察觉到了不属于人类范畴之中的力量波动——阿比盖尔在下坠过程之中无意中流露出的属于幽暗国度的力量。 用过肖恩·马奇的双眼,新晋的战争之神目睹了神落的画面。 以阿比盖尔为核心,轮回的权柄不断转动着,无数的命运形成闭合的圆环,引来的无数神灵的注视,只是,祂们并未看清中心的阿比盖尔,却能够清晰的辨认出属于幽暗国度的力量。 当光芒逐渐隐去,一切都已经恢复正常,一切超越人类理解范畴的力量消散而去。 肖恩·马奇睁着双眼,约顿海姆已经消失不见,他脸上的茫然还未完全散去,就被附加在双臂之上的的重量吸走了注意力。 谢利依靠在他的怀中,这个壮硕的女人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么重,就这样直接压下来,震地他双臂发麻。如果此刻谢利清醒着,他一定会狠狠吐槽她几句,好好嘲笑一下她的身材,可这瞬间他只是微垂着眼眸,怀中的是整个世界的重量。 她正闭着眼睛,给了他仔细观察的机会。 平淡无奇的一张脸,没有一丝的特色,皮肤也十分的粗糙,但当她睁着眼睛的时候,一举一动之间却透露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吸引力。 就像是故乡土地上,搭乘一艘小船,面朝着无边无际的大海,与水和太阳、与鱼虾了纠缠了一辈子的男男女女一样。 沉默是他们永恒的代名词,在这篇土地之上,有着太多这样的沉默平凡的普通人。 而支撑着他离开战乱故乡的理由,却是要寻回这些普通人,寻回他们普通到平凡的影子。 实际上,谢利不像他们。 肖恩同样也很清楚这一点,这个在大海上,在海盗船上长大的女孩身上有着一切反标签化的特点。她渴望着冒险,无畏困难。却不是单纯的勇者冒险家的形象,在其他人忽视的地方,她又有着属于自己的坚持和坚韧。 谢利无疑是复杂的,谢利同样是鲜活的。 他会给她一艘船的,这是他的誓言。 肖恩·马奇再一次环视四周,龙鸣声逐渐靠近,接着,巨大的阴影笼罩而下,炙热的气息随着靠近,肖恩·马奇下意识地想要护住谢利,可两人之间的体型察觉不小,被迫摆出了一种奇怪又别捏的姿势。 红龙俯冲,肉翼煽动带出气旋,伴随着一声高亢的龙吟,红色的阴影铺天盖地地笼罩下来,周围的一切在瞬间被黑暗覆盖,黑暗之中,却脱变出点滴流转的生命气息。 肖恩抬头看去,正好看到红龙昂首向上发出充斥着悲伤的呼啸。 肖恩·马奇虽然无法理解为何世界树倾倒,可他明白,红龙正在用她自己的方式悼念着曾经的家园。 空气之中的声音逐渐远去,龙女王低下头,金色的竖瞳如同华美的宝石,从中流露出来的确实独属于上位者的威严。 “战争的眷者。”红龙金瞳微微转,落在了肖恩·马奇身上,在她眼中,这个身披着红袍的人类是渺小到不值得一提,即使他是所谓的神灵眷者。 红龙是掌握着生命魔法的超凡生物,而她则是所有红龙的女王。 可即使如此,伊莉亚还是俯下了身子,因为女神的话语,让她对眼前的这个年轻男人和他怀中的女人产生了好奇心。 眷者之所以能够成为眷者,是因为其身上一定有与神灵向呼应的特性。 作为生命女神的坐骑,更准确来说,作为生命女神的伙伴。伊莉亚曾见到过这位在诸神之中搅动风云的战争天使,亦曾感受到那位从神身上溢出的肃杀之力。 即使其外貌风情妖异,却也掩盖不住从举动之中透露出的疯狂与冷漠。 力量在源于世间万物的伊莉亚本能的排斥这种感觉,可眼前的这个红袍青年,他是战争之神的眷者,可他的身上却没有那种让人厌恶的感觉。 红龙产生疑惑。 肖恩·马奇昂起头,他深吸一口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红龙的靠近,周围的空气也变得燥热起来,热气顺着鼻腔进入肺部传来的是火辣辣的疼痛。 “人类。”红龙女王盯着他,鼻息之间喷吐炙热。 “你究竟做了什么?”伊莉亚一直都知道约顿海姆剩余的力量不足以支撑祂长久地以庞大巨树的形态在人世间存在下去,她曾请教过生命女神,却也没有从这位神灵的口中获得相关的解答。 女神只是提到,在合适的时间有着合适的去处。 现在约顿海姆已经离去,可看着这片空旷的土地,伊莉亚感受到了浓重的不真实感。 她并不知道发生在彼端的无序入侵世界的事情,在红龙的理解之中,古树只是莫名其妙地救下了两个普通的人类,并在其中一个进入到树冠之上的神灵领域之后,突然寸寸崩塌。 红龙观察这一男一女,除了这个战争眷者身上并没有她讨厌的气息之外,她甚至找不到其他异常的地方。 女神却告诉她,要将这来两人平安地送离这里,去往琴海之上的一处岛屿。 她不能理解。 红龙的注视让肖恩·马奇感受到十足的压力,紧贴的皮肤的衣物早已经被渗透而出的汗水浸湿。他同样有很多疑问,比起红龙女王,他所处的位置更加的被动。作为人类,肖恩知道很多事情绝不是他这个层次能够知晓的,被这种深层秘密围绕包裹的感觉,是从灵魂深处蔓延出的无力与恐惧。 好在红龙并没有恶意,在观察了一阵之后,她将身形俯得更低。 “上来。”伊莉亚说。 “我送你们回家。” 回家? 陌生的词汇像是触动了肖恩·马奇的心弦,他沉下眼眸,拖着还没有完全清醒的谢利,爬上了巨龙的脊背。 “眷者之所以是眷者,是因为其身上与神灵有着相似的特性。”阿比盖尔看向厄琉西斯,眉眼疏淡素净,与她平时里的模样无差,可不知道为什么,在那双眼睛对上厄琉西斯的异瞳时候,玛尔斯却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句话意有所指,而且是针对他的。 不是厄琉西斯,而是他,曾经的战争天使,战争之神,玛尔斯。 第157章 玛尔斯注视着近在咫尺的阿比盖尔, 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他知道她掌握着强大的权柄,需要从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之中寻找隐藏在其中特性来完善自己的权柄,直到从中获得新的生命权柄。 可即使如此, 从他的意识在厄琉西斯的身体复苏开始, 这个来自幽暗国度的圣灵带给他的最大印象不过时一个困在过去情感之中,无法看清前路的可怜女人而已。 回忆着人与神灵间产生的不该存在的情愫, 甚至妄图将这份情愫蔓延扩散到神灵与神灵之间,却因为无法看清自己在其中应该扮演的角色,应该处于的位置而暴露弱点, 被那些善于玩弄念想的家伙儿们引诱变得疯狂, 甚至险些成为容器的蠢货。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这个念头突然产生了剧烈的动摇,与她那双透彻又深沉的眼眸对视, 他所经历过的一切,就如同她所掌握的轮回权柄一样, 正在以一种缓慢的速度动作起来, 而且速度有越来越快的趋势。 这样的感觉十分的强烈, 可内心深处, 另一个坚定的信念却在支撑着玛尔斯。 他确实感觉诞生在幽暗国度的圣灵与太阳神域的天使之间的爱情十分的愚蠢,却愿意相信这份感情的真挚。 这样的念头看上去十分的矛盾,在这瞬间,那双透彻的眼眸望过来的瞬间,他只能祈祷着,这份愚蠢的爱能够帮助他隐瞒过阿比盖尔。 至少现在, 他是厄琉西斯。 突然,眼前的圣灵笑了起来。祂的样貌本来十分平凡,是放在人群之中都不会被注意到的存在, 可在这一瞬间,透彻的眼眸朝着男人露出笑意,那比常人深邃太多的眼睛聚拢了光源,眸光内敛,像是秋夜映照着满月的深潭,玛尔斯知道自己该移开视线,可他根本无法控制身体。 真正的眉目含情。 这样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之中想起,也许是他,又或者是被他压制着的她真正看向的那个意识,这种力量在阿比盖尔需要的时候适时的出现,影响了玛尔斯的动作。 手腕间的小蛇完成一个旋转周期,阿比盖尔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起来,她捏捏那节小指,通过这样的动作将自己真正的意图传递给她想要传递给的人。 “怎么了?”她明知故问,轮回的力量缓缓收回,从头到尾,玛尔斯都没能发现异常。 这声呼唤淡去了那种诡异的被笼罩感,玛尔斯缓缓呼出一口气,怀疑地看向阿比盖尔,可后者脸上露出的真挚而认真的表情,让他无法继续怀疑下去。 也许,只是因为她刚才提及到了关于战争之神的过去才引起他的异常,玛尔斯沉下表情,在与自己过去有关的记忆之中,可是有不少无序之地的意志留下的痕迹,或许就是这些家伙儿在作怪。 他不确定。 玛尔斯后退了一小步,连带着红发轻轻摇曳,眉心的火焰似乎都暗淡了不少。这一切的变化阿比盖尔都看在眼中,她没有开口,也没有催促他,只是安静地等待着,同时又分出一部分的力量进入到手腕上的小蛇上,帮助自己的权柄消化先前从玛尔斯的轮回之中获得的记忆。 眼前玛尔斯展露出来的样子让阿比盖尔的警戒程度保持在最高的状态。 若不是从约顿海姆的自我牺牲之中感受到了生命女神留给她的指点,感受到一个全新的特殊轮回的结束与开始,阿比盖尔恐怕无法这样容易的察觉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异变。 无序之地的意识远比她认知之中更擅长引诱人的堕落,他们编织巨大的网,造成迷惑,引诱堕落,诱发疯狂,甚至说,祂们懂得在何时让深陷其中人自以为脱离了这种影响。 在生命女神的干涉下,阿比盖尔终于意识到,她以为自己已经解决了和厄琉西斯之间出现的情感问题,向他坦白自己的所作所为,不再隐瞒一切,这就是适合祂们之间的相处方式,却忽视了这种错觉本身就是在无序之地意识的影响之下,判断出的自以为正确的方式。 祂们之间的缘分开始,也是这纠缠不清关系的结局,一直都是安娜,一直都是沉眠在六尺之下的少女。 她因为安娜的离去,因为那截被带到幽暗国度的尾指骨来到人世间,再一次见到休斯的时候她其实是惊喜的,可逐渐地,接触到和安娜有关的一切,都让她的潜意识中充斥着不安。 这些不安,就是无序之地意识能够如此容易影响到她的诱因。 早在和大地天使戈瑞德一起深入草原,在其中看到红龙的倒影的时候,一切的线索都已经指向了海洋对岸的北大陆,指向了那条跟在加仑王国女王身边的红龙身上,可想到玛格丽女王以及王国小王子与安娜之间的联系,那些不安和恐惧就在作祟,影响着她的判断,促使着她一次一次逃避去见红龙女王。 一次又一次,当线索指向巨龙的时候,她总是下意识地逃避。 这个过程不仅在折磨着她,同样对厄琉西斯造成了巨大的影响,甚至直接导致了玛尔斯的出现。 阿比盖尔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拳,一直以来,她都厌恶世间的轮回因为外应被打破,可现在这个不断拖延着阻止一切顺利发生的人成了她自己。 这其中少不了无序之地意识的干涉,可问题的本身,一直都在她身上。 她的不安,她的恐惧。 作为轮回中的生命,她曾感受到这些复杂的情绪,作为阿比盖尔,这些却是她一直以来都无法真切感受到的东西。 冥府之河的力量来源于情绪,这条幽暗国度的母亲河,一直以来都是幽暗国度的本源之力所在,感知情绪,便是感知幽暗国度的力量。 当诞生于幽暗国度的圣灵感受到属于神国本源的力量,暗之女神的祝福随之降临。 浅薄雾气蔓延的土地,朦胧之间,天际的银月发散出亲切的光晕。 世界的尽头,世界树尼福尔海姆在此刻被降临的银光所笼罩,轻柔如同母亲的双手。 正忙着修建新家园的德鲁伊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年幼的族人昂起头,感受突然出现的新奇感触,他们疑惑地四下寻常,试图从族内年长者那里获得答案。 但长者们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象,银色的月光像是拥有了生命,具象化成无数银色的丝线自天际而下,洋洋洒洒,像是雪,又像是柳絮,却比这二者多了亲和。 神灵的赐福。 此刻除了这个档案,德鲁伊们再也找不到更加合适的形容,银色的光絮笼罩在尼福尔海姆的每一个存枝叶上,赋予了这棵生在在幽暗国度的世界树全新的模样。 不知是巧合还是注定的相逢,同一瞬间,在东方界限最为薄弱的地方,一道金色的光溢了出来。 金色与银色在于瞬间交织起来,来自太阳的力量渗透进入黑暗的国度,在暗之女神的祝福之下四处散播着炙热,却没有引起黑暗的不满。 在这个恰到好处的时机,光与暗达到前所未有的平衡,他们的力量成为了世界树尼福尔海姆最好的养料。 枝叶扭动起来,掌握着自然之力的德鲁伊,能够清晰的感受到脚下的树枝正在颤动。 树活了过来。 或者说,祂终于从长久的沉睡之中醒了过来,如同酣睡已久的孩子一般,苏醒之后的世界树需要大量补充精力的能量。 而暗之女神的祝福和进入幽暗国度的光亮便成为了祂最好的养料。 海伦娜祭司注视着正在发生的一切,她刚刚随着第三批族人进入到幽暗国度的世界树上,正打算休息一翻之后投入到新家园的建设中,却在此刻遇这样的变化。 她浑浊的眼眸中逐渐泛起水波。 漫无天日,不知归处的万年中,这是她期待了无数次的神迹,一次又一次的眷顾德鲁伊族群。 金色与银色的能量涌入树干树枝,崭新的绿色叶子从枝干上顶出,一个个小绿芽隐藏在大叶子之后,陈旧的叶子落下,变为养料,滋润着新生的绿叶,在光源交替之中,新生与陈旧之间完成了一个又一个的轮回。 海伦娜与族人们沐浴在这场奇迹之中,感受着过程中涌动的生命气息,自然的力量洗刷净化着每一位德鲁伊的心灵,同样也在指引着他们前进的方向。 老者颤颤巍巍地附着一侧的枝干坐下,因为常年待在树干之中,她的双腿已经于树干无异,那些能量似乎是将她的双腿错认成为尼福尔海姆的树干,争先恐后地涌入她的双腿。 自然的魔法与神赐的力量相互结合,海伦娜祭司在刹那之间被亲切的力量包裹,久违地感受到生机在她失去知觉以及的双腿之中复苏。 一点一滴,涌入的力量不仅仅改变这尼福尔海姆与其上的德鲁伊族群,神树内部,代表着阿比盖尔的“∞”符号也在回应着这种力量。 人世间,圣灵缓缓感知着出现在小蛇表面的新特性。 “没事吧?” 第158章 她像是故意这么问的。 玛尔斯的视线定在阿比盖尔脸上, 可她的表情十分真挚。 玛尔斯眯着眼睛。 “和玛尔斯有关的一切。”他开口,“回忆起这些,让我感觉到权柄在随之产生动摇。”即使此刻晕头转向, 大脑钝痛, 玛尔斯却还是记得他正在厄琉西斯身份与阿比盖尔交流。 “权柄?”阿比盖尔凑近几分,带着清冽的气息。 “你做什么?”她的突然靠近让玛尔斯浑身一僵, 刹那间,他仿佛看到那条向他吐着冰冷蛇形的小蛇。 呼吸声不由得加重起来,即使神灵不需要呼吸也能存在于世, 这一瞬间, 肌肉记忆根本不受他的控制。 这具属于厄琉西斯的身体,曾在安娜离世之后作为人类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温柔的厄琉西斯总觉得自己无法完全融入人类的社会,但在这漫长的模仿过程中, 也有很多一朝一夕间养成的习惯已经刻入他的骨髓。 这样的改变让玛尔斯感觉到不可思议。 原本,他只是需要一个合适的容器来承载战争的权柄。 厄琉西当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犹豫了, 现实给了他狠狠一击重拳。 容纳权柄当然需要容器, 可容器不等于模具, 记忆让每一个容纳权柄的神灵独一无二。 学习成为人类的过程, 是属于厄琉西斯的记忆,无法复刻,无法模拟,也绝不可能被抹去。 就像是对于玛尔斯本身也是一样,他接触到无序之地意识度的过程,那些存在的力量也在他的记忆之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厄琉西斯, 玛尔斯。 在这一瞬间,在外力的干涉下,更多的是源自意识内部的交替, 玛尔斯的视线变得恍惚起来,周围的一切都在旋转,包括近在咫尺的那双透彻眼眸。 流转重影无法聚焦之中,他看到了担忧,也看到了戒备,更重要的是,看到了怜悯。 被压制的另一个意识找到了绝佳的机会,仍然没有送开的手指就是最好的引路灯。 被限制已久的厄琉西斯终于抓住一个绝佳的机会。 紧紧勾在一起的手指,传递着她的意志。 摇曳的红色停下,收敛起张扬与艳丽,变成方寸之间的独美,只容得下一人的倒影。 手指更加用力,在一片绚烂的恍惚之中,眩晕感暂缓一下,厄琉西斯的异瞳轻轻落在阿比盖尔身上。 受到玛尔斯的影响,他没有完全摆脱掉眩晕感,扭曲和混乱的侵蚀依然附着在隐藏在他身体里的另一个意识上发散着祂们的影响。 “厄琉西斯。”没有丝毫的迟疑,在感受到红发天使身上的气息出现明显的变化之后,阿比盖尔坚定的喊出了那个她等待依已久的名字。 天使还未完全摆脱玛尔斯对他身体的影响,却在听到熟悉的声音呼唤起“厄琉西斯”之时,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展露笑容。 数千年间,只有一个人,会以这样的声音呼唤他的名字,喜悦、期待、焦急混杂在一起,汇聚成一句“厄琉西斯”。 他用力勾住手指,红与黑在瞬间突破限制,然后毫不犹豫地将眼前的身影拥入怀中,揉入骨血。 “我回来了。”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的瞬间,悬在空中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不用再继续害怕了。” …… 红龙庞大的身躯划破云层,巨龙的双翼完张开之时,连阳光都会被遮蔽。 煽动的双翼携带起狂风,在万米高空之中彰显着力量。 肖恩·马奇的红袍被这样的风卷起,发出呼啸。谢利头枕在他的腿上,向上眺望。 她苏醒有一阵时间了,就这样望着混着蓝与黑的天空,看着昔日遥不可及的云彩从身边极速流走。谢利花费了一段时间才勉强接受了他们正在云端,在巨龙的背脊上这一事实。 她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也不知道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记得柔和的光线将她和肖恩·马奇笼罩,他们逃离了必死的命运。到头来也没能弄清,附着在詹姆斯身上的到底是什么怪物,也不知道负荆者号到底遭遇了什么。 甚至说,她都不知道她们即将千万什么地方,也许肖恩知道,可她没有力气去询问。 短短一日的时间,先前一整年的平静生活变成了至暗来临前的假象。 黑港的雨水似乎伴随着诅咒,谢利的思绪乱飘着。只要那散发着腥咸味道的港口落下毛毛细雨,准不会有好事发生。 谢利很想破口大骂一顿发泄心中的火气,可她实在是想不到她到底该向谁发难,该骂谁才能让情况变得不这么糟糕。 “为什么是我?”漫长的沉寂之后,她还是将隐藏在心底最深的疑问说了出来。 在听到问题的第一瞬间,肖恩·马奇既然感觉到他明显松了一口气。 最初决定出手拯救风暴之中的负荆者号只是他一时兴起,却没曾想到最后真的排上了用场。他写信给负荆者的船长希望得到他的回报。 谢利的到来本该是机缘巧合,可如今,其中的巧合已经让人无法继续忽视。 谢利会问出这个问题他一点都不意外,他也想要询问,为什么是他们。 可谁能有答案呢? 红鸦开口,声音沙哑的像是被粗粝的砂石狠狠研磨过一般。 “我们只能往前看。”他无法回答谢利的问题,只能给出这样苍白而无力的话语。 这是事实。 即使此刻,战争天使已经在彼端生物的信仰之力加持下获得了祂渴望许久的正神之位,可连肖恩这个人类都能感受到,这绝不会是结束,甚至说,这才是一切的开始。 诸神之间的平衡被打破,会被影响的却不知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存在,甚至说,整个世界都会因为祂们的举动而陷入乱局。 更何况,那些个人类超乎想象范畴外的恐怖存在还在注视着他们。 谢利看着他的下颚,此时她的视角能够清晰地他消瘦的面部轮廓。 他的忧虑转变为眺望远方的眼神和冒出的青色胡茬。 这些担心都是毫无用处的自我折磨。 谢利闭上眼睛,她的思绪仍然在混乱的飘荡着。 在得知了部分事情的真相之后,无论红龙将两人载向何方,他们早已经无法恢复忽视这些已知的恐惧。 巨龙停在沿海悬崖之上。 海水啪嗒着崖壁,飞溅而起的水滴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出色彩的虹光,又飞速滴落,染湿了崖壁上的青苔。 肖恩和谢利从红龙的脊背上滑下。 龙注视着两人的动作,在确认肖恩和谢利站稳后,她挥动双翼起身,转换方向,面对着两人重新停下。 “人类。”她的视线落在谢利和肖恩身上。 虽然有很多的不解,但生为真正的神话生物,拥有着漫长生命的长生种族,不要去好奇无法理解的事情早已经是刻在她灵魂上的本能。 “珍惜你们剩下的时间。”她的语气十分郑重,话语之间,带着龙焰的炽热。 金色的竖瞳在两人之间移动,可无论是身着红袍的青年还是抱着弯刀的壮女人,两者的身上都看不出任何不和谐的信号。 这不是她能够触及的层次。 红龙没有过久停驻。 不远处便是人类的聚集地,在天气好的日子,那些缝补渔网女人和在近海打鱼的男人们只需要一个抬头的动作,就能看到空中的红色巨龙。 那可不是什么值得期待的事情。 红龙女王留下这句话后,便重新冲入云霄。 “她……”谢利看着云层之中的红龙逐渐远去的身影,她有些问题想要问,开口之际,视线却捕捉到眼前的变化。 飞溅的海水割裂光,七种排列的颜色在眼前迸裂,而坠落在地,与绿植融合。 一切的问题在此刻失去了它存在的意义。 谢利转身,看着不远处。 沿海的村落,与世隔绝的人们,完全不知道在这短暂时间内发生在诸神之间的变化,只想趁着天气不错的日子,驾船出海,多捕上几网肥美的海鱼,送上餐桌,送去市集。 肖恩望着不远处陌生又熟悉的村落,口腔中蔓延的是苦涩,还有隐约的期待。 “我的故乡。”他说。 短短一句话,却隐藏着太多感情,谢利感受到从中传递出的动容,微微转身,看到的是红鸦饱经沧桑却不失俊逸的侧脸。 他的眼眸,那双比海水更加蔚蓝深邃的眼眸专注的注视着前方的村落,除去刚才那句话,他没有发出其他任何的声音。 可谢利听到的他的声音,他的话语,他的悲伤已经要从那双眼睛中溢出,将周遭的一切淹没。 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她不知从何开口。 裹着红袍的男人越加消瘦,却韧性十足,那红袍跟随他经历了许多,依然红的刺眼。 谢利恍惚间看到了那一次,在约顿海姆之下,她听到的一句真心话。 他的愿望是和平。 和平。 谢利的眼眸移动到眼前宁和的村落之上,瞳孔骤然放大,被出现在自己脑海之中的念头吓了一跳。 “你做了什么?”她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站颤抖。 “付出了什么代价?”才让战争从海岛消失,换来……和平。 第159章 “能够成为神眷者的人类, 一定与神灵本身有着很深的羁绊。只有能够准确地感知到神灵的情绪变化,才能够体会神灵的正示意图。 在非凡世界潜规则之中,神灵的意图不可妄测。对于多数天赋普通, 对于世界顶端既向往又恐惧的普通非凡者来说, 牢记这一点,能够有效地延长寿命。但在非凡者的历史之中, 总有些人不属于这个范畴。这些人不需要妄自猜测判断就能够比普通人更加准确地判断出神灵的意图,从而获得最贴近神灵的指示。 这种人,就是神灵的眷者。 经过笔者的研究, 无论这样的人有什么样的特色, 或者说有什么样的特点,在个性特点上,都和与之有联系的神灵, 有着重合度极高的性格特点。 这里引用一段来自著名心理学家的曾做出的比喻。 ‘一座漂浮在水面上的巨大冰山,能够被外界看到的行为表现或应对方式, 只是露在水面上很小的一部分, 大约只有八分之一露出水面, 另外的八分之七藏在水底。而暗涌在水面之下更大的山体。’*注 神灵的意图便是这样的一座冰山, 祂们的高傲往往使得神灵绝不会轻易地将自己最直观的意图用语言直观的表达出来,而神灵却需要有信徒能够完全的理解祂想要表达的意图。 就像是作者与读者,表演者与观众的关系。好的作者不会在他的文章之中完整的解释人物的全部动机,就像是罗列一条条枯燥无味的犯罪条例,但却能够将其隐藏在笔下内容的字里行间。 好的表演者不会大肆宣扬为了表演所做出的努力,但其为演出所付出的每一滴汗水, 都体现每一个分解的动作这种。 神眷者最好的读者,总能通过神灵展露出来有限内容,读取出海面之下隐藏着的东西。神眷者同样也是观众, 能够从一招一式之间,看到全部的努力。 真正拉近他们与神灵之间距离的,就是这些普通非凡者无法看到,不敢去做出猜测的神灵的真实意图。 神的意图不可揣测,神眷者是最大的渎神者。当信仰与亵渎结合一体,与神相似,受神宠爱的眷者应运而生。我们所认知中神灵对于眷者的偏爱,更多可能理解成为,神灵对于其身上属于自己特点的骄傲。 神灵都是骄傲的。” 帝国玫瑰书店引来了一对惹眼的男女。 书架之前,高挑的女郎用一种柔和而坚定的声音轻轻念出书页上的内容。 这些内容编写者自书店的主人,自称学徒的切尔西·加仑,加仑王国的奥瑟堡大公,智慧天使的信徒,掌握着通晓世界上一切知识的能力。 在厄琉西斯重新夺回身体的控制权后,两人不敢有丝毫的停留,匆匆安置好马奇和还在昏迷之中的老船工肯特,便发动能力神降到了加仑王国的首都阿兰尼。 从谢利这一次轮回之中,通过她的视角,阿比盖尔看到了肖恩·马奇,这个属于上一任战争天使玛尔斯的眷者。 神眷者,神灵信徒之中最特殊的一群存在。 就如同切尔西在他的书中所编排的内容一样,神眷者是贴近神灵的人,他们的性格必然和神灵在某种程度上有所重合,才能比寻常信徒更准确地理解到神灵的意图。 “神的骄傲。”阿比盖尔回头,视线停留在厄琉西斯身上的时候微微一顿,眼睛弯出弧度。 “我骄傲吗?”她问厄琉西斯。 “也许。”厄琉西斯靠近一步,他脸上的神情柔和,比起玛尔斯控制身体时候不自主流露的风情,此刻的他远远不如,却有一种无法忽视的让人感受到舒适的感觉。 “我们自己恐怕都难以察觉到这种不自主的骄傲。” 阿比盖尔阖上那本书,看向身侧的爱人:“可秩序未曾忽视这些不被我们发现的东西。” 厄琉西斯也注视着她,视线温柔而深沉。 这就是厄琉西斯与玛尔斯的不同。 同为掌握着战争权柄的天使,前者温柔内敛,后者放肆张扬。 神的眷者,应该与神灵有着类似的性格,就算不是完全一样,也应该有着相似的特点。 肖恩·马奇身上看不到任何与玛尔斯相似的特点。 这也就是阿比盖尔和厄琉西斯决定面见红龙女王之前,必须要来一趟帝国玫瑰书店的缘由。 她与厄琉西斯都没有自己的信徒,无法解释这其中的情况。 而在整个人世间,又资格又有能力帮助神灵解决这个疑惑的,恐怕也只有这位帝国玫瑰书店内的学徒。 只是切尔西不认识现在的她与厄琉西斯。 他曾与厄琉西斯一同进入彼端,在深处的古堡之中,还见到了早已经销声匿迹许多年的卓尔精灵,可那时候的厄琉西斯只不过是一具容纳权柄的白骨,仅有的一张面容,还是由命运之线织造出来的假脸。 “不知道他能否认出我们。”阿比一边说着一边和厄琉西斯一起朝着前台的位置走去。 上号的沉香木制作的书台内,一个低着头的店员正在低头写着什么。 阿比盖尔将那本书籍放在台面上。 “这本多少钱?” 听到声音的店员抬起头,她的视线在书籍的封面上短暂的暂停了一瞬,在看到主编切尔西的名字时候,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抱歉,女士。”店员抬起头,视线瞬间被艳丽的红色所吸引,视线短暂地在厄琉西斯身上停留了片刻,惊艳之后,店员将注意力转移到先前开口说话的阿比盖尔身上,神情认真地开口,“这本书暂不出售,您如果想要阅读它的话,或许可以在前面的阅读区域将它读完,然后将她放回原处。” 店员的样貌有些熟悉,阿比盖尔的视线落在她脸上,仔细地打量一番。 她曾见过这个女孩。她曾作为多恩教区辖区下教会学校的历史讲师,那时候她还是一位低阶的通识者,而现在几年过去了,她比曾经成熟了太多,也强大了太多,周身的气息内敛起来,透着长年浸透在书页之中沾染上的文墨气息,却并不让人感到十分的刺鼻。 阿比盖尔记得她的名字,奥雅。 高挑的女郎略带歉意地一笑,像是因为自己不知道这样规定而感到抱歉。 “那可真是很遗憾了,我已经看完了这本书,觉得书中的内容十分的有趣,其中一部分,与我过去的某些……”她停顿一下,“总之,我是真的想要将这本书带回家收藏,只是没想到祂居然是非卖品。” 阿比盖尔叹了口气。 奥雅的注意力却都落在了她话语之中的那句,她已经看完了这本书。 看完了它? 奥雅露出惊讶的神情,这是帝国玫瑰书店主人亲自编写的书籍,这些知识来源于一位真正的高阶通识者。 当然,若只是如此奥雅并不会如此的惊讶。 切尔西担任过许多书籍的主编,也曾主笔写下许多文章,这些书籍也曾一度在王国内部掀起畅销风格的变革,不过这其中也涉及到他奥瑟堡大公的爵位以及其在国家政治和教会内部的特殊地位的影响。 但能留在帝国玫瑰书店,不被出借,不被出售的书籍,每一本都于流传于世面上有所不同。 它们之中蕴涵着这些知识所附带而产生的超凡能量波动,阅读这些书籍,无疑是最直接的接触到被隐藏在暗面的世界真相。 窥探世界的真理。 “您全部看完了吗?”奥雅站了起来,她面前的桌子上,刚在写写画画地本子上,是一道复杂的物理难题。 今天是她轮值,负责照看的着书店的生意。虽然这么说,实际上书店内有着专职的营业员,她在这里更多是为了确认确保这些读者的生命安全的。 切尔西从不隐藏这些在其他人眼中是禁书的东西,他们就大大咧咧地摆在帝国玫瑰书店的书架上,毫不费力地便可以从书架上取下,然后阅读这个世界上隐藏的秘辛。 他需要这样的方式来使得自己获得晋升的可能,又要保证这些高深的奥妙不会引起大片的平民陷入无端的恐慌。 书店的大门上悬挂的铃铛就是一件匠器,它看起来只是用来提醒店主人有客人进入的工具,实际上,由那铃铛发出的声音有平复心绪的能力。 即便如此,切尔西还是派出自己的学生在店内轮值。 但普通人失控陷入的疯狂的可能几乎为零,只有那些半只脚踏入超凡世界却对于这个世界一知半解的家伙儿才会因为书内记载的高阶知识而陷入恍惚,产生暴力的倾向。 这种可能太小了,奥雅并没有在意,而是坐在这里,专心攻克一道最近遇到的难题。她的专业倾向于历史与文学,这些理科性质的知识学习起来实在是有些复杂,可通识者,却是通晓这个世界全部智慧的存在。 奥雅深吸一口气,她看向阿比盖尔。 “女士,说谎可不是什么美好的品德。帝国玫瑰有着自己的规定,无论你和我说些什么,这本书是绝不会让您带出这间书店半步的。” 阿比盖尔看到了奥雅脸上的慌乱,她没有解释,只是轻轻背诵出一段话语。 “直至今日,诸神留下的力量,早已经淡化出我们的日常生活,可在不为人知的隐秘角落,神灵从未真正消失,而是融于万事万物。” 奥雅的脸色一变,这下她是真的相信眼前这位女士确实看完了整本书。 书籍上面有切尔西留下的印记,想要提前翻阅最后一页是不可能被做到的。 “您……” “我想要见一下学徒。”阿比盖尔开口,“转告他,就说故人来访。” 第160章 “我原本的想象之中, 不是这样的。”看着奥雅匆匆离开的背影,阿比盖尔耳边响起一道声音。 她没有回头,笑容不自主地在脸上绽开, 轻声反问道。 “那应该是什么样的?” 厄琉西斯的视线在定在书台之后的一本书上, 他完全没有看清书脊上的文字,只是自然地将视线停在了那里。 “玛尔斯的出现, 超乎了我的想象。”他说。 阿比一惊,转头看了他一眼,在书店温暖的橘色瓦斯灯下, 天使的红发安静的垂在身后, 他的视线定在某处,却没有那一舜不想落在她的身上。 来到这里的决定做的匆忙,他们甚至没能好好说上几句话。 阿比知道, 现在的情况或许紧急,却没有到达那种一分一秒都不能停歇的时刻。 她靠近, 伸手抚上厄琉西斯的面颊。在天使被惊吓到, 想要做出其他反应却根本来不及反应的时候, 阿比盖尔落在他脸颊处的双手逐渐施加力气, 强行将他的视线从一本到现在都没能看清名字的书上,转移到她的脸上。 这突然而来的亲密举动,让厄琉西斯的异瞳不自主地放大,近在咫尺的面容,他能够感受到阿比盖呼吸之间造成的气流涌动。 她眼睛像是捕虫网,而他是自愿奔赴网中的萤火虫。 “为什么这么小心翼翼?”阿比盖尔弯下眼睛, 那双深邃的眼眸捕获了厄琉西斯的一举一动,他的每一个念头都如此的简单易懂。 “你害怕我认不出你。”阿比盖尔不给他掩饰的机会,也不给他任何躲闪的机会, 双手固定住他的面颊,让那惊艳世间的容貌只为她一个人展现。 厄琉西斯没有说话,他的眼眸已经传递出全部的答案。 他很害怕。至少在玛尔斯的意识将他压制在身体深处时候,他感受到恐惧。被压制的时候,虽然他还能感受到周围一切的发生,却再也无法传递他的情绪,只能看着那个家伙儿用他的身体,肆无忌惮地亲近他的阿比盖尔。 “你让我不要恐惧。”阿比盖尔看着他,“可你却畏首畏尾。” “阿比。”这种时候,他只能无力的呼唤着她的名字。 “我知道的。”阿比盖尔笑起来,每当她的视线落在厄琉西斯身上时,这种情绪是难以压制的。 她活了太多太多年,甚至可以追溯到世界的起始,在这种时候,却还是像一个小女孩一样,感到异样的羞涩。 阿比盖尔并不排斥这种情绪,尤其是这种情绪的产生源于她自己而非她的某次轮回。 “玛尔斯和你。”她的声音近在咫尺,气息将厄琉西斯笼罩。 红发的天使注视她。 他不知道在这种过程中如何选出最完美的答案,却顺应着本能做出他此刻最想要做出的动作——将她拥入怀抱。 这胜过全部的语言。 “我没能区分你们。”她躲入厄琉西斯的怀抱,在他的胸口,听着熟悉频率的心跳,“我已经发现他和你之间的不同。” “你认出来了。”厄琉西斯用神力划出一个不受打扰的领域,将他们与书店之中流连的其他人分割开来,“你找到了我与他不同的地方,你将讯息传递到了我这里,阿比。” 阿比盖尔沉默着,听着他的话语,听着他的心跳。 那声音让人感到宁和,也正是在这种环境中阿比盖尔决定说出了导致夹杂在她与厄琉西斯之间,不得不面对的一个问题。 “我知道你去见了安娜,在那座坟墓前。” 厄琉西斯的身体僵了一瞬。 “我们都因为安娜陷入恐惧。”她终于没有再回避与那个轮回有关的一切,而是选择面对。 “她是一切的开始,又或许不是。但她是我们之间美好的记忆开始。” “如今,祂们企图将安娜变成你和我之间的芥蒂。” “我绝不容许。” “我们要一起去见她。”厄琉西斯搂紧阿比盖尔。 “我知道她的离开,也明白你的到来。阿比,我们绝不犯同样的错误。” …… 切尔西从后面的实验室里来到前场的书店时,第一时间落入眼眸之中的就是这样引人注意的男女。 不过,通识者的本能也让他在瞬间就发现了问题所在。 书店之中其他停留的顾客或者工作人员,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这对站在前台前的男女。 如果单纯的只是女人被人忽视,切尔西并不会感到惊讶,可那个男人耀眼地几乎淹没光线,事情就变得复杂起来。 故人。 切尔西停下脚步,他从未记得自己见过眼前这对男女中的任何一人,但她能够看到书籍的最后一页也是事实。 思绪断在这里,通识者突然变了表情。 难道…… 阿比盖尔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她朝着厄琉西斯笑了一下,松开环在他腰间的手,呼出一口气平复先前起伏的情绪,缓缓转身。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陌生的声音打断了切尔西的思绪,他的视线从那个耀眼夺目的红发异瞳男人身上移开,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他第一次见到眼前的男人时候,他还是一个全身裹着皮衣不敢露出一丝一毫身体的骷髅架子,而那个女孩的逝去接触了他身上的诅咒。 一位圣灵的生命。 智慧天使亲自解惑,向切尔西揭开了人与神之间注定悲伤的结局,同时也向聪明的人类通识者透露了一个讯息。 那个能让神灵动摇的人类女孩,是一位真正的圣灵。 那么现在站在他身边的人。 切尔西的视线自然的过渡到阿比盖尔身上。 奥雅说,那位女士读完了他那本《神灵与信徒》的书籍,对于其中的内容,她表现了十分感兴趣。 她或许根本没有读完。 也许用祂更合适,切尔西的看了一眼木台面上放着的书籍,上面的非凡能量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但却给人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这已经不再是他当初留下的能量印记,有人打破了它,又重塑了它。 令人震惊的力量。 身为一个三阶通识者,切尔西很清楚,圣灵之下的存在是绝对没有能力做出这样的行为。 看似不起眼的举动中去蕴含着太多负责的变化。 既然是圣灵,那么祂的身份…… 通识者呼出一口气。 “这里不适合谈论我们之间的话题。”他的视线越过阿比盖尔和厄琉西斯。 “我大概知道,两位为何而来了。” 切尔西转身,他没有第一时间迈步,在原地短暂的停留一瞬后,他转身,勾手将放在书台上的《神灵与信徒》取到怀中。 “跟我走一趟吧,两位。”切尔西说,“希望我能够帮助你们解答疑惑。” “为了曾拯救这个国家的女孩与她身边的神灵。” 阿比盖尔原以为切尔西会带她和厄琉西斯前往他的办公室或者书房之类的地方。 但他们去坐上了离开阿兰尼的马车。 聪明的通知者已经猜出了她的身份,他没有明说,但两神一人心中都十分的清楚。 厄琉西斯和阿比盖尔在一辆马车里,切尔西和他的学生奥雅在另一辆。 他们交谈的很小声,奥雅似乎非常疑惑她与厄琉西斯的身份。切尔西模糊了一些关键讯息,借着那本《神明与信徒》向奥雅讲述了许多关于信徒与神灵之间的事情。 那是说给奥雅的,同样也是说给厄琉西斯与阿比盖尔的。 他知道神灵能够听清他们之间的对话。她和厄琉西斯都不曾了解的存在有了粗浅的认知,可当她想要更加深入的了解时,马车却不合时宜地停了下来。 厄琉西斯掀起车帘,入眼,是一处熟悉的庄园。 艾维斯·加仑在阿兰尼城郊的府邸,安娜和厄琉西斯曾经暂住的地方。 厄琉西斯下意识地看向阿比盖尔,得到了却是她回应的一个笑容。 两人走下马车,跟随着切尔西进入有着过去回忆的庄园。 在大厅内稍侯片刻,一重一轻的响了起来,还越来越近,没有见到亲王本人,他的声音就已经从楼梯拐角处传了出来。 “切尔西。” “我说了很多次了,不要……” 青年停了下来。 他的视线落在了大厅之中的优雅女士身上,眼眸中的震惊逐渐转换为震撼,原本抱怨切尔西的声音在这一刻早已经不知道飘向何处。 “是您。”他的视线落在阿比盖尔身上,英俊的面容上露出一种复杂的神情。 艾维斯十分清楚以这样一种神情长时间盯着一位陌生的女士是一件有失仪态的事情,他知道那位女士的身份,也十分清楚他绝不能如此注视着这位存在,执念却牵引着他,将他的双眼,将他全部的心思全都栓在这位女,不,这位神灵身上。 “我寻找了您很多年。”艾维斯不受控制地朝着曾施以援手的圣灵缓缓迈出一小步,无力的腿些许踉跄,手杖按在地上。 “您是那时候的那位存在,那位女神。“泪水不受控制的落下,艾维斯回忆起濒死的恐惧,连声音都哆嗦起来。 “我寻找了您,很多年。” 阿比盖尔记得他,在即将进入安娜的轮回时候,她出手将这个不该死去的少年送回了人世间。 之后,他自称是自己的信徒。 第161章 切尔西将地点选在艾维斯的府邸是有意为之。 阿比盖尔的视线落在拄着手杖的青年身上, 瞬间就想通了他多此一举的缘由。 信徒。 她和厄琉西斯为弄清两人从不曾了解的信徒而来。切尔西显然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带着这位来自幽暗国度的神灵见了一位信徒,属于她的信徒。 严格意义上说, 艾维斯的信徒身份是他自封的。阿比盖尔从未承认过他的存在, 也没有赐予他使用自己力量的资格。 他并不是她的非凡者。在死而复生的执念与王族背负的使命驱使下,艾维斯寻找了她很多年。 轮回圣女的视线落在切尔西身上, 这位通识者的视线有些躲闪。 她没有因为他的冒犯而生气。相反,见到艾维斯,她越来越想要了解切尔西所知的有关与神灵与信徒的一切。 这其中所蕴涵的程度, 绝非是书页上那些官方的话语能够解释清楚的。 她需要了解作者本人最为直观的想法。除了这个原因, 阿比盖尔很清楚,因为她不了解信徒,她没法自己都懂书中那些内容的含义。 最近的轮回之中——芙蕾雅。那个虔诚的蒸汽之神信徒。 她很难体会那种心境, 也很难理解为什么蒸汽之神会为了一个信徒而选择与她敌对。 厄琉西斯身上同样出现了于信徒有关的困惑,如果说眷者与神灵之间一定有相似点, 那肖恩·马奇又为什么是个例外? 切尔西的举动, 让阿比盖尔更加确定自己能够从他这里得到想要的答案。 她的视线落在艾维斯身上, 轮回的力量将他不自主溢出的泪水转化成为这个世界上最为纯洁的水元素, 让其回归自然。 温柔的力量如同母亲手抚慰心灵,更像是海水容纳四面八方奔涌而来的河水。 艾维斯愣神。 恍惚之间,他的意识像是回到了那片终年云雾弥漫散发着丝丝寒意的世界。 时隔多年回忆,对于坠马后那瞬间的记忆,最清晰的不是骨骼断裂的疼痛,而是一抹蔚蓝到没有一丝杂质的天空。 他记得那蔚蓝中透露出的无助与恐惧, 他多想想要动动手指,可身体完全无法做出任何的反应。 身份显贵,使得他在坠马后的瞬间就被人层层围起, 耳边有太多焦急而嘈杂的声音,此起彼伏,混乱不堪到逐渐沉寂,那片蔚蓝的天空却始终没有发生任何变化,直到蓝色消散而去,时间点滴流逝,眼前出现的是萦绕着浅薄雾气的国度。 他死了。 看着眼前蜿蜒却不见终点的河水,看着沿着河岸蹒跚漫步的灵魂。 他们脸上的表情是如此的僵硬,透着森然死气,混杂着茫然与绝望,像是经过一系列的反抗与挣扎之后看不到结果而选择顺从一般。 对于死亡,这是凡人唯一能够给出的答案。 艾维斯茫然地环顾四周,想要迈出一步去看看这附近,可他的双腿不听使唤,像是被钢钉钉在脚下的大地上一样,沉重与轻盈在这个诡异的时刻同时传达出来,像是一枚长针,毫不犹豫地刺入他的思想。 他感受不到疼痛,却在本能的颤抖。 周围的灵魂并不奇怪他产生的变化,每一个从人世间进入要幽暗国度的灵魂,都会发生这样剧烈的情绪起伏,最终意识到死亡是一个不可逆转的过程,与其在这里为已经结束的人生无能狂怒,倒不如提早去转世,说不定还能抢占到一个不错的人家。 这话说起来轻松,可除去少量能够平静接受自己死亡存在的家伙儿,其余的每一个人都在深知此理的情况下,陷入情绪的波涛。 这些情绪是冥府之河最好的养料。也是遮掩一切异常的障眼法,游离在这里的灵魂被起伏变化的情绪所蒙蔽,根本没能看清艾维斯与其他灵魂的不同。 他仍然被生机所覆盖,他还没有死,只是陷入一种濒死的状态,在意识游离之际,被脚下的土地拖入了六尺之下的世界。 马场的地面因为要设置看台和障碍的原因,曾下挖过不小的距离。在非常凑巧的情况下,满足了进入幽暗国度的条件。 凡人的双眼被涌动的情绪覆盖,神灵却能透过这些浮于表面的东西,看清最本质的真相。 阿比盖尔对生命尤其敏感,被外因打断的正常轮回,会让这位如同冰山一样的女神感到愤怒。 就像是此刻一般。 格林薇尔·约书亚的人生结束已经快要四十年。阿比盖尔隐约感知到全新的轮回即将开始。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常年待在尼福尔海姆内的女神,心血来潮一般离开了世界树,她在幽暗国度之中漫步。 除去终年萦绕着浅淡的雾气,没有所谓的日夜之分,不论何处都能看到一条蜿蜒的大河,幽暗国度也是一个独立的世界。 这里有土生土长的原住民,在人类的认知之中,他们是长生不死的生物,是躲藏在黑夜中的怪物。可在这里,他们也不过是家庭中的一份子,国家或者聚落中渺小的个体。 阿比盖尔走过夜之生物的国度,穿梭的精灵的家园,渡过情绪的长河,在岸边,注意到了那个闪烁着生机的灵魂。 他或许终有一日属于这里,但不是现在。 阿比盖尔轻轻推开了他,没有太多的思索,也没有过多的力量的溢出。对于神灵来说,这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却让一条生命重新回到他该处于的位置上。 也在不知不觉之中,为阿比盖尔埋下一棵名为“信徒”的种子,使得艾维斯在之后的岁月之中,一直寻找在他在幽暗国度之中,曾看到的衔尾蛇符号。 约书亚留在这世间的文字,与初入王都的少女。 回忆出现的如此错不及防,在阿比盖尔和艾维斯之间,一种联系正在悄然形成。 银光与两人之间迸发,缓慢的组合出神选时候才会流露的特殊气息。 没有仪式也没有祈祷,阿比盖尔与艾维斯之间,出现了神灵与信徒之间特有的联系。 他正在获得阿比盖尔力量的使用方式, 切尔西看着阿比盖尔的变化。 他很想要记录下来从这位神灵身上流露出的变化,对于一个研究神学的学者来说,这是最好,最真实的案例。 他的手微微颤抖,除了激动,同样也有恐惧的心理在作祟。 比起在特殊状态下的阿比盖尔,厄琉西斯更为清晰直观的观察到了发生在这里的变化。 眉心的火焰明暗交替,艾维斯府邸之中,一切不曾了解神灵秘辛,不曾接触这个危险又夺目世界的人陷入了沉眠。 “我想知道你的目的。”厄琉西斯看向切尔西。 二者之间并不算陌生,在他还是骷髅状态时,他们曾结伴进入彼端,寻找心脏的下落,只是切尔西并没有见到他真正的样子。 突然想起的声音使得切尔西不得不暂时放下眼前这令人惊讶的画面,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开口的神灵身上。 战争天使。 他的脑海里只剩下这个称号。 切尔西很难将立在他眼前的这个红发男子与昔日浑身笼罩在黑色风衣中的骷髅联系在一起。 他还是骷髅模样时,周身的气压极低,即使用黑色的风衣遮蔽着森然白骨身上却还是会透露出难以接近的肃杀之气。但现在,他站在那里,曾经的诡谲已经消失不见,本该张扬美艳的红色在他的身上,变的内敛而柔和。 他应该因为这样的变化感到奇怪与怪异,因为他的权柄本就是张扬而外放的,可切尔西却决定这样的感觉没有什么不好,和适合这位曾与他有过交集,却还是初次见面的天使。 “战争冕下。”称呼流露出敬意,切尔西的视线却移动到阿比盖尔与艾维斯的连接上。 “我知道您的意思。”切尔西没有隐瞒,他想要验证一个猜测,得知阿比盖尔此行目的的时候,这个大胆的念头就在他脑海中形成。“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想要得到最精准的结果。来证明信徒与神灵的联系从来都不是单项的。” “而多数的神灵有着诸多的信徒,这种连接便因为数量而变得难以觉察。”切尔西的呼吸急促起来,眼前的画面已经论证了他曾经的推断。 千万缕的丝线闪烁着银光,缠绕着无数银蛇,首尾相连,形成闭环,在神灵与信徒之间回旋。 阿比盖尔在这个过程之中清晰的感受到艾维斯的每一次思绪,他呼唤神灵注视时候的每一个念头,沿着过往的事件,连贯成为一条跨越神性与人性的锁链,将一件又一件遥远而不相关的小事,栓系在本该漠视一切的神灵身上。 真是这种如同锁链一般的关系,牢牢铐住了神灵与信徒,将两者固定在同一条不知道起始与终点的线上。 而一位神灵有着诸多的信徒,这些连接就会形成网,一张足够巨大包容一切的网。 “我也从未想到过,这种力量在神灵与单一的信徒之间,居然会如此的……”到最后时候,切尔西的声音极其低弱,像是呢喃自语。 “……壮观。” 第162章 当一切的光芒收敛起来, 阿比盖尔的意识重新回到身体中,先前的一切像是一场梦境。 梦境结束,她的心却变得沉重起来, 圣灵捂住胸口, 她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灵魂深处,有一部分东西发生了变化。 这种情绪变化源自面前的艾维斯。 阿比盖尔抬起头, 眼前的艾维斯身上,正有一个小的环形衔尾蛇符合形成。 小蛇短暂地出现在艾维斯拄着手杖的那条手臂上,然后又隐藏进入青年的皮肤之下。 艾维斯也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这种变化。 他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通透, 压抑在心底多年沉积的思绪在这瞬间找到一个合适的宣泄口。 他伸出手, 看向掌心。手杖坠落在地。一条小蛇沿着他的手臂盘旋,停顿在他的手腕处,冰冷的蛇信若隐若现。但片刻的警惕之后, 那小蛇露出了温顺的神情,用覆盖着浅薄鳞片的额头蹭蹭艾维斯的虎口, 继而盘旋着消失不见。 同时, 他感受到体能涌起的蓬勃力量。这种力量来源于一切以某种规律旋转着的生物体, 更多的, 来源于眼前的黑衣女士。 来自幽暗国度的轮回冕下。 “切尔西。”阿比盖尔抬手,制止了艾维斯家即将脱口的话语,她的笑容一闪而过,凭借着神灵与信徒之间的默契,艾维斯已经明白了她的意图,而他想要说的话, 也已经清晰的传递到阿比盖尔意识中。 作为唯一的信徒,即使他没能达到神眷者的高度,这一瞬间与神灵的契合度是无人能及的。 “我……”切尔西不由得慌张。 “我原谅你的冒犯。”阿比盖尔微笑着抬起头, 无法捕捉的神力托举起切尔西离开帝国玫瑰书店时候顺手带上的书籍。 这本简单论述神灵与信徒之间关系的书籍中,其实有过类似的猜想。 只是切尔西并没有在书中拆解论述“神灵与单一信徒之间的联系”这一复杂的课题。 他缺少研究的对象,缺少准确的实验数据,缺少眼见为实的真实材料。他做出以上的推测,只不过是根据经验得出的理论结果。 没有一个通识者能够抵挡未知知识的诱惑。这是天大的馈赠也是孕育危险的摇篮。 “好了。”阿比盖尔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就当我为获得知识提前所支付的报酬。” “切尔西,你的书店并不是我和厄琉西斯此行唯一的目的,弄清神灵与信徒的关键,对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至关重要。” 切尔西重重点一下头。 “这也是我想要对两位圣灵说的。”他看向厄琉西斯,“战争冕下,信徒与神灵之间到了联系您刚才应该看到很清楚。” 厄琉西斯颔首,当做回应。 切尔西继续道:“这是一位信徒与神灵之间的联系,当信徒逐渐多起来时,只其中之间的联系便像是世界树不断外扩的根系一样,但无论根系如何繁盛,它们汇聚所归的地方都是树干。即都是神灵。” “肖恩·马奇这位眷者。”切尔西看了一眼阿比盖尔,注意到她紧缩的眉头,深深叹了口气,视线落在了厄琉西斯身上,对他道: “他根本就不是玛尔斯的眷者。”切尔西的表情格外认真,“他是您的眷者,战争冕下。” 他提出了一个全新的猜测。 阿比盖尔和厄琉西斯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 “你的意思是,眷者先于神灵出现?”阿比盖尔率先开口提出疑问。她前不久才感受过出现在神灵与信徒之间的特殊联系,这才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切尔西便再一次打破她的认知。 切尔西郑重地点头:“我曾有过类似的猜测,只是一直找不到证明的实例。” 规则之内的正统神灵多有着自己神国,有着自己的责任。很少有像阿比盖尔和厄琉西斯这样以圣灵的形态行走在人间的神灵,更重要的是,祂们并不会因为切尔西的某些举动而感到麻烦。 将神灵作为实验的对象,这样的行为,本身就是充满不敬的。 阿比盖尔回忆从谢利记忆之中看到的肖恩·马奇的形象,她点了一下头,示意切尔西继续说下去。 “在我过去的研究之中,支撑我全部研究方向的基层定论,就是神灵与信徒之间的双向联系。这种联系不只是一种精神层面的联系。就像是之前所展现出来的一样,它同样是一种力量上的联系。”切尔西组织一下语言,他伸手点在皱起的眉头上,在向阿比盖尔和厄琉西斯解释着其中的联系的同时,自己也在飞速巩固和思考其中的隐秘。 “之前的某一天,我的一个学生,突然提起了一种看似荒谬却十分道理的观点——既然一直以来我们都认为神灵与信徒是双向联系,神灵给予信徒的使用自己力量的资格,信徒则贡献信仰之力。” “这有什么问题吗?”切尔西的话,是现在人类神秘学研究界,也是超凡世界之中诸多超凡的基本认知。这个答案本身就像是一条真理一样,根本不会有人去质疑真理。 “错了。”切尔西说,“或许这两句话本身没有任何的错误,可它们之间不应该存在对应关系。” “神灵给予信徒使用自己能力的资格,这是力量上的联系。而信仰之力则是精神上的反馈。”切尔西呼出一口气,两位神灵脸上的流露出的表情让他意识到,他这一次触及到的知识,是神灵都未曾知晓的隐秘。 如果它是正确的…… “如果一切都是双向的关系。神灵从信徒身上获得的力量是什么?神灵受到信徒精神层次的影响,又是什么?”切尔西的视线紧紧盯着眼前的两位圣灵。 这时候,通识者对于知识渴望的本身已经超越了对神灵的恐惧。不可直视神的告诫,不可揣摩神的禁忌都无法压制住这种渴望,对于知识本身的渴望。 阿比盖尔微微眯起眼睛。 神灵从信徒身上获得的力量,神灵受到信徒的影响。 切尔西的两个问题,无一不精准地问在了最关键的点上。 回忆刚才与艾维斯产生奇异联系的过程,阿比盖尔的思绪一顿。 蒸汽之神的诞生,是人类意志的集合,是人类智慧的造物。 切尔西并不知道阿比盖尔的思绪变化,他梳理清楚了自己掌握的知识,并在其基础上,得到了一个全新的结论。 “信徒的出现,未必就在神灵之后。也许,是为了容纳某种新诞生信仰,神灵才随之出现。” “天使是容器。” 一直沉默的厄琉西斯在听到这句话的时,终于有所反应。他打断了阿比盖尔和切尔西之间的交谈。异色的眼瞳,也就是血与火、铁与烟的权柄所转化的一双眼睛注视着切尔西。 “你是对的。”他说,“信徒的出现有可能在神灵之前,因为他们真正信仰的应该是权柄,而非掌握权柄的容器。” 阿比盖尔听出他话中的自轻,蹙起眉头,刚想要呼唤他的名字,就看到他轻笑着摇头的表情。 “容器某种程度上,也将影响权柄。”厄琉西斯接下来的话稍微让阿比松了口气,“因为天使是拥有独立意识的个体,而非毫无感情的死物。” “我与玛尔斯的差别,已经就是你口中的我与信徒之间的联系。” “如果信徒的意志影响了我的诞生,那只有一个恐怕远远不够。肖恩·马奇?”他看向阿比盖尔像是在确认这个名字是否正确,“他应该只是千千万万人之中的一个。” 沿海的不知名村落。 肖恩·马奇和谢利站在破败不堪的院子中,看着到处生长的杂草。 这里是肖恩出生的地方,是他过去的家。 这里曾被战争的铁骑摧毁。如今,码头的渡桥重现搭建,渔民们驾着小船,拖家带口在这里重现安家,其中有曾经逃避战乱远离故土的旧人,更多的是从其他地方流亡到此的普通人。 肖恩用随手捡起的树枝,摧毁了屋檐与牛棚之间巨大到让人惊叹的蜘蛛网。 谢利则用那曾沾染过无数人鲜血的弯刀,砍断了庭院之中横生的杂草。 她扔掉手中的丛生的植物,转头看着肖恩·马奇,想起他刚才的回答。 “你付出了什么代价?”才让战争从海岛上消失,换来的久违的和平。 裹着红袍的巫师看向谢利。 他说:“没什么。我只是选择了战争。” 选择成为了战争的爪牙,利用掌握的战争天使的力量,回收这这片土地上的火与血。 谢利张了张口,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然后,她就跟着他来到这里,一座荒弃已久的房子。 “我们暂时在这里定居。”肖恩·马奇对谢利说。 谢利本想要拒绝,亲眼见到了负荆者号现在的样子,见传说中的神树倒下,她怎么可能还能过上普通的生活? 可红龙离去时候的话语回荡在她的耳畔,将想要拒绝的话语压了下去。 “珍惜你们所剩不多的时间。” 所剩不多的时间。 谢利微微昂起头,看着蔚蓝的天空。 她很清楚,在那之上,人类无法窥探的神灵之境,早已经混乱不堪。 第163章 小渔村安宁而祥和, 在这里的生活惬意甚至超过在黑港的日子。 白天,谢利拿着弯刀在院子里练刀。肖恩·马奇则在屋子里研究他的那些魔法卷轴。晚上,两人一起在庭院里吃晚饭, 有时候是早晨在渔民渔船上收购来的海鲜, 有时候是他们自己去赶海捡到的海蛎子。 谢利发挥多年跟随海盗船漂泊学来的知识,酿造了整整一地窖的啤酒。 她天生力气大, 一个人扛着两个装得满满当当的橡木桶走得十分稳健,看上去一点都不费劲。 肖恩·马奇则坐在院子里看着她。 他不再穿着那身鲜艳的红色长袍,反而换上了和普通渔家一样的亚麻衣服, 可身上那份常年养尊处优形成的气质丝毫不减, 反而越发的猖狂。 几年之间,偶尔有月光极美的夜晚,两人并坐在庭院之间, 看着银月挥洒笼罩世界,海浪声从不远的地方传来。 在酿造的粮食酒和烤制海鱼的咸香下, 肖恩曾不自主地向谢利分享过很多他过去的生活。 小时候在渔村的时候, 战争爆发时候, 家乡被炮火摧毁开始逃难的时候, 还有被战争天使的使者选中成为红鸦的时候,作为红鸦在世间游历的时候。 他出身于海边的渔村,与谢利一样,却在之后的人生之中行走过这个世界的大半土地。而谢利只是在海上漂泊,她的回忆只有大海,只剩下大海。 灌下又一瓶麦酒。 谢利透过燃烧篝火泛起的红光看向对面的肖恩·马奇。红袍早就被藏了起来, 可此刻火光为他镀上一层红晕。 “我没什么好讲的。”谢利声音中泛着醉意,“就是船上的那些事情,你不是都听过很多遍了吗?” 肖恩·马奇看着她:“再讲讲, 说说你们在珍宝岛的事情。” “别提什么珍宝岛!”谢利喊,“都是骗人的。哪里有什么珍宝,分明就是一群吃喝嫖赌的臭虫。”话语之间,满是厌恶。 肖恩看到她眉眼之中出现的怒气沾染着醉意,像是看到了这世界上最好笑的事情。笑容爬上俊逸的面容,他拿起一旁的酒杯,朝着月光与海面相连的地方遥遥一举:“敬盗贼与扒手。” 谢利看着他手中的酒杯,瘪嘴。 她一向是看不清肖恩·马奇的小酒杯的,她拿起一侧的酒瓶,也高举手臂,对着海天一色的地方,喊: “去他的珍宝岛!”然后她咕噜咕噜地将酒瓶里的酒灌了个一干二净。 末了,还打了一个酒嗝。 肖恩笑起来,火光映照着他的侧脸。 “话说,珍宝岛上就真的没有什么宝藏?”他明知故问。 同样的问题他已经问过太多次,每一次换来的只有谢利的炸毛,被欺骗的感觉可不好受,但他很喜欢看到谢利露出这样的神情。 这让他感受到久违的惬意。 “有吧。也许有吧,就算它满地的金子,也根本没法满足那些强盗和扒手!那些家伙儿可都是亡命徒,都是些疯子。”谢利叫嚷着,“得到珍宝岛的航海图的时候,我和水手们是真的以为我们这次要发达了。该死的,那该死的信息贩子,他把海图卖给了几乎全部的赏金猎人和海盗船长。要命的不要命的,一股脑儿地拥入珍宝岛。别说是岛上不是遍地黄金,就算是真的遍地黄金,也不够这样贪婪的强盗们瓜分的。”她回忆起过去的冒险生活,想起了摇晃的甲板与海水的气息,是不同与这里的气息。 同样是腥咸的海风,那时候似乎格外的鲜活,格外的自由。 肖恩躺了下来,在鲜活的吵嚷中,躺在了他之前一定会嫌弃的土地上。其实哪有那么多的讲究?在没有成为红鸦、没有穿上那身红袍之前,他就出生在这个小渔村,是普通的渔夫渔妇的孩子,在海水和泥地上玩耍打闹,是再平常不过的生活。 身下是余热还未散去的土地,听过许多次的感慨在耳边吵闹着,他似乎又一次跟随着谢利的讲述,过上了他孩童时期十分向往的海盗生活。 与穷光蛋、亡命徒争夺海岛上的宝藏,逃离海洋警察的追捕,戏弄某些国家的皇家海军,在甲板上大口喝酒,谈论陆地上妖娆的小妞们。如果这一切,是和谢利一起经历,而不是他独自一人裹着让人恐惧的红袍,顶着红鸦的名头就好了。 缅怀过去,总是感伤。 谢利的酒意似乎淡了许多,她望着远处的大海,安稳宁和的生活确实舒适,可每当看到海洋,尤其是海上起风暴的时候,她都忍不住怀念在负荆者号上的时光。 虽然有时候,船上的人总是有些讨厌,可他们站在一起抵御风暴,忍受着豆子一样的雨水劈头盖脸的浇下来的爽快。 “你说的船,什么时候给我?” 火光温柔地跳动着,谢利看着墨蓝的水天连接处,终于问出了压抑在心底许久的问题。 虽然在岸上的生活很好,但她好想念在海上冒险的日子,想念那每一种的惊心动魄。 也许她天生就不是什么安分的家伙,谢利不受控制地想。 她记得,肖恩曾说会许诺她一艘全新的船。 许久没有得到回应,她转身,看向肖恩。 越过火光,入眼的是一张过分惨白的面容。 肖恩·马奇仰躺在地上,俊逸的面庞失去了血色。 谢利瞬间清醒过来,她几乎是在反应过来的第一瞬间,就闪身出现在了肖恩·马奇身边。 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是依靠着身体的本能,谢利抬起手,两根手指探出,颤抖着移动到肖恩·马奇的鼻子下方。 不久,她长舒一口气,悬着的心脏终于下沉几分。 还有呼吸,还有呼吸。 尽管十分的微弱,却依然存在着。 他还活着,没有死。 谢利无法解释这件此刻的心情,危急的情况也不给她过多的思考时间,她甚至来不及思虑为什么刚才还和她说说笑笑的肖恩居然在短短几分钟内就变成了濒死状态。 她一把抗起肖恩,一边庆幸着这几年的时间没能夺走她天生的蛮力,脚下丝毫不停,朝着院子外跑去。 村子里面只有一位略懂医术的老婆婆。她曾经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稳婆,是帮着女人们接生孩子的,后来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她花钱跟着镇子上的药师学了几年,回到村子里做了大夫。 肖恩曾提过一嘴,虽然她的医术并不算高超,也解决不了复杂的病症,但在这个远离大城市的小渔村也是一件非常难得的事情。 这些顽强生活着的普通人,即使是最简单的药物,也有可能救下他们的一条命。 谢利抱着肖恩一路狂奔,朝着记忆中的方向而去。 那被他藏起来的红色长袍却像是受到了召唤一样,在超凡力量的驱使下,从柜子的最下面带锁的箱子里飞了出来,在浓重的夜色之中带出鲜艳的色彩,刺得人眼睛发痛。 在红袍诡异出现,落在肖恩·马奇身上的时候,谢利就意识到,他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是因为那些不被常人所理解的诡异魔法。 就算是医术最高明的医生在这种超越凡人认知的力量下恐怕也无法无能为力,更何况只是渔村里面一个普通的老妇人? 可这是最后的希望。 谢利不敢停下脚步,即使蒙在肖恩身上的红色长袍在黑夜之中散发出充满诱惑的红光,她也丝毫不敢停下自己的步伐。 尖锐刺耳的喊声在寂静的夜晚传出很久,为谢利指引着方向。 那声音实在过于惨厉,谢利想到老大夫稳婆的身份,隐约猜到了声音的源头,她跟随着声音,快步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跑去。 脑子里乱做一团,她一边胡乱祈求着肖恩千万不要有事情,一边又埋怨他,为什么要脱下长袍。那些说不清的力量就像是诅咒一般,是选择了就绝对无法割舍背叛的东西。谢利隐约察觉到,也许,当日在不远处的悬崖之上,肖恩的那句轻描淡写的回答绝对没有他的语气那样轻声简单。 神灵的世界,神灵的力量,承载这些东西的凡人,本来就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家伙儿真是幸运啊。 卷起的风吹出咸腥的液体,是和海水一样味道的液体。 若是此刻在他身边的是其他女孩,一定没有这样抱着他狂奔的力量。谢利被突然出现在脑海中的想法吓到,这种时候应该放声大笑来掩盖不合时宜的念头,可她连个表情都做不出来。 海水,真咸啊。又咸又苦,就这样堵在心头,难受的很。 “啊——!!” 在一近乎撕裂声音后,是死一般的沉寂。 谢利顺着声音赶到了生产的产妇家门口,不知道受到什么影响,她居然放缓了脚步,眼前的屋子亮着昏暗的光,人影倒映在窗上。 接着,破烂的木门打开了,一个岣嵝着身体的身影蹑手蹑脚地出现。 她看到了谢利,停了下来。 年轻却高大壮硕的勇者看到了她怀中的物体,是包裹着软布的一团软肉。 “死亡啊。”老婆婆怀抱着已经没有鼻息的婴孩,看着同样抱着肖恩的谢利,似乎像是在感慨,又像是安慰,但言语之中却透露着深深的悲痛。 “没有什么比它更古老了。” 第164章 谢利停在原地。 死亡。 这个单词在她的脑海之中不停回荡, 即使是情况最为紧急的关头,她伸出手去试探肖恩鼻息的时候,她都不曾敢在脑海之中勾勒出这个单词的拼写。 而现在, 这个怀抱着出生便死亡婴孩的老人, 面无表情地吐出这个单词,才让谢利意识到她是如此的畏惧死亡。 即使骨子里充斥着对于冒险的向往, 但是她害怕死亡。害怕自己会死,害怕她在意的人会死。已经过去了四年的时间,每当想起那时候在负荆者号上的见到的画面, 她还是会彻夜的睡不着, 或者是做着重复的噩梦。 恐惧,人类最古老也是最浓烈的情绪。而其中,对于未知与死亡的恐惧, 是最没有理由,也是最让人胆寒的。 提及死亡, 几乎所有人都会选择沉默。 谢利感觉自己的手在颤抖, 她不愿意将肖恩和这个该死的词语联系在一起。即使现在的情况确实不容乐观, 即使她的内心十分清楚眼前的老者对于这个因为超凡力量而遭到反噬的男人根本没有丝毫的办法。 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无力, 甚至要比当日在负荆者号上遇到被不知道什么怪物侵蚀的老朋友詹姆斯时候还要无力。 谢利突然蹲了下来。这句话,更准确来说,只是这一个词语,这个老婆婆怀里那团看不清长相的软肉,和她正在抱着的这个人,每一件都足以压垮她。 就算早知道无法置身事外, 她也从未想过是这样的结局。 盲目的乐观在绝望的现实面前更显得她自欺欺人的可怜。 老人并不知道她为何突然蹲下,而她掉眼泪的原因也不需要猜测。 她放下了手中出声变没有了呼吸的婴儿,走到谢利身边, 想要查看肖恩·马奇的状态。 村子不大,住在这里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老人或者无法准确地喊出肖恩和谢利的名字,但对于他们的模样却是不陌生的。 一对住在一起,却不像是夫妻的男女,在村子里总是有闲话流出的。 老人不在意这些闲言碎语,她放下那个已经死亡的婴儿,便是希望用这短暂的时间来确认在眼前的年轻男人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还没等她有其他的动作,周围的一切在这瞬间像是静止一般。 红色的光晕搭在肖恩·马奇身上的红袍上发出,象征着他战争天使信徒身份的红色长袍在着瞬间就像是复活一般,它活动起来,锁定了那个被老人放在一侧还没有完全变得僵硬的小身体。 红袍漂浮起来,裹住那个小身体,就像是襁褓一样。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襁褓中的小身体开始枯竭,而谢利护住的肖恩·马奇,面色逐渐恢复了血色。 诡异的美感在这个普通的庭院之中滋生着。 而在远离这里的山脉、平原甚至是城市之中。 之前战斗留下的余火还在放肆的燃烧着,血肉被火焰无情吞噬着,绽放出带着诡异美感的橘红色光晕。燃烧木头、石头、粮食、布料甚至是肢体的形成的有毒烟气盘踞在平原山地和城市的上空。 每一栋建筑都支离破碎,街道上到处都是断壁残垣,雪花一样的絮状物漂浮着,是被大火席卷之后被烧毁粮食留下的痕迹。 街上看不到一个活人,别说是活的人,就连一个活得生物都没有,连一片绿色的叶子都无法在这样的焦土上生活,平时随处可见的红眼老鼠都不敢这种时候出来觅食。 而这,只是战火摧毁的千千万万城市中的一个而已。 在被生命抛弃,充斥着死寂的世界之中。 一道周身萦绕着无数光点的身影勾勒而成,祂带着百花编制而成的花冠,蔽体的衣物是无数蕴涵着生机的光点。身影落地的瞬间,焦黑的土地重新焕发生机,但那勉强出现的绿色植物没能在这座城市之中坚持太久,就被燃烧的火焰席卷。 掌握生命权柄的女神微微昂起头。 空气之中,除了呛人的烟气,更多的是涌动的红与黑的能量。这些鲜血与生命之中诞生的力量,在硝烟与铁器中滋生的疯狂,正在以一种符合世间规则的方式,前往它们的归处。 掌握战争权柄的神灵与祂的信徒们身上。 肖恩·马奇脱下了红袍,企图以人力抗拒这种来自神灵的恩赐。 可他没有选择的资格,红袍上附着着神灵的力量,这是他必然要承受的结果。 饥渴了许久的红袍吸收了婴儿的鲜血,唤醒了隐藏其中的本能,它开始回应正在发生的战争,从其中获取力量,而这些力量,灌注入红鸦的身体。 谢利被悲伤笼罩,直到她感受到一双手正在缓缓抚上她的面颊。 她先是僵了一瞬,心底深处逐渐蔓延出一种欣喜,低头的动作使得泪水在肖恩的右侧脸颊迸裂,炸开成为一朵没有色彩的小花,有一部分落在他干涩的唇上,咸腥味几乎是瞬间蔓延到口腔的每一个角落。 谢利没有这么多感受,一抹蓝色闯入她的视线。 是如同蔚蓝大海一般的颜色,肖恩的眼睛,是大海的颜色。 她说不出话,只是直直看着这个人,仍由他的手覆盖在自己的脸上。 虚弱的红鸦微微一笑。他转头,看了一眼红袍,它依旧耀眼,红得狰狞,像是在嘲笑他的愚蠢,又赤.裸裸地彰显着他注定的宿命。 红鸦的笑容中露出几分讽刺。他轻轻招手,那红袍便向着他飞来,肖恩能够感受到从它之上传来的激动与喜悦,可对于他而言这些都是沉重的罪责,是无法逃避的负担。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口腔之中的咸腥味道刺激着他的感官,虚弱的身体像是被注入了无穷的能量。 事实也是如此,即使他个人的意志本能抗拒这些来自战火,由无辜者性命为代价的力量,但规则绝不是普普通通的一个红鸦能够改变的。 红袍作为信徒与神灵之间的联系,早已经是肖恩·马奇无法割舍的一部分。 当脸色惨白虚弱的青年重新裹上艳丽的长袍时,其上复杂的花纹在倾刻之间复苏。而且很快就变得活跃暴躁起来,像是要将这四年间肖恩·马奇所逃避的力量一股脑儿地馈赠于他。 红鸦的脸色瞬间青紫起来,俊秀的面容上爆起青筋,沿着额头,鬓角到下颚,像是恶鬼一般。 他撑着谢利的肩膀从她的怀抱中脱身,浑身像是淬火一般滚烫。 老稳婆面露惊恐,还没等尖叫从嗓子中溢出,肖恩·马奇便用自己的力量将她震晕过去。 他摇摇晃晃的身形看上去随时都有可能栽倒在地,谢利想要伸手扶住他,却被红鸦闪身躲过。 他看上去狼狈不堪,可实际上,那全是因为身体中充斥着磅礴的力量。 “只能拖延一会儿。”肖恩·马奇涨红一张脸,声音几乎从牙缝中挤出。 不需要过多的解释,谢利明白他话语中蕴含的全部意思。 这个渔村太小了,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认识对方。因为估计伤害到这位老人家,肖恩只能用自己的力量将她震晕,这种眩晕根本维持不了多久,等她醒来的时候,渔村将不会有他们的容身之所。 那个刚刚死去就已经变成枯骨的婴儿,村子里德高望重的老人看到的惊悚画面,诡异的红袍,连绵的战争,将死又重新恢复生机的年轻男人。 这一切将被重新编排,变成一个恐怖的故事。 “我们离开。”谢利咬牙。 其实不用肖恩·马奇多说什么,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战争眷者的身份。虽然不能完全理解这其中蕴含的力量到底意味着什么,但这些年间从肖恩在谈话过程中不经意透露的信息,她已经大致能推断出。 眷者的身份,是一切幸运与不幸的源头。 肖恩回头看了她一眼,脸上的青筋扭动着,说不出的怪异。 他没有说话,转过身去,朝着院子外走。 谢利快步跟上。 红鸦又裹上了红色的长袍,那鲜艳的颜色配着他此刻的样子透露着诡谲,谢利没有和他搭话,也没有期待他会回头看向自己一样。 只要庭院中还有那份被红袍吸食干净血肉的婴孩枯骨,肖恩·马奇就断定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他不忍心回头,看到那具小尸体,他也不忍心回头,看向他们终将迎来破碎的平凡生活。 几天后。 琴海的政.治中心碎心群岛迎来了一对完全不搭的男女。 女人高大威猛,肌肉紧实。男人消瘦刻薄,眉眼艳丽。两人就这样并肩走着,在众人的目光下,大摇大摆的来到碎心群岛最有名的船坞。 那个裹着红色长袍的男人从钱袋之中掏出一块金锭,丢在桌上,发出闷响。 “我要你们这里最好的船,这是定金。” 谢利跟在他身后,闷声不响。 直到船贩子将两人带上一艘巨大的三桅帆船,她的眼中才出现些许情绪变化。 “你们来的可真是时候。” “荆棘女王号,七海之上最先进的帆船!” 第165章 崭新的船帆还未经历过风暴的历练, 在阳光正好的时候,白的发光。 商人满脸笑容看着眼前的红袍男人。 “这艘船本来是要编入海军舰队的军舰,这可是难得的好东西。” 其实用不着他多余的介绍。谢利在海上漂泊多年, 她当然能够分辨什么样的船是适合在海上长期航行的船。无论是船舱的配置还是吃水的吨位, 不会再有比荆棘女王号更合适的帆船了。 谢利默念着船的名字。 荆棘女王号。 她很喜欢这个名字。 视线不由得移动到肖恩·马奇的身上,她的喜悦戛然而止。 “就它了。”红鸦看到了谢利的表情。他一只手撑在船舷上, 缓缓转头,眺望码头上来来往往的人群,想借着这样的方式来忽视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无论什么样的价格, 都可以。” 商人的脸上瞬间挤满了谄媚的笑意:“当然了, 当然了。这样好的船配得上任何的价格,但您放心,我是绝对不会多收您的钱的。”他想起那枚沉甸甸的金子, 视线在谢利和肖恩·马奇身上来回移动,“只是……” 红鸦转头, 如同蔚蓝海洋的眼眸仿若失去了色彩。 “只是?” “这么大的船, 两个人恐怕是无法驾驭。”商人来回搓着手, 试图推销出更多的东西, “其实我还有些其他的生意。我是说,如果两位需要的话,我也许能够帮助两位招募一支不错的队伍。有经验、有胆量又服从管理的水手和船员。现在局势吃紧,陆地上到处到不安全。随时都有可能打仗。” “够了。”谢利厉声打断他,商人被吓了一跳,闭上了嘴。 打仗, 局势吃惊,到处不安全,随时会出人命, 等等之类的词语。谢利现在很害怕听到这样的词语,一切能够与战争联系在一起的话语都让她感受到深深的不安。 她看向肖恩。 裹着红袍中的年轻男人眺望着远方,像是从来没有认真听商人的话语一样。 但谢利知道,他每一个字每一话都听到了,关于陆地上的那些事情,随时都可能爆发的战争,或者说已经爆发的战争,没有人比眼前这个战争之神的神眷者更加了解。 他要离开了,独自离开。 这艘船就是两人之间最后的联系。因为他曾允诺,送她一艘最棒的船。 该死的。 谢利在心中唾骂,这和她想象的完全不同,就算是她过于贪婪,在脑海中构建了太过美好的幻想。可最差也不该是一件分别的礼物。 谢利想要制止他,说服他改变想法。 红鸦没给她这个机会。 只见红衣男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取出一大袋的金子,将其交付到商人的手中。 “钱我付的足够多,合同文书,通行证,船员水手,这些都要安排妥当。” 商人连连点头。 “我不需要水手。”谢利盯着肖恩,认真道:“至少现在不需要。” 蔚蓝色的眼眸注视着她,曾出现在那双眼睛之中的复杂感情消失的无影无踪。 红鸦皱起眉头,眉峰团簇在一起,郁结着化不开的死气,他没有理会谢利的抗拒,转头眺望远方。 从陆地源源不断用来的力量牵动着权柄,信仰着权柄,甘愿成为权柄信徒的红鸦们,正在承受战争权柄的馈赠——从无辜者的鲜血中滋生的力量。 每一分钟,他都在被这些不断涌入身体的力量支撑着变强,身上的红袍兴奋的扭动起来,吸收着这些由权柄反馈而来的力量。 它如此的贪婪。 “快些滚。”他压抑这翻涌的情绪,眼神冷出冰凌,他将这些无法压抑的情绪宣泄在无辜商人的身上,也同样将折磨加在自己的身上。 作为曾饱受战争折磨流离失所的难民,如今从无辜者的鲜血之中汲取力量,每一秒钟,肖恩·马奇都饱受折磨。 谢利又太多的话想要说。 她想要告诉肖恩,她虽然很想要一艘船,但现在还是可以等待的。等待他们一起把手头的事情解决掉,再来这里,慢慢挑选上一艘不错的船。在这个过程中,最好能够把远航的目的地定下来。 至少不要是现在,她若是收下这艘船,结果只有分离。 可她说不出口,在看到那双蔚蓝的眼眸被厌恶和自责填满的时候。 谢利知道,也许是时候分别。 她咽下了所有的话语,静静看着商人抱着沉甸甸的金子下船。 她就站在甲板上,看着四周一片空旷,看着一袭红衣的男人越走越远。 谢利和肖恩·马奇分开了。 她没能说出挽留的话语,虽然多次一起经历危机,在一起搭伙生活了很多年,她还是没能弄清楚他所背负的信仰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也不知道在悬崖边上他那轻描淡写的回答之中到底蕴涵着什么样代价与责任。 红鸦离开了,就像是在海面上展翅翱翔的海鸟一样,偶尔的掠过船只,一圈又一圈盘旋着,最终还是跟随着鸟群远去,消失不见。再次遇到,又是一大片各样的海鸟鸣叫着,却分不清出是否是曾经见过的那一群。 红鸦又和海鸟不一样,他或许也有伙伴,但他一定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谢利躺在船舷上,看着天空,阳光冲破厚重的云层落在她的脸上,早已经失去了炙热的温度。 最近的天气总是这样的,曾经那能把人皮肤晒到皲裂的太阳消失了,只有从厚重云层中穿过的阳光,轻飘飘的问候着常年在海上行驶的众人。 神灵的世界现在恐怕一片混乱,就和乱战的世界一样。 谢利胡思乱想着,视线在不远处觅食的鸟群中移动。 她看着一只有着灰色羽毛的鸟儿极速俯冲,长喙扎入海水,身形极速上扬,在海绵上拉扯出一道优雅的弧度。海鸟的动作迅捷而精准,那条肥鱼几乎是在瞬间就被它吞食下肚,不留下一点存在的痕迹。 陆地上战火四起,海上到处限行的时候,居然是这群鱼虾海鸟修养生息的时候。 谢利回头,沿着荆棘女王号的侧舷回望。海面上的渔船寥寥无几。 这可不是远海,而是靠近陆地的近海,放在平日,可没有比这里更适合捕鱼收网的地方,可现在却没有一艘渔船在海上航行。 谢利看了一眼桅杆,三面白帆并未悬挂,船锚也都已经抛入海水。 她深深叹了口气。 “船长,船长。”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鸟群被声音惊吓,瞬间远离的面前的这片海域,朝着更加蔚蓝的方向飞去。 谢利缓缓支撑起身体,垂眼看向朝着她奔跑而来的年轻女孩。她的手随意的置放在膝盖上,整个人透露出一种慵懒的气质,但这不代表谢利的懒散,多年以来的习惯,她的弯刀依然放在手掌可以触碰到的位置。 虽然她已经很久没有遇到需要真刀实剑需要战斗的情况了。 她已经四十一岁了。 与肖恩·马奇分开,整整十二年了,红鸦还是毫无音讯。 应该说,是肖恩·马奇还没有任何的消息。现在陆地上的各个国家和城邦之间,经常会爆发冲突。几次靠岸补给的时候,谢利多次看到身穿红色长袍的身影。 有时候,追上去看清那红鸦的模样,已经成为了她的一种执念,只是,她再也没有得从那些人身上看到熟悉的样貌。 她再也没有找到肖恩·马奇。 荆棘女王号真不愧是当年那个船贩子手中压箱底的好货。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跟随谢利在海上航行,除了必要的维护,再没有让她耗费过一丝多余的心力。这也许也是因为她从未遇上一次真正意义上酣畅淋漓的海战,没有一次被武装到牙齿的舰队包围的经历,也没有被贪恋的海盗们围追堵截的经历。 甚至说,最近的海上,已经快要见不到海盗了。 没有可以打劫的海盗,没有走私的帆船,就意味着必须的物资得不到补给。这逼迫着谢利不得不将绘制着荆棘女王号标志的黑色巨帆换下,换上曾经的白色风帆,到港口城市去补给物资,顺带去打探消息。 这样的情况,不得不让人怀疑,陆地上的战争是否已经要波及到七海。若真是这样,他们恐怕要找一个无人岛靠岸,在那里度过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 可还没等她靠近陆地,就被近海的限行令阻拦,在能够看到城市轮廓却无法靠岸的地方待了半个月的时间。 在能够看到城市却无法靠岸的地方停泊是一件极为危险的事情,这种危险的来源往往不是敌人,而是船员内部。 海上的生活,虽然有着独特的风情,可更多的时候只有枯燥难熬,如今陆地近在咫尺,却不能靠岸,这是在是太过折磨人的意志。 “什么事情?” 谢利揉揉眉心,看着眼前的女孩,微微眯起眼睛,而她的眼角的纹路痕迹已经十分重。 金娜呼出一口气,眼睛里透露出喜悦。 在荆棘女王号出海的第十三个月,曾在一个不知名的港口停靠补给。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谢利救下了面前这个女孩。她的故乡被战火摧毁,家人们都已经死在了绵延的战争之中。她让谢利想起了自己,之后荆棘女王号带上了这个无依无靠的女孩。 也许是因为知道自己没有其他的选择,继续留在岸上,只可能在一场突然爆发的战争之中失去生命,或者不得不依附于某个人或者某个势力成为陪衬或者玩物。 于是,金娜踏上了甲板。在谢利的船上打杂,知道现在,她已经是谢利的副手了。 “前方海域的禁行令已经解除了,船长。”年轻女孩的十分的悦耳,就像是风铃一样。谢利像是她这个年龄的时候,声音沉重的就像是男人一样,而现在也没有什么的改变,这辈子也不会有所改变了。 脑海中不相关的念头让她唏嘘了一阵,但金娜传递而来的消息,确实最近半个多月的时间中,谢利听到的最好的一个消息。 “到什么时候?”谢利站了起来。 “今天天黑前,船长。”金娜回答。 谢利颔首,又问道:“知道为什么突然放行吗?”岸上的执政者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放行,选在在这样的时间解除禁行令,一定有原因。 她必须小心谨慎,现在陆地上的情况可要比海上严峻得多。 金娜抿唇。 “不知道。他们的口风太严了,只听说是有什么重要的人要从海上来到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也不知道是什么人。” 口风严?谢利微微眯起眼睛,这个词语可不适合用来形容如今情况下的港口管理者,通常情况下,他们就是市场上最大的消息贩子。 在这种时候,只有死亡的威胁会让这群家伙儿有所顾虑。 “我知道了。”谢利呼出一口气。 金娜看着她,等待着船长的指示,谢利却没有第一时间下达升帆启航的命令。 “船长?”年轻的女孩不理解她的行为,他们已经等待了太久的时间。无论是船上的补给还是船员水手们的状态都不容许他们继续拖延下去。 荆棘女王号太需要靠岸休整了。 “沉住心性。”谢利强压着自己的情绪,“我们等黄昏的时候再上岸。” 无论他们要等的是什么人,既然禁行令开放到天黑前,无论来者是谁,都会在夜幕降临之前登陆。 等待天色变暗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看着周围不多的船只一艘一艘七毛朝着港口的方向航去,困难诞生与船员们越来越焦躁的情绪。 这让谢利不得不时常在甲板上走动,船长的身影至少能够给船员们些许的安慰。 时间一份一秒的度过,快到正午放饭的时候,谢利提前祝福了厨师将他们珍藏许久一直舍不得吃的罐头和仅剩下的风干肉块肉肠一股脑儿的烩在一起,煮了一大锅香浓的肉汤。 甚至少见的开炉起火,烤了滚烫的白饼。 逗留在这片海域上的船只剩下了荆棘女王。 金娜招呼着船员将炖菜和白饼抬上甲板。这一次,他们没有在昏暗的餐厅中进食,而是在温和的阳光下,团聚在一起。 谢利仍然坐在船舷上,手里拿着还散发着温度的白饼,炖肉和酒水的香味在整个荆棘女王号飘荡着。 虽然罐头食物和风干的肉块肉肠比不上在城镇酒馆之中新鲜宰杀的牛羊,但也比他们平时吃的食物好上太多,加上难得像这样在甲板上聚餐,船员和水手们都显得十分畅快。 先前的急躁情绪被压下几分,谢利却没有丝毫的放松,她的心狂跳不止,不知道为什么船员们的心被食物安抚下来,反而是她这个船长越来越急躁,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城市笼廓上。 机械咀嚼着口中的食物,谢利也忍不住开始数秒。 等到日头西斜时候,谢利终于下达了起船锚的命令。 压抑了太久,所有的船员都在等待着谢利的命令,这句起船锚就像是开闸放水一般,当洁白的船帆在夕阳之中缓慢展现出慵懒优雅的身形时候,距离下达命令,也不过才半个小时。 荆棘女王号停在了码头。 将船停泊好,谢利这个船长便招呼水手们拾掇东西,而她自己则带着金娜前往码头的管理处。现在的荆棘女王号套用的是合法的船只身份,停靠港口需要缴纳一笔费用。 谢利带着金娜熟悉这里的业务,最近一段时间,她正在有意无意的教授她在船上需要注意的一起厄。她想要将这个生活轨迹与自己有些许类似的女孩培养成下一任船长,继承这艘荆棘女王号。 虽然说现在情况紧张,但他们选择的停泊的这个码头受到的影响并不算大。 距谢利的了解,现在很多小型码头已经不再允许外来船只停靠,这里虽然有着麻烦的限行令却总比直接禁止停靠好上不少。 在荆棘女王号之前,曾有一批船靠岸,现在码头上劳工的数量不算少。他们正在抓紧时间卸货,好多赚取一些薪水。毕竟,这是多半个月中唯一一批进港的船。 谢利边走边观察的环境,试图从这些常年待在码头的人身上发觉一些突然解除限行令的线索。可他们只是普通的劳工,能接触到这种级别消息的可能太少了。 不过她还是有一些发现的,这些劳工的年龄普遍偏大,很少见到青年人。这是不是也表明这,壮年都被拉去参军,前线的战线吃紧?谢利不敢随意判断。 两人进入码头管理处的时候,正赶上一群人向外走。他们多数人都是一身艳丽红袍,瞬间夺走了谢利的视线。 人群中,一道视线也从她身上掠过,没有丝毫的停留,便移动到其他地方去了。 “……已经为您安排好了住所,至于会面的事情……” “红鸦内部自行安排。你只需要让你的人,尽可能的疏散周围不知情的……”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模糊,谢利愣怔在原地,与她错身而过的身影是如此的熟悉,那个声音也是。几乎是在瞬间,谢利在一瞬间想通的事情的起因经过,怪不得她会感到如此的急躁,等不及踏上这片土地。 他的战争的眷者,在这个战乱不安的年代,他饱受唾弃同样也受人尊敬。 十二年时间过去,肖恩·马奇却没有丝毫变化。 不,他似乎更年轻了。 擦肩而过,随意的一眼,时间没能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的痕迹,比起分开时候他的狰狞,现在的肖恩·马奇可以说得上是容光焕发。 谢利不知道自己是这么完成船只停泊需要做的一切工作的,金娜从旁辅助,让她需要动脑的机会都少了不少。 她真是个不错的助手,如果有计划历练一下海战的经验,将来也会是一个不错的船长。 等到她逐渐从刚才的错愕之中回过神来,她已经将金娜支开,独自站在街道口上。 船长环视四周,来来往往的人并不算少。在战乱的当下,这还算是件稀奇事。 她叹了口气,摇头努力将那一道红色的身影驱散,现在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 这一次荆棘女王号需要足够多的补给物。现在情况特殊,没有人能说得清他们下一次停靠到底是什么时候。真正的困难的是在局势不明四处混战的此刻,她能够顺利的获取补给吗?粮食,木材,药瓶,淡水和酒水,这些东西不只是荆棘女王需要,同样也是随时可以运往战争前线的战略物资。 谢利一边想着,一边朝着酒馆的方向走。 直到现在,酒馆也依然是他们这些海上漂泊的人最好的消息来源。 但超出谢利预料的事情发生了,她沿着码头附近的小道寻找,这些位置都是码头最好的地段,是平日里酒馆生意兴隆的地方,可现在却没有一家店支起招牌。 谢利一时间有些许茫然,直到一声刺耳的尖叫从前方的路人口中爆发,接着,混乱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啊——!!!” 谢利抬起头,本来在劳作,或者是准备前往劳作路上的人群突然狂奔起来,货物被抛在地上,有人乘乱捡取着散落在地物品,也有人完全不顾,只是奋力奔跑、各种声音瞬间爆发,知道情况的、不明所以的都跑动起来。谢利四下环顾,听到尖叫声中夹杂着,“红鸦内斗了,红鸦内斗了!”,“快跑,快躲起来!”之类的话语的话语。 谢利的瞳孔不自主地放大。这种时候,这样的地方,红鸦是谁不言而喻。 她也随着嘈杂的脚步声跑动起来,逆着人流的方向,在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她的心跳越来越快。 肖恩·马奇就在前面。 她的脑海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在人潮之中,她像是逆流直上的小舟,硬生生地要破开一条道路。 豁然开朗是在瞬间发生的,人群逐渐远去,周围变得空旷起来。 谢利停在街道与码头广场交接的地方,四周已经看不到行人的踪影。 她的视线自然地落在广场上对峙的两波人身上,她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他们都穿着红袍,他们都是红鸦。 码头的广场上,一群人堵住了肖恩·马奇和他的追随着。陪同他的码头官员早就不知道躲去了什么方向,肖恩昂首站立,对面是同样身体包裹在红色长袍之中的红鸦。 领头的两人眉心如出一辙的火焰印记,彰显着彼此的身份。 他们都是神眷者,但观察两人此刻的神情,一个满目愤然,一个镇定自若,显然不是一路人。 “你居然真的敢来送死,背叛者。”一名红鸦叫喊着,声音之中是满满的怒火。 战争之神的神眷者数量并不算少,在祂还需要不断积累力量冲击神灵之位的时候,祂曾赐福过很多人类。可即使是这样,行走在各个危险之地,为神灵服务的眷者还是付出了巨大的牺牲。 从玛尔斯计划冲击神灵之位,到为了寻找信仰之力而深入彼端世界,招惹了规则之外的存在,不得不补上漏洞等等太多的事情,现在留下的眷者,刚好五名。 这些被神灵赐福的存在,正分散在各个地区,为神灵下一步计划贡献着他们的力量。 除非完成任务,否则绝不会碰面,除非发生特殊情况。 而现在,就是那个特殊的时间。 五位神眷者中的一位,在毫无缘由的消失一段时间之后再次出现。因为在封神前夕的巨大贡献,神灵指派他空降北大陆,负责接过当时在另一位眷者的指挥权,复杂挑起当地各个国家之间的战乱,以便从中汲取更多的力量回馈权柄。 在他消失的四年之中,在红鸦的努力之下,各个国家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复杂,边境地界冲突四起。 可自从他开始接手北大陆的战争之神教会,一切都变得诡异起来。 战争之潮不在继续蔓延,各国之间虽然还在防备的彼此,但却没有再发生实质性的交火。刚开始的时候,有红鸦不满于肖恩·马奇的做法,认为他这样的是在怠慢神灵的旨意。 可那些不服的人都没法站出来斥责肖恩·马奇,虽然没有战场,可每一个红鸦都能感觉到,权柄仍然在不断的获得力量。 战争仍在发生,却变化一种形态。 从人命与人命的对撞,变成了武器装备变成了后勤补给之间的对抗,各个国家都在沉下心来搞研究,想要抢在自己的对手之间研究出杀伤力更大更强的武器。 时间一天又一天过去,所有人都期待着那些在这个过程之中不断更新换代的武器能够在战场之上大显身手,所有的红鸦都在期待着一场足以让神灵震撼的战争发生。 突然的,一切都消失了。 红鸦们感受不到从战争的力量滋生,有人将它们剥离了。 除了神灵,世间能够有如此能力的,只有神之眷者。 罪魁祸首是谁根本不需要多提。 红鸦们不再等待想象中大战的来源,蛊惑着那些得利者发动了一场又一场的战争,将这片大陆拖入无限的乱战之中。 可有一只被钟爱的鸟儿背叛了神灵,他行走在战火蔓延的土地,用自己所掌握的战火与鲜血的力量,平息了本该由他挑起的战争。 他的行为是多么的可笑。 红鸦们果真都是好战分子,与他们约定的时间相差甚早,这群家伙儿就已经急不可耐地等待他的必经之路上。 肖恩微微昂起头,眉心的火焰仿佛活过来一般跳动着。 他没有理会对面曾经同袍的叫嚣,同为神眷者,他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路,并在不断为了他认为的正确坚持着,而神也并未抛弃他。 时至今日,他仍然能够运用战争权柄给予他的力量,并且越来越强大。 红鸦之间根本不会有过长时间的语言纠缠,即使他们非常清楚,同为红鸦,在战斗之中他们区分胜利的希望并不大,但还是在第一时间抽出武器,朝着同样身披红袍的昔日同伴冲了过去。 战火计划在瞬间席卷码头广场。 肖恩站在乱战的人群之中,视线始终停在对面领头的神眷者身上,那人也是一样,眼睛直勾勾地看向他。 “我没能得到你的回信,可仪式成功了。” 肖恩看着他。 对面的红鸦,就是曾经与他通信的那一位,在封神仪式前被派遣驻守在迷雾海中负责手机彼端信仰之力的那一个。 战争天使封神,他同样功不可没。 “我没有打算回信。”肖恩没有犹豫,回应了他的话题。 即使两人带来的人此刻已经混战成一团,两方领导者却还像朋友一样攀谈。 “是的。”对侧的红鸦露出笑容,疯狂的笑容在瞬间撕破了他的面容。 “那时候你就已经决定背叛。见到约顿海姆之后,便生出的背叛的念头!” “你曾是我的领路人。”肖恩叹了口气,“可我现在已经不需要领路人了。” 可惜,他们是战争之神的信徒,若生出不该有恻隐之心,放走眼前的这个家伙儿只会后患无穷。 肖恩·马奇无法给自己的行为粘贴上什么正义的标签,说什么这是为了避免他之后挑起更多的战争,造成更多的杀戮。 眼下,他需要践踏对方的生命,无论什么理由,他都是刽子手。 战争的怒意在他的身体内回荡着,从艳丽的红袍席卷而上,带动到他的双臂,直到他眉心跳动的火焰。 对面的眷者也在同一瞬间调动了全身的力量。虽然两者是红鸦内部两个不同派系的领导者,可只要他们身披红袍,所谓的领导者身份让他们与那些渴血者的差距,也只有这短短几句的寒暄而已。 对于红鸦而言,区分正确与错位的唯一途径,只有战斗。 而获得胜利的那一方,就是正确的。 两位眷者的力量对碰在一起,身上的红袍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逐渐的,那个写满疯狂的男人表情扭曲起来,在与肖恩·马奇的力量聚集在一起的瞬间,他终于明白了一切原因。 那些地方的战争为什么突然会消失不见,为什么他不仅没有被神灵抛弃,而越发的强大。 肖恩·马奇,正在以人类的身体容纳从那些土地上产生的本该回到神灵身上的力量。 他这么做到的? 红鸦咬牙。 “你在犯罪!你在用神灵赐予你的力量做背叛神灵的行为!终止战争?用从鲜血与战火中获得的力量去帮助那些愚蠢的家伙儿。你就不觉得讽刺吗?” 在肖恩攻击的冲击下,他的面部表情十分的扭曲,可即使是这般狼狈的情况下,他的唇角还上上钩着,露出冷笑。 “自欺欺人的家伙。你以为你拯救的那些人会把你当做拯救他们脱离磨难的救世主吗?不。不会的,绝不可能。只要你还穿着这身红袍,顶着红鸦的名号,你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一个笑话。一个笑话而已!” 精瘦的身影没有留情,他必须速战速绝,以免这个家伙儿的咆哮引来其他人的注意,他催动着身体内包含的力量,眉心的火焰爆发出耀眼的光芒,在炙热的火焰中,敌对者的叫嚷声已临近溃散。 肖恩·马奇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火焰在他的眉心跳动着,越发明艳,从权柄处得到的力量分毫不减。 肖恩看着那个身影在火焰中扭曲。 他的声音保持着应有的镇定,曾经的同伴的咆哮声没能动摇他分毫。 “不。”肖恩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我的力量丝毫没有减弱,反而在不断的增强。”五指瞬间攥紧,红鸦感受着从中滋生的力量,“终止这些愚蠢的战争,同样也是来自神灵的旨意。” 在火焰中身影无比怨毒的眼神之中,肖恩低语着,像是在通过不断重复着些话语,坚定着自己的信念。 “我不会在意你的诅咒,也不在意神的责罚。我已经背叛了所有。我不会因为你的话愤怒,早在做出选择的时候,我已经做好的付出代价的准备。” 红鸦抬起头,那张依然年轻俊逸的面庞上露出不符合外表的成熟。 神灵的力量保持着他外表的不朽,可他的内心早已经破败不堪,而更重要的东西都其千疮百孔的心上孕育,成为失去一切后支撑他继续活下去,继续战斗下去的理由。 谢利看向他,在空无一人的街口,看向广场上的红袍男人。 先前两人之间的对话一字不落的被她收入耳底,垂在身侧的手在颤抖。 不需要再多的说明了,从那个消失在火焰中人影的只言片语中,也足够她判断出这些年他到底在做些什么。 他是战争的眷者,居然在这漫长的时间之中,试图用自己的力量去阻止战争的发生。 而且,听那个家伙儿的意思是,肖恩成功了,不止一次的成功甚至让他得到了红鸦们的仇视,也在这个过程之中不断的破坏着战争之神力量的来源。 共享的记忆让厄琉西斯的神情逐渐发生变化,阿比盖尔同样有所感知。 在毅然决然地决定用战争权柄的力量阻止战争发生时,肖恩·马奇就已经背叛了玛尔斯。 背叛神灵的眷者,怎么可能继续使用战争之神的力量?将力量赐予他的另有其人,这个答案只有厄琉西斯。 直到今日,无论是诸神,还是人世间的神学家都曾认为是新一任战争天使的诞生,是第一次诸神之站结束的象征。 可事实却是,厄琉西斯意识的出现远比他们想象之中要早的多。在神战尚未正式开始之前,他的意识就已经出现,只是那时候的他被压制在玛尔斯的身体内,就像是现在的他压制玛尔斯一样。 神与人类的双向连接,在人类需要一位神灵控制战争的时候,厄琉西斯的意识形成。 也许那时候,他还没有记忆的能力,却已经保护着信仰着他的眷者,隐瞒着如日中天的玛尔斯,将权柄的力量给予他们,保护着他们的力量,让其行走于世间,回收着那些应该由权柄限制而非分散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一处地方的战争之力。 玛尔斯的意识诞生于人们对于征服的渴望,所以祂毫不限制的赐福人类,传播信仰。 而在这个过程之中,更多人被征服带来的代价伤害,转变了想法。 阿比盖尔清晰地感受到他正在承受的一切。 她记得还是身负诅咒的他能够和一个虚弱的小灵魂聊一整个晚上,他能认真的听一个小女孩的话语,他为这个世界克制着自己的力量,用意志束缚权柄。 她要为他创造一处可以不用压抑一切的空间。 阿比盖尔伸手握住厄琉西斯,她转向切尔西:“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要研究。作为你帮助我们解惑的酬劳,这些隐秘,我会直接送达到智慧天使手中……”说道这里,她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像是因为无法直接回馈切尔西而产生的歉意。 “之后,你就会晋升了。也许,圣灵的形态能够让你接受更多的关于这个世界的真相。” 然后,小蛇转动起来,切尔西看着眼前两位消失。 他知道,他们并没有离开,只是暂时需要一个独处的空间。 他的猜测帮助神灵解开了一个疑惑,而自己将因此成为圣灵。 切尔西已经不敢想象他这一次到底证明了什么。通识者晋升需要承受了风险太大了,而这一次,他甚至做到了越级晋升。 神力笼罩的空间之中,只剩下阿比盖尔和厄琉西斯两人。 这种时候,红发天使终于不用再压制他自己。 “阿比。”轻声呼唤着刻入灵魂的名字,厄琉西斯的声音不可避免的染上了痛苦,他已经有所感知,手指不由得攥住一抹红色的长发,想要从这伴随他而诞生的艳丽之中,找到些许的线索。 “之后呢?”神灵的声音在颤动,因为玛尔斯绝不会拥有的怜悯之心,他感受到痛苦。 “之后发生了什么……” 第166章 在领头的眷者消散在烈焰中之后, 其余的追随着也很快败下阵来。 红色潮水逐渐褪去,为了避免造成更多的杀戮,肖恩·马奇叫停了缠斗在一起的众人。 可即使如此, 那些被俘虏的红鸦还是叫嚣着辱骂着。 对于这些狂热的好战分子来说, 只有死在战斗之中,才是对他们英勇无畏的最好表彰。而肖恩·玛奇的命令彻底断送了他们荣耀加身的可能。 肖恩放下手臂, 吞噬同为眷者的红鸦,对于他的消耗并不小。 他垂头看向掌心,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被收容在身体内的力量居然是如此的强大。 刚刚他杀死的那个人, 他的引路人, 早在他成为红鸦之前,就已经神灵的眷者。在战争之神的封神过程之中,他同样做出了举足轻重的贡献, 得到了神灵的恩赐。 可他甚至没能在自己的攻势之中坚持一刻钟。 肖恩握紧又松开拳头,他聆听着内心深处响起的声音, 逐渐闭上了眼睛。 以凡人的躯体容纳神灵的力量, 他要付出的代价只能是灵魂。 不过, 只要能够…… 红鸦的思绪被打断。不远处, 站在码头广场与街道口连接处的那道身影闯入他蔚蓝如同海洋一般的眼眸。 瞳孔不自主地放大,直到倒映在其中的那道身影越来越大。 肖恩感受慌乱,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情绪,一时间没能稳住身形,不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谢利发现了他的惊讶。一个很小的动作能够传递出很多的情绪。谢利知道,肖恩·马奇现在的情绪就和她一样, 一样混乱,一样复杂,重逢的欣喜纠缠着对未知的恐惧, 和这些年之间发生在两人身边的对方并不知道的事情正在将他们的隔阂拉开。 船长停了脚步,笑容僵在脸上,最后干脆消失不见,看向肖恩·马奇的眼神只剩下一种复杂的注视。 肖恩也没能做出其他的反应。 先前他已经看到了谢利,即使在那个时候他就知道他们终会有在相遇的时候,却因为忧心红鸦内部的纠葛而没能沉下心来仔细思考他们再遇的事情。 想到这里,肖恩的心不由得沉下几分,连带脸上的表情都发生了变化。 他正在背叛神灵,他曾信奉的神灵,注定将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惨痛的代价。这种时候,他再一次遇到谢利,又能许诺她些什么呢你?只不过,是一次注定的分离而已,就像是之前一样,在短暂的交际之中,注定留下背影。 说不定,这一次连背影都不会留下。 这样的认知让他感到怯懦。 而这些变化看在谢利的眼中,则是完全不同的意思。重逢本该是值得开心的事情,而肖恩脸上的表情就像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天空。阴沉的让人感到压抑。 谢利呼出一口气,也呼出了萦绕在心头的一切情绪。 她相信自己的直觉,相信她在看到这个人第一眼时候弥漫在心间的每一个感觉。她知道他和她一样对于他们的重复感到惊讶和喜悦,只是因为其他的原因,压制住了这份喜悦。 她靠了过去,用不知名的坚定支撑着每一次迈动的步伐。 红鸦就定在原地,看着她靠近。 阴云破开间隙,容纳光芒洒下,在至暗时刻来临之前,她是每一道向他而来的光。 久久的无言。 红鸦动动嘴唇,粘黏的唇瓣撕裂带起细微的痛楚,却有更多的喜悦笼罩在其上,他能够分辨出自己的声音中的期待。 “好久不见。” 是的,太久了。 红鸦搭上了谢利的船,不只是肖恩·马奇,还有他的同伴们。 事情说起来有些复杂,谢利也不知道他们是这么从重复的欣喜之中转化到对于当前世界格局的担忧上的,只记得时隔很久,她和肖恩又一次坐在一起喝酒,喝了许多许多。 男人们喝醉之后,总是喜欢指点江山,在男人堆里长大的谢利似乎也沾染上了这种坏毛病,而偏偏红鸦们是这段时间之内,对这个世界影响造成影响最大的一批存在。 就在她差点醉死在朗姆酒桶里的时候,一双蔚蓝的眼睛注视着她,无数的话语从中溢出,像是这个无垠的蓝天与海洋。 他说,他要去迷雾海,希望谢利搭载他一程。 迷雾海。 这个代表着不详的词语让谢利皱起眉头,本能地产生抗拒的情绪。可她真的喝了太多的酒,尤其是那双蓝色眼睛温柔地注视着她,低声细语的说着些什么的时候,谢利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他的请求。 她来不及仔细思索这其中的复杂了,私心希望她能够和肖恩·马奇多待一些时间,更多的时间。 然后,荆棘女王号起航了。 他们要穿过琴海,北上去到伦海海域,渡过被誉为“魔鬼海域”的马佳尔海峡,继续往西,进入到被奇灰雾笼罩的海域。 就算对于荆棘女王号这样的船只来说,这也绝不是一趟容易的旅程。 酒意散去之后,谢利很快就其中的问题。 在黑港生活的时候,肖恩的那些信件之中就经常提起这个词语吗,而负荆者号也是在前往迷雾海之后才变成现在之后那副鬼样子的。 可等到她要去找肖恩问个清楚明白的时候,却总是会被他手下的那些红鸦们用各种各样的原因搪塞回来。 他们分明在一艘船上,这艘船分明是她的船! 该死的,就算是肖恩付钱购买了这艘船,也不至于变成这样吧! 从港口出发,到船只穿越伦海,甚至临界魔鬼海峡,两个月时间,她都没能正在与肖恩坐在一起好好聊聊天,以前在渔村的时候,他们经常坐在篝火前彻夜长谈。 每当想到这里,在看着甲板上被红鸦们围簇起来的肖恩,谢利都感觉不习惯。 他们之间,好像已经无法回到最初的时候了。 因为,战争眷者的身份。 谢利在床榻上辗转反侧,以往必须相伴入眠的海浪声在这种时候竟然变得刺耳起来。 又一次转身,她的视线聚焦在船舱隔间的木板上,从未有哪一刻会让她觉得木板的走向纹理是如此的吸引人。 毫无征兆的,船长利落翻身而起,在漆黑的房间之中,一切都只剩下轮廓。 她叹了口气。 根本不是木板的纹理吸引人,那不过是她自欺欺人的一个借口。她很清楚,一直都清楚明白,真正让她无法入眠的是那个人。 在月光被乌云遮挡的时间里,海面一片漆黑。 男人坐在船首像旁,眺望着远方海平面与月夜色交融的地方。偶尔月亮从乌云中挣扎出,抛洒清辉映照他的侧脸。 光的出现,却将黑暗衬托的更加深邃。 偶尔捉 沉浸许久,肖恩·马奇突然开口。 “过来吧。”他的声音不算高,却在这寂寥的黑暗之中传荡出很远。 又或者,因为此刻她的注意力全在那人身上。 谢利从阴影之中走出,穿过甲板,走到肖恩的身边坐下。 她在舱室里睡不着,想要出来透透气,刚离开船舱,视线就捕捉到船首像旁的身影。谢利又一瞬间有些后悔自己曾特意训练过夜视的技巧,又庆幸自己产生了想要出来转转的念头。 第一时间她没敢靠近,就站在船舱口,看着不远处的身影。 忽明忽暗的月光下,一切都宁静而美好。有一瞬间,谢利希望风就这样停下来,不要再推着荆棘女王前行,停在“魔鬼海峡”之前,这样一切都有回头的机会。 可是太晚了。傍晚的时候们已经穿过了马尔佳海峡,继续往前的,不出一天的航程,他们就会看到雾气,从按时候开始,就属于迷雾海的范畴了。 “过来坐。”肖恩招呼着谢利,就像是那个故意用忙碌伪装自己,逃避与她单独会面的人不是他自己一样。 而谢利也像是之前一样,无法抗拒他的提议。 她翻上船舷,将佩戴在腰间的弯刀卸下放在一旁,双腿自然地搭在船舷外,毫无防备心理。 肖恩·马奇看着他的每一个动作,末了,笑了一声,将一侧的酒桶递给她。 谢利接过,却没有喝,而是将它放在一侧。 没有其他多余的言语,两人这样肩并肩坐着,静静注视着远方。 直到银色的月光再一次突破层层叠叠的乌鸦,浇散在两人身上,谢利转头,看着如同刚才一般让人惊艳的侧脸。 “你故意躲着我。”谢利的语气十分平静。 “嗯。”肖恩没有回避,“找各种理由,也挺困难的。” “为什么?”见他如此大方的承认,谢利忍不住开口询问。 肖恩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转头看着她,蔚蓝的眼睛逐渐与那天醉酒之后的温柔眼神重合在一起。 “我利用了你对我信任。”肖恩说,“这条航路很危险。” “可到现在为止,也什么都没有发生。”谢利有些不习惯他这样突然的语气。说不出哪里奇怪,就是不像是他平日里的语气。 有一丝依恋和不舍? 谢利被自己突然产生的念头吓了一大跳。 她赶忙摇摇头,试图驱散这些让人感受到不自然和不习惯的想法。 “红鸦们解决了麻烦。”肖恩端起酒杯,他还是喝很多年前一样,用酒杯喝酒。 谢利最看不惯这样,她也没变,挑衅一样抱起了桶子。 “不过好在,等到这趟旅途结束的时候,一切就都结束了。”肖恩·马奇轻声感叹着,可他的视线至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谢利的面庞,蓝眸之中,是温柔缱绻。 谢利没能听懂他话语之中所隐藏的深意,她理解的很简单,又是十分的美好。 “战争会结束吗?”谢利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我记得以前你就说要潜水寻找什么东西,和我们要去迷雾海也有联系吗?” 她和过去一样发问,像是两人从来没有分离,像是从来没有经历过十二年的时间。 “也许吧。”肖恩回答,又没有回答。 他突然站了起来,站在船舷上,放声大喊:“终于要结束了!” 声音在寂寥的夜晚传出去很远。 谢利猛地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一眼船舱,连忙去拽肖恩的衣服。 男人居高临下俯视她。 她看到他的表情,突然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那个神情看上去是那样的,悲伤。 她终于明白他最后的话语是什么意思了。 一切都要结束了。 这个家伙儿,他想要以自己的死亡来结束这一切?他在做梦。 “你……”谢利突然很想要破口大骂将他骂醒,可她几乎是在瞬间就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 “你在做梦。”最后,她只是留下这样一句话,就从船舷上跳下,落在甲板上。 头也不会的准备离开。 她看上去像是生气了,可实际上他并不是真的生气,至少不是因为肖恩·马奇生气,而是因为她的无能无力。 为什么这样。 谢利眨眨眼睛。 为什么。 她没有答案,也不知道该如何寻找答案。 “谢利。” 背后传来肖恩的喊声,她停下脚步。 她应该十分生气,绝不回头的,走向船舱,躲回自己的舱室,狠狠摔上门,然后几天不理肖恩。 可他开口喊出她名字的一瞬间。 这些应该做的假想,消失的无影无踪。 谢利停了下来,转身,低着头,生着闷气回到肖恩·马奇身边。 那人将朗姆酒递给她,终于放弃了一直以来的矜持,昂首将那一瓶酒水灌入口中。 不断有液体顺着他的唇角沿着下颚线流下,肖恩·马奇显然是没有一口闷的经验,显得十分狼狈。 谢利想要嘲笑他的狼狈,可怎么也扯不出一丝笑容。 她也一把抡起放在船舷上的酒桶,身体力行的向肖恩·马奇表演了一下什么叫做真正海上霸主。 每一个海盗都是浸泡在海水和酒桶里长大的,这话可真是半点都不假。 谢利将空桶丢在一旁,挑衅似的向着肖恩·马奇昂起下巴。 月光再一次破开乌云,光线散落,照亮彼此的眉眼,对视的两人突然一起笑了起来,带着浓香的醉意,尽情发泄着心中的万千情绪。 当阳光照耀在甲板上的时候,谢利被刺眼的阳光晃醒,她先是睁开一瞬眼睛,看了一眼侧身躺在甲板上的肖恩,又自然地闭上双眸。 轰—— 大脑像是受到一记重击,谢利睁开双眼,意识在瞬间回笼。 没错,眼前的是熟睡中的肖恩。 即使是在两人两次同居,加起来的五年时间之中,他们也从来没有离得这么近过。 没有这样相对而眠的机会。 这一次,他近在咫尺。 谢利能够看清楚他脸上细小的绒毛。 红鸦从未老去,反而越来越年轻。 谢利不由得伤心起来。现在在她面前熟睡的人表情平静安详,很难将他与昨夜那个满眼悲伤的男人联系在一起。 可他们就是同一个人。 现实就是如此的残忍。 谢利注视着他,在随时都有可能出现水手的甲板上,她将每分每秒都消耗在他身上。 直到她看见肖恩翘起的睫毛微微颤动,即将苏醒过来。 谢利赶在他睁开眼睛前闭上双眼,昨夜的一切在脑海之中回荡。 她暗自发誓。 一定。一定不会让他死去。 “她不见了。”金娜气喘吁吁地跑到肖恩面前,“她昨天晚上和你在一起,可现在她不见了,我找遍了荆棘女王号上的每一个角落。” 肖恩正在和手下的红鸦们商量如何打开海底的封印。曾经,这个封印是在他和谢利的见证之下完成的,如今却必须要再次破开。 肖恩瞬间变了神情。 “什么时候的事情?” 金娜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进入迷雾海之后,我想要找她汇报一下情况。可我赵不到她,有一艘小船不见了,我……” 肖恩表情一沉,立刻起身。 “去找她,立刻。”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不安。 甲板上传来喊声。 “快!是幽灵船!幽灵船!” 幽灵船,迷雾海之中航行的生命收割者。 肖恩眯起眼睛,他知道谢利在什么地方。 谢利撑着小船,在海面上独自形式着。 她偷听到了肖恩手下红鸦们的谈话,大致知道了红鸦们的计划,也知道这将是最后一次机会。 战争之神之所以派遣手下的信徒在人世间频繁的挑起战争,吸收力量,为的一直都是积累成本。 在人世间挑起战争从来都不算什么,祂真正想要是一场席卷整个世界的战争,不只是人类的世界,还有神灵的世界。只有那个程度的战争,才能为祂提供足够的力量,为祂打开一条通往神灵之上的路径。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祂可以牺牲一切。 找打迷雾海下封印的注意,是曾经将肖恩和她送往渔村的那条红龙送来的,更加准确来说,是生命女神派遣她传递而来的。 为什么是肖恩,这个问题谢利有些不明白,这是诸神之间的战争,肖恩只不过是个普通的人类,就算他是神眷者,也不会影响他在神灵的眼中弱小的不如蝼蚁。 但谢利还是来了,她想要尝试一下,接替肖恩去做这件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还是神眷者,留在这个世界上,总是比她有用的。 幽灵船出现在迷雾海海面上时,谢利已经弃船跳入海水之中。 谢利浮在水面,抬头看着那巨大的影子正朝着这个方向极速行驶而来,浓雾之中勾勒出的轮廓是如此的熟悉。 负荆者号。 谢利知道,幽灵船是封印的守护者。幽灵船出现,说明她没有找出地方,她咬咬牙。当初在黑港,世界树约顿海姆用祂奇异的力量将她和肖恩带走,在那之后她就彻底失去了负荆者号的消息,没想到她居然成为了幽灵船,终日飘荡在这片被浓雾笼罩的海域,收割着有意无意闯入这里的生命。 现在却没有更多的是时间感伤。 谢利狠心回头,像是她曾见到的海鸟一样,优雅又充满力量的扎入海水,只是她没有上扬的提身,而是不断地向下潜入。 熟悉的味道将她包围,让谢利产生了久违的畅快感。 她像是一尾游鱼,在海中彰显着自己的姿态,也在这个过程之中不断的下沉,寻找着红鸦们话语间描述的那个祭坛。 它的外形应该十分有辨认度,谢利知道,那个封印已经是由世界树约顿海姆牺牲自己的完成的,既然如此它就注定被充斥的生机所包裹。 在死寂的海底寻找生机,抱着这样的信念,谢利不断地下潜,更深一点,再深一点。 终于,在肺部的最后一丝氧气耗尽之前,她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她曾在约顿海姆上感受到那种气息,神树认出了她,正在召唤着她。 生命的气息将她包裹缓解了肺部的灼烧感。谢利感觉自己再一次活了过来,她朝着生命气息浓郁的地方游去。 按照她听到的红鸦之间的对话,只要将这个为战争之神提供了大量信仰之力的封印打开,将被关在其中的那些怨念释放出来,就可以破坏掉战争之神的信仰根基。 这计划听上去简直漏洞百出,但这种时候,谢利顾不上多想。 只要是万分之一的希望,就算漏洞百出,就算是被人利用,她也要去尝试一下,去赌一把。 充斥着生命的气息抚慰着她的心,将心底深处的怀疑逐渐驱散。 约顿海姆为保护这个世界而牺牲,祂这么可能有恶意? 谢利靠近那个封印。因为害怕被发现,她只敢远远偷听红鸦间的对话,具体做些什么,才能达成那位女神需要的状态,她完全不懂, 而引诱她走到这一步的神灵显然提前考虑到了这一步,在谢利靠近那个海底的封印之后,她的心脏疯狂跳动起来。 在她无法注视到的身后,一条密布着银色纹路的黑色衔尾蛇缓缓出现。移动着,回应着约顿海姆的力量。 海底的封印出现了裂纹,然后,瞬间破碎。 周围的一切在这瞬间蒙上了一层灰绿色,无形的力量从破开的封印之中涌动而出,欢呼雀跃着,迎接着自由。 谢利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从她靠近那个海底封印的瞬间,一切都脱离了她的理解。 这本身就不是人类能够理解的范畴,连战争之神都不清楚在这一瞬间到底发生什么,祂突然之间失去了信徒的感知就像是被人强行切断了全部的联系。 与此同时。 海面上,荆棘女王号也对上了幽灵船负荆者。 先出击的是负荆者号,作为曾经的海上霸主又被赋予了自我修复和污染同化性质的幽灵船,它的第一次主动攻击便是冲着荆棘女王号的主桅杆。 只要打断桅杆,船便会被困在原地,成为固定的靶子。 金娜暂时接过了海战的指挥权,可她从来没有指挥过真正的战斗,毫无经验使得荆棘女王在和负荆者的第一个照面之中落入下风。 虽然即使转舵避开炮弹击中主桅杆,但其中一个瞭望台就没这么好运了,直接被负荆者的弹药击中,燃烧起来。 火焰的出现却给予了船上红鸦们力量。 一个有海战经验的红鸦在这瞬间当机立断,从金娜手上接过指挥权。 “好好学。”他看了一眼年轻的女孩,脸上露出一丝自信的笑容。 他转头,死死盯住对面的幽灵船。 “转舵三十度。右侧炮管装填!”红鸦们各个身经百战,几乎是在瞬间就进入到状态,从战斗本身中引发的权柄共鸣在每一位红鸦身上回荡着,使得从荆棘女王号上发射出的每一发弹药都充斥着杀机。 幽灵船有着自我复原的能力,但此刻,荆棘女王造成伤害的能力是远远大于它的复原能力的。 可幽灵船的指挥者同样身经百战,他被诡异的能量侵蚀了意识,可他的战斗的本能还镌刻在骨头中。意念与船只融合一体,谢利曾经的船长迅速驱使负荆者号与荆棘女王拉开距离,将距离控制在荆棘女王号主炮无法轰击的地方,始终不再拉近分毫。 而比起他的人船和一,这边需要各个岗位密切配合才能够完成一系列命令的荆棘女王就显得有些笨重。 荆棘女王遇到了一块难啃的骨头。 这是她真正意义上面临的第一次大战,可她的主人却没能亲眼见证。 肖恩·马奇站在船头,他没有第一时间干涉两艘船之间的战斗,而是将自己全部的感知都下方到海水之中,极速寻找着红龙口中之中的那个封印。 他不应该直接杀死那个眷者的,至少他知道那个祭坛的具体位置。 懊恼和焦急的情绪充斥在肖恩的脑海之中。可惜,无法感应生机的他,根本没法在短暂的时间之中找到那个祭坛。 红袍在翻卷,雾气笼罩的海域之中,黑云沉沉。 红鸦转移了怒意,在瞬间爆发出超越常人理解的极致速度,他没有为自己考虑任何的退路,如同一道红光闪过,出现在负荆者号的甲板上,一把钳制住指挥着幽灵船的船长。 可是,这个船长已经死去了很多年,就算是红鸦也无法再次杀死一个死人。 在他露出的诡异笑容之中,肖恩的心剧烈颤抖起来。 谢利满心欢喜地向上游着,此时此刻,她的脑海之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这一切都结束了。 她要快些将这个好消息传递给肖恩。 也就是这瞬间,她的心脏被人扼制住。 一道阴影袭来。 那是船锚,巨大的船锚带着森然死气。 负荆者号根本不是有红鸦坐镇的荆棘女王号的对手,它们输给了神眷者。 也没有完全,输给神眷者。 幽灵船的意志与幽灵船长连接在一起,在船长对着肖恩·马奇露出那个诡异笑容的同时,船锚极速放下,那种力量锁定了水中的游鱼。 谢利几乎是瞬间就意识到了它们的意图,可她的动作快不过极速下降的巨大铁器。 弥漫而出的恐惧几乎将她掩埋,在这种无法抗衡的力量面前,谢利的一切挣扎都是无力,尽管她已经调动全身上下的力气推开身侧的海水,想要游到安全的位置,可她的速度根本无法与附加了扭曲能量的巨大铁器相比。 脆弱的肉体,也无法与金属抗衡。 红色在瞬间迸裂,恐惧顷刻褪去,变成彻底的茫然。 谢利的身体开始下沉,在渗透着微弱月光的海水之中,游鱼坠落。 失血的感觉,像是带着醉意的冰冷海风。 谢利胡思乱想着,她知道这种时候她已经奋力挣扎,可她什么都做不了。 意识正在被无法抗拒的规则抽离身体,一个声音召唤着她,呼唤着她要快些回家,那个声音好陌生,可谢利并不排斥祂,反而,有些想要快些跟随着祂的呼唤,去看看她的家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我要你死!!”嘶吼声中泛起血腥味,肖恩·马奇的蓝眼睛在这一瞬间密布鲜红。 可他无法再次杀死一个死人!无法杀死死人! “她、早、就、该、死、了。”幽灵船长笑着,一个字一个字从喉咙中吐出。 他仍然保留着些许生前的记忆,只是这些记忆被诡异的力量扭曲,始终透露着一种诡异的仇恨。 “早、在、她、去、见、你、的、时、候。” “红、鸦!” “让你灰飞烟灭。”红袍被风卷起,彰显着主人的怒意。 战火的力量席卷,负荆者号燃烧起来。 “谢利!” 一个声音在耳边炸裂。 谢利猛地睁大眼睛,腥咸海水刺激眼睑的疼痛在这瞬间都无关紧要起来,她看到一抹比血更加鲜红的身影正朝着她游来。 比起那从灵魂深处层层叠叠响起的呼唤声,此时此刻,在冰冷海水之中绽放在耳边的声音才是现实,是真实! 身体仍然在冰冷的海水之中不断下坠,谢利能够做出的最大努力只是艰难地勾了勾手指。 但这已经足够了,短暂失去一切力量又重新被神灵眷顾的红鸦锁定了她。 红光将两人包裹,从黑暗无望的海水之中冲天而起,洞穿雾气,跌在刚刚获得胜利的荆棘女王号的甲板上。 谢利呆呆望着天空。 一滴海水从金色的发梢滴落,融入她同样潮湿的面容之上。 肖恩用双手拖着她的头,手指之间,红光涌入谢利的身体。 那人颤颤巍巍伸出一手,像是十二年前他曾触碰她一样,想要接触他的脸颊。 可手臂好重。 肖恩抓住她跌落的手臂,掌心红色的血迹扎入眼球。 “谢利。”颤抖的声音之中夹杂着痛苦,肖恩都能够听到自己越来越重的喘气声。 “你以前骗我自己不会游泳。”谢利的声音在这一瞬间响起。 眼前的画面恍惚起来,好像回到十七年前,他们刚刚遇到的时候,他误会她溺水,甚至要蒸发海水来救她的时候。 肖恩原本找到她,就是因为她水性极佳,能在水中潜泳很多时间。虽然中途发生了很多事情,最后,还是变成了这样。 “你要活下去。”谢利的声音听上去十分的遥远。 事实也是,她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每一寸呼吸,都是五脏绞痛。 鲜血的权柄被肖恩·马奇运用到了极限,试图延长着她的生命,可他的力量,无法将鲜血重新注入进入谢利的身体 战争的权柄与破灭毁坏的关系与生俱来,即使他是神灵的眷者又如何?即使他消灭战争而战又能这么样?死亡古老而不可抗拒,无人能够逃离这样的结局。 后脑的撞击伤已经失去了感觉,只剩下一片麻木。 寻常人受到这样的伤害只会当场毙命,而她还有机会将剩下的话说完。 这已经足够幸运了。她要知足,知足。 谢利想要露出笑容,她知道,现在她的样子一定不好看,可如果现在不露出笑容,她一定会十分的后悔。 她想要这样,至少在这短暂的生命之中,她有这样一瞬间想要对着眼前的这个男人露出笑容。 无法止血的伤口还在不断的流出血液,染红了一大片甲板, 鲜血浸透长袍,却没能让红袍更加鲜艳。 相反,总是艳丽的长袍变得暗淡起来,这个吸收鲜血能力,作为神灵与信徒之间联络节点的红袍,正在为生命的逝去而感到伤痛。 “我诅咒这该死的战争。” 刺眼的鲜红之中,她听到熟悉的声音说出亵渎的话语,生命的流逝让周围的一切都变得缓慢下来。 连死亡都在这样的环境下放缓了脚步。 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她笑着,笑着,逐渐什么都看不清,之后,再也没有任何的回应。 当最后一丝生机泯灭的时候,连撕心裂肺的咆哮,都是无声的。 神灵懂得你的一切脆弱。所以,祂懂得让你生不如死饱受折磨的每一个关键。 既然你已经决定放弃自己的生命,选择割舍一切,祂一定会找出你割舍一切也想要保护的东西,然后,毁掉她。 一丝凉风吹过,像是打开了某种信号,接着,狂风席卷,雨点也毫不留情地砸了下来。 肖恩·马奇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的身体在小幅度的颤抖,伤痛,更多是无力的自责将他笼罩,身上的红袍在暗淡与耀眼之中快速转化着,绝望催使着他逃离,而曾经的责任却将他定在原地。 暴雨打湿了他的眉眼,去无法落在红袍上分毫。 肖恩·马奇闭上眼睛,是附加他身上的一切压住了它们,短暂的让他想要闭上双眼,不去看这个疯狂而扭曲的世界。 船上的人沉默着。 金娜在哭泣,双手用力捂住嘴唇,不让着悲伤的声音在已经被隐瞒笼罩的船只上回荡。 所有人都站立在原地,看着甲板上的人逐渐褪去金色的头发,与变得黯淡的红色长袍。 船上的惊恐万分地看着眼前的这道身影,他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枯木。 之后,荆棘女王号返航,船长已经变成了金娜。 神战,爆发了。 …… 肖恩死在神战结束之前的一年,在银色笼罩城镇的时候,他独自在黑港的暂居处死去。 因为背弃神灵,他的故乡被战争笼罩,因为诅咒神灵,与他有关的一切,都沾染上不幸,包括在后来漫长的时间之中他救过的人,收养的孤儿、弃婴。 他走过的地方诞生了短暂的和谐,最终还是在乱战中沦陷。老船工肯特,和之后休斯遇到的伙伴马奇,都是诅咒的背负者。 这是无可奈何之举,对比起当时还十分渺小的厄琉西斯,那正是玛尔斯最鼎盛的时期。 红袍褪色,只剩下一根还凝聚着色彩的丝线。 而人世间,还有很多与肖恩·马奇一样的存在,他们的生命造就了无数红色的丝线。 无数丝线交织交缠,终于织就胜利的旌旗。 这是,肖恩并没有看到神灵诞生的那一刻,他的生命便走到了尽头。 胜利之后,便是和平。 旌旗不知在何时出现在厄琉西斯的掌心,它闪烁着,像是在印证主人内心的起伏。 与生俱来的神情,曾作为襁褓包裹着神灵诞生于世界的媒介。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厄琉西斯抬起头,异色的眼瞳望着阿比盖尔。 “他是你的信徒。”她没有迟疑,几乎是在那道视线落在身上的瞬间开口,传递着他们都一清二楚的事情。 “他的力量来源于你,厄琉西斯。” “你不是所谓的‘战生者’,不是。”阿比盖尔低喃着,用这世界上最温柔的声音驱散一直萦绕在厄琉西斯身上的阴霾。 “你诞生于人们对于和平的向往。” 有太多人为了这一词付出了承重的代价,而你是他们得到的回应。 “一切都值得。” “你值得。” 厄琉西斯注视着眼前的女神,她也注视着他,本该倒映着世界的眼眸着中只有他一人。 有许多的话想要说,可言语无法准确传达哪怕千分之一的情绪。 在这个为他而构建的不用压抑隐藏一切的空间之中,他迈步,将世界笼罩。 眉心的火焰爆发出强烈的光芒,下一瞬间,空间崩塌,神灵降临多恩。 双双跌落床榻。 第167章 厄琉西斯百般聊赖地将手中的红发与黑色发丝编织在一起, 一条又一条红黑交错的发丝,将他自己与阿比盖尔连接起来。 偶尔地低头看看,阿比盖尔还在熟睡,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苏醒过来。 厄琉西斯注视着身侧的人。 当她眼眸紧闭的时候, 其实毫无特色,却就是这样让人难以移开视线。 异色的眼瞳中满是温柔,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圣灵微微出神,也许是看得太过神,他都没有注意到阿比盖尔睁开了眼睛。 她的声音里还带着刚刚睡醒的迷蒙。 “看着我做什么……”只是嘟囔一句, 那双包含着万事万物的眼眸又重新合上。 “你睡了好久……”厄琉西斯回忆着之前的事情, 当月光从窗户的缝隙充斥进入这个承载着太多记忆的房间里时。阿比盖尔熟睡着,他却无法像她一样入眠,手不够控制地游移在圣灵身上的每一次线条, 他亦跟随着指尖的动作通向他能够前往的每一个地方。 厄琉西斯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不只是从她的话语, 从他的来历之中, 还诞生与最本初的快乐。 可同时, 他的心中也不受控制地产生了一种惋惜的情绪, 他真的无法像阿比盖尔一样入眠。 在学习成为一个拥有人性的圣灵这条路上,他远远不如阿比盖尔。 这也无法比较。轮回的特性是在是太特殊了。 阿比盖尔再一次睁开眼睛。这一次,她眼中的困倦褪去了不少。 “什么时候了?”她问厄琉西斯,余光已经瞟到墙上的挂钟。 时针刚刚移过数字七,还没有一点要穿过表盘间隔的意思。 阿比无奈地笑一声,像是轻轻的叹息。 “我可没有睡很久。” 她伸出双手, 朝着厄琉西斯的方向。 “你这样胡闹,我就把你变成小男孩。”额头倚在天使的肩胛骨,阿比呢喃着无力的威胁, “我刚刚闭上眼睛还不够两个小时。” 厄琉西斯的回答像是在狡辩,他紧紧将她环绕,感受着逐渐重合的心跳。 “我们根本不需要睡眠。” “厄琉西斯!”阿比仰头,“我发现你变了。” 至少在几个小时之间他还完全不是这样。 也就是这个昂头动作,异瞳闯入阿比盖尔的视线。 她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想要说出口的话语消失地无影无踪。 不只是厄琉西斯,连她也变了。 她总是记得那双眼睛之中流露出的温柔。此刻,她被其中的风情而蛊惑。 厄琉西斯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发生变化。 唇落在阿比盖尔的额头上。 “嗯?什么地方变了?” “别发出这种声音!”阿比盖尔抗议。 他真的变得奇怪起来,连她都变得奇怪起来。 厄琉西斯垂眸看着她。突然,伸出双手捧起阿比盖尔的脸,与她对视,他轻轻覆上来,红发散落,与黑色相连。 手肘支撑着身体,在她的错愕之中又一次吻了上去。 他只有一个时候万种风情,阿比盖尔看着晃动的天花板。 唯有此刻。 阿比盖尔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她盯着天花板,沉默了许久,愤然起身,然后被头皮被狠狠一拽,重新跌了回去。 圣灵转身一看,终于发现了编织在一起的长发。 厄琉西斯倒一次,也因为之前阿比盖尔的动作感受到疼痛。 因为那些编织在一起的长发。 期初的时候,他只是因为看着阿比盖尔沉睡的面容想要做些什么,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些编在一起的头发居然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阿比伸手捧起长发,看着红黑交错的发丝,当两者交融在一起的时候,诞生出和谐。 厄琉西斯支撑起身体。 “我试着解开它们……”可事实却是,解开更加的复杂。 阿比无奈地叹息一声。 在她的掌心,缠在一起的发丝浮动起来。 银光闪过,断裂成为两截。 厄琉西斯不解地看向她。他就是因为不想破坏连接在一起的长发才没做其他动作的,可现在,阿比盖尔就这样。 “我很喜欢。”阿比盖尔牵过他的手,将两人编织在一起的头发系在他的手腕上。另一截出现在她的手腕上,就在银纹衔尾蛇之上。 在轮回力量的干涉之下,像是时间倒转一般,除了留在两人手腕上的发丝,编织连接在一起的头发分开,只有些许的卷曲证明着两者之间的联系。 “小孩子才玩这些。”阿比摩挲着手腕上多出来的结发手链,言语之间,隐藏着欣喜。 她挥手,穿上外套,站了起来,整理衣襟的时候,她听到了厄琉西斯的呼唤声。 “阿比。”厄琉西斯也跟随着她站起来,红色的长袍遮盖住他劲瘦的身躯,天使系好腰带,他温柔地注视着手腕上多出来的小物件,随意说着。 “你的头发,真的很黑。” 女神噗嗤一笑,嘟囔着:“和你的红发比起来当然显得很深沉。”神力一闪而过,她已经将自己清洁一新。 阿比盖尔靠了过来。 “黑发只是一种意象。”她随口解释,也是向着厄琉西斯剖析着自我,“世间的所有颜色,聚合在一起,只会剩下黑色。换句话说,黑色包容着一切五彩斑斓的色彩。” 厄琉西斯只是注视着她。 他轻声开口:“没有比你更适合这份力量的神了。”那种包容万事万物的力量。 从多恩回到阿兰尼,对于两位圣灵来说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帝国玫瑰书店今天换了值班的非凡者,短暂的等待之后,阿比盖尔和厄琉西斯被迎到了办公区。 切尔西已经准备好了茶水。 神灵的行为总是难以捉摸的,对于阿比盖尔和厄琉西斯总是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行为,在与两位存在打交道的过程中,他已经慢慢习惯了。 “艾维斯已经在和王宫方面接触了。”切尔西的视线从厄琉西斯和阿比盖尔交握的手上移开,“女王的第三次北巡已经结束了,会在这几日回到阿兰尼。” 切尔西凝了一瞬:“这一次她带走了乔治小王子,我想,他已经会很想见到你。” 切尔西已经知道她就是安娜的事情了,所以才会特意提前乔治的时候。 那个因为捡半个面包死在马车钢轮下的小乞儿,成为了加仑王国的王子,未来这个国家的继承者。 阿比盖尔楞了一瞬,思索在三之后,她轻声拒绝了切尔西:“我没有必要去见他。”语气之中有难以掩盖的惋惜。 她并不完全是安娜。 厄琉西斯捏了捏她的手,接替她对切尔西说:“如果可以,我们希望可以避开与女王的会面,直接见到红龙女王。” 切尔西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他沉吟片刻,似乎做出了妥协。 “红龙陷入了疯狂。”对于加仑王国来说,这其实算得上是国家机密,所以切尔西才会犹豫。 阿比盖尔和厄琉西斯对视一眼。 “可以详细说说吗?”当初在草原看到幻影的时候,阿比盖尔就意识到红龙的状态不算好。只是因为当时的她受到秩序外意识的影响忽视了怀疑,拖延到现在,红龙女王的状态只会更差。 切尔西叹气:“两位应该知道,几年前玛格丽挑起那场战争的原因。其中一条非常重要的理由,就是他怀疑是艾维斯串通现在的琴海之主格里芬偷走了龙蛋。” “她被堕落之母侵蚀了身体。女王的意志让我感到震撼。”阿比盖尔抿唇,“看起来,龙蛋是关键?” “是的。”切尔西说,“巨龙一族在这片大陆上的数量已经越来越稀少,已经很少能够见到他们的身影。在这种情况下,红龙伊莉亚却能孕育出金银龙,这实在是……”他的话音停顿下来,“神灵能否给予些许的解答?”他看向阿比盖尔。 对于这位圣灵掌握的力量,他早有所耳闻。 阿比说:“我需要见到龙蛋,至少我要看到红龙,否则很难准确地看到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 “现在连玛格丽都不知道红龙在什么地方。”切尔西叹气,“她陷入疯狂之后,就带着出生的孩子消失了。那两条幼龙,我不敢去推断它们的父亲。与龙群有关的资料……至少关于巨龙种族之内的繁殖关系这部分的资料太少了。”至于龙群和其他种族之间突破生殖隔离产下的那些亚龙种族。 那完全就是两种东西! 切尔西想到这里,深深叹气。 “所以你希望我们见女王。”阿比明白了切尔西的意思。 “她是最后见到伊莉亚的人。如果你能从她身上看到些什么……或许能够找到龙女王。”切尔西将希望寄托在阿比盖尔身上。 女神思索片刻,她本能上有些抗拒见到过去与安娜有联系的人。 直到视线落在与厄琉西斯交握的手上,她同意了切尔西的提议。 “可以。”阿比盖尔站了起来,“切尔西,我还有一件事情希望得到你的帮助。” “我知道你在神学的研究方面颇有造诣,关于蒸汽之神,我希望能够得到和祂有关的线索,越多越好。” 第168章 玛丽女王回宫的那一日, 街道上张灯结彩。民众们站在两边,娇艳的玫瑰如同雨点一般打在女王乘坐车架上,碰撞到那华美的车厢外壁时候, 反弹到空中炸开一朵朵艳丽的雨。 女王北巡, 沿着多瑙河一路向北,沿途对于各地的民生情况具体考量, 制定适合当地的发展策略。 最重要的是,她决定由王室出资,修建一条从阿兰尼前往北方重镇的运河。 一方面, 河运的成本低于陆运, 另一方面,这条运河将由多瑙河直接引水,缓解了雨季时南方的泄洪压力。 沿途将重新修建两座大坝, 不谈长远,只看眼前, 也为附近的居民提供了大量的工作岗位。 而且, 这些工程的最大款项将由国库直接出资。由女王钦点的行政官财务官管理, 更是杜绝了吃回扣的现象。 加仑帝国的臣民们为他们的女王感到自豪。 可以与此同时, 坐在马车之中的女王玛格丽·加仑,却并没有她的民众想象中那样的喜悦。 她紧锁着眉头,依靠在软榻上假寐。 玫瑰花砸在车厢上的声音如同暴雨一般,民众的鼓掌与欢呼声在她的耳边此起彼伏。 她当然知道此行所下达的一切命令,对于这个国家的意义。可她现在高兴不起来,一直陪伴着加仑王族的红龙之王伊莉亚就像是从这个世界上蒸发一样, 连带着她的两条幼龙。 阳光直射时,鳞片在光芒之下,绽放出金色与银色光芒的两条幼龙。 消失了。 “陛下。”艾德里安的声音从车窗之外传来。 最先有反应的不是休息的玛格丽, 而是在柔软地毯上玩耍的王子乔治·加仑。 小王子竖起了耳朵,一双大眼睛灵动而机敏。 “母亲,母亲。”他连声呼唤玛格丽,“是骑士长大人,骑士长大人!”他的生意里充满着难以掩饰的喜悦。 骑士长大人,是乔治王子在王宫中最喜欢的人。哦,不对,准确来说,是出和他的母亲,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女王玛格丽之外,最喜欢的人。 他总是穿着盔甲,佩戴着一把锋芒内敛的巨剑。可小乔治很清楚,那些看起来十分笨重的盔甲中其实满满都是当今世界上最先进的武器。 王国的骑士们早就不采用笨重的冲锋来面对敌人的进攻了。他们配备了蒸汽教会最先进的科技,个个都是神枪手。 骑士长艾德里安更是其中最厉害的存在。 母亲曾经答应过他,等他够七岁的时候,就让他跟着艾德里安学习剑术和枪法。 乔治拉着玛格丽的袖子。 女王缓缓睁开眼睛,因为长时间蹙着眉头,眉心处还留着一道深深的皱纹。 玛格丽抬眸,即使不用眼睛看,她也能够描绘出此刻在遮阳帘之外艾德里安的身影。 “什么事?” “奥瑟堡大公的信。”艾德里安回得简明。 在听到切尔西的爵位时,玛格丽瞬间来了精神,她撑起身子,将手伸出窗外。 加盖着切尔西私人火漆的信件被人从连着的另一侧递了进来。 玛格丽没有丝毫的迟疑,立刻打开密信,从头浏览到尾,也不过一分钟的事情。 末了,女王深深吐出一口气,紧锁的眉头终于在此刻出现了舒缓的迹象。 “收仪仗,我们快些回王宫。” — 阿比盖尔和厄琉西斯站在女王觐见厅中。 弯起的穹顶上,是世界文明的壁画大师亲笔绘制的加仑王国开朝以来的十一位国君,最后一个是玛丽一世的父亲约翰四世,她自己的画像还未被绘制其上。 而就在约翰四世国王执政的时候,这里所绘制的还是光之女神与祂的十二位圣灵。 阿比盖尔仔细观察着壁画上的人像。 对于这些人类统治者,她并不算熟悉,不过,对于这里曾是十二位天使的画像这件事情,她倒是有些感兴趣。 “看起来王权与神权之间争斗,正在向女王陛下所期望的方向发展。”阿比看向切尔西,“这也少不了你的努力。” 换下了主教的教袍,在加仑王宫中,拥有绝味的切尔西·加仑总是会穿上符合他爵位的服装。 可这样的举动也在提醒着众人,一直以来,他都有双重身份。 光明教会的枢机主教与加仑王宫的奥瑟堡大公。 切尔西心虚地笑笑。 或许眼前做女神并没有这样的意思,可他总觉得她的话语里有一种浓浓的调侃意味。 不过这应该是他的错觉,圣灵应该没有与人类开玩笑的意图。 他开口,神色严肃:“主教是主教,公爵是公爵。” 阿比笑着摇头,看起来像是完全不相信他说的话。 切尔西还想在解释些什么,突然听到禁建厅外礼仪官的声音响了起来。 “女王陛下,到——” 精雕的大门缓缓打开,沿着地毯,一位衣着华贵的女士,逐渐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阿比盖尔落在了她头顶佩戴的王冠上,微微挑眉。 此刻,无论是奥瑟堡大公切尔西还是觐见厅内的其他人都朝着这位尊贵的女王行礼。 阿比盖尔与厄琉西斯除外。 她昂着头,微笑着与这位女王对视,丝毫没有被其身上不经意之间流露出来的上位者气息所动摇。 甚至说,当玛格丽的注意力落在那双包容世间万物眼眸中时候,一向胸有成竹的女王突然产生了一丝慌乱。 要知道她还是公主的时候,从面对数万叛军喊话劝降,那个时候,她都不曾产生类似于慌乱的情绪。 “大胆!见到女王不行礼?”贴身骑士长艾德里安不可能忽视玛格丽的每一次神情变化,即使他本人也很惊讶玛格丽居然也会在某人之前落于下风,但他还是本能的挡在了女王陛下的面前。 切尔西在心中暗骂他的愚蠢,可有产生了一种敬佩他勇气的情绪。 奥瑟堡大公连忙站出来阻止了这场结局注定的气势争斗。 “陛下,我们已经等候多时。”切尔西抬起头。当玛格丽的注意力从阿比盖尔身上移动到自己的哥哥身上时,注视到那双深邃眼眸时候。 冷汗几乎是在瞬间沁透了她的后背。 切尔西的实力她当然一清二楚,切尔西的眼眸是他智慧的凝结,而这双眼睛,根本无法与她对视的那双相提并论。 “奥瑟堡大公说你可以帮我找到我丢失的东西。”玛格丽的呼出一口气,短暂的时间,女王已经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 也许眼前的存在真的是所谓的神灵,可她不能畏惧,因为她的身后是这个国家。 早在成为女王,佩戴王冠之时,玛格丽就做出了终有一日要为她的国家,她的人民牺牲一切的准备。 “你很有意思。” 其实此刻,产生动摇的不仅仅只有玛格丽。阿比盖尔的内心同样不平静。 记忆在作怪,她恍惚间变成了出身卑微的女孩,在不为人知的角落中,注意到了被一切幸运包围,生来就不平凡的女王。 她记得她骑龙而去的背影,一是被阴影笼罩时内心所产生的震撼。 安娜的情绪真叫人猝不及防。 不过,这些情绪并不足以动摇阿比盖尔。见到这位铁血女王,她所产生的情绪与安娜并不相同。 她不会自卑,亦不做比较。 只是出于一些小小的恶趣味,与她对视时候施加了一些压力。 可与神灵对视本来就要付出代价。不能算作她的小情绪。 玛格丽同样因为阿比盖尔身侧的身影陷入回忆。 关于那个死在王宫大殿前的女孩,已经在瞬间被红色光晕笼罩的身形。 她不敢确定。 更准确来说,是她不敢相信。 如果眼前这个容貌怡丽的红发男人就是当日的战争天使,那么站在祂身侧,能够与祂并肩而立的女士是…… 她吗? 小王子躲在玛格丽的身侧,拉着母亲的衣摆。 大厅里的沉默让他产生了好奇的情绪,尤其是一直以来总是给人一种陈文可靠感觉的艾德里安骑士长大人居然生气了。 他的吼声在整个大厅之中回荡。 见到女王不跪拜的人。 乔治从来没有见过。只有母亲赦免不需要跪拜的人。王国的臣民总是赞美着他的母亲,他们称呼她为上天派来赐福世界的天使。 她像是光的化身,驱散着一切黑暗。 她的政绩能编写厚厚一本书籍。 乔治忍不住好奇,探出了脑袋,他的视线落在那高挑的身影上。 脑袋像是受到一记重击,嗡嗡作响,被尘封的记忆在此刻疯狂叫嚣起来。 他突然俯下身,按住了自己的双腿,在大腿根的位置,曾经少女压着心底的恐惧,一针又一线为他缝补好的残破躯体。 疼痛是从灵魂的深处滋生的。 “安娜?”眼泪不自主的顺着乔治的脸颊滑下,时隔多年,他们再次重逢。 王子从女王的背后冲了出来,顶着一个红彤彤的小鼻头,朝着大厅中央的高挑女士狂奔而去。 阿比盖尔一直以为,她抗拒与安娜有关的一切,可当那个小身影朝着她跑来的时候,她几乎是瞬间就蹲下身子,张开双臂。 “安娜。”乔治王子搂住阿比盖尔的脖颈。 “我好想你。” 第169章 阿比盖尔任由小王子拥抱着她。 女神伸手, 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经过短暂的思考了片刻,她还是决定保留自己本身的声音,并非模拟安娜的声音呼唤他的名字。 “乔治。”阿比盖尔开口。 怀中的小身体短暂的僵硬了一顺。还是相似熟悉的感觉, 但呼唤他名字的声音却完全不同。 小乔治后退了一步, 望着那张陌生的面容。 她的外表真的毫无特色,与安娜不一样。 可她给人的感觉十分熟悉。不会错的, 就是安娜。 乔治没有经过正常的转世过程。他仍然保留着些许作为灵魂时候的记忆,即使他已经不能完全回忆起与安娜生活在一起时候发生的点点滴滴,但那种感觉从亲近的人身上传出的熟悉感, 他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我不只是安娜。”阿比盖尔耐心地解答了乔治的疑惑。 小王子显然不能理解他话语中所蕴含的意思。 他茫然地站在原地, 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安娜……”他低声呢喃着这个名字,先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安娜早已经离开这个世界。 就算眼前这个陌生女神身上的气息与安娜在类似, 她们并不是同一个人。 这这样吗? 这个问题对于一个两世加起来都不够十五岁的男孩来说实在是太困难了。 他的视线下意识地落在了站在阿比盖尔身侧的厄琉西斯身上。 “骨头架子先生。”虽然厄琉西斯已经恢复了天使的外貌,但他还是本能的呼唤出那个他最为习惯的称呼。 红发地天使朝着乔治朝了朝手。 小男孩将信将疑地走到他身边。 厄琉西斯弯下腰将乔治抱了起来。 他抬起头, 视线落在守护在女王身侧的骑士长艾德里安身上。 身经百战的骑士从他的眼神之中读出了厄琉西斯传达的意思。 他回头询问玛格丽的意思。 女王颔首答允了两人的会面。而从始至终, 她的视线都未从阿比盖尔身上移开。 不可直视神。 玛格丽的内心一直重复着这句话。可她的行为却一直在违背着这条真理。 阿比盖尔被礼仪官带到了女王办公室所在的书房, 而正是片刻的空档, 换装完毕的女王玛丽从专用通道来的阿比盖尔面前。 “王室总是有些复杂却必要的流程。”玛格丽看着阿比盖尔,解释道。 “超乎想象。”她的神情略有些僵硬,尤其是回想起乔治王子奔向阿比盖尔的瞬间。 阿比盖尔:“事实上,若非与伊莉亚有关的事情触及到一些秘辛,我不会踏上阿兰尼的土地。” 玛格丽一愣:“你不是来带走乔治的?甚至说,你根本不会承认自己的身份?安娜?” “安娜只是其中一部分的我。”阿比盖尔听出了玛格丽语气中的焦急与恐惧。 她在担忧乔治在她和自己之间做出选择。那是玛格丽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阿比盖尔也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两者不同出发点却相同的期望使得阿比盖尔并没有在意玛格丽语气之中的冒犯。 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红龙的下落。 女神轻咳一声, 提醒道:“我为了红龙的事情而来。切尔西说,伊莉亚和她产下的两条幼生期的金银龙一起消失了。” 玛格丽应了一声:“是的。伊莉亚和两条小龙都不见了。”不过,现在她的注意力集中在其他事情上。 “你不会带走乔治?”女王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很多人都知道加仑王国的女王陛下, 玛丽一世是一位真正的统治者,而并不看好她作为一个母亲的角色。 太多嘈杂的声音甚至让玛格丽也开始怀疑自己。在政治裁夺上,她铁血手段,可在家长里短上,她却有许多不为人知的难处。 选择隐瞒艾德里安的另一重身份,为她带来的影响不大,却足以产生太多的困难。 一个未婚先孕的女王,一个生父不详的孩子。她曾以为自己能够凭借手段与能力击溃所有,但这些,却逐渐成为了玛格丽的软肋。 太多的人不看好玛格丽选择的继承者,如果他真的被安娜影响,离开她…… “不会。”阿比盖尔打消了她的顾忌。此时此刻,她更希望能与眼前的这位女王能够展现他在政治与外交上的手段,而非在扮演母亲与导师这一身份上的多愁善感。 玛格丽看着她。 阿比盖尔又一次重复道:“我不会带走他。我并不是,准确说,我并不完全是安娜。” “幽暗国度的轮回冕下。”玛格丽已经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就在她更衣的时候,奥瑟堡大公切尔西·加仑已经私下提醒过她不要在冒犯眼前的女人。 她只是展现出女人的外表,她是真正的神灵。 “安娜只是我的一次轮回,我的力量来自太多次这样相似而又不同的生命历程。我是他们每一个人,又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人。我不会带走乔治,他已经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全新人生,若是施加外力破坏他原本的生命轨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便是我最为厌恶的,破坏轮回。” 玛格丽听到阿比盖尔声音,字字句句都十分平静,可她从其中听出了安慰的意味。 她向她透露神灵的秘辛,只为换取她内心的安宁。 玛格丽短暂的沉默,像是下定了决心。 她昂起头,属于女王的耀眼光芒再一次恢复,给了她对上神灵也绝不示弱的勇气。 “来吧。”她说,“切尔西已经告诉了我您的打算。这不只是在帮您,也是为了伊莉亚,为了先祖许下的誓言,更为了王国的每一位子民。” 阿比盖尔的眸光闪过欣赏,没有多余的话语,她抬起手,黑底银纹的衔尾蛇在他身后浮现,缓慢转动起来,小蛇盘旋缠绕在玛格丽身上。 阿比盖尔缓缓闭上眼睛,整个房间也随着他的动作而静止下来。 不久后,凝滞的时间再一次恢复了流动。 阿比盖尔收回手,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的严肃。 玛格丽看着她,内心不由得上下忐忑起来。 “看到了什么?”她问。 阿比盖尔听到她的声音,缓缓回神,目光落在玛格丽的脸上,她摇摇头,显然因为是这个答案超乎了她的预料。 “什么都没有。”女神回答道。 玛格丽蹙起眉头。 “是好,是坏?”她试图着询问。语气是她很少出现的小心翼翼。 “两条幼龙的父亲或者是解开迷题的关键。”短暂的沉思后,阿比盖尔给出了她的推断,“如果我的力量无法看清轮回进程的发展,只能说明两条小龙的存在,本来就是超越进程的事情。而在我们的已知的世界中,是没有人具备这样的力量的。一切都是有规则、有秩序可以遵循的。”随着话语落下,她的脸色越加深沉。 玛格丽也感受到这种严肃。 当这样的话语从一位神灵的口中说出时。她的第六感清晰明确的告诉她,这将会是一场灾难。 但作为女王,她不能慌乱。 玛格丽沉声:“那轮回冕下的意思是?” “金龙王与银龙王的‘父亲’,来自我们所理解的世界范畴之外。”阿比盖尔决定不隐瞒这其中的风险。 “这也是我想要真正告诉你,神灵之上并非是一片虚无,而是一个更广阔,更辽阔也更加神秘地方。” “我们称之为无序之地。” — “我们居然能够有机会这样站在一起聊天。”艾德里安的手搭在配剑守誓之上,语气不浓不淡,“战争天使阁下。” 厄琉西斯抱着小乔治,异色的眼瞳之中流露出温柔:“是的。我也没有想过我们会有再一次见面的机会。” 艾德里讪笑一声,回忆其眼前这位红发男人的伸不俗身手。 他们曾在迷雾重重的碎心群岛交手,可他甚至无法近他的身。 他是为了护住一个女孩。 “那天的事情发生的很突然。”艾德里安眺望向远方。 厄琉西斯微凝,他弯腰,将小乔治放在地上。 “骨头架子先生……”小乔治不解。 “大人们要聚在一起说些事情。”厄琉西斯揉揉他的头,“等会儿我们再一起玩。” “回去吧,王子殿下。”艾德里安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乔治的视线在这两人之间移动着。 他似乎猜测到什么,嘟嘟唇,离开了两人所在的露台,一同带走的还有随行的侍卫与女官。 露台上只剩下厄琉西斯与艾德里安。 “您为什么想要和我谈一谈。”艾德里安开门见山。 实话实说,他并不认为自己身上有什么价值,值得这位战争天使所注意。 厄琉西斯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为什么说突然?”他没有理会他的问题,只是接着上一句话反问,“是因为安娜的离去吗……” “是全部。”战争天使忽视了他的问题,艾德里安没敢产生其他的情绪,只是顺着他的话回答。 “在那之后,我们失去了您的消息。”艾德里安停顿一下,“全部的消息。” “若是神灵不想被人类找到,那便没人能找得到。”厄琉西斯解释一句。 然后两个人之间又陷入了沉默。 他们都不是话多的人,突发的交流,确实是厄琉西斯的心血来潮。 从王宫露台眺望,隐约能够看到喧闹城市的街道。 玫瑰花雨未被清扫干净,整个城市弥漫着花香。仿佛还能看到人们欢呼雀跃,欢迎女王归来的场景。 “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我,不久之后的我。”厄琉西斯在花香之中回头,红发耀眼,却终将落为陪衬。 “我想知道,你是如何成为现在这个样子的?” 女王身侧的影子,无名无分的陪伴者。 第170章 如何成为陪衬?更深一层的问题, 是如何甘愿做陪衬。 艾德里安听懂了战争天使话语之中真正含义。 回想起十多年前,与女王情意相通的时候。那时候的他刚刚凯旋归来,为风雨飘摇的王国赢下了一场决定命运的战争。更是凭借着在战场上的英勇表现获得了“黑色死神”的称号。 那时候正年轻, 是最张扬的年纪。即使从小受到的训练使得艾德里安还能控制住自己的行为, 没有在王宫之中做出不符合礼仪的行为,可那段时间, 他值勤的时候,就算是低着头,存在感也极强。 当时的玛格丽还未加冕成王, 是以涉政公主的身份代理老国王来处理国家的政务。即使天赋异禀, 比起后来的老辣却还是显得稚嫩。 艾德里安一直钦慕于公主,也一直都知道,公主同样对他有意。但两人一直都没有戳破这层窗户纸, 因为当时的他没有身份没有资格,玛格丽也绝不是那种会低声下气求爱的人。 征服琴岛, 却给了他希望与资格。 从御前守卫, 成为王国的总帅。按照加仑王国一直以来的传统, 能有资格掌握兵权为国征战的无一是不是身负爵位的贵族。就算是他现在的情况是临危受命, 可以前也不是没有类似的情况,在打完胜仗后,带病的统帅总是会获得爵位与封地。 只要有了爵位与封地,便等于有了贵族身份,也就有资格追求王国的涉政女王。 可册封仪式却迟迟没有举行。 起初的时候,艾德里安知道是因为王国刚刚进行过一场大的战争, 需要足够的时间来处理伤亡,清点经济损失,预估战利品的价值, 安抚士兵等等。 他就这样等着半年时间,等到人们看向他的眼神已经从敬佩变成了讽刺,完全遗忘了他黑色死□□号。 那些同样对成为公主入幕之宾有所盘算的贵族们,艾德里安每每看到他们有意无意落在他身上的眼神,都能读出其中的讽刺与不屑。 而他也只能愤愤地攥紧拳头。 这群油头粉面的东西,若不是因为他们的能力根本配不上自身的爵位。玛格丽身边根本就没有几个值得信赖的人…… 是他替他们走了死路,只不过,他没有死,还获得了胜利。 这种情绪一度影响到了艾德里安的判断能力和他的行为。作为御前侍卫,皇家骑士团的下一任骑士长,却成为了情绪的奴隶,以至于在一场与乡绅的会面中,艾德里安抽出了佩剑,架在了对玛格丽出言不逊的土豪身上。 那时候他刚刚获得守誓剑。还没有完全意识到这把由神之手打造的匠器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把拥有着非凡力量的武器闪耀着寒气森然的幽蓝光芒。守誓的非凡特性,使得祂能够感知到主人的情绪变化,从而展现出对应的力量。尤其是看到眼前这个土财主的眼神,看到那隐藏在恐惧之下的深深不屑,艾德里安的愤怒被点燃了。 幽蓝色的光线在顷刻之间转化成恼怒掌控的火红,剑锋上传来的森然之气却没有丝毫的减弱,反而刺入骨髓,让人不住地颤动——那是灵魂在颤抖。 “住手!”玛格丽的呵斥声打断了他的动作。 年轻的骑士长脸上闪过片刻的茫然,他没有动,守誓还抵着那个乡绅的脖颈。与锋利剑刃接触的位置已经渗出鲜血。 那个人不断颤抖着,这时候他眼中的不屑与嘲弄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深深的恐惧。 可艾德里安知道,那种高高在上是不会消失的。他们只是暂时被对于死亡的恐惧而掩盖,只要他放下手中武器,就会卷土而来,更甚几分。 他见过太多这样的人了。 真正让他感到震撼的是玛格丽的选择,她呵斥了他,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放下剑。”见他久久没有动作,玛格丽的眉头微微蹙起。 她坐在长桌中央的位置上,身上是礼制的宫裙,悬在眉心出的红色宝石闪闪发光,却不是艾德里安熟悉的样子。 她还不是这个国家的主人,虽然很快就是了,可她还是没有资格佩戴王冠,只是戴着公主的冠冕。 他曾立下誓言,永远忠于他的公主、他的女王。 艾德里安手上的力气微松,就如同他料想的一样,当死亡的威胁不在,那个乡绅的脸上的表情很快就从恐惧变成了得意。 ——他对王国的公主出现不逊,可结果呢?她只能沉着一张脸,命令她身边的侍卫放下武器。 乡绅的视线从艾德里安身上略过,他的制式盔甲反射着光线,那有怎么样呢?不过是一条狗而已。 乡绅得意的想,在战争结束的时间段,一切的复兴都需要金钱的支撑。 而在他统治的那片土地上,是大片大片开采之中的金矿。 黄金就是权力!在这个世界上,有黄金就代表着无所不能。 回到他的王国,在黄金铸成的王国之中,他就是至高无上的神。 区区一个加仑王国。那些金矿所蕴涵的财富足以让他买下半个世界,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都抢着巴结他。 乡绅整理一下因为先前闹剧而变得褶皱的衣服,转向玛格丽。 “看起来公主殿下对我们的交易并没有我想象之中那么的真诚。”他的视线盯着玛格丽的面容,见她已经收敛起脸上的笑容,心思一沉。 “也许,我们可以过些时候在谈论金矿开采权的时候。”说着,他斜了一样身边的艾德里安,“在没有外人打扰的时候。” 跟随他而来的乡绅们纷纷低下头。 他们大多没有金矿这样的支撑,在接到王室的号召之后,也曾想过主意支援战后重建,可那些钱,也不是那么容易就得来的,怎么可能白白送出去? 玛格丽站了起来。 “那就这样吧。”她的语气不浓不淡,视线确实始终都没有落在艾德里安身上。 但从小跟随在公主身边的骑士很清楚的知道,她生气了,从未有哪一瞬间,像是现在一样生气过。 因为他,也因为眼前这个出言不逊的土财主,更因为那些因为战乱失去家园的难民。 战争是结束了,他亲手终结了战争。可战争带来的影响,它对于这个国家的考验,却又迎来了一个新的开始。 “我不能为她带来更多的困难。” 过去的记忆如同潮水一般逐渐褪去,艾德里安的视线仍然落在远方, 看着街道上一层厚重的玫瑰花瓣。 在他的女王刚刚接手这个国家的时候,别说是玫瑰花瓣,挤在阿兰尼街道上的是满满的难民。 “我不能让她的努力白费。”艾德里安说,“玛格丽不是普通人,她注定要做出一番事业。” “最开始的时候,我也无法理解她为何不封爵给我。我记得那时候她曾召开的会议,将全国上下的贵族、富商、乡绅聚集在一起,希望他们能够出资帮助加王国恢复正常的秩序。玛格丽知道,这样凭借几句话就像富商出钱的可能性太低了。当时,她是以涉政公主、王国未来继承人身份做出的承诺,这些是王室向各个贵族、富商的借款。可还是没有人相信她的话。拥有封地爵位的贵族还好,那些商人,土财主,他们要怎么向王室讨债?甚至有的贵族为了逃避出资,私下结交各个富商乡绅联名拒绝这样不合理的请求,甚至说搬出了王国的法律来反驳玛格丽。” “其中一人,仗着在自己地皮上发现的黄金矿,曾在商讨会上对玛格丽出言不逊。”艾德里安平静地叙述着曾经的往事,比起那时候的年轻气盛,现在的他早已经褪去了锋利,但言语之间给人压力却没有减少多少。 “我差些杀了他。”手摩挲过守誓的剑柄,“用这把剑。” 厄琉西斯的视线一凝,从艾德里安的佩剑上移过。 “匠心之作。” 骑士长颔首。 “玛格丽制止了我。”他继续道,“她很清楚,我就算杀了那个乡绅也解决不了任何的问题。真正的问题并不是出在他一个人身上,而是其背后的利益联盟,是贵族们之间互相勾结结成的同盟战线。” “他们不会割舍自己的利益,也不相信王室能够如期将那些钱财归还。当时战乱刚刚平息,王国上下的人都紧紧盯着,他们都知道,老国王命不久矣。而他的三个孩子,一个皈依光明,一个后天残废,唯一一个有资格继承王位的继承者,是个女人。” “按照他们的想法,女人总是要嫁人的。而玛格丽不是普通的女人,她继承了王位,便是女王,她的丈夫,就是这个国家的国王。” 骑士长微微昂起头,言语之间,都在为她感到骄傲。 “玛格丽不是他们的奴隶,也绝不会是他们夺宝游戏之中那个附带的惊喜。她是真正能够守护这个国家的人。” 从满街难民变成遍地玫瑰,他见证了这一切。 “战争冕下。人皆有野心,我也一样。谁会甘为陪衬?”艾德里安的视线逐渐变得温柔,“那是她与贵族阶级战斗的时候,是她从他们口中撕咬下一块又一块的肥肉。” “贵族身份,名正言顺的站在女王身侧的敲门砖,这本来就是一种束缚,而玛格丽打破了这种束缚,她取缔了多数的世袭贵族。她从未说过什么,也没解释为什么不封爵,可我知道这一切的原因,不需要言语。” “我从不认为隐瞒身份是牺牲,这只是一种选择。既然她选择守护这个国家,我将守护她,就是这样。” 厄琉西斯的视线稳稳地落在了艾德里安身上,看到了他认真温柔的神情,这种表情也曾从他身上展现,却是他第一次从其他人身上看到。 艾德里安并不是一个多话的人,在谈论起女王时,话语也不自主地多了起来。 “这是个艰难的选择。”许久,厄琉西斯开口,对于艾德里安的故事做出了回应。 “只有在做选择的一瞬间的是最困难的,冕下。”骑士长说,“不过,这也只是针对我而已,您与我的层级不同,一定还有更多的思量。” 更多的思量吗…… 厄琉西斯眺望远方,缓缓闭上眼睛,刺穿灵魂的疼痛再一次袭来。 也许是这样,亦或者,只有他本身, 第171章 “无序之地。”玛格丽轻轻重复这个词语, 不由得蹙起眉头。 女王本身并非掌握超凡力量的非凡者,这个词语的存在就是超过她理解范畴的致命真相。 阿比盖尔手腕间的小蛇不停转动着,银色的纹路在黑色鳞片上忽明忽暗, 替眼前的女士规避掉窥探世界真相带来的伤害。 “那伊莉亚是如何接触到那些……您口中提起的那些存在的?”玛格丽回想自己和红龙接触的过往点滴, 除了她被原生堕落驱使的堕落之母占据身体的那段时间的记忆过于模糊而抽象,其他的时候, 红龙女王伊莉亚都没有展现出异常。 可那时候龙蛋就已经诞生了。 “也许和约顿海姆有关。”阿比盖尔的深色严肃起来。 谢利的轮回之中,通过她和肖恩·马奇的视角,她见到了约顿海姆的自我牺牲, 也很清楚这其中所蕴涵的惊险。 早在第一次神战尚未开始的时候, 世界树上的守护者就已经存在于世间,作为长生种族,它们本来就是最容易被侵蚀的一批存在, 更别说红龙女王曾居住在约顿海姆之上, 她漫长的生命早已经成为了诅咒。 阿比盖尔神色凝重。 一切像是个早已经布置好的圈套, 引诱着她一步一步靠近, 可现在却没有其他的主意, 只能尝试着去揭开这些迷题, 也就是自愿走进入这个圈套。 思索片刻之后,阿比盖尔询问玛格丽。 “阿兰尼是在什么地方找到的红龙?” “阿兰尼?”她的问题让玛格丽又片刻的茫然,随后她便想明白阿比盖尔口中的阿兰尼不是指现在的加仑王国的都城,而是八百年前乘骑巨龙而来,在这里建立王朝的开国君主阿兰尼·加仑,也就是她的直系先祖。 玛格丽愣怔一瞬间, 阿比盖尔的问题将她问住了。 加仑家族与红龙的契约关系确实已经存在了很久很久,但是什么时候开始拥有红龙,又是在这么地方获得了红龙的帮助, 这些玛格丽并不清楚。 她沉默了瞬间:“切尔西已经比我更清楚这些,或者,王宫的地下密室里也许会有答案。”说着她眼眸一亮,像是获得了关键的线索,“密室之中有历代加仑君主的日记,我记得,其中有阿兰尼·加仑……”没等待她将这句话完后地说完,衔尾蛇缠绕上她的身体,眼前的景色虚晃一瞬,意识恢复的时候,两人已经出现在王宫的地下密室之中。 玛格丽·加仑的脸色微变。 地下密室有着古老血缘魔法的保护,只有拥有王族的血脉的加仑直系才能够进入。这也是当年龙蛋丢失之后她首先怀疑艾维斯·加仑的原因,可这样的小戏法根本就无法对真正的神灵造成丝毫的影响。 因为密室主人的出现,被设置在这里的魔法点燃里两侧墙壁上的壁灯,火光照亮了周围的环境,一时间,整个空间之中到处都是闪烁的光斑。 那是金币和其他财宝反射火光产生的光斑。这里曾是红龙女王伊莉亚的居所,多数的龙类喜欢收集亮闪闪地东西,伊莉亚也不列外。 而被她充当睡床的金山,则是玛格丽·加仑执政以来的最直观的政绩。 不过现在不是炫耀这些的时候,短暂的惊讶之后,女王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她引领着阿比盖尔往隐藏在金山之后的藏书室而去。 木门打开的瞬间,铺面而来的是一种陈旧书籍特有的气味。 这里许久没有访客,等待了片刻,玛格丽率先走近房间。 “这是历代君主生前记录的日记。”她看着周遭的墙壁,每一面墙壁上,都整齐排列着一册又一册的厚重笔记,最里侧的一面墙,收集起来的不是装订好的册子,而是一卷又一卷的牛皮卷。 玛格丽按照记忆往前走。 “大概就在这些里。”她看着眼前一卷一卷的羊皮卷。 加仑王族的执政者要记录自己每日的所为所谓是当年阿兰尼·加仑在位时候留下的口谕。 王国虽然有着专门的史官,但史官不可能完整的记下每一件发生的事情,也不能如同肚子里的蛔虫一样知晓君主的每一个想法,所以阿兰尼·加仑下达了这样的口谕。 其实除此之外,这些由每一任君主亲笔书写的日记还有一个重要的作用,就是供后人来判断其当时的情绪变化。 书架上的羊皮卷,在玛格丽眼中只是阿兰尼的手写日记,但落在阿比盖尔眼中却又另一种不同的形态。神之视野让她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阿兰尼加仑在记录下这些文字时候的细微的情绪变化。 阿比盖尔微微抬手,书架之上几卷闪烁着奇异情绪波动的羊皮卷朝着她飞来,缓缓在她面前展开。 5月11日 这几天越来越热了。 今天密探的信件送到,是与联姻有关的信息。对于婚姻,我并不热衷,只是父亲和母亲的意思,暂时无法回绝。一个国家的公主,他们为我物色的妻子。闷热到难以专注的时候,我有想象过她的模样,不过,在看到信件的时候,我知道这一切都应该只是幻想。 我绝不会因为一个女人放弃一直以来的愿望。 联姻只不是缓兵之计,征服才是永恒的主题。 …… 5月17日 暴雨。我原本以为信使今天不会来了,但没想到,她还是送来了消息。 舰队已经无功而返三次了。 她说不会错,我要找到东西就在海洋深处,该死,什么时候才能找到。 …… 6月27日 渡鸦到,三年了!终于找到了! 真正的龙。比起是我找到了她,更准确来说,是她找到了我。 6月28日 我要好好考虑一下,考虑一下。 龙女王希望我帮助她了解人类,解开人类身上蕴涵的秘密? 她引起了我的好奇心。 我要和她签订契约,以灵魂和血脉。 …… 1月1日 新的一年第一天,我得到了一个坏消息。 母亲不希望我继续拖延,想要我快些迎娶那位公主。 我还没有解开伊莉亚口中人类的秘密。 红龙真是这个世界上少有的智慧生物,我手下的那些非凡者根本无法和她比较,她像是无所不知。 不过,伊莉亚提醒了我,全知全能是神的特权。 1月15日 希望这次出海能拖延一段时间。天哪,人类为什么要结婚? 伊莉亚打趣我,说传宗接代是延续种族的必要行为。我听出了她言语之中的落寞,原来巨龙之间的繁衍,远没有人类简单。 伊莉亚说,这是长生种族背负的诅咒。 …… 4月16日 我不能拖延了,虽然回到波托圣城意味着又要被催促结婚,但伊莉亚似乎对森林之子的消息十分感兴趣。 森林之子,我从未听说过的新的种族。 听伊莉亚的口气,他们似乎很虚弱。 4月17日 好消息!好消息!公主逃婚了!虽然没有见过她,但真的谢谢她,谢谢! 5月1日 我本以为这个消息能瞒上一段时间,但父亲的暗探也不是吃素的。他们知道公主逃婚的事情了,这可有麻烦了,至少在寻找森林之子这么关键的时候,不能因为这些事情分心,要想个办法应付他们一下。 随从建议我派出卫队去捉拿逃婚的公主,现在我有着绝佳的理由,因为被抛弃而恼羞成怒。 随她去吧,谁在意呢? 迷雾海中的讯息,神秘的长生种族,世界树的秘密,我越来越好奇了。 …… 9月10日 我受够了。每一个人看我的眼神,就像我是什么可怜虫一样。 凯瑟琳?不过是一个将亡之国的公主而已,谁在意她到底去了什么地方?谁在意她到底到底嫁给了放牛娃还是庄稼汉? 可那些家伙儿眼神,他们的话语,就像是我头上戴上了一定绿帽子一样,我真是受够了。 要让这些家伙儿彻底闭上嘴。 9月15日 约瑟夫·奥利弗。 羊皮卷上的内容戛然而止。 阿比盖尔的视线定在最后的名字上。 阿兰尼·加仑的情绪毫不保留地展现在纸上,同样闯入她视线的还有许多个熟悉的词汇。圣灵缓缓闭上眼睛,感知着从这样羊皮卷上透露出来的轮回之力, “找到了。”她睁开眼睛,看向身侧的玛格丽,“要一起吗?” 女王犹豫了一瞬,然后摇了摇头:“不。” 她拒绝了。 “请您将伊莉亚平安带回来。” 阿比盖尔明白了她的意思。 虽然说女王也很在意陪伴了她许久的巨龙,但她不可能因为巨龙以及隐藏在巨龙背后涉及到神灵世界的秘辛放弃她所守护的土地。 她是人类王国的女王,她将要守护的是这片属于人类的国土。 而守护这个世界上全部的生命,是神的职责,她无权也无力干涉。 “那我要向你借几样东西。”阿比盖尔看着漂浮在自己身边几册还未来得及阅读的羊皮卷。 这些羊皮卷上面有很浓烈的情绪波动,说明其上记录着与阿兰尼·加仑一生之中非常关键的事情。 玛格丽点头:“”“只要他们安然无恙的回到这里。” — 红龙在迷雾海下的封印处,阿比盖尔和厄琉西斯曾经去往过的地方,同样也是谢利的埋骨之地。 其实她很早就在那里了,在阿比盖尔去救回马奇和船工的时候,伊莉亚已经带着出生的幼龙隐藏在海底。 她愈发情绪化。 两条小龙便吸食着母亲的情绪飞速成长。 留下讯息给厄琉西斯之后,阿比盖尔先行前往了海底,当熟悉的粘稠感将她笼罩的时候,阿比盖尔看到了巨龙匍匐在地,无精打采的模样。 周围的气息还是那样的诡谲。 她平稳落地,视线落在依偎在母亲肉翼两侧的小龙。 一个通体黄金,另一个覆盖着银白色的鳞片。 金银龙王。 阿比盖尔微微凝神。 金银龙王在成年之后拥有比肩正神的力量,即使他们现在距离成年,还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但想到祂们的父亲,她不敢轻视。 伊莉亚的状态不好,只是微微挪动一下头颅。 作为掌握着部分生命之力的红龙,她已经十分虚弱。 “你快要集齐遗落的特性了。”红龙的金瞳透着浑浊的色彩,对阿比盖尔说。 “嗯。”阿比盖尔轻轻靠近,她伸手,覆盖在红龙的鳞片之上,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两条小龙的反应。 像是察觉到她的戒备,伊莉亚开口:“祂们还是巨龙,没有变成怪物。” 阿比盖尔沉默着。 “抱歉。”她撑着伊莉亚的鳞片,试图于用自己的力量使她恢复活力,但效果几近于无。 被阿比盖尔的力量笼罩,伊莉亚金色的竖瞳流露出回忆,“是女神的力量。”随着特性逐渐增多,阿比盖尔的轮回权柄已经发生了变化。 “无序之地没有轮回。”伊莉亚开口,“停下吧。我不会死。”说着,她的视线移动,落在了两条小龙身上。 金眸微闪。 “我因为它们是龙群的希望,对抗长生种族诅咒的希望。” 阿比盖尔明白了她话语中的含义。 然后,她听到伊莉亚的声音:“我带他们来这里,是希望这里的气息能够让他们活的更久一些,可我能感受到,他们正在吸收那地方的力量。而我无法阻止。我该阻止他们的。可我无法阻止。” “有哪一个母亲,能够亲手杀死她的孩子?” “你想让我杀死他们。” 阿比盖尔呼出一口气,抬起手,蛇纹在她的身后浮现,她与红龙的交流不多,几句话就足够了。 这里的气氛让人绝望。 而绝望之中已经蕴含了一切。 红龙别过头,本能地想要逃避。 银色的光芒瞬间将两条小龙笼罩,他们有着与伊莉亚一样的金色眼瞳,与还未变硬的细软鳞片。 两双圆溜溜的眼睛注视着阿比盖尔,看着她身后浮现的巨大黑蛇,缓慢地被银色的丝线笼罩。 然后,又恢复了最正常的模样。 红龙转头,眼瞳中露出惊讶,她呆呆注视着阿比盖尔。 “无序是无法诞生在这个世界的。”阿比盖尔注视着红龙,她的眼瞳,是这世界上最纯正的黑色,却溢满缤纷的色彩。 “既然他们已经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就说明他们已经符合秩序,是这个世界的生灵。” “而我,将守护每一个生命。” 第172章 短暂的惊讶过后, 伊莉亚的视线变得呆滞,泪水逐渐充盈她金色的双瞳。龙女王移动肉翼,重新护住她处于幼年期的两个孩子。 许久, 伊莉亚发出一声长叹。 “原来是这样。祂选择了你。原来是因为这样。”伊莉亚的视线落在了阿比盖尔的身上, 她的视线十分的复杂,那些涌出的泪水已经被金色的竖瞳重新吸收, 仿佛从不曾出现。 阿比盖尔注视着她。 红龙女王口中的祂,曾经掌握生命的女神。 “祂曾说过类似的话?”阿比盖尔开口。 伊莉亚凝了一瞬。 “不。” “不?”阿比盖尔蹙起眉头。 这个答案有些出乎意料。 红龙微微凝神,继续道:“如果此刻这里的是祂, 那么祂绝不会手软。” 阿比盖尔疑惑地看着她。 “这是必要的牺牲。”红龙的声音在颤抖, 被牺牲的是她的孩子。即使曾经追随生命女神的记忆清晰无比地向她传递着就是正确的选择,可感性给出的却完全是相反的答案。 就算这两个孩子是她收到引诱后诞下的“容器”,是有能力容纳无序意识的有序生物, 可它们的外表,也不过是两个普通的幼龙, 金色和银色的鳞片距离坚不可摧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女神不会手软。”伊莉亚的话语中传递出痛苦, “牺牲两个危险的容器, 拯救无数并不知情的普通生命, 这样的交换显然是值得的。” “这是舍弃,不是牺牲。”阿比盖尔却有着不同的看法,她并不能完全知晓曾经的生命女神抱有着何种思虑,可既然祂掌握着生命权柄,就一定知道,这两条小龙并不是完全无可救药。 他们有活下来的资格, 有活下来的可能,既然如此,就算是掌握着生命权柄的神灵, 也无法轻易剥夺他们生存的权利。 况且……她知道什么是牺牲。 人类,亦或者其他的生命,自愿做出奉献自己生命或者利益的无畏之举,才是牺牲。 神灵无法预料的凡者的选择。 “你的孩子,他们并不是没有生的可能。”幽暗国度的圣灵环视四周,在这个脆弱的结界之中,她能够感受到混乱在叫嚣,约顿海姆的封印,已经难以支撑。 她的脑海之中,安娜奋不顾身地挡在厄琉西斯眼前的画面时隐时现;而同样也是在这片海域,谢利也曾奋不顾身地下潜。 “这是我的责任。”阿比盖尔参悟到关键的讯息,“我不会美化舍弃的行为。即使我们确实需要有人为此付出,但绝不会是舍弃。” 轮回的小蛇轮转着,扭曲之中,无数“目光”朝着这个方向注视而来。伊莉亚迅速用肉翼牢牢护住幼龙,即使是强大的巨龙,也在这样的注视之下不受控制的疯狂战栗着。 没有丝毫的犹豫,神灵闪身,挡在了红龙伊莉亚和她的孩子身前,像是感知到圣灵的坚定,坚守在此近三千年的约顿海姆终于在此刻迎来了祂真正的终结。 祂残余的力量,成为催化轮回权柄最后的关键。 比死亡更古老的存在,从来都是生命。 而死亡的终点,即是新生。 顷刻之间,无数的祈祷声,从这个世界的四面八方涌入到阿比盖尔的脑海。自从生命陨落,那些向祂祈祷的声音,失去了归处祈求声在延迟了漫长的时间后,终于在这一个迎来的璀璨归处。 清脆的童谣回响在阿比盖尔的脑海,轻快却忧伤的曲调之中,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变得缓慢起来。 一张张人脸浮现,又隐去,相似的面容出现,又消失。都是轮回,一个又一个轮回,上亿的生命在从不曾停留的时间之中,滚滚向前。 冥河水似乎在流动,这些相似又不同的情绪汇集到时间的长河之中,逐渐也就成为了众生。 “你会付出惨重的代价。”红龙伊莉亚的声音已经模糊至消失。 伴生的蛇纹迎来了脱胎换骨的改变,幽暗国度的尼福尔海姆,迷雾海下约顿海姆残存的力量,与匠器阿斯嘉得的树心,在轮回力量的催化下,结合阿比盖尔曾收集到的特性,他们正在融为一体。 新的世界树,正在扎根。祂托举着阿比盖尔的身体不断向上。她曾在约顿海姆之巅感受世界树的没落,寸寸消散的绝望,如今,却在神树守护的土地上,逆转而上,一点点重铸破碎的希望。 三棵世界树合一,一棵冲破苍穹的树,直逼虚无。 尼福尔海姆、阿斯嘉德、约顿海姆成为了其强壮有力的树根,将秩序内的三个世界更加紧密的联系在一起。 可疯长是有所极限的。 在临近虚无中溢口的位置时,世界树停止了生长,那距离咫尺可破,却无法靠近分毫。 阿比盖尔甚至能够感受到清晰直观地感受祂们的恶念,就在她面前。 她的身体在颤抖,这是神灵也无法抗拒的本能惧意,可精神却如同磐石般坚硬,“让祂们来吧。”阿比盖尔长长呼出一口气,连带犹豫与恍惚一同消失的无影无踪,她的神情坚定而认真。 “这片土地,将是祂们的坟墓*。” — 大片大片的扭曲如同潮水一般褪去。 比扭曲更加扭曲的位置,一道身影从虚无之中露出,那个爬伏在地上的身影纤长,镌刻着精准花纹的皮夹包裹着祂绝大部分的身躯,又恰到好处地展现着其肌肉紧实的躯干。 那些皮肤本该是富有活力而细腻柔嫩的浅肤色,可现在,祂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却分布着大片大片蠕动的不明生物。 那显得十分狼狈的年轻女性显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祂的身体偶尔起伏抽搐一瞬,挣扎地想要站起来,可肌肤上的那种散发着介于蓝色与绿色之间诡异光晕的生物像是洞悉她的念头一般,死死压制着身材窈窕的女性。 痛苦的低吼从她的喉咙间溢出,充斥着不甘与愤怒。这种苦苦挣扎并没有维持太久的时间,大片大片的扭曲物质像是传染病一般在她柔软的肌肤上扩散,直到散发着浅金色光芒的细嫩肌肤完全被诡异的光芒所笼罩。 片刻的沉寂。 蓝绿色的生物像是得到了某种指令一般,迅速退去,当浅肤色再次展现的时候,年轻的女郎支撑着站了起来。 金色的眼瞳不知道还何时沾染上的冰霜的色彩,她伸手捻起一抹垂在唇边的墨蓝色长发,发丝在纤长的指间微微转动。被污染的痕迹倾刻之间转化成缕缕青烟,消散不见。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的功夫,她身上的诡谲气息消失的一干二净,重新恢复成圣洁而不可侵犯的模样。 莱特的露出一抹笑容,大步离开了这片沉寂的空间。 突然,她停下脚步。 缓缓回头。 “是吗?” —人世之间完— 第173章 马车的车轮碾压过石板路的缝隙, 积水溢出,又随着重力的消失而褪去,留下噗叽噗叽的声音。来来往往的行人只得加快脚步, 避免在冷雨之中停留太久。 汽笛的声音渐行渐远。蒸汽机车车站前, 一个提着行李箱的男人停在了车站遮雨棚的下面。 他望向雨幕,不由得蹙起眉头。 晃荡在附近售卖雨伞的女孩注意到他的表情, 她壮着胆子凑了上去。 “先生,需要一把雨伞……吗?” 女孩的话语已经传入眼底的画面而停止。黑衣男人转过身来,女孩看到了他他的右侧袖子, 空荡荡的。 她的大脑有瞬间的空白, 然后连声道歉。 “对、对不起。” 她只是想要快些将篮子里的雨伞卖出去,好赶在面包店打烊之前,选几样折扣商品, 家里的弟弟妹妹还等着她回家…… “对不起。”她小声重复了一遍,迅速地想要跑开, 但黑衣男人出声叫住了她。 女孩身体僵硬, 脑海里胡乱猜测着是否因为自己刚才的冒犯惹怒了这位身有残疾的先生。他看上去并不好惹, 更重要的, 在这里她只是个无依无靠的普通女孩,根本惹不起这样的…… “这雨下了多久了?”许久没有开口说话,休斯的声音略显得沙哑。 女孩脸上的恐惧在瞬间荡然无存,替代恐惧出现的是随意揣测无辜路人用意的羞愧。 “是、是的。”女孩微微昂起头,回答道:“有六七天了。” 休斯眉头皱得更深。 乘船回到熟悉的土地后不久,他便发现了故土的异常, 而这种奇怪的感觉,也随着他北上而愈加的浓烈。 透过蒸汽机车被煤烟熏黑的车窗,看着窗外雨水不停降下。 多恩的北方的小城, 这个季节,本不该有这么多雨水。其实也不只是多恩,从船只停靠在王国湾的时候起,似乎一直都是阴雨天。 “我不需要雨伞。”休斯的视线定在女孩身上,“雨披有吗?” …… 中央城区的第四大道,几座庄严的教堂坐落在街道的两侧。 比起城内的其他地方,这里的积水并不算严重,雨水顺着排水渠进入城市下水,地面虽然湿润,却没有出现积水的情况。 光明教会地下的特殊行动组织正聚集在一起,即使有这各种仪式魔法的祝福,这片远离地表的空间中还是透露着一种腐烂的霉味。 平日里安神的熏香也因为潮湿的空气难以顺利点燃。 各个教会在当地的话事者聚集在一起,他们多数面色严肃,以至于密室中的气氛都透着肃穆。 “蒸汽教会的下落,还是没有消息吗?”一个周身被荧光蓝色包裹的身影率先打破了沉默。 “现在这是关键吗?”另一道声音不满起来,“多恩的地下排水已经到极限了。那些老旧的设备无法再承受更多的积水涌入,可你们也都看见了,这雨水完全没有一点要停的意图!” “寻找蒸汽教会的下落怎么就不关键了?”蓝色荧光褪去几分,露出一双上调的狐狸眸,“教会登记再册的魔法师,尤其是能够与水元素、大地元素沟通的非凡者已经全部在附近巡逻泄洪了。这种情况下,特殊行动部门本来就有义务保证他们的权益。蒸汽教会那群狡猾的家伙儿却骗走了他们的家当!”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碧蓝女巫。若不是你们绕过组织的规定,私下与那群工匠交易,怎么会被骗走了一大笔钱?不入流的神灵与祂不入流的信徒,当初我们就应该联名抵制蒸汽教会的那群家伙儿加入组织。” “现在反而开始怪我又问题了?老葛朗台,你少在这里指责我,若不是你们财富教会擅自提高贷款利息,我们会需要私下集资?你卡卡商人们的贷款资格就算了,魔法教会本来就需要大量的珍惜材料进行实验,你居然卡我们的贷款资格。” “我再说一次,教会无权决定银行将贷款贷给谁,不贷给谁。但凡你们按时还款,我相信我们教会名下的银行绝对不会随便扣减你们的贷款资格。” 也许是两人的吵嚷声点燃了本就压抑的气氛,一时间,原本沉寂而肃穆的会议厅内爆发起一阵又一阵的浪潮。 “碧蓝女巫,你以为蒸汽教会卷走的只有你们的钱吗?他们之前托我们收购的那些贵重金属还没有结账呢。” “光明教会的那群家伙儿呢?你们怎么不说说,这怪雨和他们有关?我可是听说,光明女神神殿的十二尊天使像在近日失去了全部的光芒。” 这句话就像是在平静的水面中,扔入一颗巨大的岩石,片刻的沉寂之后,涌起一波又一波的水泡,发出连绵不绝咕噜咕噜声。 短暂的沉默之后,更加凶猛的浪花一波接着一波。 “之前教会得到消息,说在世界各地,战争天使的神像正在破碎……”财富女神教会外号“葛朗台”的区域主教说道。 “是的。”魔法女神教会的碧蓝女巫也讪讪开口,“我们也曾得到类似的消息,只是当时没有人相信这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几分钟之前,两人还因为各自教会的利益针锋相对。现在,却已经找到了相同的打压对象。 “战争!是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光明教会天使像是神战之后神灵亲自赐予人世间的神迹,如今毫无征兆地坍塌,这本身就是不祥的预兆。” “光明教会的人呢?别缩着不说话了,快出来给大家一个解释,连绵不断的阴雨天,本身就和你们教会的天国副君有关系。太阳天使在做什么?” “够了。”一道洪亮的声音打断了众人的吵嚷,一时间,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了长桌尽头的那道身影上。 那人站了起来。 “愚昧与无知已经将你们吞噬。到底什么时候贪婪的欲望居然能够驱使你们妄议神灵?” 沉稳的女声充斥着不可侵染的圣洁气息。 在座的非凡者们皆是一愣,他们谁都没有想到,今天代表光明教会出席这次聚会的,居然是有着神罚者称号的丽莎。 在光明教会多恩教区原先的主理人因为某次不可饶恕的错误被革职之后,这位杀伐果断足智多谋的女性,便成为这片教区的话事者。 她已经突破三阶,拥有了神灵亲赐的名号——“神罚者”,即代替神灵掌握刑罚的人。 众人沉默下来,不敢正面与这个女人较量。 丽莎环视周围,先前因为点滴利益真吵的不可开交的众人,在这一刻都选择了沉默。 她冷哼一声,视线转到左手侧覆盖着斗篷的人身上,见他没有多余的动作,丽莎默了默,继续道:“有互相推卸责任的功夫,不如仔细思考一下,该如何解决这次的困局。对,你们的猜想没有错,太阳神域恐怕发生了人类无法想象的变故,我们已经失去神灵的指引近一个月的时间。”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一片哗然。 丽莎释放威压,审判者的力量不容抗拒,将在场的人死死压制在座椅上。 “听着。”她压低声音,透露着严肃,“即使在诸神混战的年代,神灵也从未抛下他的信徒,这一次的情况,一定超乎凡人的想象。但我想在座的各位,在决定踏入这个世界的那一天起,就应该有捍卫神灵之荣耀,甚至付出生命的认知。” “收起你们内心的那些小算盘,现在不只多恩,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位神灵的信徒,都将为之而战。为,这个世界而战。” …… “这一次多谢你了。”丽莎注视着换上便服的男人,“若不是你们家族的慷慨解囊,难民的安置不会如此顺利。” 站在她身侧的年轻男人只是笑了笑,他弯腰抱起了等待自己许久的女儿。 “托你的福,旁听了地区教会掌权者们的会议。”他笑,“否则,以我的力量……”他笑着摇头,眉眼间确实化不开的神伤,“不说了。” 丽莎叹了口气,难掩语气之中的惋惜。 “你曾是这个小镇出现过的最强天赋者,伍德。” 金发男人正是时年二十九岁的布兰德·伍德。只不过,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普通的教会非凡者,在成家之后,他继承了父亲在光明教会的荣誉副主教之位,真正成为了教会内部的上层。 只是,因为内心无法突破的心魔和药物副作用的影响,伍德的力量永恒地定格在八阶,再也没有丝毫的进步。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伍德说着,余光却略间一道模糊的身影,他微微停顿。 雨一直下个不停,除非必要,城里的居民绝不会轻易出门。 可那道身影,却是陌生又熟悉。 休斯停下了脚步。 第四大道的尽头,金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男人望向这边,本该紧握长剑的手中抱着一个小小的女孩。 休斯扯扯嘴角,想要感叹时光无情,最终,却只是扬起一个笑容。 “好久不见。” 第174章 距离遥远, 伍德没能听到休斯的声音,但多年搭档默契,他还是看懂了休斯的意思。 “爸爸。”怀中的小女孩感受到施加在自己腰间的力量越来越大, 忍不住轻轻喊男人。 伍德转头看了一眼女儿。 “嗯。”他赶忙收力。 “我们回家?”伍德尽力控制着自己, 不去看街道对侧的那道身影。可他依然是非凡者,在某些方面的感观一直异于常人。 只是匆匆一睹, 那身影已经深深刻在他的脑海中,或许他本身就存在,只是突然与记忆深处的身影重合起来。 伍德记得他们小的时候曾在庄园的院子里一起玩耍。两人最喜欢比胆量游戏。从二楼的露台飞身而下, 跌在伯爵夫人辛苦培育的玫瑰花丛中, 身上沾满细嫩的花瓣与尖锐的小刺,有点时候被那些锋利的花刺扎进皮肤,刺出血来, 两个人都相互较劲,绝不做先喊疼、先掉眼泪的那一个。 长大一些, 休斯被送去了学校, 伍德则留在家中的书房, 右父亲聘请的私人教师教授。 他不喜欢那些老师。即使他们多恩地区甚至是整个北部区域最优秀的教师, 他依然不喜欢那些家伙儿。 贵族礼仪与数学课的间隙,从书房前往小花园的道路,他总是一次又一次故意与休斯偶遇,希望从他口中听到一些有趣的事情。 从四岁开始,他们就是最好的朋友了。 马车停了教会门口,彻底挡住了街道尽头的身影, 伍德紧绷的肌肉松懈下来,可压在胸口的石头却没有松动分毫。 他的脑海中,分别那一晚的画面不断的闪回, 一次又一次,他看到断臂飞出很远的画面,看到鲜血模糊视线。 大脑在嗡鸣,灰色的雾气不在局限于那晚的回忆,而是顺着记忆,从一幕幕承载着痛苦的画面之中,具现成为恐怖的梦魇。 “爸爸?”怀中年幼的女儿皱起眉头,有些无法理解为什么马车停下许久,而她的父亲毫无动作。 丽莎猛地回头,先前产生的感觉消失地荡然无存。 她的表情有片刻的呆滞。 “我们回家吧。我想妈妈了。” 清脆的童声带上些许哭腔,伍德的意识逐渐回笼。 他呼出一口气,像是意识到什么一样,抱着女儿小跑几步绕过马车,脚步放缓。 街道的那头的故人,已经消失不见了,就像是之前的身影不过是幻觉一般。 雨水落在他的身上,怀中的小女孩伸出手遮着自己的头。 “爸爸!爸爸!” 伍德的视线移动回到女儿身上。 他视线凝了片刻,迅速打开车门,跨入马车。 车窗早已经被雨水模糊,雨滴撞碎在玻璃车窗上,又与其他和它有着相同命运的雨滴融为一体,顺着车窗滑落,留下长长的尾巴。 小女儿米塞拉眼巴巴地看着雨水留下,在不大的玻璃车窗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花纹。 伍德的视线同样定在小玻璃上,思绪却被困在了那个浓雾笼罩的夜晚。 是他看错了吗?应该是看错了。 …… 休斯离开了第四大道。 他原本打算前往教区,趁机打探消息。可教会门口出现的身影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休斯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 在刚刚失去右臂,差些死在那片林地中时,他是无比痛恨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他劝过他,不要为了强行提升自己的力量而服用乱七八糟的药物。 他没有听。 他同样劝过他,如果感到身体不适,就应该适当的休息,而非强撑。 他没有听。 经过几年的游历,他早已经今非昔比。而伍德,却没有任何的进步。 只是一眼,他就已经看穿了他的位级,甚至比起当初还不如,他从七阶滑到了八阶,已经彻底失去了曾经的力量,而羡煞旁人的天赋也成了笑话。 他以为过去了这么久他能笑着说出好久不见,是放下了芥蒂,可他没有迈出那一步的力量。 空落落的右臂,就是横在两人之间无法跨越的鸿沟。 他救了他,他却头也不回的离开。 休斯单手抚摸过放在膝盖上的长剑,静静注视着车窗外的雨水。 马车驶离多恩城,向附近的村落而去。 休斯的父亲曾是伍德家中的园丁,退休之后,他用积蓄修葺了祖上传下来的旧屋,回到了小村庄。 以前,他年纪还小的时候,这里破破烂烂的,比起住人,反而更适合小孩们的冒险游戏。 休斯曾带着伍德瞒着双方的大人,偷偷溜到这里,在杂草丛生的院子和破旧的房屋之间奔跑,用不知道什么树木的树枝当作武器互相攻击对方,玩的不亦乐乎。 就在他陷入过去的回忆中时,突然之间,马车发生了剧烈的摇晃。 休斯是非凡者,虽然事发突然,他还是迅速稳住了身形,长剑已经从放置在膝上,转而握在了他手中。 “什么事?” 马车车夫的声音传来:“先生,车轮陷入泥沼了。” 休斯微蹙眉头,他忘记一件事。雨下了几天,多恩城内地势低洼支出已经有较深的积水,更别说城外。附近的村庄农庄可没有城市那么好的下水循环系统,除了以石头为原料的大路,多数的乡间小路,依然是夯实的土地,连日的降雨,这里的土地含水量早已达到了饱和,变得黏腻不堪。 马车钢制车轮在这种情况下,陷入到湿黏的土地中,很难轻易脱身。 马的嘶鸣声在耳边传荡,车夫的口令声一声接着一声,马车上下颠簸着,但能够起到的作用实在有限。 又尝试了一小会儿,休斯能够感觉到车轮下陷的更加严重,而拉车的马儿已经到了极限。 他默了默,赶在车夫开口前,开门下车。 一脚踏入浑浊的黄泥水中,冰冷顺着裤腿传来。休斯没有迟疑,他单手托在车厢后,因为一只手臂不方便用力,连带着右侧的身体也一并靠在车厢上,断肢残留的部分与镀漆的车厢贴合。 “再试一次。”休斯沉下声音,对在车前的车夫说道。 车夫想起他上车时候看到的画面,知道现在推着车的是个失去一只手臂的残疾人,他根本没有想过他能够起到多大的作用。 “没事的。”善良的而朴实的人开口,“先生,这里距离您的目的地也不远,走地势高一些的地方,大不了多花费一些时间,您就能回家了。单凭我们两个人没法把车推出来的,我刚刚看过了,车轮已经陷进五分之二了。” 休斯没有接话,他当然听出了车夫话语之中的另一层含义。 他出于好心,若休斯只是一个失去手臂的普通人,他们确实无法将陷入烂泥的马车推出。 单侧身体用力,两腿扎在水中,一前一后成弓步,休斯咬牙,调动浑身的力气。他没有想着一口气将马车推出泥沼,在这种没有着力点的情况下,他越是用力,反而起不到有效的作用。 车夫惊讶的看着马车的变化,那个独臂男人竟凭借着一己之力,硬生生的将马车的车轮你明明的土地拉出一条缝隙,除非眼疾手快,从水中捞出一块儿大石,放置在车轮与泥沼的奉献中。 有了第一块支撑物,很快又有两块石头被放在旁边,有了着力点,就看到脱困的希望。 车夫抚摸几下马的鬃毛。 “来,乖孩子。用力,再用点力!” 嘶鸣回响,休斯一个踉跄,向前扑了好几步才稳住身体。 他抬起头,看到马车已经脱困。 车夫将马车驾驶到地势稍高的地方,他跳下车,连滚带爬的朝休斯的方向赶来。 “先生,您没事吧?”天上的雨水和地下的泥水,将他的全身上下染湿,只剩下一双眼睛还十分明亮。 休斯摆摆手。 “你回去吧。”他说着,单手衣内侧的口袋之中摸出一枚金币。 行程匆忙,他还没来得及将身上的金币换成加仑王宫内部流通的货币。 他将金币放在车夫手中。 “前面的路不会比这里好多少。”休斯遥遥望向家的方向,“你现在掉头回去吧,我自己走回去就好。” “要不了这么多……” “收着。”休斯蹙眉,他提起箱子,环视四周。 遍地的淤泥,和仍未停止的雨水让他感受到一丝不妙。 “如果马车在陷入泥水,我可没有力气再帮你推第二回 。”休斯说着,提起自己的箱子,朝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去。 …… 迷雾海的深处。 一道红色的身影姗姗来迟,却被疯长的树木隔绝在了核心区域之外,厄琉西斯昂起头,看着三种截然不同去同源而生的力量在这一刻汇聚。 丑陋的封印被新生的世界树封锁在交错的树根之下,三种不同的生命力成为了最好的封印。 他能够感受到阿比盖尔就在树冠之巅,却无法前进一步。 生命的力量在排斥他。 心底深处,不曾放弃的念想又活跃起来。 你是战争。 你是希望泯灭者,是贪婪驱使者,是家园践踏者、是信义背叛者。是杀人放火的强盗,寡廉鲜耻的叛徒。 你居然渴望生之女神的青睐? “闭嘴。”厄琉西斯面无表情。 “我才是权柄的主人,轮不到你来定义我。” 第175章 权柄的主人。 听到这句话后, 隐藏在厄琉西斯意识深处的玛尔斯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哈哈大笑起来,带着浓浓讽刺意味的笑声回荡在厄琉西斯的意识中。 玛尔斯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 “没有权柄, 哪里来的你与我。厄琉西斯, 听了几句安抚,你已经忘记我们的起源?” 红发天使抬头注视着还在不断生在的全新世界树, 将他全部的叫嚣当做耳旁风。 玛尔斯没有放弃。 不只是厄琉西斯,他同样感受到那种力量的出现——生命权柄。那个不惜付出自己的全部也要拉着他同归于尽的神灵掌握的力量。除光与暗之外,诞生于创世神身躯以外的第三大权柄。 神战终结之后, 曾有无数的存在为了寻找散落的生命权柄构建出一个又一个的阴谋诡计, 而现在,祂就出现在众人眼前,在新生世界树的顶端。 比起权柄, 厄琉西斯则更担心树冠之上的阿比盖尔,他想要靠近, 却被一种力量推拒在外, 长袍下的手不住握拳。 厄琉西斯知道这是因为自己的权柄。 战争的力量曾使得上一位生命女神陨落, 而这一次, 粘在即将拥有权柄的轮回圣女身侧的,是一个掌握同样权柄的神灵。 “你都无法靠近。”玛尔斯仍然不放弃动摇厄琉西斯的意志,只有趁机夺取身体的掌控权,他才有可能接触到众神觊觎的权柄。 “省点力气吧。”知道自己无法靠近树冠,厄琉西斯暂时放下了要到阿比盖尔身边的念头,他昂着头, 望向无法触及的高空。 “玛尔斯,你和我一样,都无法靠近生命权柄。”厄琉西斯的异瞳已经平静下来。 他相信阿比盖尔。这是玛尔斯没有的优势。 “这恐怕就是生命女神留给你我的礼物, 既然无法靠近,不如安静的等候结果。你也是这个世界诞生的神灵。若这个世界被混乱同化,你也难逃一死。” 玛尔斯停了下来,像是被厄琉西斯的话语打动,但在他无法注视到地方,这位曾经的战争天使正以一种狐疑的目光注视着厄琉西斯,目光中充斥着审视。 片刻之后,他压下眼底的情绪。 厄琉西斯并不知道生命权柄真正的意义,祂缓缓呼出一口气,沉寂下来,与这个后辈一起等待着结果。 树冠衍生到虚无,就不在前进分毫。 代表着轮回权柄的衔尾蛇已经从阿比盖尔的手腕处移动到她的眉心,同时巨大的蛇型幻影也出现在她的身后,冰冷的蛇瞳注视着前方——只有轮回权柄蕴含的力量被催化到最大程度的时候,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一道又一道清晰而模糊的身影出现在衔尾蛇的蛇身之上,与他们相连接的是阿比盖尔从轮回进程中感悟到的特性。 这些力量都是支撑她重新显化生命权柄的关键,可就在她朝着无序之地的诸多意识下达战书后,推进生命权柄的进度却停了下来。 这是阿比盖尔都未曾想到的变故,她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慌乱,演变出更多的窘迫。 眼前浮现出扭曲的画面,灵魂的战栗中,是无数不怀好意的声响。 那些家伙儿在嘲笑她,嘲笑她的自不量力。 该死的。 阿比盖尔握紧券头,她调动自己的全部的力量,可轮回的进程却暂停了下来,任凭她用尽全力也无法推动分毫。 还不到时候。她还缺少十分重要的部分。这样的念头出现在阿比盖尔的脑海中。 命运的玩笑可开得真不是时候。 在这种关键的时候,给出了仅差一点的答案。 阿比盖尔的心怦怦直跳,可命运总是刻意安排一场死局,又在丧失一切希望的危机关头,开一个不大不小却十分致命的玩笑,让人恰好发现转角一般。 衔尾蛇飞速倒转,她聚集起的力量,在瞬间四散开来,与树冠之上浓郁的自然气息结合,纺织出一张巨大的网。 她的构想之中,这张网的出现本该补虚无的漏洞,而网却网住了她,将她束缚在了方寸空间之中。 阿比盖尔再一次感受到熟悉的下坠感,可她的身体却被网死死网住。灵魂下沉的过程中,一次次轮回化成流动的画面向后倒退着。 她曾是人类,曾是飞鸟,曾是游鱼,是不起眼的一株小草,刚刚从泥土之中顶出细嫩的芽,就被贪吃动物的唇舌席卷进入黑漆漆的食道。 眼皮越来越沉,直到失去一切的感知。 “她失败了。”短暂的意外之后,玛尔斯将结果复述给厄琉西斯。 红发天使向前,感受不到阻隔后,他闪身出现在树冠顶端,看到的只有一个巨大的透明的茧,隐约之间,能够看出其中有一道沉睡的身影。 熟悉的气息传递着一个消息。 那是阿比盖尔。 — 那位神秘的女士失约了。 看着出现在自己家院门口的狼狈贵族,休斯的脑海中只剩下这样一个可笑滑稽的念头。 如果她能够履行约定,就不会出现如此尴尬的画面。 伍德的视线定在休斯身上。 他那天回到府邸,越想越觉得诡异。 虽然说他的力量已经许多年没有变化,可他依然有着超越凡人的视力,不可能眼花。 是他真的回来了。 这个念头出现在脑海中后,他又一次失眠了。 在休斯离开,安娜死去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之内,他几乎是彻夜彻夜睁眼到天亮,后来,通过酒精作用,他勉强能够合上双眼。 这种浑浑噩噩的生活直到在父母的安排下步入婚姻才有所好转。 若是本来都伍德,一定会反抗这种联姻。但新生活并没有他想象之中糟糕,那时候的他正处于人生中最黑暗的时间,无论新生活如何都不会更加糟糕。 父亲为他物色的妻子是标准的贵族小姐,她接受过良好的教育,一举一动都让人感到十分舒适。在他过去的认知之中,这样的女孩都是无趣的,可偶尔想起安娜曾说过的话,伍德摒弃成见,也从他的妻子身上发现了独属于她的闪光点。 他决定从过去的苦痛之中走出,去经营他全新的生活。妻子并不曾知晓隐藏在普通世界之后的隐秘,他也未曾提及过自己曾经的事情,而为了避免两人之间出现隐瞒倒置的误会。在那之后,伍德也有意避开一切与非凡世界有联系的可能。 这一次却难以回避,接过父亲的职位后,这是他第一次参与教会的事务。 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举。 多恩本是北方城市,从未遇到过这样恶劣的降水天气,作为城内的大贵族,伍德家族必须做出表率。更重要的是,这并非自然灾害,而与非凡力量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神的领域,出现了凡人无法想象的波动。而就在这种他重新参与非凡事件的关头,那道模糊的身影出现了。 巧合,巧合,巧合。 伍德太清楚了,不会有那么多巧合。 即使心底仍然有着恐惧,有着愧疚,但他知道若是无法面对,他就还被困在过去。 于是,他冒雨来到这里,为了不给家人造成困扰,他甚至没有动用家里的马车。郊外的路因为连日的降雨变得泥泞难行,原因前往的马车夫并不多,伍德等了许久,才找到一个愿意出城的车夫。 而路上车夫的话语,也更加肯定了伍德的判断。 休斯确实赶在这段时间回到了多恩,那天他没有看错。 一只手臂却拥有着超乎想象力量的红发男人,除了是审判者的休斯,伍德想不出其他的人选。 直到站在休斯家院子前时,他都有逃离过去的机会,但曾经的记忆在脑海中更加清晰,延缓了他逃离的脚步。 它们不该出现在现在,而是应该在那个被雾气笼罩的夜晚扯住他逃跑的双腿。 休斯被母亲知会照看后院的牲畜,刚从房间中走出,就看到院门外的身影。 两人视线相交。片刻,他扯了扯嘴角,转身对房子里的母亲喊:“妈,来客人了。” “哪里的客人啊?下这么大的雨……”劳作的妇人闻言往屋外走,边走边朝着门口喊。她迈过门槛,视线突然定住。 她看到了伍德。 “詹姆斯少爷。”妇人呢喃。 伍德沉默,他的视线从休斯身上移动到妇人身上,朝着她露出一个笑容,亲切地向着这边走来。 他踩在泥水里,溅射而起的脏水在他价格不菲的衣料上留下污渍。 休斯看着他,扯了扯嘴角,转身回屋。 因为伍德的到来,掀起了一阵回忆的浪潮,归家的休斯已经成为配角,两个曾在伯爵府邸中工作了一辈子的老人像是有说不完的话。 休斯的父亲翻出从暴雨中幸免于难干货与酒水,休斯的母亲用它们进行烹制了菜肴。 热闹席卷了这处院落,浓烈的酒味徘徊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休斯的母亲在厨房洗涮,父亲已经醉的不省人事。 面对面坐着的两人,终于收敛起脸上的表情。 休斯扬扬下巴,走出房间。伍德跟在他身后,不需要继续伪装,两人一前一后来到院子里,站在屋檐下,看着一片漆黑的院子。 雨还在不停的下,白天里刚刚排空的积水又汇聚起来,明天还需要重复同样的工作。 休斯靠在墙上,红发的卷发是黑夜中最为耀眼的存在。 “我们该说些什么?” 第176章 伍德嘴唇微动, 刚在在休斯夫妇面前的健谈变成了虚假的幌子。 他能说的只有那一个词语,休斯却快他一步。 “别说抱歉,我嫌矫情。” 伍德看了他一眼, 哑口无言。 两人之间只剩下雨水降落的声响, 而这种声音,给了休斯和伍德打破隔阂的机会。 “这雨下的很诡异。”有这一头红发卷发的青年看着漆黑的夜幕, 在失去了光的世界中,这种黑暗让人感受到茫然与恐惧。 “是。”伍德艰难地吐出一个字,他还没有适应这种与休斯轻松交谈时间。 他也抬头看着夜晚的天空, 阴沉的云压下来, 让人无法喘息,青年打了个哆嗦,视线之中, 高空的雨点已经凝结成雪花,缓缓飘落, 散在地上, 重新变成融水。 这才九月份, 就算多恩冬天来得早, 也绝不到下雪的时候。 贵族拢了拢大衣:“今年怕是颗粒无收。” 自从降雨以来,他开始筹备赈灾的工作已经见到了太多损失。 休斯看了他一眼。 “你来的时候,路的两侧,那些全是农田。”而现在已经变成了汪洋。那条唯一通往村落的小路,也变成了泥沼的海洋。 伍德垂眸。 “回到多恩之后,我会先调遣一部分人来这边, 魔法教会的法师在处理积水方面……” “省省吧。”休斯打断他,“这边地势稍高,情况还好一些, 乱葬岗那个方向恐怕更严重。” 乱葬岗。 故人归来连带着过去的回忆,听到这个词语,伍德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个与它有关的人名,指尖陷入血肉。 “已经有人去了。”他说。 虽然不知道能挽救多少,但交教会已经做出了最大的努力。失去了神灵的回应,即使是非凡者在应对这些挑战时候,也只是比寻常人体质更好一些。 “你还没回答我。”休斯看着前方,雨点已经大半转变为雪花,洋洋洒洒从天幕笼罩下来。 “这其中的非凡因素。” “太阳天使的力量被压制了。不止是他,太阳神域的天使们都失去了联系。”伍德的声音沙哑。 明天一早,这片城市将被白雪覆盖。 在本该收获的秋天,在还来不及储备过冬物资的秋天,这场雪落下,将是无数的人命! 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也许就像是那些争论不休的主教们说得一样,从战争天使的神像毫无理由的崩塌开始,神灵就在逐步抛弃祂们守护了多年的世界。 绝望将笼罩这片大地,每一个人都会在这混乱之中迎来死亡的解决,只是早与晚的不同。 “神灵行走在世间。”休斯太熟悉他这个朋友了,轻而易举地就听出他话语中的弦外之音。 他想起那个不知道身份的女士,那种强大的力量。 她没有如约出现,看到伍德找来的瞬间休斯有片刻的埋怨,但他很清楚,神灵绝不会轻易爽约。 一定有更加重要的事情绊住了她的脚步,她指引自己回到故乡,就遇上千年不遇的神灵销声匿迹,这都是神的先见之明。 伍德看向他,露出惊讶。 “你是什么意思?”难道说,诸神不在回应信徒们的祈祷,是因为祂们已经离开神灵的国度,出现在了属于人类的世界? 休斯目光深沉。 “我见到了一位神灵,在南大陆,祂以圣者的形态行走在世间。那片大陆之上有很多超越我们认知的种族,人类并不是森林山川唯一的主人,在一些城市,人类和超凡种族同住的情况并不算罕见。” 伍德看着休斯,听着他简单几句话,脸上的表情看似平静,内心却已经掀起巨大的波澜。 不需要多少词语的修饰,简简单单几句话,他已经能够想象出那片遥远大陆的景象。 不用说其他,人类与超凡生物共同生活就足以让伍德感到震撼。这不是说明,那边的人类对于他们一直以来费力隐藏的非凡世界十分熟悉? “是不是其他的神灵也……” “我给不了你答案。”休斯看了他一眼,“我没有失去施展非凡力量的能力。你们是否得到了圣堂的消息?” 伍德摇头。 “我们一直在等待。我想不只是我们,其他教区也一定在焦急的等待。发给圣堂的电报全部石沉大海,丽莎主教只能派出行者加急赶往阿兰尼,可失去了施展非凡力量的能力,他们并不会比普通人快上多少。” 休斯点头:“看起来是大多数的低阶非凡者率先失去了施法的能力……”说着他尝试感知神灵赐予他的力量——依然存在,并且已久强大。 只要还能调动力量,便说明天使们并没有离开太阳神域。 圣堂不缺高阶的非凡者,想来没有第一时间将消息送到全国各地的教区,便是作为教会中流砥柱的中低阶非凡者暂时失去了力量。 可这个借口也有站不住脚的理由,就算是如此,那些从各地发到教堂的电报呢?低阶非凡者只是无法使用非凡力量,不是失去了双手! 休斯不敢继续想下去,而伍德的关注点则放在了另一个地方。 休斯依然能够使用神灵的非凡之力。 “你已经……”伍德的眸光染上暗色,他的天赋比休斯还要高上一分,若不是那时候为了追求快速提升,根本不会落到现在的下场! 他心有不甘。明明天赋更高更强的人是他,而现在这个原地止步只能做些后勤工作的人也是他。 休斯敏锐地感受到了伍德沉默之后的其他情绪。 他微微颔首。 “不早了。今天就在这里休息吧。明天一早再回去。” 雨已经完全变成了飘雪,夜色已深,暂时失去非凡力量的伍德只不过是一个身体素质稍好的普通人而已。 金发青年却摇了摇头。 “不了。” 休斯扫他一眼,没有挽留。 “代我和伯父伯母问安。”留下这样一句话后,贵族青年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头也不回的走入一院昏暗。 休斯站在原地,没有其他的动作。 第二天一早,银色笼罩了大地,连日的降雨终于以满地雪白的结果休憩片刻。 休斯站在门口,抬头望向天空,呼吸之间已经有浓重的哈气,但太阳却依然没有展露身影。 天空雾蒙蒙地,透着将亮未亮的惨淡。 但一个超乎众人意料的消息,在这片惨淡之中,像是长了翅膀一样在这片陷入沉寂的大陆上迅速地传递着。 躲在避难所的报童不惜裹着打补丁的破棉袄跑上街道。 因为降水无法聚集在街道尽头闲聊的人们也重新聚集起来。 他们成为了信鸽一般的存在,口口相传的速度甚至超越了电报的滴滴答答。 世界树诞生了! 有人问什么是世界树?他得到的回答都是一样的,去看看报纸吧,或者找一个看过报纸的人。 奥瑟堡大公亲笔撰写,向民众公告了一个一直存在却从未被大声谈论过的世界。 世界的面纱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这一下,人们都知道了。在海洋的另一端,一个只存在于妈妈们睡前故事中讲述的蛮夷之地,一片与恐怖怪物联系在一起的大海中,一棵蕴含着无穷生机的树冲入云霄,通往神灵所在的另一个国度。 若是等到晴空万里的日子,眼睛好的人能够站在阿兰尼城外的群山之巅,眺望海洋另一端的天空。 雾气中隐约可见的轮廓,就是那道前往天国的通道。 可惜的是,北大陆依然被恶劣的天气笼罩,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晴天,不只是这里,这个世界的每一寸土地,都在失去阳光的庇佑。 可人们有了希望,虽然有限的知识让他们无法理解公爵文章之中隐藏更深的恐惧,却将一个信念深深扎在每一个人心中。 世界树是创世神的恩赐,当神灵重新注视这片土地的时候,一切都会变得更好。 — 光明笼罩的地方,金色的神血四溅,落在地面之上,将这片空间沾染上圣洁的气息。 天国副君节节败退,祂以一种惊讶与不解混合而成痛苦目光注视着前方。 在视线触及的另一端,缥缈的光线之中,一道身影若隐若现。世间的一切都无法形容祂万分之一的绝美,祂就是圣洁本身,祂就是光。 光依然耀眼炙热,耀眼到疯狂,炙热到扭曲。 太阳支撑起身体,祂不愿伤害自己的神灵,又希望守护珍视的一切。 而虔诚成为伤他最深的武器,甚至对面的身影不需要做出任何的动作,他已经被誓言与信仰所化的利刃割得千疮百孔。 莱特的目光平静至极,祂看向太阳的眼色之中只有对于蝼蚁的轻蔑与不屑,完全没有曾经的器重与赏识。 祂不是莱特。 不是天使们与信徒们的光。 “你是最后一个。”莱特的声音依然动听,像是春日融雪,清澈而透亮。 爱之天使逃离了太阳神域,时间天使从头到尾没有现身,命运天使早已经失踪多年,大地天使依然在人世间,战争天使在昏迷的圣灵身边。 而苍穹、海洋、审判、智慧、秩序、梦境天使已经被无序同化,只剩下太阳了。 太阳神域真正的掌控者。 第177章 最先找到厄琉西斯的是美神艾格斯。 当那道身影出现在世界树下的时候, 厄琉西斯便发觉了祂的变化。 艾格斯作为女神最宠爱的天使,依靠爱与美的权柄获得力量的圣灵,他总是矜贵而骄傲的。那双只映着一道人影的眼眸却在此刻失去了曾经的骄傲。 祂抬着头, 一双眼睛失去了焦点, 只是呆呆地望着天际的树冠。 昔日恃宠而骄的神灵,在他全心全意倾慕着爱恋着的神灵不在回应他的爱意时, 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茫然中。 可失去了依靠,艾格斯并没有完全失去思考的能力,他最后的理智支撑着他从太阳神域逃离, 来到这棵新生的世界树之下。 同样出现在世界树下的还有大地天使戈瑞德。 自从与厄琉西斯分别以来, 他一直以圣者的形态行走在这片大陆上,守护着虚弱的命运天使,在这个过程中不断感受着脚下土地传递给他的力量。所以, 在这个世界发生异变的瞬间,戈瑞德便决定启程一探究竟。 他与艾格斯一前一后出现在永恒之春下。 永恒之春, 新生世界树的名字。 同为太阳神域的天使, 艾格斯和戈瑞德都感受到了对方的到来。 美神回头, 一丝金发留在祂的唇边, 灿金与殷红交织交缠。 祂是极美的,尤其这种时候,落魄失神反而让他愈发的惹人怜爱,那双金灿灿的眸子在寻到熟悉的身影后轻轻颤动,流露而出的美好让人不受控制地露出笑容。 这种出于对美好事物向往的本能反应并没有维持太久。现下严峻的情况使得圣灵没有太多的心思去欣赏美好的事物。 艾格斯从来都是半步不离光明女神,而现在他出现在了永恒之森下, 还露出一副让人看了就十分恼火的表情。 甚至不用他开口说明情况,戈瑞德就已经知道太阳神域的情况不容乐观。 更别说现在他根本就无法联系上其他的天使。 不需要更多的话语,只是一个眼神。大地天使蹙起眉头, 俊逸的面容上满是严肃。他的脸上没有出现艾格斯想象之中的惊讶,只是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将视线移动到面前粗壮的树干上。 作为女神的天使,这个世界上真正的神灵,二者都能感受到树根之下传来的诡谲气息。那种与彼端类似,却比彼端更加邪恶更加混乱的气息。但两位天使都不会认为这种力量来源于眼前这棵庞然大物,而是世界树封印了试图侵入人世间的力量。 艾格斯拿不定注意。 厄琉西斯就在世界树的顶端,他不需要耗费多少力气就能轻松前往的地方。可事实却是,从站在这里那一刻起,他的脑海中便回荡着女神曾说过的话语。 即使理智告诉他此刻寻求厄琉西斯的帮助绝对是一个正确明智的选择,可他也在迟疑,若是厄琉西斯知道女神曾意图牺牲他,又是否决定出手相助? “愣着做什么。”戈瑞德走到艾维斯身边,“你也是来找战争的,或者说,你也是来拜托他借由战争与幽暗国度轮回圣女的关系,请求幽暗国度的那位出手相助的。” 艾格斯看向戈瑞德,脸上的表情露出不可置信。 对于太阳神域的神灵来说,提及另一个神国是非常不敬的事情。 戈瑞德扫了他一眼。 “少大惊小怪。”他抬头望向树冠,出口的话语是说给艾格斯的,也同样是说给树冠之上的厄琉西斯的。 “我们本就是一个世界的神灵。太阳神域和幽暗国度,只不过是内斗时候的阵营罢了。现在我们该一致对外了。”戈瑞德说着平日里大不敬的话语,他没有再浪费时间,意念微动,消失在树下。 爱神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漂亮的眼睛因为震惊而瞪大。 随即他便释然了,在战争与轮回圣女的关系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以前,戈瑞德一直都是与幽暗国度联系最紧密的天使。 爱神没有其他更好的主意,也跟着戈瑞德登上永恒之春的顶端。 艾格斯准备了很多种开场白,可出现在眼前的画面,只让他从喉咙中挤出了两身意味不明的短啊。 绿色的藤蔓亦或者是其他的不知名的线条编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这些线条与周围的树枝树干相连,占据了大半个树冠。 厄琉西斯就站在那物体的下方,他昂头注视着那团物体。 它就像是心脏一样,每一次跳动,都调动这棵巨大的神树本拥有的力量。 大地天使率先发现了异常。 这里只有厄琉西斯一人,而那个与他形影不离的幽暗圣灵却没有出现。 戈瑞德收回迈出的腿,一个可能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新的世界树疯长诞生的刹那他就明白这一定与失落的生命权柄有关,所以他几乎没有犹豫,便来到这里,直到看到那个如同心脏一般的物体,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能够催动如此强大的力量,怎么可能不付出代价? 戈瑞德的犹豫给了艾格斯机会。 美神没有那么多顾忌,最难走出的一步已经迈出,剩下的都不是关键。 “战争!”艾格斯快步靠近厄琉西斯,同时也是在快步靠近着宝贵着阿比盖尔的结界。 红色的浪潮逼停艾格斯的脚步。美神站在原地,爱与美的权柄带有的力量护住了艾格斯。 当两种同源的力量逐渐退散,美神的脸色阴沉下来。 “战争。你这是什么意思?”艾格斯的视线落在结界上。作为太阳神域顺位第二的圣灵,艾格斯虽然不擅长战斗,却并不代表着他弱小。 他能够比大地看到更多的东西。那被包裹在结界中的身影,她确实已经重铸了生命权柄,但却有所欠缺。 “你选择了她,而放弃了女神?”艾格斯不关心那些。 一直以来,莱特都十分重视生命权柄的下落。最开始的时候,她希望能够掌握这个强大的权柄,以免祂落在其他心怀不轨的神手中。这符合她一直以来的控制者形象。 艾格斯作为女神最为宠爱的天使,全心全意恋慕着光之女神的天使,他十分了解莱特,知道这样的行为才是符合她性格的选择。可后来,莱特全选择了放纵,明知道战争背负着注定背叛的预言,也放任他的举动。 他早就该回到太阳神域了。 女神的神谕是诛杀堕落之母。而那个诞生于彼端的意识早已经消散多年,战争却逗留在人间。 因为他爱上了幽暗国度的圣灵。 作为掌握爱与美权柄的天使,艾格斯能清晰的感受到这种力量。他本应该为了天下真挚的爱恋而喜悦,但这种时候,在太阳神域遭遇前所未有的重创之际感受到这种欣喜,让他产生的浓烈的抵触。 他该回来的,就算是暂时回归太阳神域。也一定能够做些什么。 秩序与审判也擅长战斗,可他们都不是女神的对手,那些意识控制了她,她的力量会对这个世界造成多大的伤害? 若战争也在,能不能拖延…… 艾格斯压下这些涌动的情绪。 最该怪的人其实是他,早在发现莱特身上的异常时,他应该阻止她。 “算了。”各种各样的情绪充斥在艾格斯脑海中。他的一切情绪都没有落脚点,最后只是近乎扭曲的归结于他自身的弱小。 他欣赏世界一切美好的能力,他力量的来源于世界上的一切美好的事物。 但现在,那些美好都变得脆弱,像是即将跌落在地的玻璃工艺品。 欣赏美的能力,怎么比得上能守护珍视事物的绝对力量? 厄琉西斯当然有理由袖手旁观,他有了其他想要珍视的人。 艾格斯苦笑一声。 今天之前,他从未有那一瞬间感受过这种苦涩在心头漫开的感觉。 他没有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戈瑞德一直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幕,看着艾格斯的情绪在短暂的时间内起伏,看着始终沉默着的厄琉西斯。 大地天使叹了口气。 “你这又是何必呢?你不也一样担忧太阳神域吗?” “我一直不喜欢他。”厄琉西斯却说了一句看似没头脑的话。 戈瑞德一愣,继而露出一丝完全没有喜意的笑。只有相同处境的人才能够明白这句不合时宜话语的真正意思。 艾格斯作为女神最为宠爱的天使。掌握着与美好相关的力量,今天之前,他从未受过委屈,从未遭遇磨难。 他与世间的美好一起诞生,他的力量来源于美好的一切。 “我也一样。”戈瑞德没有隐瞒自己,“我敢打赌,就算是太阳神君,也绝对无法说出自己喜欢艾格斯的话语。他确实让人嫉妒。可这不是你这样赶走他的理由,厄琉西斯。” “美好是最容易被摧毁的。”厄琉西斯收回落在阿比盖尔身上的视线,他完全不知道需要等待多久,才能等到阿比盖尔的苏醒。 可有一点他很清楚,太阳神域绝对等不了那么久。 “你从命运那里来。他就没有说什么?”厄琉西斯收敛情绪。 戈瑞德靠近。 “他一直很不好。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无法感知他的气息,若不是知道他无法远离那片土地。因为他太久没有反应,又感觉到这里的异变,我才决定来这里……”说道这里,戈瑞德声音骤然停止。 “你的意思是,他根本就知道这一切!” …… “终于离开了。” 成片的绿草静立着,翠绿的色彩,却生出诡谲的气息。 这里,曾是神树约顿海姆的生长地,却因为扭曲的侵染而变得死寂。 被窃取走厄运的力量后,命运天使便将他的肉.身与这片土地融合为一体。 一方面为了保证力量不在流逝,同样,他也在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他看到了厄琉西斯的到来,见到过那个人类女孩真正的样子,也知道戈瑞德曾等候在这里,试图与他交流。 时机未到,他始终沉默着,等待着。 戈瑞德的气息消散后,一直暗中觊觎着他力量的存在终于压抑不住贪婪。 命运天使为何跌位早已经不再是秘密。盗窃与欺诈圣女的在短期力量暴涨的事情已经在彼端传开。 依靠抢夺别人的权柄获得力量。 克劳尔在夺取厄运权柄之后并没有停止她的行为,她进入彼端,又夺取占有了几个弱小圣灵的权柄。 这个来头不小的女人在彼端掀起了风暴,除了神心惶惶,一些胆子大的开始效仿她的举动。 现在出现在命运面前的就是这样的一位存在。 “乌迪亚斯。”一个同样有着满头银发的年轻男子出现在草原之上。 祂面带微笑,平和地注视着其下的草原。 大地天使一直守在这里,忌惮于神之天使的力量,祂一直不敢露面,而现在戈瑞德残留的气息已经消散的差不多了,命运尊者也终于确定大地天使真的已经离开。 祂等待这个时刻已经很久了。为了尽早得到残余的命运权柄,他没有那么多时间等待。 乌迪亚斯与这片草原相连! 几乎是他意念有所变化的瞬间,无数的银色丝线从其身后凝聚,如同刀锋一般闪着冰冷的寒光,毫不留情地向着地面刺去。 命运之线,透着银色光泽的坚韧丝线。 传言,祂们是创世神的满头银发所化。在神陨落之后,祂的身躯向着祂所创造的世界坠落,在这个过程之中,祂的身体化为如今神灵拥有的权柄。 发丝数量诸多,其中绝大部分被莱特收集。后来,太阳神域便出现了一位拥有银色长发的天使。 但发丝的数量太多了,即使莱特实力不菲,也没能完全收集创世神散落的长发。 其余的便在漫长的时间之中被一些意识所获得,通过这些散落的权柄,还有很多意识也掌握了窥探命运的能力。 其中,以彼端的命运尊者最为强大。 在得知克劳尔获得力量的方式之后,这位神灵终于预感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银色的利刃带着必杀的绝交,割裂地面的植物,绿色断裂纷飞,银丝在不断飞舞。 他只剩下好运了。 命运尊者很清楚这一点,他眯起眼睛,无色的瞳孔中反射出贪婪。 他已经感受到权柄的呼唤。 从银发上传递的讯息告诉他,是时候了。 命运尊者握拳收力,与环境融为一体的意识正在浮现重组。 他无法忍耐了。 钝器进入血肉的声音在耳边迸裂。 贪婪固化在无色的瞳孔上。 “你……”他没敢浪费半秒钟的时间,可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两个世界之间的距离也不过是意念一动的功夫。 “你怎么……”涌动的能量不断地从命运尊者的伤口处涌出,随着能量的涌出,他的身形斑驳变化,像是一副褪色的油画。 银色的发丝与逐渐虚弱的身影倒映在来者的双眸之中。 那仅凭借着本能行动,拥有着强大力量的存在也有瞬间的恍惚。 祂收回手,茫然地低下头,看着掌心熟悉的命运波动。 她的眼前景色变化,仿佛回到了大雪纷飞的夜晚,在火焰温暖跳动着的夜晚,山洞之中便手这样的一道银色身影。 克劳尔皱起了眉头,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身为神灵的执念与内心深处掩埋的痛苦在逐渐杂乱起来权柄力量融合在一起。克劳尔已经失去了思考的力量,只依靠本能行动。 游走在彼端的她感受到一种熟悉的力量涌动,等到反应过来时,已经不自主地攻击了眼前这倒身影。 紫色的眼眸已经完全失去了平日的灵动,只剩下倒映着的混乱与茫然。 克劳尔歪着头,那顶总是戴不正的尖顶帽子终于看起来端正起来。 她眨眨眼睛。 “你是谁?” 命运尊者已经认出突然的变故。 他捂住腹部的伤口,命运之线像是修补衣服一般逐渐缝合上他的伤口。 克劳尔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却从他的动作之中感受到熟悉力量的波动。同时,她的身体内,与欺诈盗窃权柄融合在一起的厄运疯狂的波动起来。 克劳尔露出痛苦的神情,她已经无法解释自己为何会感受到痛苦,但那种从心脏出源源不断涌动而出的疼痛正在牵动着她的神经。 克劳尔感到十分的不适,她伸手揉了揉胸口,可这种痛苦是从更深处涌现出来的,她的动作没能缓解这种痛苦。 而只要视线落在眼前这道银色的身影上,她就会感受到更加浓重的痛苦。 命运尊重听说过克劳尔的风流韵事,见到她此时失魂落魄的状态,更加确定了那些流传在彼端的谣言并不是空穴来风。 幽暗国度的圣灵以最卑劣的手段骗取了光明女神天使的真心,趁机盗窃走他的力量。 命运尊者很清楚。因为他掌握的命运之线,神志不清的克劳尔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了熟悉的影子。 而真正的命运、不,好运天使正在他们脚下的土地之中。 “克劳尔。”命运尊者低声念出眼前圣灵的名字,满眼都是她身上的厄运之力。 “克劳尔。”他伸出手,命运之线缓缓盘旋而上。 圣灵缓缓探头,呆滞的目光定在眼前的命运尊者身上,她歪着头,痴痴地张开嘴。 一个名字卡在喉咙中,无法发音。 可克劳尔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因为她的呆滞而变得缓慢。 无色眼瞳?绿色眼瞳? 她眨眨眼睛。 杀招只在瞬间,不过命运尊者还是反应了过来。懊恼的神情从他脸上闪过,但现在绝不是招惹一个疯癫圣灵的好时机。 银色的线条像是潮水一般褪去,克劳尔呆呆站在原地。 好像有人离开了,又好像没有。 她抬起头,看着眼前银色的身影,当与他对视时,她看到了熟悉而温和的眼睛。 轰—— 大脑像是被重击一般,霎时间,有很多看不清的画面在她的脑海中交替交叠,混在一起,可主角都是她自己,还有……眼前这个人。 命运站立着,身上的洞穿伤正在四溢力量。 被窃取走一部分力量后,他变得很弱小,只是恰好,他剩余的力量掌握着幸运。 他也足够的幸运。 可还没等他开口,对面的身影似乎是想起来了关键的讯息,她突然转过身,躲避了命运的视线。 即使早已经看到了这一次短暂见面的结局,在克劳尔决绝转身的瞬间,乌迪亚斯还是感受到片刻的痛心。 他没有说话,就像曾经每一次一样,正面对选择的关键时刻,他总是选择顺从命运的发展,做随波逐流的那个人,等待着命运将他们推到各自的位置上。 就像是现在,命运会带走她,而在之后的某一天,又将她送回来一样。 “祂醒了……”克劳尔呢喃着。疯狂用地域转移至自己的注意力, “祂醒了。”她露出焦急的神情,呢喃着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声音越来越低于低,语速越来越快,知道最后缓缓消失在空中。 银色的身影停在原地,注视着周围重新回归静默。 许久,他转身,看向永恒之春的方向,湖绿色的眼眸缓缓闭合,然后,像是全部的力量一般向下飞速坠落,落在地上,散成满地银光。 …… 银月散发着光芒,笼罩着这片寂静的世界。 在月光之下,无数的灵魂向着最近的渡口踱步,偶尔传来几声嘀咕声,却始终不曾吵闹。 大河蜿蜒没有尽头,摆渡人哼着一首不知名的曲调,悠扬的曲调从长河上的每一个渡口响起,成为这个世界里唯一的声响。 摆渡的女人摇着手中的长篙,推动小舟在宽阔的河上平稳地移动。 小舟上满是沉默的灵魂。 他们要前往冥河对岸,而在灵魂们中间,一条真理悄悄流传着。 不要招惹摆渡人,安稳坐船到对岸去。 灵魂们低着头,不敢去看撑船的女人。 突然,摆渡人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从来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祂停了下来,在大河的中央,微微昂起头,像是在确认什么一般,船上的灵魂似乎还保持着生前的好奇心,探头打量她的行动。 摆渡人忘记训斥这些胆大的灵魂,只是呆呆地望着一个方向,缓缓地念出一个名字。 第178章 娜迦停在冥府之河河畔, 看着水面上一道身影逐渐放大。 她露出笑容,等待着那身影的靠近。 “欲望!”摆渡人抛下行驶中的渡船,在河面上疾行, 看到河岸边的身影后, 动作更快几分。 娜迦,幽暗国度的欲望圣女站在河畔, 等待着她的到来。 摆渡人上岸。 “我还以为是我的感知出问题了,居然真的是你回来了。”她的声音里有抑制不住的欣喜。 第一次诸神之战结束后,欲望圣女便开始沉眠。到现在都快要三千年了。 “是的。”娜迦看向摆渡人, “怎么还是冒冒失失的?一点长进都没有。” “这话说的。”摆渡人嘟嘟嘴, 竟显出几分憨态,“娜迦,现在可不流行这样的套话。我姐姐都不这样调侃我了。” 娜迦笑:“是我睡的太久了。” “醒来就好。” 两人玩闹几句, 不由得将话题转移到更加重要的事情上去。 “你去看过女神没有?”摆渡人问。 在幽暗国度,有五大撑天柱支撑起这个世界的穹顶。东边的尼福尔海姆是阿比盖尔的居所, 娜迦则常年在最西端的九层炼狱之中闭关, 而位于正中央的神眠殿, 则是黑暗女神米格娜塔的居所。 “还没有。”娜迦回答, 她的视线眺望神眠殿所在的方向。 “也是。”摆渡人笑,“冥河才是无所不在的存在。”祂流经幽暗国度的每一寸土地,环绕尼福尔海姆,经过九层炼狱,又通向神眠殿,欲望圣女娜迦想要前往任何一处地方, 都离不开祂的陪伴。 终日在河面上乘船的摆渡人,才是最先见到娜迦的人。 娜迦注视冥府河水,无论过去多少年, 曾经的朋友如何变化,这条河总是静默的流淌,容纳着一切多变的情绪,当那些暴躁的情绪沉入河水,便像是倦鸟找到了归处。 娜迦有些羡慕这些情绪。 “克劳尔呢?”短暂的沉默之后,掌握着欲望权柄的圣灵转身,询问摆渡人。 摆渡人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 她知道发生在欲望与克劳尔之间的事情,是克劳尔偷走了欢愉与欲望的力量,用那些强大的权柄窃取到了厄运,也弄得自己疯疯癫癫,在彼端与人世间游荡。 “这不是她的错。”摆渡人想要替克劳尔解释几句。她总是有些小偷小摸的习惯,可却是因为她所掌握的权柄与此有关,这一次盗窃情.欲的力量,也…… 也…… 摆渡人叹气。还能因为什么呢?克劳尔想要成为正神。别说是她,每一位圣灵都希望成为正神,可不是每一个人都像阿比盖尔和娜迦这样幸运,祂们承载着强大的权柄,有着足以凭借自身冲击正神之位的力量。 而像克劳尔还有她的姐姐、她自己,单凭借她们自身的力量是无法成为正神的。 克劳尔只是剑走偏锋而已,她确实获得了强大的力量,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 娜迦感受到摆渡人的犹豫,她说:“我不是要责怪她。” “我的力量并不稳固。”娜迦望向远方的神眠殿,“与欲望有关的一切力量,是会让人上瘾的。你也知道,圣灵是不能轻易迷失本心的……” 摆渡人明白了她话语中另一层意思。 “你是说她会在这个过程之中迷失本心?”她虽然向娜迦提问,可心中却再清楚不过。无数的分.身遍布在冥府之河上,就是有千千万万的眼和千千万万的耳,通过那些游荡在河畔的灵魂和各种幽暗国度原住民的眼与口,祂能够得知世界上绝大多数的消息。 克劳尔陷入疯狂的事情早就在彼端传开了,幽暗国度中也流传着欺诈与盗窃圣女疯了的消息。 她在离开这里的时候没有丝毫的异常。 导致克劳尔疯狂的原因是什么……不需要娜迦更多的话语,摆渡人也能够明白。 是她对于力量的渴望蒙蔽了祂的理智,又在不断吞噬彼端邪神的过程之中遭到了扭曲的入侵。 克劳尔是咎由自取,可祂们之间的情意又让摆渡人很难谴责她。 娜迦却表现的十分大度,没有责怪克劳尔,反而替她担忧。 “你醒来的正是时候。”摆渡人回想着幽暗国度现在的状况,阿比盖尔沉睡,克劳尔疯狂,人世间酝酿着新的风波,神灵的世界也从未真正平静。 幽暗国度需要一个话事人,替黑暗的女神看顾祂的国度。 欲望有这样的力量,也有这样的资格。 “阿比盖尔?”娜迦听到熟悉的名字,心跳不由得加快,“她为什么陷入沉睡?因为轮回转世?” 摆渡人摇摇头。 娜迦沉睡了三千年,很多事情她不知道,可短暂的时间又由不得她仔细地讲述这些年中发生的事情。 关于阿比盖尔和那位红发天使,也关于失落多年的生命权柄。 “我们将要见证一位新神的诞生。”摆渡人看向娜迦,“我真的替她高兴,可又很担心。我们之中,居然是阿比盖尔最先成就正神。” 在听到正神一词后,娜迦的表情微微一变,她并不清楚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可能够成为正神,一定是绝佳的造化。 娜迦微微握拳。 “她还在沉睡?” 摆渡人点头。 “我并没有看到具体的情况,是听土地灵之间交流得到的消息,它们是大地天使麾下的灵体,应该……”摆渡人的声音越来越低,她敏锐的注意到娜迦虽然还在保持着笑容,但情绪的流露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这里是幽暗国度。”娜迦语气渐冷,“大地是太阳神域的圣灵。” 摆渡人讪笑一声,不在言语。 娜迦微微转头,望向神眠殿所在的位置。 “我先去见女神。其他的事情,等我离开神眠殿我们有的是时间好好聊。”说罢,她的身影变淡,逐渐消散。 — 永恒之森。 切尔西站在树下,望着直入云霄的参天大树,他的表情看不出喜怒。 这是他成为圣者以来遇到的最大挑战。 他失去了与智慧天使的联系,即使他还能够凭借自身的强悍实力调动与智慧权柄有关联的力量,却也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其上发生的诡异变化。 智慧天使的力量掺入了其他的波动,它们看起来没有任何的变化,可普通到极致,反而是一种古怪。 切尔西当机立断,下令让手下的学生停使用非凡能力,而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他感受到了来自迷雾海深处的波动。 玛格丽告诉他,圣灵启程寻找伊莉亚,而在她离开后不久,暂住艾维斯府邸中的战争天使也随着消失不见。 切尔西知道,这异变一定与她有关。 那位女神牵扯的太多。她早已经成为连接太多命运的枢纽,成为几亿甚至数百亿生灵命运存在的关键点。 在亲眼看到这神迹一般的巨树,切尔西更肯定了这种想法。 “上来吧。”他的脑海中,战争天使的声音响起。 在得到了神灵的准许之后,切尔西没有犹豫,也登上了巨树之巅。 他也看到那如同跳动心脏的结界。她真的成为了如同枢纽一般的重要存在,是无数生命无谓失去后所得到的馈赠。 接着,切尔西的视线移动到厄琉西斯身上。 “冕下您一直守在这里?”他问。 厄琉西斯轻抚着手腕上两人长发相结而成的装饰品,发出轻不可闻的气音。 “嗯。”他的手指沿着那手链转了一圈又一圈,终于在这个人类面前展露出些许的情绪。 “你想问我和太阳神域有关的事情。”厄琉西斯转身,“你来的并不凑巧,若是早上两天,你会在这里见到美神,或者是大地天使,祂们能够很轻易的解答你的问题。” 他的语气不受控制地流露出愠气。 切尔西曾和厄琉西斯一同深入彼端。在那个时候,他曾见识过这位天使的力量,知晓他性格淡然,虽然总是不苟言笑,行事之间却处处透露着其温柔的本性。 而现在的战争天使,却沉不住气。 他的愤怒不是针对谁,而是因为他自己。 切尔西是智慧天使的圣者,很快就从厄琉西斯的话语之中推断出了事情的发展过程。 知道他因为等待而焦心又因为大地天使和美神相继出现而感到烦躁。 犹豫同样会出现在神灵身上,这也提醒了切尔西,太阳神域真的发生了巨变。 厄琉西斯冷静几分。缠绕在手腕上的发丝顺滑无比,指腹每一次从上方划过,都像是阿比盖尔在他耳边低语。 “抱歉。”他轻声道歉,伸手邀请切尔西靠近他身边。 世界树的枝叶像是明白厄琉西斯的意图,形成圆桌和长椅。 切尔西顺势坐了下来。 将散落的红发高高束起,厄琉西斯坐在他的对面。 “无序占据了女神的身体。” 厄琉西斯开口的第一句话,变让切尔西失去了王族的淡然。 他身形晃动险些从树枝形成的椅子上跌下去,满脸不可置信的盯着厄琉西斯。与此同时,他也想明白了人世间之所以遭遇如此异变的全部理由。 “您还能等在这里。”切尔西注视着厄琉西斯,“在这个世界乱成一锅粥的时候,您做出的选择超乎我的想象。” “你揭开了世界的真相。”厄琉西斯已经从大地天使那里知晓了这件事情,他的语气很平静。 就连厄琉西斯自己都很清楚,这平静不过是伪装,他紧握的拳头暴露着内心的犹豫。 切尔西也能感受出这种对抗的情绪。 他叹了口气。 “您分明也想和太阳神域的圣灵们并肩作战。战争冕下,我之所以将这个世界的秘密透露给普通人,就是希望他们相信,即使现在情况艰难,但也会有诸神为守护我们生活的世界拼尽全力,是希望他们在这样的绝境之中有所期待。”切尔西注视着厄琉西斯,试图用言语打破这位天使自己为自己筑起的围墙。 “我明白你说的一切。”厄琉西斯转头,看一眼结界中的凸起,他看不到阿比盖尔却情绪的知道她就在那里。 “她需要我。” “是的。”切尔西劝说,“您留在这里起不到更大的作用。我只是人类,冕下。我不知道大地天使和美神与您说了什么,也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做到祂们都没做到的事情。既然您认为轮回冕下有能力拯救这一切,为什么您不愿意离开这里,寻找能够将她唤醒的方式。” 可无论他说什么,厄琉西斯都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 全部的话语他都听的一清二楚,它们交杂着,充斥在他的大脑。 他一动不动,只是沉默。 切尔西知道自己应该更有耐心一点,毕竟连天使都难以说服他。可那个与自己一起在彼端战斗的影子却给他留下了太深的影响,与现在的厄琉西斯完全是两个样子。 切尔西知道那个厄琉西斯依然存在着,他在听着一切。 他抬头看了一眼阿比盖尔,这位女神使得厄琉西斯越发的模糊。 他站了起来。 因为揭露世界的真相,加仑王国内还有很多很多的超凡事件等待着他去处理,那些失去使用非凡力量的低阶非凡者还需要安慰与指引。 他作为大主教绝不能离开岗位太久。 “对了。”切尔西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去看厄琉西斯,“不告而别是很没有礼貌的事情,冕下。下一次如果您要离开,至少要知会艾维斯一声。玛丽,艾德里安,还有小王子,我们都在等你们回去。” 厄琉西斯牵动嘴角,应道:“好。” 在切尔西离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就呆坐着,像是安娜刚离世的那段时间,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回忆着他和安娜、和阿比盖尔一起经历的一切。在太阳神域生活的影像却模糊不清。 “我想和祂们一起战斗,阿比盖尔。” “发自内心。” — 太阳忽明忽暗,还在抵抗着扭曲的同化。 炙热的温度蔓延在太阳神域的每一寸土地,焚烧着扭曲,也焚烧着来不及逃走的原住民。 这些很少遇到磨难的生灵一直无忧无虑地生活在光明女神的庇佑下,即使长生种族之间的诅咒在他们的身上同样存在却因为圣光的净化没有产生恶劣的影响。 扭曲侵入的时候,无序从光明女神身体内涌现的时候。 就像是人类历史中写得一样,那些带着武器的野蛮人登上一片尚未开化的土地,他们叫嚣着,用武器朝着这些被土著圈养的牲畜大开杀戒,而土著人根本难以抵抗这样的入侵,只能忍痛亲手杀死自己驯化的动物。 昔日宁和的太阳神域一片混乱,耀眼的光芒时明时暗。 莱特悬在空中,身上散发的柔和金光依然如旧,匍匐在地上的太阳神君却已经无法继续坚持。 “我们有充足的时间。” “莱特”温柔的笑着,这位女神很少露出如此表情。她总是严肃的,总是高高在上的,总是不好接近的。 太阳的视线一刻都不曾从她身上移开,这份温柔曾经被每一位天使渴望。可当它真正出现在莱特身上时候,只剩违和。 “还要负隅顽抗?”无序之地的神灵格外的有耐心。混乱内没有时间流逝祂们总是在这种混沌之中寻觅,对于时间的概念完全是陌生的。 太阳发现了这一点,他已经不再想能够从无序的意识之中拯救莱特,只是希望尽自己全部的力量为逃离太阳神域的天使争取时间。 “争取时间?” 作为太阳神君侍奉的神灵,莱特轻易的读取了这个停留在他脑海中最深刻的词语。 祂调动莱特的知识范畴,想要破解这个陌生词语的意思。 伴随着滴答滴答的声音,机械齿轮完美的咬合,一个人名浮现在祂的脑海。 莱特本身意志给出的答案。 时间天使,费尔南多。 “费尔南多?” 太阳天使从“莱特”的口中听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他紧绷的心骤然放松,庆幸笼罩了他抽离了他抵抗的意念。 女神还没有完全失败,祂依然是天使们最为可靠的后盾。莱特不会不明白时间的意义,可那占据她身体的意识,最后只是得到了一个名字。 时间天使费尔南多。 光之女神都不一定能够找到祂存在于何处。 太阳的松懈成为光芒消失的最后因素,已经是强弩之末的他,暂时闭上了金色的眼瞳。 光,熄灭了。 — 神眠殿。 米格娜塔缓缓睁开了双眼,在黑暗笼罩人世间的瞬间,她的力量到达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这同样也是在向诸神宣告,光明沉寂了。 娜迦就是在这个时候抵达神眠殿的。 米格娜塔已经感受到她的苏醒,她从神座上起身,像是一位等待孩子回家的母亲一般,等候着娜迦的到来。 “娜迦。”黑暗女神米格娜塔轻声呼唤欲望圣女的名字。 踏入神眠殿的脚步有瞬间的停顿,但还是坚定的落下,朝着神座一步又一步走来。 银色层叠绽放像是华美的长裙旋转着,舞动着。 娜迦靠近神座,簇拥着她的银色光斑便越发的耀眼。 在灿烂的银光中,暗之女神的侍从缓步上前,似男似女的面容写满了谦卑。 “女神。”娜迦轻声回应。 米格娜塔看着她,开口:“你醒的正是时候。”与摆渡人如同一辙的话语,娜迦微微握拳,脸上的表情写满了恭敬。 “是的。我感受到幽暗国度需要我。”她回应神灵。 米格娜塔打量着欲望,她伸手,轻轻触碰欲望的面颊。 “是的。”米格娜塔的声音满是柔和。她的手,就像是母亲轻轻抚摸熟睡婴儿的那双手,从欲望圣女的脸颊略过。 她们不是母与女的关系,却是一种不输于母女的亲密存在。 而这样的动作中,欲望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从米黑暗女神身上传递出的母性光辉。 祂本就是温柔至极的神灵,祂宠爱并信任着自己的每一个孩子——每一位圣灵。祂从不隐瞒,从不欺骗,总是分担,总是亲切。 祂像是母亲,却是女神。 “莱特遇到了危机。”米格娜塔的温柔,使得祂在提交一个坏消息时都让人感受不到危机。 欲望其实有所感知,因为女神的力量让她感受到深不可测,甚至恐惧。 她没有提问,只是顺着米格娜塔的意思开口。 “我会守护好幽暗国度。”在其他的圣女都无法替米格娜塔分忧的时候,这是注定落在她肩膀上的责任。 米格娜塔赞许的点头。 “莱特无法招架祂们,我需要助她一臂之力。娜迦,我知道你一直看不上太阳神域的圣灵,可这种时候,若是我们袖手旁观,用不了多久,灭亡就会找到你和我,或许神灵能够在这样的纷争之中自保,可幽暗国度的生灵不行。” 欲望其实并不关心那些生灵。 摆渡人和引路人总是与那些灵魂接触,祂们心软很正常。阿比盖尔总是在一次次轮回中成为生灵,她动恻隐之心很正常。 欢愉总能从人类的情感中获得力量,祂估计也无法舍下生灵。 可她从生灵身上获得的只有丑态百出的欲望。 娜迦:“我明白的,女神。” 米格娜塔语调温和。 “好。”她说,“我放心的将幽暗国度交给你了。” 在米格娜塔离开幽暗国度后。 欲望只剩一人站在撑天柱神眠殿的顶端,人世间近在咫尺,她只需要抬起手,就能感受到上层人类吵嚷的声音。 米格娜塔曾说,祂们存在的意义便是守护这个世界,这是母亲的意志。 莱特继承了创世神“父亲”的那一面,祂称呼那位创造一切的神灵为父亲,而米格娜塔则继承了“母亲”的一面,她称呼创世神为“母亲”。 可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都不是创世神真正的模样。 娜迦犹豫了许久,还是听从内心深处的声音,伸手触碰幽暗国度的穹顶 指尖碰触那片温良的土地,娜迦的声音与耳语重合,层叠而厚重,庄严而疯狂。 这才是她内心的声音。 “只有两者合一,世界才回归本质。” 第179章 眼前的世界空洞而绚烂。 自从那张密不透风的网降下, 她就被禁锢在这片小天地中。 阿比盖尔能够感受到许多的呼唤,这些声音组合成许多不同颜色的光点,正是因为它们的存在, 这个空洞的世界才变得绚烂。 起初, 她刚被网笼罩的时候,手无法动弹的。 那些绚烂的光球围绕着她旋转, 像是一双双充满好奇的眼睛打量着她这个不速之客。几乎每一秒钟,她的身边到处是闪烁的光点。不过,这些家伙儿的新鲜感并没有维持很久。 阿比盖尔动弹不得, 像是一座雕像, 一座平平无奇的、没有特色的雕像。 当这些闪烁的光点不在对她产生好奇的情绪,说明它们已经接受了这个新来的家伙儿,习惯了她的存在。一切都平静下来。 阿比盖尔和这些奇异的存在共处在这个古怪的世界。 不止是这些奇怪的光点在打量着她, 在这个过程中,她也从未停下观察。无法动弹, 让她的感知变得异常的敏锐。 对于这些光点的意义, 阿比盖尔已经有了猜测。 她想, 这就是生命权柄给她的考验。 这些游历在空间中的光斑, 应该来源于在世间的生灵间。在生命权柄的掌握者失落的千年之间,虽然没有神灵能够回应和感知这些光点,但它们还是被小心翼翼地保留下来,珍藏在这个世界之中。 现在,全新的生命权柄正在缓慢重构。珍藏着这些生命上光点的世界,也向着生命权柄新的守护者开放。 也就在这些代表着生命闪光点的光斑接受了阿比盖尔的存在后, 这位女神终于能够在这个世界自由的移动。 但她没有太着急去探索这些光点的秘密,依然站在原地,偶尔一两个光点从她眼前闪过, 阿比盖尔微微凝神,其中一个,朝着她飞来,撞入她海洋一般的双眸。 白色的天花板。 光球被放大的瞬间,出现在阿比盖尔眼前的是一片白色的天花板。它也不是完全的纯白,靠近角落的位置,有不大的蜘蛛网,还有蚊子尸体划出的棕色斑点。 呼噜声此起彼伏,偶尔,能够听见一声夹杂在其中的痛苦呻吟。 年轻的男孩蜷缩在散发着霉味的垫子上,身上盖着一张不大的小毯子。 他盯着天花板,看着蜘蛛网的轮廓,数着蚊子尸体留下的斑点。 他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外婆不愿意去双人病房,非要和这些靠国家阶级的老弱病残挤在这个八个人的大病房里。 这里根本没有消毒水的味道,只有混杂着的体味和汗臭味,那种酸臭的老人味。 又臭又热,又吵又挤。 他翻身,动作有些粗鲁,皮肤和劣质垫子被汗水粘合在一起。 他就不应该逞英雄,说什么要在周末学校休息的时间陪着外婆在医院过夜。可这样的念头只在他的脑海之存在的瞬间,就消失不见。 他还是很喜欢外婆的,她煎的土豆是天下最好吃的土豆。她对自己很好。 她只是个普通的农村老太太。 年轻的男孩听着此起彼伏的呼噜声,许许多多记忆涌现,但眼前却还是普通的天花板,没有任何的变化。 当他再一次睁开眼睛都时候,天花板惨白惨白的。阳光毫不吝啬地从窗外涌入这个房间,将斑驳的墙壁照得发亮。 脚步声此起彼伏,护士提着热水壶在楼道里大喊:“有没有人要热水?有没有人要热水?” 男孩撑坐起来。 外婆已经向护士讨要了一整杯热水,手中还有半块面包。 面包是昨天晚上剩下的一小块,他本来打算和其他垃圾一起丢掉但老人心疼那点口粮,从他手中抢过去,将剩下的半快面包仔细包起来,珍藏什么宝贝一般放在床头。 他想说他们根本不缺这半块面包钱,又想说其实换的环境好一点也没有关系。 但老人家笑眯眯地看着他,那张脸上的笑容虽然和蔼,却能看出岁月的痕迹与苦难留下的坚韧。 年轻的男孩出生在不错的时候,他已经记不清楚小时候在村子里跟随外婆一起生活的苦日子,在离开村子后,在城市的生活中渐渐淡忘的那种日子。 若不是这次外婆生病,没人知道她会不会一个人在偏远的村庄中一个人扛着。 他有些烦躁,因为没有休息好,因为太早被吵醒。 病人与陪护们挤在一起,在这个不大的空间里,饭菜和味道和老人的酸臭混合在一起,就算把两扇破窗子全部打开起到的作用也十分有限。 呼哧呼哧的声音夹杂着哭泣声。年轻男孩倒掉脏水,就又听到对面的老人哭喊起来。 她和外婆同岁,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现在却一个人躺在医院的病房里,身边只跟着一个看上去十分年轻的女孩。 那女孩脏脏的,又小小的,缩在角落里,唯一能做的只是将不干不净的手帕递给病床上的老人。 教会学校派来的义工。 偶尔他们会组织这样的活动,只不过这种又脏又乱的多人病房常是最不受欢迎的地方。 那个小女孩看起来又小又弱,一定是无法抢到好的伙计才配分配到这边来的。 男孩其实一点都不想听老人的哭喊。 从他到达医院开始,他已经或主动或被动的听过许多次那老人的故事了。她上午说一次,中午说一次,吃饭也说着。她总是不停抽泣着,默默掉眼泪,控诉着她的两个儿子两个女儿,说他们只会向她要钱要钱,骗走了她全部的钱,又将生病的她丢在这里等死。 其实她死不了。医生说她只是因为感冒引起了肺炎,只需要调整心情,按时吃药。 可她一直哭,又因为肺部炎症,有痰,哭起来导致呼吸不畅,每次都需要十分用力,不断呼哧呼哧的声音,干呕到想吐。 他环视四周。用属于他们这个时代的目光去审视和判断这一屋子的人。 都差不多,都是一样的。 子女不管不顾,或者干脆无子无女,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着类似的故事。 而她的外婆就非要待在这里,听着这些糟心事,将他换到两人病房,她却叫喊着要回到这里,在这些人中,从他们的经历中听出类似的地方来。 这种烦躁根本无法疏解。 他像是进入了不被人们接受的阴暗角落,生活在这里的人被这个世界抛弃,他们没有价值,不值一提。 年轻的男孩不由得想,他们这样的人活着有什么意义呢?可他没有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口,因为就算他还很年轻,还没有经历过太多的事情,可她知道,这样的话是不能随便说出口的。 他低着头,只是默默做事。 有人夸赞他懂事,有人夸赞他勤快,男孩儿听出了其中的羡慕,可只有一点点,更多的是无法言说的苦涩。 晚上,又是呼噜声轰鸣。 男孩盯着天花板,数着昨天夜里曾数过的蚊子尸体,看着那些晕开的棕褐色斑点,脑海里胡思乱想着。 连蚊子死去都能在这面白墙上留下属于它的印记,这些人呢?这些病房里总是抱怨、总是哭泣、总是说着受罪的人呢? 不知道。 他翻身,狭小闭塞的空间,只是一个转身的动作,都让他感觉到不适应。 不过明天他就要离开了,周末结束,他该回到学校了。 这个问题真的很难有答案。 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呢?生命的意义是什么呢? 男孩的脑海里浮现着两个问题,更多的,是那些老人们的哭泣声,那么儿女们的抱怨声。 还有比他们更加不幸的人,他想。 他们呢?又为什么活着呢? 光斑记录的只有这么多,一个男孩在周末陪护生病的外婆。 阿比盖尔很快就读取出这个光点记录的事情,她垂着眼眸,伸手,另一个相伴而行的光点也朝着她撞来。 摇摇晃晃,她的眼前出现了一条街道,看着一辆马车朝着这个方向而来。 有轨马车在城市的地标建筑物前停下。 这栋建筑是这条线路上停车时间最长的站点,一座写字楼,能够进入这里人,往往都有一份稳定的工作。 但现在,比起进入这栋大楼的人,更多的是走出这栋大楼的人。 一个略有些秃顶,有着啤酒肚的男人抱着箱子,缓缓从楼里走出,每一步都十分沉重。 他还是按照往常的习惯,走到有轨马车的站牌处,顺势登上了赶来的第一辆车,将口袋里的零钱给了售票员。 “五铜。”售票员熟练地报价,作为这条线路上固定的员工,他能够十分清晰地记住所有熟客的样子和他们要去的目的地。 这个男人也是一样。 可他报价的声音却唤醒了男人的理智,他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窘迫。 他该下车的,可望着这个总是见面却不知道名字的熟人,他犹豫了一下,往里走了几步。 之后不会见到了,就最后一次。 他给自己找了个理由,然后缓缓低下了头。 失意的中年男人寻到一个靠窗的位置。往常的时候,这辆马车永远都是人满为患,现在居然还能有空位置,足以证明这一次的经济危机到底有多么的严重。 裁员、裁员、裁员! 这个词语就像悬在在中年人头上的一柄利刃,不落下还好,不是哪一日这柄刀掉了下来,斩断的绝对不会是一个男人或者一个女人的头颅,而是一个家庭几口人的饭碗。 中年男人看着那个靠窗的位置,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坐下。 他抬头看一眼身边的大楼。 其实他知道,自己还算是比较幸运的那一批,至少没有被第一批裁员裁掉,留下来的这几个月时间,虽然薪水再也没有准时发放,却依然给了人一丝希望。 但现在,最后一次希望也破灭了。 雇主将这一批被裁员的人召集到办公室,用信封装着他们最后的工资。 对于对面的这个同样满脸写着落寞的男人,他其实说不出什么怨言。 一起工作的时候,他虽然算不上什么好老板,但从来没有克扣过雇员的薪水,没有强制他们加过班。 他也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租金没法按时缴纳,大楼的管理者已经要将他们赶出去,也许这些信封里最后的遣散费都是眼前这个男人从那些贪婪的豺狼口中抢出的最后一点。 算了,这些又关他什么事情呢?现在摆着眼前的只有一个问题,他被裁员了。女儿的学费怎么办?儿子的药费怎么办?妻子今天晚上要拿什么来煮饭? 他甚至为了保住自己的脸面,用掉了口袋里的零钱。 也许用不了多久,等他那浅薄的积蓄都投入到生活这个无底洞中时,他们也会被房东赶出来。 一家四口和那只小哈巴狗,都会饿死街头。 也许小哈巴狗不会。男人胡思乱想着,最后还是坐在了那个靠窗的位置上。最近的一段时间,他一直都在担忧这些问题,害怕自己被裁员,担心有一天全家人都在街头流浪。 如今这把刀终于掉了下来,他太累了,就算是一个座位,他想要休息一会儿。 马车的车窗很凉,最近的天气转冷了,也许用不了多久冬天就又要来了。 冬衣压要怎么办呢?冬天烧的煤炭要怎么办呢? 他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想起来。 马车动起来。上车的人少了,连马车的速度都比先前快了不少。 熟悉的景色飞速后退着,玻璃窗里映照出一张愁容惨淡的脸。中年男人不自主地用额头磕着玻璃。 经济波动,这个世界都是压抑的,不只是他,全部都一样。 大家都这样!勉强的求生,分明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却还是那个找不到想要的生活。 “汩汩汩……” 远处传来的悠扬的曲调,童声明亮。 男人抬起头,朝着声音发出的地方望去。 他的女儿唱过这首歌。 车窗外,一个黑瘦的男人推着板车,板车上,瘫坐着一个瘦小的女孩,她的双腿蜷缩着。 “汩汩汩,水泡轻轻地飘……”* 父亲推着女儿,在流浪乞讨。可在这个人人自危的时候,谁又能给他们一点零钱。 独轮板车上的女孩却像是完全不担心今天要如何度过,她或许根本没有这个的意识,最火的早,已经懂事的不为父亲添更多的苦恼。 她只是哼着一首儿歌,由同样复杂的父亲的前进。那个同样背负了许多的男人,并没有太多的表情,他只是跟随着孩子的声音,用有些跑调的曲子,应和着女儿的身体。 他们哈哈大笑着,却因为不断前进的有轨马车逐渐后退。 中年男人盯着他们,直到什么都看不见,他仍然抱着怀中的箱子,那里面有他的东西。 中年人低头看着那些熟悉的东西,它们陪伴着他一起工作。 “汩汩汩……”不自觉地,他也哼唱起那曲调,也和那个不知名的父亲一样跑调。 在接受了前两个光点之后,第三个则是阿比盖尔主动选择的。 这一次,她看到一个白发稀疏的老妇人,她正对着镜子,整理着身上的衣服。 镜子里的人看上去太老了,牙齿没有几颗了,头发也变得十分稀疏,皮肤皱皱巴巴的,一双眼睛也已经浑浊不清。 老人已经九十六岁了。 在这个镇子上,没有比她更加年老的人了。 而这位老人正站在镜子前,穿上了她一直舍不得穿的新衣服,还像是十六岁的少女一样,认真地整理着头发。 她按住自己眼角的沟壑,试着向上提了提,皮肤的褶皱被抚平,短暂的露出了还算光洁的模样,可衰老是无法逆转,无法抹平的,虽然老人已经非常努力,但还是无法遮盖岁月的痕迹。 她松开手指,眼角的沟壑又加深了几分。不过她没有更究竟于这些无法逆转的事情,时间不多了,她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完。 老人又对着镜子看了一会儿,终于颤颤巍巍地走出了家门。 其实她的身体还算不错,九十多岁,她还能够独自上街,去市场挑选几样蔬菜,为自己做一顿简单的食物。 老人住在居民街上的一栋2层小房子里,这是她年轻的时候买的。以前一直是将一楼出租,她住在二楼。 后来上了年纪,爬楼梯不方便,于是她改成叫二楼出租,自己一个人住在一楼。 租户正在门口晒被子,见到老人出门,笑着同她打招呼,老人也笑着回应。 “奶奶,去哪里啊?” “市场。”她回答,声音有着特殊的调子,因为老人已经失去了满嘴的牙齿。 老妇人要去最常去的市场,可今天她没有挎平日里都带着的篮子。 她穿着自己最好看的衣服,慢悠悠的沿着街道,朝着市场走去。 老人的生活是一段传奇,上了年纪的人,总是有一段传奇。镇子上的人说,她并不是一直孤身一人。 她曾经嫁给了一位军人,两人孕育过一双儿女。但是军人死在了战场上,一双儿女得了天花,病死了。 抚恤金变成了这栋房子,她就住在这里。 没人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只是大家都这么说。 对着一个没有家人的可怜老人,街坊邻居们总是帮衬着,集市上的女人们会多和她说几句话,干粗活的男人们会帮老人将柴火披好。 她总是笑呵呵的,将酬金分好,装好。 老人缓缓走到市场。 这里还是十分热闹,她沿着铺子,一家一家的转移,和遇到的每一个熟人打招呼。 来往在集市上的人匆匆忙忙,而她慢悠悠的走着,一点都不着急。 今天,她留在市场上的时间比往日每一天都多。 走的时候,她还买了一整条鱼。 老人的牙齿前些年就掉光了,她早就没法吃肉了。今天却奇怪地买了一条鱼。 卖鱼的商贩没多想,老太太今天穿的新的衣服,脸上时时刻刻都在洋溢的笑容,好像在和大家说今天她遇到了好的事情。 一切都如此的正常。 从市场回来,老人钻进了厨房,鼓捣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晚上时候,她拽着扶手,慢慢地爬上二楼。 自从腿脚不好使后,她已经很久没有上来过了。 老人将自己做好的鱼,送给了二楼的租户,她没说什么,只是笑呵呵的。 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要到了,要到了。她低声默念着,却没有一丝恐惧,而是充满着幸福。 时隔许多年,她坐在昔日丈夫亲手做的摇椅上,回忆起那些过去的事情。 也许是因为时间不够,她只是回忆了那些让人感到快乐的事情。 时间过的可真快啊,那些幸福快乐的时光,仿佛就在昨天,可她已经变成了一个老太太,甚至是卷子上年龄最大的老太太。 明天就不是了。 老人想着,闭上了眼睛。 真好啊。 第二天早晨,无论来归还盘子的租户如何敲门,老人都没有反应,意识到不妙的租户破门而入。 老人躺在她常坐的那把摇椅上,已经永远的闭上眼睛。 她死去的时候,是笑着的。 老人的邻居们、市场的商贩这才明白,那个独居的老人,之所以如此认真的打扮,恐怕是因为感受到自己将要离去,特意来和这些曾经给予她温暖的人告别。 老人喜欢笑,见过她的人都说她慈眉善目,一定非常好相处。 没有人知道她的故事,这个镇子上已经没有比她更年长的人了。她的苦难,她的幸福,她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去,变成了一张笑脸。 镇子上最长寿的老人死了,她是笑着离开的。 阿比盖尔伸手制止了继续向她涌动而来的光斑。这些光点,是生命之中闪光点,在生美女神缺席的这三千年来,无数引起权柄波动的瞬间被汇聚在此。 终于,她的新主人推开了这扇隐秘的大门。 第一次感悟人生的瞬间,困境之中的小小变数,以及笑着面对注定到来的死亡。 阿比盖尔看着数不清的光斑,她闭上眼睛,张开双臂,而那些光斑明白了她的意思,彻底将她淹没在绚烂之中。 第180章 太阳神域出现了一位意料之外的访客。 米格娜塔出现在光之女神的神国之中。这里已经没有了灿烂耀眼的光芒, 不在被明亮温暖包裹。 这样的环境让她力量的充沛,米格娜塔感受着从环境中反馈到她身上的力量。 她的眼中并没有喜悦,是充满愤怒。 莱特最厌恶这样的黑暗, 而现在她所庇佑的神国中到处都是这样的黑暗。 连太阳神域都被黑暗吞噬, 莱特的情况一定非常糟糕。 米格娜塔的力量达到超越了往日的巅峰,在这样的黑暗之中, 一切都无法逃离她的感知。 无法逃离的牢笼从周遭的黑暗之中永动而出,禁锢住一道黑暗中的身影。 像是漆黑房间中点燃的一支蜡烛,光线瞬间四散。 米格娜塔紧盯着光线源头人影, 她很清楚, 那是莱特,也不是莱特。 她迎着光线,每靠近一步, 都能感受到空间中存在的滞涩感。 米格娜塔能够感受到有许多细小的粉尘,附着的自己的皮肤上, 它们就像是活着的生物一样, 在贴合上皮肤的瞬间, 变得疯狂起来, 飞速振动着翼或者尾之类的部件,想要通过皮肤进入她的体内。 它们确实是没有生命的灰尘,但却被赋予了污染的力量。 在祂们寻找到合适的宿体之后,无法用规则理解的力量正在通过莱特变得能够被理解与接受。 米格娜塔微蹙眉头,那些不自主附着上来的灰尘便被排斥在外。她的身体由纯粹的能量组成,这些家伙儿无法找到附着的血肉, 只能不断尝试着扭曲她的力量。 这些举动无疑是徒劳的,米格娜塔作为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神灵,绝不可能被蜉蝣一般都存在撼动。 但生活在太阳神域的其他生灵, 却无法抵抗这样的侵蚀。在非常短暂的时间内,这里变得死寂。 “好久不见,米格娜塔,我亲爱的妹妹。”莱特微微笑着,她身上散发着光芒,而光线所照耀的地方,尽是破败。 “你不是莱特。”米格娜塔眯起眼睛。 这个总是保持着温柔的神灵在这一刻爆发出强悍的力量,在侵占莱特意识的存在做出反应之前,迅速利用黑暗移形换位出现在祂的面前。 米格娜塔的力量组合成坚不可破的牢笼,以双生女神为中心,封印了整个太阳神域。 因为她知道,神灵之间对决引起的波动,一定会对人世间造成无法逆转的伤害。 莱特的反应也丝毫不慢,在祂意识到已经无法躲开米格娜塔的力量牢笼时,瞬间扩散的力量将身处太阳神域的六位天使全部驱离。 神的意念出现在每一位天使的脑海之中。 绝不能让任何存在接近这里。 除去被控制的六位天使,这个讯息同样出现在行走在人世间的其他天使脑海之中。 一场牵扯诸多的大战瞬间拉开帷幕。 人世间的美神和大地天使几乎在同一时刻动起来,两道身影前后出现人类王国首都的圣玛丽教堂,都注意到了彼此眼中的严肃。 这里是神灵留在人世间的一处进入太阳神域的入口,可就在米格娜塔的牢笼扩散的的一瞬间,从神像进入太阳神域的入口被封死了! 艾格斯没有犹豫,在感应十二座天使像里进入神国的通道被神的力量阻隔,已经无法从这里进入太阳神域后,他立即转身离开。 戈瑞德则深吸一口气。 他强迫自己沉下心来,大脑里飞速闪过着近期发生的一系列的事件,想要从中推断出隐藏在这些变化之后的秘辛。 可他所能接触到的真相还是太过片面,戈瑞德明白,这绝不是天使们能够解决的事情。 ——去幽暗国度寻找黑暗女神。 阿兰尼的圣堂外,黑暗之中,是一片更加深沉的黑影。 太阳坠落之后,人世间陷入一片黑暗。许多的人走出家门,他们记得报纸上的文章,这个世界的神灵,祂们还存在着。 那些黑压压的身影,跪在神殿前成千上万饱受恐惧与忧虑折磨的普通人。祂们跪在这里,虔诚地一次又一次祈祷,祈求神灵能够给予他们回应,祈求神灵能够睁开双眼,看看这些饱受苦难的人们。 他们是受牵连的受害者,是被死亡阴影笼罩的恐惧者,是无谓的牺牲者。 圣堂的通道走不通,只有撞破天幕进入太阳神域。美神疾步走出教堂,看到的就是这一片黑压压的身影。 美神当然知道这是什么,人世界的生灵,神灵信仰的来源,神灵庇佑的存在。 没有生灵,神灵绝无法独自存在于世间。 艾格斯咬咬牙,可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 六色羽翼骤然从其身后张开,带来了洋溢着美妙滋味的光线。这光,照亮了饱受无助折磨的普通老百姓的心。 艾格斯也许无法想到,他的举动到底来到了怎样震撼人心的力量。 在祈祷者们呆滞、惊讶、震撼、欣喜混杂的目光中,祂羽翼振动,为了想要守护的人,飞入云霄。 跟随其后的戈瑞德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比起盲目冲动的艾格斯,他已经有了前进的方向,虽然恐惧与忧虑同样笼罩在他的心头,有所期待的他却能够压制这些消极的情绪。 大地天使转身,重新回到圣堂,在一片漆黑之中,十二座天使像依然散发着淡淡的光晕。 戈瑞德径直走向那座散发着淡红色光晕的神像,伸手按了上去。 “厄琉西斯,别在犹豫了。这里需要你。” — 太阳神域。 牢笼的出现切断了一切感知。 “莱特”看向米格娜塔,她的金色眼眸中充斥着嘲弄。 “将你和我一起困在这里。米格娜塔,我甚至不需要和你动手。”她笑呵呵的,“混沌会将一切同化,这是我的力量。”她强调着。 两人僵持着,祂们的力量这周围激烈的碰撞着交锋着,在这片被黑暗笼罩的地方,米格娜塔占据了优势。 “莱特”很快就被祂的攻击压制住,祂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强大。 而掌握黑暗的女神,却处于巅峰。祂驱使着一切能够被利用的力量,化作一双虚拟的手,死死抓住莱特身上的力量波动。 因为光的寂灭,黑暗的力量到达巅峰,她想要凭借这次机会,直接用蛮力将寄宿在莱特身上的力量拽出来。 而这个简单粗暴的计划,确实起到了作用。 “莱特”的眸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就被掩盖下去,她控制着这具身体蕴含的力量,想要利用光之女神掌握的权柄挣脱这种束缚。 可现在,这片神国之中拥有的光源实在是太少了。祂亲手将太阳斩落,让火焰焚烧这片被灿烂光芒笼罩的国度。 祂将这一切变得混乱,为的就是从其中提供能为她所用的力量。 但现在无论是这种力量,还是莱特的力量,在米格娜塔面前都显得无比的弱小。 祂虽然还在努力保持着笑容,却无法掩盖表情之中的僵硬。 表情、面容。 祂还没有完全习惯如何掌握这些会直接表露内心想法的存在。虽然从莱特的意识中学到了许多属于这个世界的知识,但给祂的时间太少了,甚至不足以让祂将这些东西融会贯通。 “米格娜塔,我和莱特已经融为了一体,她也会死。” “你不是原生混沌。”米格娜塔用力一扯,硬生生地将那个在莱特体内的意识拽出一大截。 “原生混沌不会给我一丝机会,也不会给莱特一丝机会。”米格娜塔不在浪费时间,并不给那意识拖延的时间,并不是担心祂耍其他的花招,而是因为她很清楚,这场战斗牵扯太多,必须要速战速决,才能还给那些普通人需要的阳光。 米格娜塔驱动着自己的力量,周围的黑暗涌动起来,她能够从这些黑暗之中感受到太多的情绪。 被烈火焚烧的痛处、看着家园被摧毁的愤恨,以及莱特,与她同时诞生于这个世界上的双生意识。 祂依然存在着,影响着眼前这个家伙儿的判断力,米格娜塔之所以有自信自己能够凭借一己之力对抗这个来自无序之地的意识,也有她的一份功劳。 “祂不会同化,只会模糊一切存在。”米格娜塔将那团扭曲的意识从莱特身体之中拽出。 “你是原生混乱,不是原声混沌。” 米格娜塔看向莱特,还没等到她讨人厌的姐姐重新控制身体,利器洞穿了她的躯体。 她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那个被她抽出的扭曲身影又重新占据了莱特的身体,她不敢相信,身后的气息如此的熟悉,却又完全不同。 娜迦,她最最信赖的欲望圣女。 她怎么偏偏忘记了? 欲望掌握的力量,本来就是最容易被污染的力量。她之所以常年沉睡,就是在对抗这种疯狂的力量。 是她的疏忽,是她的疏忽。 米格娜塔被后悔的情绪淹没。 可却没有任何的作用,那柄刺入她身体的匕首来自无序。 结界在瞬间消失,她的身躯,无法避免地向着人世间飞速坠落。 — “这里需要你!” 天使像传递而来的讯息就飘浮在眼前,它成为了厄琉西斯最初选择的最后关键。 作为光明女神的天使,他同样接收到了那条来自莱特的神谕。 眼前的结界依然闪烁着柔和的光芒,但阿比盖尔却仍然没有一点要苏醒的迹象。 他无法等待下去了,必须做些什么。 厄琉西斯深深地望了一眼结界那模糊的身影,毅然决然地离开这永恒之春的树冠。 — 梦境的降临悄无声息。 等到艾格斯意识到他飞行的距离早已经超过人世间到穹顶的距离时,已经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停了下来,六翼张开支撑祂悬浮在空中,静静观察着四周。 天空依然是他熟悉的那个天空,没有了太阳的光芒,这片天幕散发着淡淡的银灰色。 “滚出来。”艾格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在他没有察觉的时候,他已经被拖入一场梦境。 这是谁的手笔,不用多说。 女神的梦境天使,诞生于人类潜意识与美好愿望之中的天使,掌握着梦境与梦想的权柄。祂最擅长的就是构筑一个又一个美好的幻境,将他的目标在困在由美梦或者噩梦构筑的世界。 梦境天使被那个占据女神身体的意念控制,已经不再是他的同伴。 “樊特西,滚出来。我知道你就在附近。” 梦境虽然有着杀人与无形的力量,但艾格斯也是十分强大的圣灵,想要悄无声息的将他拖入梦境,梦境天使必须要十分的专注,他一定在这附近,否则这个他的力量绝不会如此轻易地对美神造成影响。 不过,他的喊话并没有作用。 梦境天使樊特西并不是擅长正面战斗的天使,他拥有着杀人于无形的能力,有着独特的力量形态,是绝对不会放弃自己的优势,选择与美神面对面作战。 艾格斯也知道这一点。 天使们一同守护太阳神与数千年,他其实很清楚梦境天使的能力与弱点,而他的敌人也一样很清楚他的优势与弱点。 他的力量来源于美好。而现在,随着太阳的坠落,这个世界被恐惧与阴暗笼罩。 美好已经荡然无存,现在的他,能够调动的力量十分有限,想要突破这个梦境几乎是痴人说梦。 危机的情况迫使艾格斯冷静的下来,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着,构思着能够打破当前困局的方式。 离开永恒之春后,厄琉西斯产生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回到太阳神域,这也是戈瑞德希望他做的。 而在前往太阳神域的路途之中,厄琉西斯看到了不远处悬停在空中的艾格斯,他羽翼不在扇动,头颅微垂着,陷入一场沉眠。 几乎是瞬间,厄琉西斯就意识到他遭遇了什么。 艾格斯被困在了梦境中,要想办法将他唤醒。 就在他产生这样想法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两个他不愿意看到的身影。 没有多余的话语,厄琉西斯看清来人的瞬间,两柄长剑便向着他而来。 审判天使与秩序天使。 太阳神域之中擅长武斗的两位天使,在黑暗女生的牢笼形成那一瞬间,他们同样被占据莱特身体的原生混乱驱逐出太阳神域。 阻止任何人进入这片国度。这是他们感受到的神谕,而这任何人显然也包括他们曾经的伙伴。 厄琉西斯、艾格斯、以及在前往幽暗国度途中,被苍穹天使拖住的戈瑞德。 率先向厄琉西斯发难地是素来与他不和的审判天使,闪烁着金光的两柄长剑异常耀眼,是净化邪恶的力量。 作为女神最忠心的簇拥着,审判天使一直十分介意战争的背叛行为,无论是自立门户的战争天使玛尔斯,还是背负着“背叛者”预言的厄琉西斯。 审判天使早已经通过他的眼睛看到了厄琉西斯的背叛行为。 他为了保护一个来自幽暗国度的神灵,几次三番拒绝履行女神的神谕。 而在外来意识的控制下,这些念头被无限的放大,成为了造成他思绪混乱的根源。 红色的旌旗翻飞,招架住审判之剑。 厄琉西斯的硬实力强于审判,真正让他担心的是还没有出手的秩序天使。 秩序天使停在战场的另一侧,一条素白的盲帕遮住他的双眼,两只手中一侧是衡量用的天平,另一侧则是一柄长剑。 这位蒙着双眼的天使速来以公正著称,人世间,许多的法院之中,都有着他的塑像。比秩序天使,更多的人称呼他为正义之神,他有着裁决正义的力量,掌握着规律与法条。 除此之外,厄琉西斯还十分忌惮的一点,他十分清楚地虚无之外的那个世界没有属于他本身的规则,所以被称呼为无序之地。 秩序的力量是不是这个世界本初的规则有关? 厄琉西斯的分心给了审判绝佳的机会。 这位冲动的天使感受到异常的愤怒。 他分明与自己的战斗,可注意力全始终落在一侧的秩序身上。 厄琉西斯这个家伙儿还是一如既往地目中无人,他就和玛尔斯一样,所有掌握着战争权柄的天使都一样,嚣张至极。 审判的怒火使得他手中的长剑沾上金色的光芒,招式已愈发的凌厉,充满杀机。 厄琉西斯一直退让躲避,只是招架而绝不还手,更是引起了他内心的不满。 他根本就没想着和自己动手,他一直在等待着秩序,他根本就没把自己放在眼中。 审判天使的冲动易怒成为了他被控制的最主要原因,随着他脑海中这些情绪的加剧,混乱的意识对于他的控制就愈发的牢靠。 “战争!” “还手!”审判挑衅起来,“怎么?因为愧疚,你已经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了吗?命运那家伙儿可真会看人,你还和那个小女孩腻歪在一起吗?” “哦,那个小女孩死了。她根本就不是小女孩,她是黑暗的走狗。” “为了跟在她身边,你居然还自愿奉献灵魂,厄琉西斯,你不敢还手,是不是因为已经没有还手的力量了?” 厄琉西斯不理会他的言语挑衅,他当然知道,他们对于他的攻击,并不是出于本意。 厄琉西斯不想伤害他们,所以不停的防守着,不止防守着他的攻击,也防守着他的挑衅。 当红色的旌旗又一次阻拦下审判的长剑后,厄琉西斯看到秩序举起了自己手中的天平。 在战场另一侧,垂直头的艾格斯终于突破了梦境的禁锢,也就是在他抬头的瞬间,一柄长剑从他的背心刺入,毫不留情地洞穿了他的身体。 秩序天使之所以一直没有出手,就是因为他不止在关注着厄琉西斯与审判的战斗,还同时兼顾着梦境天使拖延艾格斯的状态。 美神毕竟是光明女神的左膀右臂,虽然说现在的人世间正被阴暗笼罩,但人类这种生物从来都不缺乏苦中作乐的能力,如果让艾格斯反应过来,调取这部分的力量,梦境根本无法拖住他太久。 所以,秩序作为后备力量,在艾格斯突破梦境清醒过来的瞬间,毫不留情给了他最致命的一击。 他的速度太快了,厄琉西斯根本就来不及阻止。 血液染红的羽翼,艾格斯迅速调动自己全身的力量,还是控制不住下坠,厄琉西斯在关键时候闪现在他眼前,伸手拉住了艾格斯。 也就是这一瞬间,审判天使的攻击迎了上来,刺向无法分心的厄琉西斯。 就在剑刃即将刺穿他的手臂时,审判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所有人齐刷刷地转头,注视着一道身影从神国跌落。 蕴含着纯洁黑暗力量的神血从神灵的国度散落,在山川与平原上砸出一片又一片墨色的湖泊。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即使他们中许多都处于激烈的打斗之中。 那道身影,那黑色的神血是什么。 答案浮现在每一个人的心中。 欲望低头,看着匕首上的沾染的,残余在其上的能量随着逐渐重新回归到周遭的环境之中。 她的到来是如此的悄无声息,甚至连最为熟悉她的米格娜塔都没有察觉到娜迦的到来。 欲望甩手,纯粹力量凝聚的利刃割裂神国的结界,甚至划破“莱特”的面颊。 莱特后退几步,甚至没空去关顾自己面颊伤口四溢的力量。 她的嘴唇略有些颤抖,缓缓念出了一个不该出现的名字。 “原生欲望。” 娜迦勾勾唇角,她似男似女的面容好像没有任何的变化。 “祂向我传递了一个讯息,说祂好不容易选择的躯体被人抢先占据。混乱?这是你的名字吗?” 娜迦微微笑着。 “坐享其成?” “你也配?” — 光斑将阿比盖尔包裹,她能够感受到周围的一切变化。 她听到厄琉西斯的声音。 他说,想要和他们并肩战斗。她听到了,却没法做出回应。 光斑中的世界将她淹没。 又是一段漫长的时间,她沉浸在那些光斑中蕴含的世界中,感受着一段又一段不同的对于生命的感悟。 终于,她听见离开的脚步声。 那样轻微的声音,本该被掩盖,却变得如此清晰。 阿比盖尔猛然抓住了什么,原来那些漂浮又空洞绚烂的世界中的故事,已经全部被她所吸收。 她想要睁开眼睛,这个念头在她的脑海中形成,逐渐变成了行动。 闭合了许久的眼睛缓缓张开,阿比盖尔重新感受到光,树枝将她轻柔的放在地上,这里已经空无一人了。 第181章 彼端的深处, 银色的丝线勾勒出一道虚幻的身影。 命运尊者终于回到自己的大本营,就当他松了一口气,以为可以停下来查看一下身上的伤口时, 那道蛮不讲理的气息又一次锁定了他。 简直是没完没了! 他的表情有一些扭曲, 不仅仅因为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还因为那个陷入疯狂的女人似乎根本没想过放过他。 她就不会感到疲倦吗?她就不担心那个随时都可能死去的家伙儿吗?他的脑海里瞬间浮现了许多的疑问, 可没有人能够给他解答。 自从那一天,他企图夺取命运天使残余的力量却被人打断后,那个疯子就盯上了他。 她就像是一条甩不掉的疯狗一样, 追着它一直咬。他本想着甩掉她, 所以浪费时间在人世间转悠了很多圈儿,可这个疯女人一直能够锁定他的位置。 这个女人掌握着一半的厄运权柄,而他同样掌握着与命运权柄有关联的力量, 正是通过这种联系,她总是能轻而易举地锁定他的位置。 除非她放弃, 否则自己根本无法甩开她。 简直是不可理喻。 命运尊者转身, 银色的丝线从他的双手之中喷涌而出, 他用意念控制着这些命运之线, 编织组成一道坚硬的帷幕,将他自己笼罩在其中。 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他必须拖延足够的时间用来治疗自己身上的伤口,否则在下一次的战斗之中,一定会被那个疯女人击败。 克劳尔现在可没有理智可言。她会杀掉他,然后夺走他的权柄, 用来填充自己的力量。到那个时候,这个世界上又会多出一个正神。 这可不是命运尊者愿意看到的事情。 命运之线组成的帷幕坚固不可催。克拉尔的大脑一片混乱,遇到阻隔后, 她已经完全无法思考规避的对策,只知道用蛮力冲撞。 命运尊者松了口气。 他终于有时间停下来,查看身上的伤口。 那女人的力气也真是大,身体冲撞墙壁的声音在这个不大的空间中回荡着。 就像是催命符一样,命运尊者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收回到身上,他控制着自己的力量。手掌之中不断编织出的命运之线,正在一点点修补身上的伤口。 就在疗愈的关键时刻。一道扭曲而模糊的意识,悄然出现在这个封闭的空间之中。 命运尊者的动作突然停住。 “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他根本没有察觉到异常,冷汗沿着他的额头不停的流下,因为主人的恐惧,那些由他编制而出的命运之线,也在跟随着他的意念微微颤动着。 “你想做什么?” 狭小空间的另一侧,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别害怕。你继续就可以了。如果我想要杀你,或者对你做些什么的话,你觉得你会察觉到我的到来吗?” 命运尊者精神依然紧绷着。但他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存在说的确实有道理。如果他不想被自己发现的话,就凭着他悄无声息进入这个结界的能力。就凭他命运尊者,根本无法发现他的到来。他是主动出现的,是他想要让自己发现的。 克劳尔的声音,从命运之线组成的围墙之外,不停的传入,话语之中的传递而出的愤怒,为围墙那内本就压抑的环境,更添上了几分急迫。 命运尊者咬紧牙关,他现在的情况就像是身处独木桥上倒霉猎人,前面是凶恶的豺狼,身后是残暴的虎豹,而他的□□之中已经没有一颗子弹。 他没有停上手下的动作,至少现在,眼前这个来路不明的家伙,没有对位他出手的意思,他必须抓紧每一分每一秒恢复自身实力。 那个家伙就看着他,静静等待着。就像是他所说的一样,他根本没有想要杀死他的想法。 也就是这短暂的空闲,命运尊者产生了想要和他谈一谈的想法。至少眼前这个家伙还能听得进去人话,而围墙之外的那个女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你想做什么?”他看着角落里那道影子。 “想请你帮一个小忙。”那家伙儿说,“你觉得怎么样?” “我有拒绝的选择吗?”命运尊者十分忌惮角落里的阴影,对方甚至没有露出真实的样貌,语气也是十分的随意,似乎根本不在乎他的选择。 “当然可以。”那家伙儿回答,“我们之间应该是交易,而不是威胁,对吧?” 命运尊者根本不相信他的话。 “你好像一副很犹豫的样子。”对面的人看穿了他的每一个想法,他一点也不惊讶,“没关系,在面对这样的力量前,我曾经和你一样,我明白你的顾忌,我们还是非常有诚意和你合作的。这样吧,先给你一点儿小小的报酬。就当是我们之间的见面礼。就算你恢复到巅峰,也根本不是外面幽暗圣女的对手,我帮你避开这场战斗。好再给你一段时间,让你好好思考一下你是否要和我们合作,你觉得怎么样?这样的条件可是无法拒绝的哦。” 克劳尔的声音在这个空间回荡着,命运尊者静静盯着眼前的影子,似乎还在犹豫。 这个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现在这个家伙儿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是陷阱,他要不要考虑接受他的提议?他说得是对的,现在他对上外面的克劳尔,根本没有一丝胜算。 阴影看他紧缩眉头的样子,也没有再多的话语,他挥了挥手,一条密布着银色丝线的黑色身影从手腕处离开。 小蛇轻而易举地突破了命运尊者自以为牢不可破的围墙,然后带着他,瞬移到了数千里之外。 “好了。”那道影子像是完全没有看到命运尊者眼底的惊讶,“我可没有那么多时间等你在这里作出决定。既然是见面礼,我就不问你收取回报了。” “下次见面的时候,希望你不要犹豫太久,我的时间很宝贵。再见!” 命运之线组成的围墙轰然倒塌。那道影子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命运尊者愣是在原地,他没有察觉他的到来,而他就消失在自己的眼前,他也无法说出那家伙儿是用一种什么力量离开的。 许久。他转头望向自己大本营的方向,像是意识到什么。 眼前的纯白围墙瞬间消失。扑了一个空。踉跄几步稳住身体后,她的脸上写满了愤怒。 黑底银纹蛇用蛇腹支撑起身体,吐露蛇信,在克劳尔做出反应前,那蛇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像是她之前看到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幻觉。 丧失理智的圣灵,完全无法察觉这其中的蹊跷,就被轻易的欺骗,被仇恨与愤怒所控制。 “阿比盖尔。阿比盖尔。阿比盖尔。”她怒吼着,暴怒的声音形成一道冲击波,波及了周遭的一切生命体。 黑暗女神神血四溅人世间,诸神都见证了这一幕。 片刻疑后,正处于激战中的天使们再一次收敛心绪,集中到眼前的战斗之上。 厄琉西斯的动作比审判快上一分,他单手拽着艾格斯,身后异色羽翼张开,极速拉开与审判天使的距离。 同时,秩序天使也朝着他移动的方向飞来,想要拦截厄琉西斯离开的路径。 艾格斯昂头看了一眼拽着他的身影,失血的眩晕感阵阵袭来,不知道秩序那家伙儿的武器上施展了什么咒语,他的自愈力被压低到极致。 他垂下头,看着苍穹之下世界,悬浮在空中他们是如此的弱小。艾格斯牵动嘴角,小声咕哝一声:“谁需要你救了。” 厄琉西斯清晰地捕捉到他的悄悄话。他单手握着旌旗,反转旗面挡住审判的金色长剑,道:“那就赶快恢复。”说完这句,他甩开艾格斯的手,后者已经能够凭借自身的力量浮在空中。 他将注意力拉回眼前的战斗上,专注地盯着眼前的审判。必须快些让他失去行动能力。 他很清楚,真正的威胁从来都不是阻拦他们面前的的秩序天使与审判天使,而是在太阳神域中正在发生的一切,可伴随着这个认知,另一个念头也在他的脑海中滋生。 ——连黑暗女神都无法阻止的事情,他们这些都不能算做正神的家伙儿真的有能力去阻止神国的衰败吗? 一个消极的想法开始形成,原本坚不可摧的防线便出现了缝隙。 艾格斯眼角的余光察觉到厄琉西斯动作有瞬间的迟疑,“战争,专心。” 突然的插话打断了消极情绪的酝酿,艾格斯调动着自己的力量修复身上的伤口,“别胡思乱想。”一面镜子出现在他的手中,本该是镜面的那一侧,是一片漆黑阴暗的空洞。 厄琉西斯凝神,一侧的红色眼瞳锁定了审判天使,余光还不断观察确认着秩序天使的位置,他能够感受到,他们成为了新的感染体,正在将那些恶劣的情绪传染给他们能够接触到的一切事物。 这就是同化的力量。 “我盯着梦境和秩序。”艾格斯举起手中的那面镜子,漆黑褪去,露出银色的镜面,镜子中出现了艾格斯的面容,美神的力量来源于美好的事物与真挚的爱。这一刻,他很难找到其他撬动权柄力量的事物,便直接将镜子对向自己的脸。 “先解决审判!”艾格斯的想法和厄琉西斯不谋而合, 当镜子中的美神的面容变得虚幻起来,厄琉西斯能够感受到笼罩在自己心头的阴霾被驱散。 审判似乎也察觉到了美神正在施展的能力会影响到同化,立即调转目标朝着艾格斯而去。 厄琉西斯的速度比他更快一分。 因为受伤的原因,艾格斯的速度并不算快,赶在他的咒术完成前,一个声音在诸位天使的脑海中响起。 “归。” 这是莱特的声音,艾格斯握着神器的手颤抖起来。镜面中映照出的幻想也因为他的动作而晃动起来。 “光之女神”在这个时间段下达命令,为的避免艾格斯的力量唤醒天使们内心深处对于美好的渴望。因为某个愚蠢的家伙儿鸠占鹊巢,对于圣灵的控制力并没有达到最令人满意的程度,在确认圣灵被完全控制之前,无序之地的意识们决定避开一切对精神意识层面造成影响的能力。 美神的能力就是其中之一。 “拦住他们。”艾格斯也在瞬间意识到其中的问题所在,镜子中摇晃的身随着他的敛神重新变得稳定,其身后凝聚而成的能够巨大投影也变得清晰起来。 “消停点。”一场梦境悄然笼罩。先前被打断一次的梦境天使,终于再次出手。这一次他不需要困住美神,只需要让他有短暂的困倦,以便于审判天使和秩序天使先行撤离。 厄琉西斯感受到梦境力量的波动,余光之中,艾格斯像是打了一个盹儿,这瞬间的功夫,审判与秩序天使已经脱离了他能力控制的范围。 厄琉西斯的行动快过思绪,做出一件从未出现在他想象中的事情。 “是的,我就是看不起你!”他喊道,脱口而出的话语让厄琉西斯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舒爽,有了第一句话作为开头,之后的语言组织的更加顺利,他的声音也越发的洪亮。 “是的,提尔。我根本就没把你放在眼中。你只是末位天使,命运是因为丢失了权柄跌落,而你天生弱小!” 这是突然出现在厄琉西斯脑海里的主意。如果说艾格斯是想要靠着唤醒天使们对于美好的向往而使他们从被控制的状态中苏醒。那么他能不能换一种方式?引起其他方向的情绪波动? 审判天使提尔,他是面前三位天使之中最情绪化的一位。在太阳神域的时候,他一直对自己有不小的意见。厄琉西斯一直都知道。能否激怒提尔,使得他做出违背神谕的事情?厄琉西斯的行动快过他的想法。 这不只是为了拯救审判,在话语出口的瞬间,厄琉西斯确实产生了一种苏爽。 他和审判之间确实有很多渊源,接着这个机会,他终于可以发泄一番。 远处那个飞速离开的身影突然停止下来,他没有转头,在厄琉西斯看不到的地方,提尔皱起眉头。 厄琉西斯见语言挑衅是有效,继续高喊道:“提尔。你不是一直想要一个机会吗?我知道,你一直都想要一个击败我的机会。既然你已经来到我面前,既然这个机会就摆在你眼前。你为什么要逃开呢?害怕了吗?提尔。” “末位圣灵,却拥有着最多的信徒,你不觉得好笑吗?哦,我忘记了,你已经不是最后一位天使了。有什么用,那也不是你自己赢来的。” 厄琉西斯的挑衅起了作用,本来已经要离开的身影突然折返回来,收起的金色长剑重新出现在他的手中。厄琉西斯与艾格斯对视一眼,只要提尔进入到艾格斯的咒术的笼罩范围,他们就有可能唤醒审判的意识。 穹顶之上的存在,却看穿了厄琉西斯的意图。根本不用什么样的准备,祂的意识已经进入到被控制的审判天使体内。 冲动易怒的存在本就十分容易受到外来意识的影响,审判是六位天使中最先被同化的,如今这种情况他被这样拙劣的手段激怒并不意外。 但祂暂时还无法舍弃审判,在已经暴露的情况下,想侵染圣灵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雕虫小技。”提尔向着厄琉西斯而来,脸上的表情也从愤怒变成了狰狞的笑容,他的速度快到肉眼无法捕捉,这不是审判天使拥有的力量。 “不会让你们得逞的。”随后想起的声音让厄琉西斯失去了移动的能力。 周围的一切,像是被施加了慢动作魔法一样,他变成了生锈的铁皮人,思绪产生到做出响应的过程被无限的拉长。 这不是审判的力量,无序之地的家伙儿竟然选择占用他的躯体。 “躲开啊!” 厄琉西斯能够看到艾格斯嘴巴张合的动作,他的大脑也清晰地分辨出了他话语之中蕴含的意思。他当然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可他做不出来躲闪的动作! 扭曲的光芒不断的放大。厄琉西斯知道自己绝无可能躲过着一次攻击,旌旗翻卷的频率放缓, 最后浮现在脑海的念头充斥着苦涩。 阿比会难过的。 就像是安娜离开世界的时候,他曾感觉到了一样,一半灵魂的消逝。 轮回的权柄给了他与阿比盖尔,再次相遇的机会。他自己并没有那样的能力。 一滴泪水从厄琉西斯的眼睑低落。 “转!” 漆黑与灿银同时爆发。 在被扭曲的长剑触碰到厄琉西斯的一刹那,握着剑的那道身影急速萎缩,当那声音的主人出现在空中时,婴儿的啼哭声在云巅回响。 背后的金色羽翼消失不见,从成年男子变成婴儿的审判朝着地面坠落,多亏了艾格斯眼疾手快,在将下坠的婴儿抱入怀中。 轮回之力,直接将祂的宿体变成了婴儿。 无序之地的意识并不能离开宿体太长时间,否则会被这个世界的规则赋予能够被理解的意义。在关键时候赶来的阿比盖尔十分清楚这一点,就在她想要追击那个被迫离开宿体的意识,她的脑海出现一阵恍惚,欲望圣女的影子一闪而过。 这瞬间的耽搁,使得她失去了困住那意识的最好机会。 祂进入了梦境天使的身体,阿比盖尔正要追击,却生出异常的困倦,不只是她,这里的所有人,都不受控制的闭上眼睛。 一个由神祇之上存在编织的梦境,绝无法轻易挣脱。 窗外凌厉的风声呼啸着,发出让人害怕的声响。 天气阴沉的像是墨水被晕开一般,教室里的孩子们不免有些恐惧。 这样糟糕的坏天气可不常遇到。 女孩蜷缩在角落里,看着一个又一个小孩子被叫到名字离开等候的教室,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也难以支撑,可就在这时候,一道沉重的脚步声响了起来,越来越近,直到听到她的眼前。 女孩抬起头,看到修女的那张总是严肃的面容。 “起来。”她说。 雷声在这一瞬间炸开,地动山摇的声音让女孩儿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哆嗦。雷暴声掩盖了修女的声音,她没能及时做出反应。 那个声音再次响了起来,这一次却多了几丝不耐烦。 “快些起来。” “磨磨唧唧的,怪不得没有……”她小声咕哝着,最后的话语被惊雷声掩盖,女孩没能听清。 仿佛是有些嫌弃他动作太慢,那个声音喊:“快点跟上。安娜。” 杀戮是最先突出重围的圣灵。 她的半个身子隐藏在阴影中,迈着轻盈,迅捷的步伐,在被黑暗笼罩着大地上疾行着。 一路上,她已经看到了无数墨色的湖泊。湖水中传来的气息独一无二,没有人会认错那湖水的来源,那是黑暗女神的神血。 手起刀落,解决掉企图阻拦她的存在,她的武器已经沾染了太多血液。精致加工的甲胄上,也都是武器留下的痕迹,同样的伤痕还出现在她精壮有力的躯干上,鲜血已经干涸,而杀戮圣女也从未将这些小伤放在心上。 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赶在其他人之前找到黑暗女神。 她的身上承载着幽暗国度全部的希望。 必须要赶在光明的走狗赶来之前找到女神的下落。杀戮抱着这样的一个信念,在人世间的大地上疾行着。充斥着黑暗能量的湖泊为她指引方向。 终于,鲜血汇集的地方。她看到了那道漂浮在湖水中的身影。 那不是普通的湖,而是从他体内涌动的血液形成的能量湖水,这部庞大的能量扭曲了周围的空间,靠近湖水,能够感觉到被亲切的能量簇拥着。 杀戮的心情却异常的悲伤。 她收起武器,径直踩入湖水,被纯粹的黑暗包裹,她能够感受到那些湖水正试图驱散笼罩在心上的阴霾,治愈她身上的伤口。 她变成了这样,却还惦记着她的孩子们。 杀戮从湖水之中抱起米格娜塔。 她真蠢,杀戮想。 正是她亲爱的孩子,将她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她抬起头,望向天幕,也就是从这一刻起,这个世界失去了光明与黑暗两位女神。 第182章 “睡得够久了。该醒来了, 安娜?” “安娜?” 一个声音在耳边不断的响起,甚至侵入到安娜的梦境之中,她胡乱地动动手和腿, 试图驱散那个一直在耳边不断响起的让人感到烦躁的声音。 她好累, 又累又困,她现在只想睡觉, 更重要的是,她正在做一个梦,一个奇妙的梦。 梦里的她是一个强大的神灵, 她正飞在空中, 为了拯救这个世界而战斗。可现实不一样,现实中,她只是一个被诅咒的女孩。 她一点都不想醒来, 就想要一直待在这个美好的梦境之中。 但是一直在耳边重复的那个声音实在是太吵了,安娜被她烦得快要受不了。 她皱起眉头, 露出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痛苦表情, 眼皮又沉又重, 梦境里的美好还在全力挽留着她, 可这种时候,安娜已经无法全身心的沉浸在这种美好之中,她只想快些解决掉那个喋喋不休的声音,然后再重新回到那个美好的世界之中, 她用力睁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 一侧的老妇人松了口气。 “醒来就好了。”一个同样苍老的声音响起来。 安娜移动一下脖颈, 只觉得浑身上下酸痛无比,她闭上眼睛,又费力睁开, 周围的一切都没有变化,身体上酸痛反复向她证明着一个事实,她又回到真实的世界中了。 她动了动身体,想要起来,却看到床边的另一道影子。 安娜不敢动了。 “看起来挺好的。”那个老人转头,对另一侧一道影子说,“等烧退了,应该就差不多了。” “嗯。”一个声音应道。 安娜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这就是那个不停打扰她,让她无法继续做梦的声音。 脚步声逐渐地靠近,那个声音继续道:“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了。”苍老的声音这样说着,不过她还是又多嘴说了几句,“你就准备守着这里?” 妇人并没有打算回应他的问题:“没事就走吧。你没用了。” 那个老人愣了一下:“你可真是无情啊,阿诺德。” 老妇人没理会他。 安娜的脑袋昏昏沉沉,从两个老人的对话之中,她能够判断出自己先前应该是生病了。 她想起来了。 那天晚上,外面下了好大的雨,他被人领着到了教会外面。 那个人说,如果她是个聪明人的话,就不应该再回到教会。 可不去教会她能去哪呢?她没有认识的熟人,也没有朋友,全部的家当都在身上,加起来都不够二十块钱。 她能去什么地方呢? 安娜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没有再一次跟上她的勇气。 她只想跑,跑的远远的,都看不到教堂钟塔的地方,像过去的一切都抛在脑后。 安娜告诉自己,她的新生活开始了,虽然连他自己都很难编造出一个适合她生活的新家园。 她跑出了城,看着城外漆黑一片,她又转身,跑回了城内。 雨下的很大,安娜没见过那样大的雨。 恐惧之后,求生的本能让她找到一个躲避雨水的地方,蜷缩起了身体。 不知道雨下了多久,安娜只觉得很冷很冷,在意识模糊之际,她看到一个黑影子向自己靠近,然后就只能记得那场梦境了。 “我见过您。”安娜看着那个妇人,她皮肤黝黑,个子不高,穿着普通,却给人一种威严的感觉,“您曾在教会工作。”她费力地回想着曾经在教会之中见过的人们。可因为那些和她有关的流言,在教会学校的这些年里,她总是习惯低着头走路,比起记住人的样子,她更多记住的是他们的鞋子。 安娜沉默下来,每当这种时候,她总是忍不住地下头,却看到一双十分眼熟的鞋子。 那是一双和衣物和不搭的鞋子,像是战士们才会穿的靴子,这双鞋子看起来很旧了,却十分的干净。 安娜突然想起来,在教会中曾有一位牧师,她的牧师袍下,就是一双战士们穿的鞋子。可她不能确定,因为那算是很久前的事情了,那位牧师已经到了退休的年纪了,她离开教会之后,就没有消息了。 女孩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妇人注意到了她的注意。 “阿诺德。”她说,“你是安娜。” 安娜点点头。 老牧师转身。 “能起来吗?炉子上有热汤。” 安娜点点头:“可以。” 牧师下意识地蹙眉,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她拖着破木床起身,她说谎了,其实现在她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已经是她能够做到的最大努力。 她试着迈开腿,却因为浑身上下软绵绵的,没有力气,而跌在地上。 这里可不像教会学校的宿舍,每一张床前都铺着软软的地毯 她结结实实的摔在地上。 安娜露出痛苦的表情,她想要继续站起来,却被一道影子拽住胳膊提了起来。 老牧师将她放在床边。 “在我面前不要撒谎。”她将倒好的热汤放在安娜的面前。 女孩抬头看着她,原来这位看上去十分严肃不好惹的老人早就知道她身上没有一丝力气。 安娜低下头看着眼前的汤碗,汤碗散发的热气熏得她鼻子发酸。 “不要哭,不能哭。”阿诺德牧师开口,“抬起头来,安娜。” “您为什么要救我呢?”安娜问她。 老人的脸上露出一丝回忆。 也是与暴雨夜类似的一天,那年冬天,下了好大的雪,雪花笼罩了整个世界,多恩城静悄悄的。 她如同往常一样早起练功,却被一声高过一声的啼哭吸引了注意力。 教堂的门口,正对着神选殿的地方,放着一个小小的篮子。 哭声就是从篮子里传出来的,在被白雪覆盖的寂静早晨,这声音刺耳又突兀。 阿诺德来到门口,看见了襁褓里的小小女婴。 她两颊冻的通红,小手小脚不停的扑腾着,动作牵扯了衣服,露出一小截锁骨。 阿诺德弯下腰去,想要替她拉好衣服,却看到了女婴脖颈上的黑色印记。 那是一条旋转的小蛇,它正在沿着一个方向不断转动。阿诺德起初以为那是活物,她试着伸手去碰,却在接触到那小块皮肤的瞬间,被烫得缩回手。 这个孩子不是因为冷才哭的,她是被这块皮肤灼烧才哭个不停的。 阿诺德看着那小蛇纹路变成一圈漆黑的印记,印记印刻在女婴的皮肤上,也在这一个印在她的灵魂上。 她抱起了这个被丢弃在教堂门口的孩子,将她带回自己的房间。 只是那个时候,她还属于特殊行动部门,还要进行任务。无法抚养一个出生不久的孩子,于是几天后,阿诺德将她送去了教会学校。 在那之后,她听说了很多关于那个孩子的故事,但都不是什么好事。她们说,看到她脖子上的诡异印记就会发生不幸的事情。 卡娜之所以被天花夺取了生命就是因为看到了她脖子上的印记,杜兰养的小松鼠就是因为偷吃了她口袋里的面包才会死掉。 她的脑袋,就像是被人砍掉,又按上去一样诡异。 “因为你想要活下去。”老妇人及时止住回忆,她永远记得那个雪天放生哭泣的女婴。如果她不那么用力的哭,一定会冻死在那个平平无奇的早晨。 — 厄琉西斯忍不住构想之后的生活。 他和安娜并肩从阿兰尼王宫长长的阶梯走下,那个女孩不时回头,他能够感受到她的不舍。 他忍不住伸手覆盖上她的额头,“他在这里会生活的很好的。” 安娜还是很低落,却因为相信他而努力露出一个笑容。 她偏过头,露出一个笑容。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呢?” 厄琉西斯注视着她,想要告诉她他的决定。 他们将一起回到多恩,在那座充满美好回忆的房子里一起生活。 可还没等到他开口说出多恩一词时,扭曲地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 “你要为此,付出代价!” 他的注意力全部在眼前的女孩身上,也就是厄琉西斯沉浸于现在的一刻,绝望的恶念凝聚成为一个巨大的身影。 堕落之母!有人护住了祂,得以让祂进行最后的反扑! 周围的一切都因为祂的出现而变得迟缓,唯有眼前一闪而过的身影成为了最后的画面。 “厄琉西斯!”他听到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喊出自己的名字,却无力阻止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他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的变化,可厄琉西斯无法发出声音,他的悲伤无处宣泄,只能在脑海之中,一次又一次的回放着。 灼烧感将厄琉西斯笼罩,神灵的敏锐让他逐渐察觉到一丝诡异,他感受不到疼痛! 安娜的生命在她眼前流逝,他能够感受到从心底传来的痛苦,却无法感受到从身体上传来的血肉滋生的疼痛。 梦境天使,权柄给予他洞悉潜意识的能力。 厄琉西斯闭上眼睛,他分明清楚地知道祂所掌握的力量,知道他能够使用的手段,可还是被困在了这个为他量身定制的梦魇之中。 第183章 天色逐渐变暗, 完成了巡逻的阿诺德牧师提着油灯,缓缓靠近两人居住的木屋。 手中的油灯突然之间爆发出明亮的光线,老人脚步微顿, 闪烁着金光的审判之剑逐渐浮现在她身后, 但那种不善的气息很快消失,油灯也逐渐暗淡下来。 老人提着油灯的手不自主地握紧, 背后的巨剑笼廓却没有因为那气息的消失而消散。 这种情况出现的越来越频繁了。 她想着,靠近屋子,一半镶在山体中的破房子前, 一道小小的声音蜷缩在门口, 蔫巴巴地垂着头。 不知道是不是月圆之夜即将到来的缘故,安娜最近的状态变得很差。 虽然说每天晚上晚饭后,牧师都会提着她那盏神奇地油灯前往不远处的乱坟岗巡逻, 她平时都会在房子里做些缝缝补补的杂活等待着牧师回来,可今天确实一个例外。 在昏暗的烛火之下, 安娜看着眼前的口袋, 却很难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上面。 连把线头穿过针孔这样的简单动作, 今天做起来也格外的费力。 她时不时朝外看, 心中想着,阿诺德牧师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到最后,这种奇怪的心理使得安娜不得不停下手上的活计,她端着那盏陈旧的油灯,走出房子。 在老旧木门开合的吱呀声中,安娜坐在了房子前的石头台阶上。 她的心情很烦躁, 可这些天里并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这种情绪让人无法理解,非要给它按上一个原因,就是安娜感觉现在她正在经历的一切都是假的。 这个念头的出现让她自己都感觉不可思议, 可如果这种念头能用一个青春期女孩的胡思乱想解释倒好了。 安娜却感觉,这是真的。 这个想法是真的,她正在经历的一切都是假的。 可就在她低落地垂着头,在脑海之中进行一场无法定义的争论时。不远处的地方,爆发出一阵耀眼的光线,在这样的黑暗中,突然出现的光线吸引了安娜的注意力。 她抬起头,看到一个小个子老人正提着灯,朝着这边走来。 是阿诺德牧师回来了,但随后她便注意到了牧师背后金色的光剑。安娜不由得呆楞住,脑子里也股不是争辩眼前发生的一切是真是假,全部的思绪都化成了一句话。 是牧师的能力,这一次她居然没有隐瞒,而是就这样展现出那些神秘的力量! 关于这个世界存在着的那些超越普通人类能够理解的神奇力量,在教会长大的安娜一直有所耳闻。 可涉及到和这些神器力量有关的事情,一向和善的老牧师却总是遮遮掩掩,并不愿意同安娜细说其中的奥妙,但同在一个屋檐下居住,安娜早已经发现了异常。 她直勾勾地看着牧师身后浮现的浅金色巨剑,双眸之中倒映的光芒充斥着向往。 也就是这一时刻,从她的心底滋生出反抗的意识,模糊着眼前画面,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之中盘旋着。 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那个声音不停的回荡着,安娜感受到痛苦,她望着正朝着这个方向走来的老牧师,眼前的一切就像是那个声音不断重复的那句不明意义的低语一样,变得虚假,变得刻意。 阿比盖尔的意识活跃起来,在这个为她构建的梦境之中,这位强大的神灵即将夺回主导权,也就是这关键的瞬间,寄生在梦境天使身体之中意识借由天使的躯体调动梦境权柄的力量。 全新的梦境形成。 阿诺德牧师的状态十分的不稳定。安娜从没见到过她像是现在这幅样子,她那有些松弛的皮肤下,像是又无数的虫子在移动,它们沿着老人的血管,在她的身体内肆无忌惮地游走着。 她的面容因此变得扭曲,而一双眼睛却充斥着怜爱。 世界崩塌的痛苦将安娜笼罩,她看着眼前逐渐失去人形的牧师,身体不住地颤抖着,她想要靠近,双腿却不足以支撑她迈出一步。 痛苦,无力,自责。 整个世界被这样的词语所笼罩,一切诞生于人的负面情绪,成为了困住神灵的牢笼。 人类总是下意识地逃避痛苦的记忆,而恰恰一切能够治愈痛苦的良药,都被隐藏在无法触碰的痛苦回忆之中。 无序之地的神灵最擅长诱发这些被深埋的过去,而梦境天使掌握的力量,给了祂发挥的空间。 阿比盖尔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被困在过往痛苦之中,越是逃避,就越是寸步难行。 可直面内心的痛苦,哪有那么容易? 祂算错了一点。 阿比盖尔的意识逐渐清晰起来,祂不该用安娜的痛苦来尝试困住自己。 在意识到原生混乱目的之后,阿比盖尔睁开了双眼。 厄琉西斯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他垂着头,身后的异色羽翼无力的耸拉着,却依靠着神灵的力量悬浮在空中。 即使是在睡眠的状态下,他紧蹙起的眉头也在向阿比盖尔传递着一个讯息。 ——他正在经历异常痛苦的噩梦。 阿比盖尔攥拳。 天际线处的身影还依稀能够辨认出身影,她犹豫一瞬,还是放弃了追逐,移动到厄琉西斯的身边。她抬起手,轻轻覆盖在他的面颊。 充斥着痛苦回忆的梦境之中,一只带着温和与善意的手同样轻轻覆盖在了厄琉西斯的面颊上。 “你真好看。”昔日的梦魇,如今却成为超越痛苦的引路灯。 厄琉西斯僵硬地移动脖颈,一双如同海洋般浩瀚的眼眸正注视着他,一时间,他难以分清此刻是现实还是梦境。 阿比盖尔微微一笑:“快点清醒过来,还有正事等着我们呢。”她的声音轻轻地,从恐怖的旧梦之中唤醒厄琉西斯的意识。 红发的天使动动僵硬脖子,开口的声音一片沙哑:“我看到了安娜死去的时候……”他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模糊的尾音显得异常亲昵。 这是厄琉西斯的发音习惯。 阿比看着他:“我知道。”她的表情十分的平静,“我看到了阿诺德牧师的死亡,至少,在安娜的经历之中,这是一段无法面对的痛苦往事。” “祂很懂人心。” 厄琉西斯仍未能从那痛苦的感觉恢复过来,若不是阿比盖尔的帮助,他还被困在那段痛苦的过往中。 他的视线忍不住地跟随着眼前的圣灵,浅显的道理显然人人都懂,可真正能从痛苦的过往中走出,需要莫大的勇气,而那样的勇气,阿比盖尔已经拥有了。 第184章 悲伤、痛苦、喜悦、亦或者爱。 独一无二的经历衍生独特的情绪, 经过时间的催化,衍生出不同一个又一个不同的个人。 正是它们,让生命成为生命。 祂们自以为了解生命, 试图用那些痛苦的往事束缚继续向前的可能。 梦境天使的能力确实是一种杀器, 那些自以为能够玩弄人心的存在以为能够凭借这样的力量困住阿比盖尔追击的意图。 是的,祂确实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但与此同时,封尘过去的伤痛,给予了阿比盖尔力量。 这种力量, 绝不仅仅来自于一段属于安娜的痛苦记忆。她应该是千千万万的缩影, 应该是无数人生重合而诞生的女神,她应该拥有看清真相,依然张开手臂欢迎一切的力量与韧性。 在产生了类似的意识之后, 阿比盖尔放弃了追击的念头。 她很清楚,自己的目的从来都不是杀死敌人。她没有将每一个敌人斩尽杀绝的能力, 在太多的刻印引导下, 强大的神灵也曾迷失自己的方向, 就像是我们每个人都会遇到的困境一般, 但伤痛唤醒了她,同样唤醒了千千万万的人。 想一想,停下来仔细的想一想,内心深处真正渴望的到底是什么。 对于阿比盖尔而言,这个答案从不是成为拯救世界的英雄,而是为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努力生活的人、每一个拥有灵性的生命撑起一片天, 构造一个能够保证他们快乐生活的记忆。 痛苦滋生力量,终是为了带来让人喜悦的力量。 遥远的地方,永恒之春闪烁着光芒。 轻轻地, 那种频率,不快不慢,舒适地如同呼吸一般自然。 将属于生灵的女神困在结界之中,又这么可能让她感受到生命的真谛,要将她放回到充斥着生机到世界中去,只有在这样的环境之中,她才是自己。 一种力量正在阿比盖尔的身体周围形成,这种力量来自她的内心,而来自千千万万的不完美的生命。这种气息,与战争和剥削天生相斥,这种诞生于内心的纯粹力量让厄琉西斯下意识地皱起眉头,先前沉浸在痛苦梦境之中的情绪已经完全被这种无法控制的不适感淹没。 但他的异色的眼瞳之中却流露出一种压抑天性的温柔笑容。 他的阿比,终于要成功了…… 这个念头是在瞬间被打断的。 旌旗翻卷,在阴沉的天空之中带出绚烂,却没能够拦截出那道凭空出现的距离。 现场有两位太阳神域的天使,可两者都没有看到那道身影是如何出现的。她的出现毫无预兆,而一出现,就对感化状态下的阿比盖尔发出致命一击。 轮回的女神感受到熟悉的气息之后,转身抬手,但那双充斥着仇恨的眼神灼伤了她。 克劳尔一直都是幽暗国度中最无忧无虑的姑娘,她掌握着强大的力量,喜欢小偷小摸,撒几个无关紧要的小谎言,可这些不过是配合权柄力量的演出而已。 她自己最真实的性格,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孩而已。 思绪流逝的很快,却足以阿比盖尔做出选择,她收回了抬起的手和施加在其上的力量。 感受到抵挡逐渐减弱,克劳尔抓住了这个机会,她用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偷来的扭曲武器,毫不犹豫地洞穿了阿比盖尔的心脏。 那是与梦境重合的画面,是比极致痛苦更加深刻的画面。 神血散落的画面在短时间之中上演第二次,如果说第一次,看到黑暗女神坠落只是心中震撼,这一次就是寸寸龟裂。 异瞳放大。同一瞬间,掌握着爱之权柄的美神也在瞬间感受到权柄的剧烈波动,他诧异地转头,不可思议地看向厄琉西斯与阿比盖尔。 那道纯粹的黑色身影正在不断地坠落,红色追随她而去。 神灵之间诞生的爱,美神曾一次又一次说服他自己这与那些漫长时间之中他见证过的爱情一般没有任何的不同与那些摒弃身份,摒弃差距,摒弃性别,单纯的两个灵魂的吸引而产生的爱,没有任何的不同。 可即使他曾这样提醒过自己一次又一次,依然无法完全抛弃固有的印象。 诞生与黑暗与光明之间的爱情,诞生在两位强大神灵之间的爱情。 多么的不可思议,多么的可笑。 但,又是多么的普通。 权柄有的时候是那样的残忍,祂们的存在磨灭了神灵的性格,可祂们又是如此的公正,能够撬动权柄,便能够得到祂的力量。 艾格斯尝试着用自己的力量去帮助那对陷入命运拉扯的爱侣之中,但他感受到一种抗拒——来自阿比盖尔的抗拒。 那位被偷袭而坠落的女神拒绝了他的帮助,让权柄的力量失去了落脚点,只能团簇在天使的周围,散发出光芒。 在蓝紫的波纹扭曲的夜幕之中,这样的光芒如此鲜艳。 在人世间,无数在黑夜之中挣扎着生存的人们都感受到了这光。 在黑夜毫无征兆笼罩而下,似乎和光有关的一切都寂灭的黑暗之中,艾格斯身边的散发出的光芒,成为了黑暗之中的希望。 这一时刻,屋子中的孩子停止了哭泣,父亲与母亲停止了无休止的叹气。那些接受到命令要将储备粮食运到国家各地的人停下的动作。 小推车上的食物沉甸甸的。黑夜越来越冷,但天际的光却不是虚假的。 那一瞬间,一道红色追随黑暗而去,一道金色悬停在空中。 当那些层层叠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的时候,艾格斯突然有瞬间明白了这位轮回女神的意图。她抗拒了他赐福的力量,便是希望掌握着美好与爱恋的自己,能够将这份力量用在其他的地方,为这些深陷黑暗之中的普通人带去一丝曦光。 美神抬起头,望向太阳神域所在的地方。那双世间最美的眼眸之中充斥着悲伤,这种悲伤会化作力量,美神闭上眼睛,倾听着周围的一切细微声响,感受到发生在这片天地之间的变化。 神灵不能倒下,他将代替太阳,用从灾难中感受到的爱,去照亮这个世界。 直到太阳重新回到祂的位置上,直到这段黑暗迎来终结。 这才是他作为神灵该做的事情。 追逐黑暗的身影被一种力量托举而起,那下坠的红色出现了停顿。 他停在了半空之中。 一条小蛇在不知不觉中缠上了他的手腕。 黑色的鳞片上,银色的纹路不断盘旋着,银光闪烁,像极了纠缠的命运。 厄琉西斯明白了阿比的意思。她是故意如此的,故意受下克劳尔的致命攻击,从天际坠落。她一定是在这个过程之中体悟到了一种力量,即使知道理由,见到她以伤害自我的方式去领悟,厄琉西斯还是感受到难过。 曾经,他同样也做出过伤害自己的行为,那时候,他以为那是牺牲。 银纹衔尾蛇在他的手腕上转动着,这个阿比盖尔的象征宽慰着他的思绪。红发天使伸手从小蛇光滑的鳞片上移动,与他手指接触的地方,银色的光斑活跃着。 在太阳神域圣灵的认知之中,与银色的有关的,只有那一位。 按照厄琉西斯的本心,他并不愿意和命运有过多的联系,可这些银色的光点,从衔尾蛇身上溢出的银色线条却在提醒着他,他绝不会忽视。 寻找命运天使,这已经不再是一年陌生的事情了。自从他跌位之后,有太多的存在想要找到这位曾掌握着强大力量的天使了。厄琉西斯和戈瑞德也曾在那片草原上呼唤过命运,可没有回应。 因为,还不到时候,还不到那个必须他出现的时刻。 当红与黑的神灵再一次踏足这片土地,黑暗之中的银色身影自然地转身。 他的脚下,大片大片的植物正在死去。失去了太阳光线,这些被诅咒的植物也无法正常的存在。 他静立其中等待着他的到来。 厄琉西斯的视线落在命运的背影上,心底生出无名的怒火。 无数次,他见到命运都会产生这样的念头,这种怒意似乎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因为战生者的预言,因为被排挤的过往,更因为这个家伙儿那副自以为看穿一切的面孔。 可现在,不是清算怒火的时候。 银纹小蛇在他的手腕处温柔的蹭着,冰冰凉凉的触感呼唤着厄琉西斯的理智。 银色的身影闪烁着,在感受到厄琉西斯的到来后,他缓缓转过身。 清隽的面容带着浅浅的微笑,却没有一丝真诚,他把玩着手中的一把小剪刀。 咔嚓咔嚓的声响在两位神灵之间盘旋着。 厄琉西斯盯着他,面无表情地开口:“乌迪亚斯。” 命运天使微微点头:“好久不见。厄琉西斯,还有玛尔斯。” …… 漫长的下坠,阿比盖尔曾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坠落。 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但她没有掌控身体的念头,只是等待身体自然停止下来,迎接她的是幽暗国度熟悉亲切的气息。 在这短暂的时间之中,不只是太阳神域,幽暗国度同样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可眼前的这条冥河,依然不知起点,不见终点。 第185章 阿比盖尔看向河畔的身影。 往常站在这里的应该是冥河上的摆渡人, 但这一次出现这里的身影却不是她的姐妹。 她早该想到的。 在他们生活的,这个拥有规则的世界之中,不知起点又没有终点的存在, 除了眼前这条静默流淌着的冥府本源, 还有另一个与众生息息相关却总是被忽视的存在。 ——时间的长河。 “是你。”阿比盖尔靠近一步,“克劳尔刺向我的时候, 那种朦胧的召唤感。” 时间中的天使,费尔南多。 冥河河畔的身影只是招手,让阿比盖尔看向眼前的冥河水。 河水经年不变, 自从阿比盖尔拥有独立的意识之后, 她便是如此。 刚开始的时候,阿比盖尔并不理解菲儿费尔南多这一举动含义,但没过多久, 她就察觉到了异常。这条河或许没有任何的变化,改变的是河面与河畔的其他东西。 河畔的渡口不见了, 河面上的渡船不见了, 渡船上撑船的摆渡人不见了, 只剩下那些等待着转世的灵魂, 焦急地眺望着河面。 他们什么都看不到。 即使是有着神灵之力的阿比盖尔也无法看见冥河对岸的景色。 这是属于冥府之河的规则,也是这个世界的根本规则之一,无法窥见的未来。 “该结束了。” 费尔南多开口,他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就像是是从环境之中出现的一样,可阿比盖尔很清楚, 这是时间在说话。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莱特的天使们掌握着诸多存在本身就极为强大的力量。 “这一切才刚刚开始。”阿比盖尔看向他。她做出看的动作,但真正反馈到视网膜上的东西很难用三言两语描述。 时间的流逝时无法用肉眼直观的捕捉到的, 阿比盖尔看到的费尔南多也不是理论上的青年,而是千万飘落的树叶与抽条的新枝,是刚刚出生的婴儿与即将死去的老者,是一个王朝的兴盛与陨落,是千千万万的起始与终点。 时间没有属于自己的起点与终点,却见证了一个又一个起始与终点,那些漫长的过程,那首尾相连的起点与终点。 衔尾之蛇,轮回之途,生生不息的力量,与永恒的循环。 阿比盖尔明白了费尔南多的意思,那只是她想要表达的话语的另一重意思。 她是掌握轮回的女神,自然明白开始就是终点的真正意思。 那位天使终于化成人形,他的外表,十分的不真实。 “能够重铸生命权柄的存在,在这个世界上,一共有三个。”费尔南多向阿比盖尔透露了一个她从不曾知道的讯息。 不过这三位是谁,她已经有了答案。 “时间的天使,命运的天使,以及你。”费尔南多的身影极为平静,“掌握着轮回之力的女神。” “乌迪亚斯早已经做出了他的选择,一味地顺从,他已经无法承载这份力量。”费尔南多垂下眼眸,“现在,能够重铸生命的,只有你与我了。” 阿比盖尔在轮回之中体悟生命的变化,而时间中的天使也曾静默注视着世间发生的一切。 对于生命权柄,两者都有着各自的领悟,两人都有能力成为下一位掌握生命权柄的神灵。 “是时候做出选择了,命运已经用他的行为告诉我们,逃避顺从是错误答案。” “选项呢?” “前进或者坚守。” 向前走,站在原地,以及后退。 乌迪亚斯选择了后退,现在摆在两者眼前的,只有坚守原地,和向前迈进。 费尔南多捕捉到了阿比盖尔眼中的犹豫,更看到了其中的一分不舍。 他并没有太多的意外,只是他极少波动的内心也产生了一丝的不忍,望着阿比盖尔的眼神也带上的一层深意,心底滋生的卑鄙在这瞬间被放到最大。 费尔南多望着犹豫中的阿比盖尔。 “那、我先选。” …… 小剪刀的声音在这片略显得寂寥的草原之上回荡着。 厄琉西斯看着眼前的命运,隐藏在长袍之下的拳头攥紧又松开。 唇微微抿起,举动之间透露着一种不自然。 他的举动根本就无法逃过乌迪亚斯的双眼,作为掌握命运的神灵,他的内心其实非常清楚这一次厄琉西斯来找他的根本目的。 这同样也是他等待许久的一天。 打破两人之间诡异沉默的是命运天使。 “你已经死了。”乌迪亚斯的湖绿色眼眸注视着厄琉西斯,但每一句话,都是说给那个隐藏在他灵魂深处的不甘意识说的,“世界曾随你同去,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吗?” 通过厄琉西斯的双眼,玛尔斯的意识颤抖着。 他不太喜欢厄琉西斯,但是有一件事情,确实与他出奇的统一。 他也最看不惯乌迪亚斯的这幅嘴脸,这个家伙儿掌握着命运权柄,能够看穿一切的走向,却从来不想着改变,总是自以为高深的说一些奇怪的话。 什么叫你已经死了?如果真的死了,就应该消失得更彻底一点,彻底断掉一切可能与希望。 现在呢?用这样的一句话,就想要让他放弃活下去的可能? 他可真可笑啊。总是以这种自以为是的态度,决定着别人的命运。 玛尔斯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执念,他想要狠狠地给眼前的乌迪亚斯一拳,好好教训一下眼前的这个家伙儿。 这种执念带来一种无法拒绝的力量,控制着身体的厄琉西斯被这种突然诞生的强烈的念头所影响,在短暂的瞬间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力。 一个恍惚,玛尔斯借着厄琉西斯的身体向前,就像是他在脑海之中构想的一样,握拳,狠狠地砸在乌迪亚斯的侧脸。 这一下,他用了十足十的力量,没有丝毫的留情。 而曾掌握着命运权柄的天使就像是他预料的一样,不断不闪,硬生生地受下了这一击。他整个人向一侧偏倒,鼻子和唇角渗透出鲜血。 玛尔斯看着他。前所未有的痛快在胸膛之中抒发着。 一直以来郁结在胸口的折磨着他从永恒沉眠之中苏醒的不甘,在这一瞬间找到了合适的落脚点,就连玛尔斯自己都没曾想到,他本以为要重新获得神位,要宠幸站在众人仰望的地方才能够疏解消散的不甘心竟然因为命运的一拳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支撑着他的存在的不甘消失之后,曾经的战争之神已经彻底失去在这个世界上的落脚点。 玛尔斯就这样消失了。 乌迪亚斯擦去唇角的鲜血,他没有多少的愤怒,表情依然十分的平静,似乎是早已经预料到玛尔斯会狠狠给上他一拳。 他的绿眼睛里似乎不会有任何的情绪变化,当他再一次抬眼看向战争天使的时候,那双异色眼瞳之中的张扬已经淡去,柔和的视线同样注视着他,闪过一丝的不解。 厄琉西斯注视着眼前的命运,他好像知道答案,但还是开口询问了眼前的乌迪亚斯:“为什么不躲?”那可是战争天使的全力一击,就算没有使用任何的超凡力量,只是单纯的蛮力,可结结实实吃下一圈,对于跌位的命运来说也绝对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这一刻,他见到了命运的狼狈,从未见过这个有仍有余的天使露出这样的狼狈。 “我知道你来的目的。”乌迪亚斯说,“也知道玛尔斯的诸多盘算。”他微微昂起头,“我有求与你,或者说,我想要通过你获得那位女神的帮助,而我能够支付的酬劳,只有这些。” 转移玛尔斯的执念,让这个本不该重新苏醒的意识回到他最该去的地方。有点时候,不甘这种情绪远远没有它被赋予的那么多种意义,如果说能够用一拳解决掉一个隐藏的祸患,以厄琉西斯的性格,他接下来的请求,他便难以拒绝。 乌迪亚斯有自己的算计,对他而言,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举,就像是厄琉西斯来找到他一样。 在各自的立场之上,这些都是合理的举动。 “你在讨好我。”厄琉西斯自然也能够看出乌迪亚斯的打算,他的声音沉下来,带着一些怒气。不过这种怒气的来源并不算因为命运的算计,而是命运的改变。 他如果能够一直高高在上,总是那份欠揍的样子,厄琉西斯也许不会像现在这样生气。 可他被改变了。 总是顺从着一切发生的命运天使居然被改变了,就像是玛尔斯的不甘失去了落脚点一样,他对于命运的怨恨也因为他的改变失去了原来的意义。 乌迪亚斯收起那把剪刀,看向厄琉西斯,替他说出难以开口的话语。 “我可以把权柄交给那位轮回,但我希望能够得到她的帮助。” 厄琉西斯盯着他,如果他在这一刻说出什么僭越的话语,他的怒火会席卷这片草原。 “我必须要活下去,她能帮我活下去。”乌迪亚斯轻轻一笑,她伸出手,掌心位置静静躺着他的权柄——逆转纺锤与命运之线,“我知道你十分厌恶预言,可自从我做出选择之后,我能做的除了将这个交给你,剩下的只有一句预言。” “这个世界已经千疮百孔,而时间会是治愈一切的良药。” “厄琉西斯,你该庆幸,我看到的结局,正在发生。” 第186章 时钟滴答滴答的转动着。 秒针每一次移动, 牵动分针,最后,带动着那根最短小的时针艰难的移动过等分十二小格之一。 偌大的议会厅中, 只是沉默, 也只有沉默。 许多的蜡烛燃烧着,驱散这里的黑暗, 但每一个静坐在长椅上的人都阴霾笼罩着。 这种黑暗已经不是蜡烛、或者是煤油灯散发出来的微弱的光线能够驱散的。 玛格丽的王冠显得暗淡。 有的时候,她总觉得自己是整个世界上最最倒霉的人,自从她接过这个王国以后, 一件又一件的事情接连着不断发生, 一次比一次棘手,一次比一次疯狂,同样, 也一次比一次绝望。 若她是个普通人,现在恐怕早就躲在某个角落等死了。可肩上的责任不允许她产生这样懦弱的念头。 女王的视线顺着长桌, 看着坐在两侧的每一个人。 他们有的低着头, 有的视线定在某一点上, 有的视线飘忽甚至无法找到一个固定的落点, 每一个的动作都不同,但都透露着相同的死气。 玛格丽吐出一口气,呼出的气体在黑暗之中形成白色的水雾。 她拉了拉自己身上的披风,厚绒的衣领带来聊胜于无的温暖。 日落已经大半年了,再也没有升起的迹象。 几个月前,当天空之中出现了一抹金色的光芒之后, 他们曾以为诸神终于想起了这片被抛弃的土地,人们欢呼着,等待着太阳的再次升起, 等待着万物复苏。 但那个众人期待的时候没有来临 微弱的光维持着这个世界的基础运转,却无法阻止它不停的恶化。 在黑暗刚刚降临之后不久,玛丽·加仑已经下令打开储备仓库,将曾经丰年之中积累下来的食物分发到各地居民的手中。 一辆又一辆货运列车从王都阿兰尼,从各个储存粮食的仓库之中发车,承载着满满的谷物,诉说着这个国家的强大与繁荣。 可曾经的繁荣能够在这无穷尽的黑暗之中坚持多久?这样的黑暗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够结束?没有人知道答案,但当第一座储存满粮食的大仓库空旷到连老鼠都不愿意光顾的时候。 恐慌彻底地在民众之间不可控制的爆发了。 一些自发组织的队伍,开始抢夺王国的货运车。 扒火车、在这段时间,成为了沿着铁轨线路上发生的最多的事情。 大家都知道货运列车的速度不快,只要在空旷的铁轨附近安静的等待,刺耳的鸣笛声和轰隆声音响起的时候,动作灵敏地男人们便提前隐藏在黑暗之中,迅速地出击,爬山列车,将上面的粮食一袋又一袋的丢弃在地下。 女人们和孩子们就在轨道旁,用自制的小推车,将那些粮食搬运到小车上,推回到聚居点。 会这样做的,大多数一些村落或者是没有通列车的村庄和乡镇。 加仑王国太大了。 火车不可能将粮食送到每一个角落,即使是在艳阳高照的日子里,完成这样的任务都困难无比,更何况在一望无际的黑暗,在不知尽头的绝望之中? 女王的命令,是让城乡互助。她给通火车的城镇下达命令,让他们组织专门的队伍将这些粮食送去附近的低一级的镇子和村落。 每一家每一户按人头分配,就算是每一个人都吃不饱,也要让每一人都吃上饭。 但太难了。 最开始的时候,百姓们纷纷响应女王的号召。城镇组织着专门的志愿者队伍,将那些粮食送去小镇子,送去村庄。可逐渐的,大家都因为吃不饱开始变得烦躁,如果那些多余的粮食没有送去到那些小地方,他们就能够吃上一顿稠粥,那些面粉会变成面包,在黑暗之中给人带来慰藉。 这样的念头在民众之间酝酿着,而将这些念头变成行动,只需要小小的催化。 当某个城市出现第一个因为体力不支倒下的志愿者时候,一切就像是无色无味的毒气一样开始蔓延。 村落无法得到食物的供应,只能去偷去抢,而在这种时候,就算是曾经的富人也苦恼吃饭的问题。 货运列车便成为了他们的主要目标。 玛丽一直都知道这样各地发生着这样的事情,那些送来王都的电报、书信上到处都是检举弹劾。她看着那些文字,想象着在遥远土地上发生的事情,满心满眼都是伤痛,而现实只会比那些文字更加的触目惊心。 更让她感受到无力的是,在这个时候,她只能沉默,和议事厅长桌前的每一个人一样。 这样的情况必须改变!那道悬浮在空中的光正在日益黯淡,祂终有一日会熄灭,而在那最后的光熄灭之前,她必须寻找到解决一切的方式。 女王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中有着浓重煤油气味,可这呛人的空气也在提醒着女王,在那些信件煤油写出的地方,她的人民甚至闻不到这种呛人的气味! “够了!”女王沙哑地声音掩盖住那沉闷而一成不变的机械钟表声,回荡在议事厅的空间之中。 “还要这样多久?”她的声音因为长久的无言而沙哑,更多的透露出一种决绝。 “我们不能这样待在这里等死。”她的视线从这里的每一个人身上略过,先前那些低垂着的头颅因为她的举动而重新抬起,那些没有落点的视线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落脚点。 “奥瑟堡大公已经向我们解释了这场灾难的原因。”女王的视线落在长桌的左侧,这里坐着都都是各个教会内部的话事者,比起王国的重臣们,他们因为了解隐秘,继而显露出更浓重的绝望。 神权与君权曾相互牵扯,在玛丽继位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教会甚至拥有大于国王的权利,这些掌握着超凡力量的存在总是自信而骄傲的,但现在,失去神灵的庇佑,他们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甚至比落魄更加狼狈。 玛格丽的视线从每一位来自教会的存在身上略过,她知道他们中的每一个都拥有自己不曾拥有的力量,却没有任何的胆怯。 她同样有他们没有的力量。 “我们必须团结起来。”女王站了起来,她摘下来头顶黯淡的王冠。 “我们需要力量,我们需要光。”她的声音不高,却足以在安静的议事厅中回荡,“在诸神的力量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之间,我们要向他们证明,我们同样能够保护我们的家园。” 可当她的声音落下,一切并没有什么的不同。 滴答滴答滴答,大厅里的钟表声在寂静的环境中被无限的放大,与女王的话语混合在一起,即使她的声音已经落下,但蕴涵其中的力量,还是一下又一下叩击在这些人的心上。 激昂的口号从来都只是一个象征,点燃希望的从来都是被隐藏的不愿放弃。 而这样的力量,会得到幸运的眷顾。 他就出现在这样的时刻。 “陛下。” 披着斗篷的年轻男人自宫殿外缓步走入议事厅,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也没有知道他是如何穿过层层护卫来到这里。 他就慢慢地往前走,然后站定原地。 他站在这里,便足以吸引所有人视线。 而他的话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我可以带来光。” …… 会议结束了。 切尔西站在街头,雪花落在他的肩头。他得到消息,说女王的会议之上到访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于是提前等在这里,想要见见这位超乎想象的存在。 他看着那无名的身影从王宫走出,斜斜的一道影子,却有着不属于无法融入环境的孤高力量。 切尔西的视线落在那人身上,看着他一脚深一脚浅的在积雪之中艰难的跋涉。 他张了张口,温暖的气流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成稀薄的雾气。 “您是谁?” 那道单薄的身影停了下来,他抬头,露出隐藏在兜帽之下的小半张脸。 一抹金色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而自然露出。 “我?”清朗的声音在雪地寒天之中清晰而有力,切尔西看着这位神秘的男人缓缓褪去斗篷,露出因为烧伤在变得异常狰狞的另外半张脸。 与此同时,切尔西得到了心中疑问的解答。 “诸神称呼我,天国副君。” 太阳接替美神散发出光的那一天,温暖重新笼罩在这个被黑暗笼罩的世界上。 绝望之中的人们被那光芒唤醒,甚至顾不上强光直射眼睛带来的刺痛,在那炙热的阳光下欢呼着。 融雪滴落的水滴在地上晕开的时候,久违的春天终于到来,那喜悦的情绪在光明笼罩的大地之上回荡。 每一个生活在阳光下的存在,都感受到了这种力量。 这种力量是不会被摧毁的,越是绝望,越是黑暗,它们便从每一个缝隙之中滋生,它被掩盖在疯狂之下,被埋葬在远离光明的角落,祂沉寂着,却从未消失,反而隐藏在那些就连当事者都没法发现的地方,支撑着在这片土地之上的我们,迎来新一天的力量。 春天,是一年的开始,是希望重临的开始。 而永恒之春则是永远的希望。 第187章 神灵之间混战的开始, 是在不见天日的黑暗之中。 诸神都参与其中,乱作一团。 令人感受到心痛的,是挑起这场争端的家伙儿, 祂占用了光之女神的躯体, 这还不是最坏的消息。杀戮圣女绝望地昂起头,作为幽暗国度之中最擅长武斗的存在, 她根本不是欲望的对手,而欲望也曾是她的姐妹。 祂被无序侵蚀,使得盗窃了她部分力量的克劳尔变成疯子, 祂利用女神对于欲望的信任取得幽暗国度的话语权。祂知道光与暗这对双生女神之间的羁绊, 利用两者相生相克的特性刺伤米格娜塔。 在这场无序对于秩序世界的入侵之中,规则内的他们已经陷入了劣势局面。 而人世间因为这场爆发在神灵之间的争端陷入了无穷尽的黑暗。 也许黑暗之中的人类正在积极的自救,但现在, 牵扯到这场乱战中的诸神都无法抽出精力去顾及他们的死活。 现在,就连冥河上的摆渡人都不得不离开了岗位, 一切都陷入混乱。 要等阿比盖尔的出现, 要等生命权柄的重现。 祂将是最后的希望。 大地天使戈瑞德大口喘着气, 汗水混杂着血水从额头鬓不断留下, 成片成片的植物在死去,土地在死寂,他的能力受到了影响。 而摆在面前的威胁确实眼前这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发条旋转,齿轮咬合,机油的味道混合着鲜血的腥味,在这片空间之中不断蔓延着。 彼端的灰色雾气颤抖着, 像是感受到什么让人恐惧的东西一样,不断地发出绝望的尖声呼啸。 被这个家伙儿拖入这场没有结局的战斗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一直困在彼端。 这个能够控制发明创造的家伙儿算不上强大, 却十分的难缠,祂没有与戈瑞德决一死战的勇气,却在不断的纠缠着他。 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拖延时间,阻止戈瑞德和他的同伴会和。 真正影响到戈瑞德的力量一直是权柄的虚弱。 当来自土地的力量减弱一份,戈瑞德的心便沉下一分,他被困在彼端,无法感知到大地上正在发生的一切,这种无异于凌迟的折磨,正在一点一点折磨着他的意志。 而在这场战争之中,最关键的便是心理意识层面的交锋。 无序之地的意识就是靠影响同化神灵的意志来达到操控他们的目的的。若是意志薄弱,就会变成下一个容器。 比起成为那些家伙儿容器,戈瑞德还是更愿意承载大地权柄。 至少,从土地出生在出的小家伙儿,被那些小家伙们孕育的生命,都是他力量的来源。 可现在,这些力量却在逐渐减弱。 戈瑞德呼吸的声音更重了。他也是神灵,完全不需要呼吸也可以维持生命,这样的动作,也只是为了缓解内心的不安。 另一侧,负责拖住戈瑞德的蒸汽之神同样也遭遇了麻烦。 一道强烈的怨恨锁定了他,或者说,她锁定了那个他一直保护着的存在。 ——人工创造的容乃意识的容器。 蒸汽之神在察觉到来者不善的后,果断放弃阻拦戈瑞德,向着不速之客出手。 可来者太过强大,他控制的齿轮与发条,轰轰作响的机器根本无法阻拦那双素白的巧手。 “不——!!!”蒸汽之神绝望地大喊着。同时在心底不停地呼唤那些家伙儿的名字。 原生混乱、原生贪婪、原生傲慢、原生混沌…… 无论是谁,诞生于世界之外的存在,兑现你们的誓言,兑现你们的誓言啊! 、 “背信者!”虹膜的撕裂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当眼前的一切融化的时候,蒸汽之神跌在彼端的土地上,这个看上去有些呆板的三十岁男人,失去了一切。 当阿比盖尔感受到克劳尔的气息,出现在彼端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那个“她”被毁掉的一幕。 可那个疯子刺伤了真正的阿比盖尔,也毁掉了假的阿比盖尔。 蒸汽之神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绝望,那个容器,本来是祂创造出来,容纳芙蕾雅的意识的。 那些来自世界之外的存在曾允诺他,只要他提供帮助,便会从阿比盖尔身上抽离属于芙蕾雅的那一部分,祂们没有出手,没有支付他该获得的报酬。 他想要救下他最牵扯的信徒,使她真正成为独立于轮回的个体。 她是造神者,绝不该成为活在神灵阴影下的无名者。 而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一切的牺牲和算计,都毫无价值。 他想要一个人类的存在,甚至不惜背弃他诞生的世界。 可他忽视了一点,这个世界的神灵都不在意一个人,更何况那些超越这个世界的存在呢?祂们是诞生于秩序之外的意识,又怎么会拥有诚信? “骗子、骗子、骗子。”他嘟囔着。这个词语成为了他唯一能够发出的声音,也成为了他的弱小无力最后的化身。 阿比盖尔注视着眼前的蒸汽之神。 他同样被称作神灵,可比起十二位天使与十二位圣灵来说,却太过弱小。 虚弱的戈瑞德看到了阿比盖尔的出现,他强撑着身体,想要向着轮回靠近,却险些栽倒。 红色的身影及时出现扶住了他。 厄琉西斯手腕上的小装饰散发着柔和的光,阿比的手腕上有一样的存在。 轮回的女神蹲下身子,打量着在地上缩成一团的蒸汽之神。 他的手中还攥着机械零件,是从克劳尔的攻击之中残留下来的碎片。 阿比盖尔没有说话。 眼瞳深处,银色的小蛇已经帮她看到了太多,她呼出一口气。 抬起手,试图做些什么的时候,却被那个绝望的神一把甩开。 “不要你假好心!”蒸汽之神抬起头,圆框眼镜后的眼睛之中满是怨恨,“你是她悲剧的根源。” 阿比盖尔收回了手,缓缓站了起来,她转头,厄琉西斯带着戈瑞德正向这边走来。 女神冲着红色的身影微微一笑,继而出现转向蒸汽之神。 “没有我,就不会有芙蕾雅。”阿比盖尔开口。 听到这句话,蒸汽之神就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他脸上的表情更加的不屑。 “阿比盖尔,你做了那么多次人,你真正知道人是什么吗?”他盯着阿比盖尔,却完全不期待她的回答。 “伪善者和欺骗者,一样让人厌恶。你永远,永远都无法体会的。” “只有一次的珍贵。” 机械的声响咔吧咔吧,阿比盖尔静立着。 她放走了蒸汽之神。 转身的时候,厄琉西斯和戈瑞德站在她之后不远的地方。 红发天使伸手,将他带来的剩余的命运权柄交给了阿比盖尔。 离开了原本的主人,逆转纺锤和命运之线的符号显得黯淡,祂静静地躺在阿比盖尔的手中,迎接着祂的命运。 圣灵不由得攥紧了拳。 杀戮圣女受伤了,被莱特的秩序天使用重剑从身后偷袭。 她被带回了永恒之春,树上的森林之子正在用自然的魔法治愈她的伤口,但因为环境的扭曲,很多力量已经无法调动。 幽暗国度、太阳神域还有彼端,都在被无序入侵,扭曲正在夺取创世神创造的这个世界,祂们要将它同化成和外面世界一样的空空如也,一样的混沌。 而从众人心中滋生的绝望,就是祂们最好的养分。 “人世间被光笼罩了!”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齐刷刷的,树上的人们都朝着东边的方向。 一个不那么明亮,不那么温暖的笼廓正在缓缓浮现,随着着祂艰难地上升,无序之外的存在展开了更加猛烈的攻击。 太阳代表着希望,而祂们要覆灭全部的希望。 占据了欲望圣女身体的原生欲念率先发难,聚集的力量集合成为一团扭曲的物质,重重地砸下永恒之春的位置。 毁掉世界树,就没有什么能够阻止无序的入侵。 来着无序之地的力量,会通过虚无之之中的溢口源源不断地拥入这个世界,直到这里的规则被同化,那么这个世界就不会在有生机。 原生创造所构建的完美世界,将彻底消失不见。 背负着最后希望的身影就是在这种时候出现的。 当充斥着扭曲的黑色朝着永恒之春的树根攻来的刹那,一条通体银白的蛇沿着树干极速盘旋,巨蛇龇牙,容纳的命运权柄的阿比盖尔出现在蛇头的位置,她发出一声暴呵。 “转!” 伴随那声响,黑色的扭曲物质在距离永恒之春不足五十米的地方戛然而止。 树上爆发出一阵欢呼! “呵。”原生欲念去根本没把这点力量放在眼中。 无序之地的力量源源不断的涌入,通过祂选择的容器,融入那同化的污染之力中。 黑色的扭曲物质压靠近世界之树,这一次,阿比盖尔没有犹豫,直接用自己的身体撞上了那团扭曲的物质。 重压压弯她了脊背,更让人窒息的是从扭曲物质之上传来的疯狂的力量,阿比盖尔的身体颤抖着,她闭上眼睛,贴在右手掌心的银色印记,佩戴在手腕处的红黑手链,已经她的时候身后,衔尾蛇的印记飞速转动着。 蒸汽之神说,她不会懂只有一次的生命。 但需要懂得生命意义的,或许从不是掌握生命权柄的女神。 而是祂守护着的生命。 这刹那,无数的普通生命停了下来,经历绝望,却没有放弃的他们,平凡到绝不会被历史提及的他们。那些人,那些故事,那些记忆,甚至一只只生命不过一天的飞虫,花期不过几月的鲜艳,都感受到召唤。 世间的圣灵回应着神灵的召唤,纷纷呼应着。 成片成片的飞虫在这瞬间诞生又死去,早已经枯萎的花朵又抽枝发芽,饱受的饥饿的人们开始祈祷,这一次却不为任何神灵,而为从灾难中艰难活下来的自己。 神灵从他们身上取走了一天生命,成为了守护他们所获取的报酬。 从一次又一次轮回之中剥离而出的责任、歉意、勇敢、反抗、喜悦、痛苦、爱恋与悲痛、那些来自世间万物的生命精华与生命意志融合在一起。 属于生命的权柄,终于被创造出来。 这瞬间,阿比盖尔成为神灵。 不是生命之神,而是原生生命。 第188章 原生欲念看着眼前力量暴涨的阿比盖尔。 太晚了。 如果能在黑暗笼罩两大神国之间完成这样的仪式, 也许无序入侵真的会被阻止。 现在的话,已经来不及了。 原生欲望没有丝毫的犹豫,祂的身影逐渐虚幻出来, 闪身出现在被原生混乱占据身体的莱特之后。还没等原生混乱做出反应, 一种无法抗拒的高位力量钳制住了祂的本源混乱。 都结束了。 祂没有说话,但张中性的面容上, 到处透露出这样的讯息。 本源混乱成为了扩张的养料,当这种力量被注入到那团扭曲的物质里时,一切都在瞬间静止下来。 背负着众生之愿的阿比盖尔依然不肯放弃。 微光闪烁, 那是千千万万的世间圣灵给予她的支持。那是众生的意志, 是不屈的生命原动力,是她倾尽所有要守护的存在。 这种力量与希望一样,即使面对如此沉重的打击, 也绝不会动摇,不会消失。 阿比盖尔咬紧牙, 她与那些生命共舞, 在一片虚幻之间, 扭曲的扩散, 笼罩距离最近的神灵。 “战争!回来!” 戈瑞德的声音被模糊,一道红色毫不犹豫地起身,在扭曲之中张开双翼,黑色的羽翼混迹在扭曲的黑色中,红色的却闪烁着光。 就像是奔赴既定的命运,当生命与战争的权柄再次相遇的时候, 却是完全不同的走向。 扭曲同化的厄琉西斯的羽翼,磨灭了他神之天使的象征。 微光暴涨,笼罩两人的身形, 托举着生命与战争从扭曲的力量之下飞出,撞入永恒之春的树干,这棵由三棵世界树合一而成的神树,弥补上的与虚无溢口的最后差距。 而失去了阿比盖尔的阻止,便没有什么力量能够抗衡无序。 黑色的物质从凝聚到炸开,整个世界静止不前。 无序获得了胜利。 …… “前进。” 当听到费尔南多做出的选择时,阿比盖尔有瞬间的茫然。 对面的天使终于有了表情的变化,那是一种如释重负的笑容。 “为什么……”阿比盖尔本以为他会选择停滞不前。 费尔南多却笑:“我把容易的留给了自己。” 费尔南多注视着一切的发生,在那力量爆发出的瞬间,他心中生出了一种释怀。 在那个选择之中,坚守原地,是比前进更难的选择,他无法保证自己能够永远坚守,所以选择了孤注一掷地前进。 而阿比盖尔没有了前进的选项,就要永远坚守在这里,以自身的力量,成为一切生命的壁垒,她将守护那些只有一次的生命,守护一代又一代,却只有一次的珍贵存在。 她将是永恒的守护者,也是永远的可怜虫。 生命女神正在履行她的职责,而同样做出选择的时间天使毅然背负了自己的责任。 在无法前进之后,便向后倒退。 作为时间的天使,他恰好知道一种这样的力量。 他是时间向前,而这个世界后退。 昨日重现。 当莱特的意识逐渐恢复的时,她几乎是瞬间就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 即使身体被原生混乱占据,作为强大的神灵,她依然能够感知外界发生的一切,对于无序之地的家伙儿互相利用的事情莱特不愿多想,勉强的恢复行动力后,她第一时间便想要寻找费尔南多的位置。 但昨日重现,已经开始了。 莱特绝望地闭上眼睛。 她要阻止脆弱的泪水落下。 倒退,倒退的,倒退。 被同化而静止的神灵一个又一个的出现,他们都见证了世界的尽头,可现在,又重新恢复了意识。 诸神林立,面面相窥。 可真正知道眼前力量来源的只有莱特一个,真正知道获得这种力量需要付出的代价的,也只有祂一个。 神术,昨日重现。 以当下为起始,以过去一个特定锚点为终,类似让时间倒流的力量。 它并不是真正的时间倒流,能够恢复在这段时间内,人世间与神国所遭受的一切创伤,祂被赋予了治愈的力量,代价确实一位天使的生命。 莱特厌恶自己的脆弱,却无法阻止为孩子的爱,她又一次失去了一个孩子。 这位背负着“父亲”头衔的女神,无力地背过身去。 阿比盖尔也因为这种力量而重新出现在永恒之春的巅峰。 虚无的溢口被浓密的树干堵上了,她抬起头,目光所及的地方,是真正的无序之地,无数的恶念落在了她的身上,而阿比盖尔却不在畏惧。 她是原生生命。 厄琉西斯没有抵御之中力量的能力! 这个突然出现在脑海之中的念头驱使了阿比盖尔转身,但…… 他消失了。那个熟悉的红色身影没有出现在她的身后。 阿比盖尔以为他被甩回到了秩序的世界,可世界树之下,也没有他的身影。 欲望已经被众神制服。 溢口被堵上,祂失去了源源不断的力量来源,没有了源源不断的供给,这个世界的规则会逐渐将祂同化。 一切好像恢复了正常。 最后一战后,时间过去了很久,阿比盖尔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昨日重现,这个以时间天使生命为代价的神术是多么的残忍。他选择了以自己的前进终止了一切,却留给坚守原地的她无尽的责任。 责任将她困在世界树上,作为原生生命,守护着身后的一切。 神术没有华丽的外表,非要说他造成了什么影响,什么都没有。 被最后一击消散的生命活了过来,毁坏的建筑重新屹立,差点消失的文明被保留下来,一切恢复了最初的样子。 除了他,厄琉西斯,那家伙儿的最后反击击碎了神殿之中的天使像,带着厄琉西斯三分之一的灵魂消散不见。 如果他和其他的天使一样,那本来什么都不会发生。 可他早就失去了一大部分的灵魂。 她很想问问费尔南多,时间倒流,真的能够治愈一切伤痛吗? 但现在,祂已经消失,没有人能够给她答案。 婴儿的啼哭声吵醒了永恒之春上的阿比盖尔,她从床上坐起来,不由得露出笑容。 这个世界又有新的生命诞生了,可现在,这种喜悦无人分享。 每当这种时候,她对于厄琉西斯的想念,足以逼迫圣灵落下泪水。 教堂前的白鸽成群的飞舞,今天是皇帝陛下的加冕日。 阿比盖尔换上寻常人的衣物,坐在第一排座椅的边缘,看着已经成为光明教会主教的切尔西为新的皇帝受膏。 她的身侧,是已经不再年轻的玛格丽·加仑与她的丈夫。 没有了女王的头衔,她终于成为了某人的妻子,而曾经吃不饱的小孩子,成为了加仑王国的君主。 之后的舞会上,阿比盖尔还看到了伍德,因为在灾难之中的表现,他被加封了爵位,独臂的红发剑客则藏在角落,他看到了人群之中的阿比盖尔,朝着她点头。 舞会热闹非凡,阿比盖尔从皇室的宴会厅离开。 她不属于这片热闹的故事。 走在街道之上,四周是灯火通明的夜晚,潮湿的空气也阻挡不了蕴涵其中的欢乐。 黑衣的女士绕开人群,独自来到教堂的神选殿。 十二座神像矗立着,没有丝毫的变化。 阿比盖尔望着昨日重现复原的天使像,伸手覆盖起上,却依然感受不到丝毫与厄琉西斯有关的气息。 他好像是彻底消失了。 智慧天使说,也许是因为时间天使定位的锚点,选择了第一纪元的末期,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厄琉西斯,可他的解答也站不住脚,因为玛尔斯同样也没有回来。 “他总会回来的。” 光之女神感受到访客,虚幻的身影在神殿之中浮现,阿比盖尔转身。 她本应该产生怨恨或者其他的情绪,如果不是她赌气一样的抽离厄琉西斯的灵魂,他根本不会消失。 “是的。”她开口,“只要人们依然渴望和平,厄琉西斯总会重新出现。” 莱特看着神像,这曾是她亲手铸造的存在,可厄琉西斯已经将一切还给了她。 扭曲甚至融化了他的异色翅膀,他不是天使了。 莱特望着没有容貌的天使像,“你们出身幽暗国度的家伙儿总是这样让人讨厌。” 阿比盖尔知道她在说米格娜塔,她的伤恢复的差不多了,但却真的生气了,将拜访的莱特赶出了幽暗国度,她那样温柔的人,什么时候做出过这样的举动。 “将他带走吧。” 爱与和平,人们歌颂的主题,如此经典,又如此俗不可耐。 她已经没有任何的理由阻隔他们的相聚。 阿比盖尔看向她,没有说话,也没有道谢。 她带走了神像,回到了永恒之春的巅峰。 春去秋来,时间从未停下流逝的脚步。 一位新的时间天使在一个平常不过的午后出现在太阳神域,伴随着滴答滴答的声响,那个新生的家伙儿从伴生的衣袍之中取出一只破旧的怀表。 祂的脸上露出惊讶,郑重地收起那只破旧的怀表,放佛这家伙儿是什么珍贵的宝物一般。 永恒之春,红发的男人望着眼前的神像,原本没有表情的地方,已经被人刻上了痕迹,是他温柔却艳丽的模样。 可赋予他鲜活表情的家伙儿却不在树上。 “已经,一百二十年了啊。” —正文完—